第 29 章 吻
    五月末,王氏老家主王章再度病入膏肓卧床不起。

    王家子弟轮流侍疾王戢、王瑜、王潇等后一辈中优秀子弟也来到父亲床前,悲伤之余,亦等待接任下一任家主。

    王姮姬闭门不出,着了魔似地整日整日地泡在医书中医书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标注与众御医议事竭尽全力找出延长父亲衰老身体的房门。

    她疯了一般想挽救父亲的性命,甚至有人看到她去法缘寺求签,希望以自己的寿命换取父亲寿命然无济于事。

    冯嬷嬷和桃枝桃干几个直要落泪小姐是真心爱父亲啊,她自己生病时都不见这般对自己上心过。

    大婚在即王家半点喜气也无。

    ……

    于此同时,朝中发生了一件大变故。

    陛下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提拔了一位新的太常博士专司官员选拔、考试、改革之事,监察百官。

    据说这位太常博士才高八斗满腹经纶儒家法家双修。此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不隶属于任何机构直接听命于皇帝。

    因他的建议,陛下发动了改革,彻底废除九品官人法,以后凡当官者须得通过朝廷一年一度组织的考试。

    同时,这位神秘的新太常博士还让陛下一改王章执政时的“无为而治”改用法家的“刻碎执政”——即定下各种琐碎严苛的法令事情无论大小皇帝皆要过目。

    皇帝变成了唯一的决策人。

    此改革一出群臣顿时炸锅议声如沸。

    别的不提光是考试

    长久以来陛下一直温和痴傻与世家大族维持着共治的局面。但这位新太常博士一到这种局面好似要被打碎了。

    世家大族和皇帝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首先世家进行了反制考试一连数次无人应考连鬼影都无的考场空余一张张精心编纂的试卷。

