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老家主一病不起。
许是因为五子王绍的离世打击太大,王章再也没有回春的迹象药石罔极病情急转直下。
整天睡着,清醒的时候瘫在榻上呕血成升,目光浑浊,喉咙里甚至失声。
王章悲愤的眸中血丝缠绕老人似临终前有什么话要说却说不出来了。
王姮姬衣不解带地伺候王章汤药几乎不离开病榻。找了多少大夫,灌了多少药,王章的病就是回天乏术。
前两天她和郎灵寂在灵堂被爹爹看见了……
她伏在王章床前,颤着肩头痛苦从未、从未感到这般无助过。
她就像落入蛛网中苦苦挣扎的虫儿,一开始就是旁人的猎物。
无论怎么努力,终究逃不脱宿命。
王氏子弟纷纷披缟素泣泪如血,伤逝之意飘荡在萧瑟的风中。
王绍的意外惨死王章也眼看着不行了。棺木已备好王家很有可能要面对晦气至极的双重丧事。
位于北方的河东裴氏听闻噩耗,不远千里前来奔丧。裴氏原是王姮姬母亲裴夫人的娘家裴夫人死后两家一直保持着联络。
表兄裴锈一身缟白,对着棺椁上过香后,帮忙主持丧仪之事。
他见王姮姬容颜毁悴,原本一张芙蓉面人气全无,甚为怜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表妹要节哀啊。祖母得知你家出了事整夜整夜地难眠特意派我过来支应。”
顿了顿又劝道“表妹莫如去我河东裴家住几天免得触景生情徒增悲伤。”
王姮姬颔首谢过表兄好意。
裴锈是个温润的君子青梅竹马从小到大一直对她暗藏情意。
去裴家住几天在平常来看或许是个好选择。但王氏此刻风雨飘摇正是多事之秋爹爹更病入膏肓她不能在关键时刻抛弃家人。
“表兄
裴锈摆摆手打断道:“当然不是要姮姮你现在去想清楚了再答复我我裴家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他表妹王姮姬血统高贵父家琅琊王氏母家河东裴氏无论哪一方都是她坚强有力的后盾。如果两家能亲上加亲是最好不过的。
王姮姬淡淡唔了声身心麻木。
雾濛濛的天空阴翳萧条的灵堂摇摇欲坠的太阳很给人一种豪门夕晖的感觉琅琊王氏百世公卿一朝而坠。
当年先祖衣冠南渡时曾预言“淮水尽王氏绝”而今淮水依旧川流
不息,琅琊王氏却遭遇了百年来最大的难关。
家风家训依旧在,祠堂中象征荣耀的宝刀依旧闪着辉芒,王氏进入了中衰时代,大厦将倾。
王章这一代,虽无大功也无大错,王氏子弟倾向于温吞内敛,平流进取,被讽刺是“仰赖先祖冢中枯骨
王章一死,王家却连这点苟且的富贵都保不住了。
老家主奄奄一息,新家主人选未定,王氏满门子弟虽能文能武却群龙无首,一盘散沙,端端是最薄弱的时期。
陛下偏偏选择在这时候发难,怕是就看准了这一点,要将以王氏为首的门阀一网打尽。
朝廷中,有文砚之制定各种有利于皇权的礼仪制度,有司马玖墙头草游离于王氏与帝室之间,有陈辅一干老臣对王氏口诛笔伐……王氏处于十面埋伏之下,内忧外患,四面楚歌。
王绍的意外惨死,成了云淡风轻的茶余饭后笑料。皇帝支使文砚之杀了王氏子弟,这笔屈辱的血帐,竟不了了之了。
王戢因有江州的战功在身,成了家里的顶梁柱,许多王氏子弟暗地里听他的意思,以他为家主,寻求庇护。
五弟意外惨死,王戢连日来心力交瘁,悲伤愤怒,有种找不到方向的茫然无力感。
整个家族的未来被乌云罩住,漏不见半丝天光。
王戢当然想保护弟弟妹妹们,庇护王氏所有族人。
可他擅长的是武功,是上阵,是杀敌,是攻城拔寨,是指挥千军万马。蓦然要在心术权谋上和帝室内较量,以己之短对旁人之长,必输无疑。
文成武德,文武合并才能定天下。
如今他虽驰骋沙场于外,却少了运筹帷幄于内的人,相当于两条大腿被砍断了一条,连走都费劲,遑论跑了。
王戢就好像拥有千钧力气却被绑住了双手的壮汉,空有安定天下的武功,兵权被皇室收回,无法施展。
回想起来,整个家族走下坡路,正是从爹爹不计后果地答应九妹任性退婚开始的。
九妹引狼入室,看错了文砚之,与文砚之定婚,使整个家族危如累卵。
贵族子女的婚姻,岂能自己决定?
他当初娶襄城公主,也是父母之命,政治婚姻,成婚之前两人都没见过面。
一步错,步步错。
文砚之那样清高的一个酸腐书生愿意入赘王氏女并非为了荣华富贵,而是为了搅黄姮姮与琅琊王的婚事。目的一达到,斯人立即不装了,脱离王氏回归朝廷。
姮姮被利用了。
因为姮姮的悔婚,琅琊王与琅琊王氏分道扬镳,各自的力量都被削弱了一半,渔翁得利者是龙椅之上的皇帝。
文砚之一开始接近姮姮开始,便是怀有目的的,王氏落入了别人的彀中。
好生恶毒的诡计。
遥想当初在江州战场,他和琅琊王氏一武一文,要兵力有兵力,要权谋有谋权,琅琊王氏的地位固若金汤,天下都是囊中之物。
而今祸起萧墙,王郎两家从内里开始烂,内讧、猜忌、分道,破了这金汤。离了紧密合作,无论王氏还是琅琊王都无法与皇权抗衡。
文砚之和皇帝竟用了第三者插足撬墙角的龌龊办法,拆散琅琊王氏与琅琊王的合作,居心之毒,令人恶寒!
为了王氏象征荣耀的宝刀能传承下去,为了对付朝廷那些叫嚣的杂碎,为了挽救王氏摇摇欲坠的大厦,为了报五弟王绍的血仇……
王戢再度找上了郎灵寂。
谢他来灵堂吊唁。
一别数月,关系邈若山河。
从前并肩作战无坚不摧无话不谈的同袍,相对而坐,却无话可说。
因为姮姮的悔婚,两家撕破脸了。
郎灵寂没有想象中那般冷血无情,客既来,命人上了一壶水色至清的茶。
“请用。
王戢托着莲瓣盏不是滋味,内心比茶水还苦。当初王氏对琅琊王弃如敝屣,如今遇上困难了,又苍蝇似地找上门了。
退婚之事其实他根本不同意,是爹爹和姮姮被那寒门书生迷惑,一意孤行。
王戢心中憋屈,将茶一口饮尽。
“雪堂,可憎恨于我?
那日郎灵寂放下身段,求他规劝九妹,莫要退婚,否则会落入皇帝的圈套中——王戢却坐视不理。
“有些。
郎灵寂声色平静地承认,“不过终究因为我和陛下的基本国策有分歧,我才遭贬谪,怪不得王氏。
他现在确实是半朝半隐的状态,周围是荆条搭建的篱笆院,这些日他一直寡居此处,像个林栖谷隐者。毕竟朝廷再无他琅琊王的一席之地了。
王戢深深吸一口气,愈发惭愧。
“能说给我听听吗?
后半句王戢没好意思说——朝廷现在也无他王氏的一席之地了。
郎灵寂道:“陛下准备采用法家和儒家的手段治理国家,而我一直遵循伯父所定下的黄老之术,无为而治。
无为而治讲究的是不扰百姓,说白了就是不干涉豪强吞并土地、包容门阀各种
逾矩行为,豪门中有作奸犯科者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与陛下现在正在实行的严刑重典截然相反。
王戢听不懂这些高深的治国之论,但听到他还管爹爹叫伯父,鼻头蓦地一酸,“我们两家,还能回到从前吗?
郎灵寂一贯柔韧幽深,恰如茶煮鸦山雪满瓯,有什么话也不会明说。
“陛下为难琅琊王氏了?
王戢黯澹地将实情相告,“爹爹病危,宵小之辈一股脑地涌上来,我独自一人实在难撑,家中族弟还要依赖我发号施令。
“陛下科举改革,摆明了要任用寒门,将我等门阀世家边缘化。陛下更行刻碎之政,处处制定法令,蚕食我世家的资产和田地。新任太常博士更是将我门往死里弹劾。五弟的惨死,压得我合族喘不过气来。
事到如今,他也不怕郎灵寂笑话。琅琊王氏虽外人看来满门珠玉,却败絮其中,再出不了像先祖导那般经天纬地的杰出人才了。
“找不到破局之法!