    另外许多豪门官员直接罢朝托病数日不露面。少数入朝的官员亦对那位新太常博士弹劾言辞激烈。

    满朝文武竟无一员支持新政。

    本朝之所以能立国靠的就是以琅琊王氏为首的世家大族的扶持。

    将近九成九的官员都出身门阀右族皇帝实行这样的新政完全是侵犯了他们的利益。

    人人都看得出来这场来势汹汹的改革首当其冲的是琅琊王氏。

    皇帝似乎有意制衡琅琊王氏处处

    打压,甚至剥削掉他们应得的官位。

    那位引起一切事端的太常博士却始终没露面,没有任何人知道身份。

    他只是暗中化为皇帝的一把利剑,指向所有人,对准谁,谁就大祸临头。

    人人自危。

    在这位新任太常博士的指导下,陛下让群臣在早朝公开议论政治得失,名为罪己,实则让心腹之人指出琅琊王氏的种种罪行,矛头直指王氏。

    太常博士弹劾王氏子弟王绍利用裙带关系登临高位,数年来欺男霸女,好色成性,引得百姓怨声载道。

    陛下拿到了铁证后,将王绍流放外地,并勒令其永不许归京。

    其余几个被劾奏的王氏子弟亦得到了或轻或重的惩罚,贬谪免官者大有人在。

    从前王太尉康健时,武有王戢在外征战沙场,文有郎灵寂在内运筹帷幄,文成武德,整个王家宛若被罩在一层坚不可摧的保护罩中,任风雨摧残纹丝不动。

    而现在祸起萧墙破金汤,王家与郎灵寂的婚事取消,坚不可摧的保护罩千疮百孔,来自于帝室的毒箭便如流星嗖嗖射来,每一箭都给王氏深重的打击。

    王氏新的盟友司马玖本就是尊贵的皇太弟,为人拘泥犹豫,端端是个墙头草,哪方强大就押注哪一方。

    琅琊王氏陷入了政治漩涡中。

    或许,将迎来家牒上有史以来最危险的一页。

    如今的天下大势处在一种微妙而危险的平衡中,一触即碎。

    王章病入膏肓,王家暂时由王戢主事。

    王戢见五弟被流放,急得火冒三丈,恨得牙根痒痒,但王氏家训有云:永世不行篡逆之事,永不登基为帝。

    王戢再恨也只能忍,不能直接将恨龙椅上的司马淮拉下来。他刚刚开始征战,兵力还很弱小,不足以夺取天下。

    郎灵寂当初给出的建议是,先夺取长江的门户江州,再以江州为基地,依次夺取荆州、湘州、交州等六州,向北驱逐匈奴,逐鹿中原,问鼎天下。

    可因为九妹的退婚,郎灵寂不在了。

    王戢为自己不能妥善保护家人而深深羞愧,毅然决然入宫求见陛下。

    他带着自己江州的战功,以及名单上牺牲王氏子弟的名字,求陛下收回成命,与门阀和平相处。

    王戢骨头硬,皇帝不肯见,他便在太极殿前顶着烈日足足跪了三个时辰,跪得汗水顺着遒劲的肌肉往下流,依旧腰板直挺,铿锵然面不改色。

    内侍看不下去,劝道:“王将军,您先回去吧,这会儿新任太常博士

    大人正在里面,陛下是不会见您的。”

    王戢鄙然蔑视道:“太常博士,一介寒门,奸佞惑主的小人!”

    说着双手抱拳,朝太极殿朗声喊道:“陛下!我琅琊王氏有辅佐您的先祖南渡之功,平南方士族、平苏峻之乱,一心一意支持您的先祖!先祖皇帝践祚时,曾邀我琅琊王氏共升龙床。如今,您违拗祖训,屡屡听信奸佞小人,打压正直的臣子,是置国家朝廷于不顾吗?”

    他中气十足,瓮声瓮气,长风浩荡,一番慷慨的喊话下来震得太极殿屋瓦上的尘埃都滑落下来,耳膜阵痛。

    这番看似大逆不道的责问,以臣子之身质问君王,也就只有民间童谣“王与马,共天下”的琅琊王氏才敢做出来。

    奇怪的是,王戢的逆反言论并未引起其他世家大族群臣的诛伐,相反许多人支持他,跟他一块下跪。

    琅琊王氏是士族之首,王氏的利益就代表了所有士族的利益。大家谁都不想要科举考试制,谁都不想皇帝独揽大权,破坏了“世家与皇帝共天下”的格局。

    “求陛下收回成命!”

    “求陛下诛杀奸佞小人!!”

    群臣声声。

    太极殿中的皇帝,真正成了孤家寡人,俨然被扣上“违拗祖训的”高帽子。然任凭重臣如何规劝央求,皇帝依旧不改初衷,心似铁石。

    众人清楚,王绍此番被流放,就是被那个新任太常博士构陷了。

    若非此人蛊惑,素来憨痴的皇帝如何做出这番盛气凌人的举动?

    新任太常博士,当真该死。

    襄城公主见夫君被烈日晒得黢黑,喊得喉咙冒烟,怜惜不已。

    她为王戢擦汗,见他的皮肤都被晒伤了,整个人腾腾蒸着热气,前些日在战场刚愈合的伤口似要崩裂开。

    “本宫陪你一起!”

    王戢立时阻拦,不容置疑地将她推走,道:“夫人,不可!你金枝玉叶,娇嫩肌肤,如何受得了日晒之苦?快快到阴凉处去,为夫在家中地窖为你准备了冰块和冰酪,请自行享用!”

    襄城公主更加舍不得走,“莫如夫君先回去,再慢慢为五弟求情?流放岭南也不是什么大罪,使些手段将五弟调回来就是了。”

    王戢铮然摇头,“今日无论如何得求陛下赦免五弟。”

    老五王绍一人的事是小,王氏全族是大。一旦撕开了处罚琅琊王氏的先例,后面的王氏子弟便会如下饺子一般挨个被惩罚,谁也跑不了。

    到那时,岂非百世公卿,一朝而坠?

    唇亡

    齿寒,任由他们拉下五弟去,王氏全族都得倒霉。

    “夫人!你金枝玉叶,莫要再为我担心,速速回吧!晚上为夫再向夫人请罪,帮夫人卸钗环。”

    襄城公主心里急,苦劝王戢不动,一咬牙去了太极殿与司马淮当面对质。

    她以皇姐的身份进入,侍卫自然不敢阻拦,“陛下!本宫要见陛下!”

    殿内,司马淮正在龙椅上,与一人议事。闻公主忽然闯入,两者皆是始料未及。

    司马淮急道:“皇姊,没有朕的传召私闯御殿,您这是做什么?”

    襄城公主怒意四溢,“陛下,您为何听信谗言针对琅琊王氏,污蔑忠心耿耿的臣子,本宫倒要看看罪魁祸首是谁,究竟谁蛊惑了您……!”

    随即便看见了太常博士。

    那人青衫博带,文质彬彬,手持卷牍与毛笔,面目极为熟悉。

    襄城公主惊呆了。

    那挑起一切争端、对抗门阀的太常博士,竟是九妹的寒门新婿……文砚之。

    ·

    王家老五王绍——此次被弹劾的核心对象,早就知道文砚之是新任太常博士。

    此寒门子心怀不轨,鬼鬼祟祟,一开始勾搭九妹就藏着预谋。

    爹爹病重,这人果然出仕,仗着皇帝的庇护,狠狠地构陷琅琊王氏。

    可惜了爹爹对他的宽容与恩德,力排众议,将家里最宝贵的九妹嫁给她。

    王绍之前虽爱在花柳巷子混迹,但世家子弟的通病,算不得什么大毛病。

    抓住此由头便上纲上线,将他流放去岭南,摆明了皇帝针对琅琊王氏。

    王绍怒不可遏。

    他不仅是一个好色成性的纨绔子弟,更一个爱耍下三滥的纨绔。

    之前有人传谣言污蔑九妹和文砚之有染时,他就曾拔过造谣者的舌头。

    如今九妹遭此寒门玩弄背叛,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他自己被流放倒没什么,但是为了九妹,豁得出去一切。

    王绍秘令手下死士找出文砚之的家人来,准备用其威胁,釜底抽薪。

    看看是新任太常博士的骨头硬,还是他爹亲娘老子的脖子硬。

    手下禀告,文砚之无父无母,家中一贫如洗,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婆婆,常年以卖药为生。

    王绍遂准备带人绑了文婆婆,若文砚之就此退出仕途,迷途知返,便相安无事,否则就拿文婆婆开刀。

    没想到刚顺藤摸瓜找到文家破烂的茅屋,便目睹了一起惨烈的凶杀案。

    茅屋内飘荡着

    血腥气。

    门板子四敞大开着,一片狼藉。

    文婆婆僵挺挺地倒在血泊中,瞳孔涣散,杀手的长剑滴答淌着猩红的血。

    药材纸张混乱地散落一地。

    触目惊心。

    两个黑影杀手站在逆光处,持着长剑,瞧不清面容。

    杀了人之后,他们还守株待兔,迟迟不肯走,似乎还在等什么人。

    从对方谈话的只言片语中,只知道他们奉了主人的命令行事。

    追杀两个人。

    ——世上两个精通蛊术解法的人。

    文婆婆算一个。

    另一个……

    文家养的那只白狐狸在院中打盹,鸡鸭在啄虫,杀手持剑在房檐下。

    杀手只精准地杀文婆婆。

    其余生灵,不碰半分。

    琅琊王氏贵女遭情蛊控制,被这两个人治好了。

    文砚之和他婆婆管了不该管的闲事!