郎灵寂听了王戢的描述,道:“科举改革不必担忧,空有理想,实行不下去。刻碎之政蚕食世家,得罪的也不只有琅琊王氏,迟早会把世家都得罪光。
除了琅琊王氏,还有陈郡谢氏,河东裴氏,九州大大小小的士族数不胜数。
“……所以不用怕。
王戢闻此骤然似遇一缕天光,拍桌子茶水四溅,“当真?
一欣喜连过往隔阂都忘了,追问,“具体该怎么做?
郎灵寂说,“本朝南渡后,凭着世家大族的扶持立国,如今刚过去几十年,天下大势还掌握在士族手中。
豪门士族掌握着极端财富,存在并不合理,或许将来有朝一日会被底层人推翻,但远远不是现在。
王戢道:“那位新任太常博士该当如何对付?声音有些发闷,没有直接提文砚之的名字。
郎灵寂道:“出头鸟罢了。
皇帝要改革,必须要有个人充当敢为天下先的角色,替皇帝道出心里话。
自古以来主动改革的商鞅、晁错,都是被当枪使,牺牲的对象,哪一个有好下场?因为他们将世族得罪光了,自己也走上了绝路。
王戢听得似懂非懂,但隐约感觉抓住了一缕契机,能使家族翻身。
“雪堂……
王戢攥紧了拳头,青筋暴起,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从牙缝深处挤出,
“可否回归王氏,重新襄助于我族?
天知道他说出这句话费了多大的勇气,打碎镜子
简单重新修复太难了。
郎灵寂凝了凝。
事实上他内心一直保持着清醒镇静缜密布局将逝去的东西圈回来。
现在主动权终于在他手上了。
他细细品味了片刻人为鱼肉我为刀俎的感觉良久才不咸不淡地道
“可以。”
王戢心脏停跳欲欣喜而呼。
“但”
郎灵寂食指转动眼底藏着不被察觉的私欲“我要你王氏给两样东西。”
“王姮姬。”
“……以及文砚之的一条命。”
·
秋日即将来临之时老家主的病情急转直下迷糊得几乎没有清醒的时间。
满庭黑色乌鸦转来转去在房檐下嘶叫徘徊似预示着极不祥的征兆。
王章大限将至。
宫里的御医跪在屏风之外随时待命一个个沉默如鹌鹑。
众子女守在老家主的榻前等待着老家主什么时候清醒交代最后的遗言满堂悲声。
除了王氏子女外还有许多其他士族的内外亲眷守在庭院中形神惨顇各自穿着纯白一色的肃穆丧服。
王戢的棺椁还在灵堂停厝着转眼间老家主就不行了。
郎灵寂也在不过他远远地在外面。
堂内王姮姬与王戢跪在离王章最近的位置。
这一双儿女是王章亲生比其余王氏子弟地位高些
王姮姬容色枯槁紧紧与父亲的手相握萧索的眉目间充满哀意。
王戢竭力忍着泪死死垂着头。
王瑜、王潇等人一片灰败菜色。
下午时分王章才醒过来比平常清醒些不呕血了喉咙也说得出来话了回光返照。
那枚代表家主无上荣耀的戒指还戴在王章老树皮般的手指间闪烁着与周遭惨怛衰病格格不入的熠熠光辉。
给了谁谁便是下一任家主。
众人都不由自主看向王戢王戢有战功有担当年龄又最长向来是兄弟姐妹们中的主心骨适合当家主。
最重要的是他是九妹的亲哥哥血脉相连今后绝不会欺负冷落了九妹老家主最疼爱九妹可以瞑目放心。
王章缓缓睁开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呃呃”的声音似要开口。
众王氏子女不约而同地靠近了一步。
“爹……”满是啜泣声。
王章默默
攒了会儿气虚弱地说:“姮姮王家的家训你领着哥哥姊姊们重复一遍。”
王姮姬已泣不成声慢慢地举起右手庄严地发誓就像她从前无数次代父亲领着族人在祠堂训话一样——
第一扬名显亲兄弟怡怡孝之至也。无恭皇族式救尔后。
第二王氏子弟永世不行篡逆之事永世不得登基称帝克制权力欲的膨胀!
王氏子弟需遵守族训尽力实现祖宗的期望永生永世不得违背!