    这并不是一场灭门,只是一场私人精准的谋杀,唯要名单上人的命。

    与其它飞禽走兽无关,文家篱笆里的花草甚至都种得好好的。

    王绍躲在门扉之后,勒令随从不准出声,隐约猜到了杀手的“主人

    这半年来九妹一直诉说着身体不适,怀疑遭到了毒害,可看了无数大夫也诊不出什么来。

    原来是蛊毒!

    王绍心惊肉跳,死死捂嘴嘴巴,手臂上青筋暴起,被欺骗的滔天怒火似乎要把全身焚为灰烬,内心暴怒如雷。

    没想到,没想到。

    她琅琊王氏的掌上明珠!

    那人怎么敢的,怎么敢的?敢给他的九妹下情蛊?

    王绍得此大秘,心脏咚咚跳,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在逆流,忍无可忍,发了细微的一声。

    杀手们的耳力何等敏锐,瞬间察觉,回头朝这边投来凶煞的寒光。

    剑光森森。

    “谁?

    ……

    七月最后一日,王家老五王绍意外身死。死得很干净,心脏被利器一线穿过,只留下薄如纸张的细微伤口。

    他双目犹自微微睁着,露出愤怒震惊的神色,像临死前察觉了什么秘密。

    但再也来不及说了。

    王氏满门,低糜悲伤。

    白灯笼挂在了豪庐门户上,子弟皆素服带麻,灵柩停厝在侧堂正中央。

    稀稀疏疏的白纸铜钱,飘扬在这座古老而显赫的豪宅之中,黄昏的阴影下似一头暮年死气沉沉的巨兽。

    天地为之变色。

    王绍虽平日行为荒诞些却是王章最宠爱的一个男孩子生性热烈潇洒很得兄弟姐妹们的好感。

    他在外面荒唐却最护短。

    家中兄弟姐妹有困难的没有他不仗义出手的。

    他最爱九妹平日总想着法逗九妹玩。遛鸟斗狗耍蛐蛐……都是他和九妹一块玩的。

    王姮姬哀毁骨立神色恍惚。

    她来到棺椁前最后看了一眼面目灰白的五哥如骨鲠在喉。

    “五哥……”

    她眼睫颤着大颗大颗的泪珠滚下砸在王绍沉寂的身体上。眼前发黑险些就要一同跌入棺材中。

    王戢迅速抱住妹妹让她有肩膀可以倚靠免得悲伤过度晕过去。

    九妹身体最柔弱怕是受不了这样强烈的噩耗消耗气血太大。

    “快将九妹扶下去!”

    冯嬷嬷和桃干连忙过来暂时将王姮姬扶回闺房休息。

    襄城公主亦面露哀色主动随着王姮姬去了“夫君你照顾好公公我去开解开解姮姮

    王戢颤抖的声音咽进嗓子眼儿深深一拜:“多谢夫人——”

    小厮凌霄匆匆跑过来王戢右眼皮挑了挑问:“爹爹好些了吗?”

    凌霄沮丧地摇摇头“二公子不行了老爷闻此噩耗伤心欲绝呕血成升如今就悬着一口气在了怕是……”

    王戢目眦欲裂飞奔而去。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一团憋屈的大火球燃烧在胸膛里他好想哭好想仰天长啸!

    他受过多少伤流过多少血都没软弱过此刻却眼前发黑。

    不行不行他不能意志软弱。

    目前王氏群龙无首皇室虎视眈眈他必须得坚持着撑门面。王瑜、王潇、王崇等族弟们沉浸在悲伤中还等着他拿主意。

    朝中害死王绍的第一嫌疑对象成了新任太常博士文砚之。

    文砚之为王家赘婿时曾与王绍发生过口角。王绍鄙夷他寒门出身多次轻辱文砚之一直心怀狷恨。

    如今文砚之成了皇帝身边大红人下此毒手报复逻辑十分自洽。

    而且文砚之前几日刚刚蛊惑皇帝弹劾王绍不怀好意地将王绍流放去岭南可作为佐证。

    文砚之狼子野心手段毒辣表面上斯斯文文的书生实则暗地里捅阴刀子要人一口要人命。

    朝臣纷纷认为文砚之暗中买了杀手刺杀王绍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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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害了王绍身边侍从十几条的性命。

    王家人全死了,文砚之对付琅琊王氏的目的不就达成了吗?