众族人含泪说出每个字有的嗓子已经嘶哑了。这两条伴随历代王氏子弟走过朝代更迭的箴言是祖宗留给他们的珍贵财富长盛不衰的法宝。
“好啊好。”
王章混浊的双目失焦长长地叹了口气恨只恨一辈子太短遗憾太多。
随后他颤巍巍地摘下了代表家主的戒指戒指在阴雨天仍然泛着圆润的光。
最后的时刻就要到了。
“这是代表家主的戒指……”
所有王氏子弟不禁屏息敛气等待老家主念出下一任家主的名字连王戢都微微抬起了头。
“我王氏祖宗规训
王章耗尽最后一分气力朗声说罢这句然后决然拉过王姮姬的左手将戒指戴在了她的食指上。
小小的圆环沉甸甸重似千钧。
众人瞳孔地震。
有冒失者已轻呼出声以为老家主在垂危之际神志不清连男女都混淆。
“爹……!”
九妹只是女子啊。
九妹……只是女子啊。
女子怎么能当家主?
爹糊涂了!
这绝不可能。
王姮姬亦惊虽然父亲之前流露过这般意思没想到他真的这么做。
前世她领着众人念过家训后这枚戒指明明传给了二哥王戢。
重来一世事情的轨迹发生了改变。
“爹爹?”
王章固执地将戒指戴在王姮姬指根最深处并且死死握着她的四根手指不让她摘下来。
他不容置疑地将王姮姬拉到与自己同等的位置上撑着身体振作起来:“王姮姬为我琅琊王氏第二十一代家主都听清楚了吗?”
满庭鸦默雀静。
王戢震惊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他指尖空荡荡的显得格外的缺少了什么。
爹爹居然把家主职位传给了九妹。
……传给了九妹。
与王章衰老的双眼对视的一刹那王戢才恍然明白原来爹爹不相信任何血缘关系只相信权利和至高无上的地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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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爹爹才把家主戒指给了九妹让她以女子身份作王氏第一把交椅保证她今生幸福荣华无忧。
依附权力不如自己就是权力本身。
作为家主她可以修改家训有权处置任何族人可以驾驭族中政事可以不受任何人逼迫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在琅琊王氏的门庭里俨然她就是人人不可仰望的女王。
无论在京做官还是在外的王氏子弟皆要听她命令拥她为主。
这是一道比任何口头承诺更牢固百倍的、绝对的护身符。
只此一份。
王章把这份礼物给最宠爱的小女儿。
去吧。
追风做梦
无忧无虑的青春年华。
她作为家主有最高的保障王氏子弟无论如何都要效忠她保护她。
王章用他作为先一代家主的死来祝福王姮姬。
王戢眉目肃然深深埋下了头。
父亲怕他当了家主后为了所谓朝廷政治利益逼九妹做她不喜欢的事。
可血溶于水九妹亦是他的亲妹他到任何时候都不会逼迫九妹的。
爹爹您放心!
众王家子弟一时难以接受九妹当家主的事实要辩驳争执起来。
王戢拿出了做哥哥的样子当先拦在了王姮姬身前道:“九妹是新家主今后王戢赴汤蹈火听九妹号令光耀门楣!”
他是家主最有争议的候选人他既已认了事实余人抗争的火焰顿时熄灭了不少变为窃窃私语。
女子当家主这太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吧。
王姮姬久久没适应这个新身份家主的戒指太大太沉重套在她的手指上绰绰有余一放下手就会垂坠。
作为新任家主满堂伯父、叔叔、哥哥还有许多比她大上许多的白胡子族人都俯首在她的面前。
“爹爹——”
泪水如泉从她眼帘喷涌而出她不想要戒指不想当家主只想爹爹长长久久地陪在她身边。
一辈子的时间太短了重来一世还没怎么团聚怎么就走到了最后?