    都不用通过复杂的政斗。

    天下直接变成科举制了,寒门的天下了。

    好一个新任太常博士!

    众臣幸灾乐祸者有之,忧心忡忡者有之,义愤填膺者有之。

    文砚之出尔反尔,不顾琅琊王氏的扶持之恩,入朝为太常博士,蛊惑皇帝,恶意改革,弹劾王氏,害死王绍……如果这样王家仍然把女儿嫁给他的话,那可真是软弱到极点,蠢到无可救药了。

    其他事情或许还可调和,王绍的一条人命,是血海深仇。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今生无法调和。

    王宅,王姮姬昏昏沉沉睡了几个时辰,精神略微恢复一些。

    她起身换上缟素,桌台上精心准备的火红嫁衣和凤冠,被丢进火盆。

    熊熊火舌很快舔噬了嫁衣上精致的缠枝花纹,变成一对黑黢黢的灰烬。

    红与白的冲撞,一时分外阴森。

    婚礼骤然变丧事,转变得太快,让人恍惚,有种置身噩梦的感觉。

    嫁衣烧了。

    几日前她还幻想着穿上这件嫁衣的样子,挽着新郎,期盼一场盛大的婚礼。

    而今,她再也披不上这件嫁衣了。

    王绍五哥的死,将一切推上了无可逆转的最危险境地。

    虽然文砚之背弃了入赘王氏的诺言,但她仍不相信文砚之会杀五哥。

    因为……稍微了解他的人就知道,这根本不可能。无论从文砚之的实力还是人品来说,都完全没有成立的理由。

    一箭穿心。

    普通人能做到吗?

    文砚之只是一个斯文书生,腰细腿细,爬山摘草药都会摔得浑身挂彩。

    他要帮着陛下对付琅琊王氏,流放五哥,目的已然达到,为何还明目张胆地去杀五哥,让众臣群起而诛之呢?

    五哥是朝廷命官。

    事情太过匪夷所思。

    而且,还有一个微小细节被众人忽略了——文砚之的婆婆在同日也死了。

    一个乡野老妇而已,被解释为寿尽自然死亡,没有任何人留意,也没有任何人惋惜,死得尚且不如一只蝼蚁。

    王姮姬知道,婆婆是世上唯二的解蛊圣手。

    婆婆妙手回春,是情蛊的克星。

    ……不知碍了谁的眼。

    她手中怔怔握着纸钱,也为婆婆少一些。火苗幻化为爪子般诡

    异的形状往她这边飘映在地上阴森森的黑影。

    冷风呼呼从窗子灌进来阴沁沁的让人骨髓生寒宛若跌落冰窖。

    黑压压乌沉沉的被云雾遮掩的冥冥长夜深陷无边梦境。

    永远忘不了赐婚之日那人近在她耳畔轻轻而冰冷的一句——

    “姮姮你给我等着。”

    ……

    王绍之死使王章的病雪上加霜。

    王姮姬侍奉父亲床前王章握着她的手满脸灰败尽是遗憾“文砚之狼子野心爹爹想陪你一起赌一次结果还赌输了。”

    在她和忠诚皇权之间文砚之毅然选择了后者。本质上文砚之和她是同一类型人被阶级所束缚得太深他们都是先忠于所在的阶级然后再做自己。

    王章就怕文砚之将来做出背弃王氏的事来才定下他永为赘婿、永不许入仕途的规矩。

    文砚之当初也答应瞧着挺诚心。

    可最终结果仍是这般。

    文砚之并非良配。

    “姮姮很遗憾即便你再爱文砚之再坚信他是清白的你和他的婚事爹爹也必须要取消。从他选择皇权背弃我王氏之日我们就与他是敌非友了。”

    由于文砚之出仕了太常博士一职门阀与寒门的对抗史无前例的激烈。

    王氏是天下士族之首所有士族都在看着琅琊王氏的反应。

    王姮姬婚事代表了王氏的态度她嫁给谁就代表王氏选择谁。

    一旦处理不好可能引起士族的反噬闹得个众叛亲离的结果。

    “爹爹身为家主必须要为整个家族负责。”

    王姮姬懂得。

    她现在接近麻木的状态仿佛针扎也不疼没有什么所思所感。

    她不怪文砚之他只是在苍生和她之间选择了苍生而已。他惯来如此博爱。

    兜兜转转了半天还是回到了原点。

    她身披缟素也似给日后前途无限黑暗的日子带孝。

    幻梦之支离破碎只在瞬息。

    从王章的只言片语中似乎也不太相信王绍是文砚之害死的。

    害死五哥的幕后黑手不言而喻。

    王章哇地呕出一口血想为家族子弟撑腰残破的身子骨却再也做不到了。

    灵堂黑色的棺木。

    黄白二色的永生花摆在两侧散发着淡淡的清幽。

    香案上香烛静谧地燃烧着。

    悲哀之景充斥着整个房室肃穆凝重

    沉沉的似在地狱。

    长久深处其中,会让人窒息。

    暮色四合,王姮姬一人守在灵堂,王戢等人在后院照料病重的王章。

    宾客依次过来吊唁,面容礼敬。王姮姬一身白色丧服,头簪白花,远远地站在角落,清素得宛若褪了色的透明人。

    来一个宾客吊唁,她便谢一位。

    郎灵寂也在宾客中,他亦是一身白袍,杳然遗世,如崇山之巅的雪松,又如悄然浮现在夜空的冰冷清月,干净到骨子里,沾一点点尘埃都似玷污了。

    他近前为亡者插了三炷香。

    王姮姬象征性地矮身回礼。

    她对所有宾客都面无表情地矮身,容貌毁悴,极疏远的姿势,仿佛灵魂被抽干,哀伤都已经流淌尽了。

    表面越干净的人,往往越脏。

    她甚至懒得抬眼皮看他,厌恶极了他那副衣冠楚楚的模样,冲口欲呕。

    整个灵堂都是黑与白的沉重静穆,棺木似一只巨兽的尸体,躺在花圈正中央。

    郎灵寂注视着她,道:“节哀。

    王姮姬不动如山。

    一别数日,她和他更疏离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黑森森的死者棺木之前,不适合任何叙旧,或者说任何其他的话。

    她不和杀人凶手说话。

    过于冷淡的态度表明了送客之意,从前王姮姬的情绪也淡漠过,却不似此刻这般从骨子里透出死寂。

    “今后有什么打算吗?他问。

    王姮姬依旧漠然,抬首逐渐亮出了锋利,直直剜向他。

    “与你无关。

    郎灵寂看她也似一个死物。

    不过是会出气的。

    静默了一刻。

    他毫无征兆地伸手,两根修长白净的长指,掐住了她的下巴。

    就在灵堂之上。

    两人咫尺距离,逃无可逃。

    她双目暴睁,大出意料,连连后退反抗,却被他不偏不倚地提握住了腰,囚在他为她设计的寸余空间内。

    她越畏畏缩缩,越让人有摧毁欲。

    郎灵寂静静旁观着,他缓慢加大了力道,迫使她仰起头,印下一记轻车就熟的吻,玩弄着她的上唇,吻在她白色的孝服上。

    王姮姬顿时感到巨大的羞辱,剧烈挣扎,难以形容的暴怒。

    “啊……你!

    暧然而危险的氛围在彼此之间流窜,郎灵寂观赏她微肿的唇,好整以暇地问道:“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