难以形容此刻的情绪好似心脏被戳了十几个透明窟窿悲伤至极。
王章安详地阖上了眼
睛,紧握女儿的手骤然松开了。极度残破的身体已不容他交代太多的遗言,最后的最后挂怀的,只有女儿和琅琊王氏。
女儿,他传了家主之位。
琅琊王氏,他亦提前安排好了。
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侧。
秋,百草凋零,茎叶凋沮,空气中有明显的凉意,忧思催心肝。
人死如灯灭。
王章咽了气。
那一日天地同悲,王家彻底失去了族长的庇护,女儿也彻底失去了爹爹的庇护。王太尉卒。
王家老家主下葬队伍浩浩荡荡,随行的棺椁还有王家五子王绍的,丧仪过后,都葬在王氏祖坟中。
苍茫天空,山清水秀。
从此以后,再没有爹爹,再没有女儿。
女儿成了家主,爹爹成了枯骨。
凛冬将至,待来年开春,长眠底下的人还能听见二月里第一声山乌啼。
死后万事皆空,没有快乐没有忧伤,只剩族谱上一行死气沉沉的文字。
王姮姬作为王章嫡女和新任家主,扶着父亲和兄长的灵位走在最前,浩浩荡荡的送丧队伍延绵十余里,犹如人间一条白练,纸钱纷飞,丧乐飘荡。
天边一线淡青,风吹起路边褶皱的湖面,王姮姬依旧流着两行清泪。
嘴里哼着儿时父亲哼的童谣,滴答滴答滴滴答,快快长大……
她哀哭撕心裂肺,快要把心呕出来了,不知往后该怎么面对这恐怖陌生的世界,独自一个人。
郎灵寂亦在送葬队伍中。
他旁睨着他们的父女情深。
风吹透了白色的衣裳,流泉得月光,仿佛一溪流动的雪。
人间的任何喜怒哀乐,都与他无关。
王章生前曾经找过郎灵寂一次。
两家亲密过也隔阂过,人之将死,那些恩怨也变成过眼云烟了。
兜兜转转,琅琊王氏离不开琅琊王,琅琊王也离不开琅琊王氏。
郎灵寂当时伫立在病榻前,“没想到伯父会再愿意见我。”
王章道:“老夫也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栽在了雪堂手中。”
就在昨日,王章在灵堂看到了郎灵寂吻姮姮,两人举止亲密,姮姮显然是被迫强迫的,他气得一时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王章最初确实暴怒。
可冷静下来,算着自己所剩不多的寿数,再生气也无济于事。
他这一撒手走不要紧,王氏需要一个遮风挡雨的庇护伞,几百号族人需要一个能力出众者引
领着走上正轨。
他知道自己死后,自己的一双儿女必定沦为旁人的掌中物。戢儿自不必提,素来信任依赖郎灵寂,而姮姮恐怕也会被迫卷入到政治婚姻中,痛苦一辈子。
他再也无法保护子女们了。
在极度无奈之下,王章选择与郎灵寂和解,两家恢复合作的关系。
王章拟将家主之位传给王姮姬,却叫郎灵寂今后好好辅佐王戢。
姮姮这个家主毕竟只是表面上的,今后保王氏实打实地族祚永昌还得看王戢。
“如你的愿,我恐怕得将王氏托付给你了……但有两个条件要你发誓承诺。否则我宁可毁了琅琊王氏,也绝不让你染指半点。”
“戢儿勇武而无谋,你今后要辅佐他成就一番事业,保我王氏永在权利富贵之巅。”
这是第一条。
“你应吗?”
郎灵寂发誓诺之。
王章道:“第二,善待姮姮。”
对于姮姮,王章没提过多要求,因为他知道提了也无济于事。自己死后,姮姮就是一颗柔弱的小草,郎灵寂不逼迫她是不可能的。
唯有让郎灵寂发誓善待姮姮。至于姮姮具体嫁给谁,她会当家主,尽可能掌握主动权。路已铺好了,今后造化如何全凭她自己。
郎灵寂一双狭长明亮的眼掩了掩,这个要求似乎很值得斟酌。
善待是个很难被定义的词,存在许多灰色地带,如何才是善待呢?
如果说事事不忤逆、事事依从她就是善待,那么她一定会想嫁给别人。
他已被王氏舍弃过,再次签订契约,一定是不侵犯他自己利益的前提下。
赔本的生意是没人做的。
他遂轻咳了声,“我不一定保证您说的‘善待’——即无休止无边际地纵容,但我可以保证今生今世永不抛弃她,依照您的意愿扶持她当‘家主’,任何困难帮她克服,直到最后的最后。”
“换句话说,我会永远以她为第一顺位。”
“好。有你这句话就成了。”
王章闻此疲惫地阖上眼,知此人城府深沉,想靠一纸虚妄的契约制住他是不可能的。
“请琅琊王永远记住今日的话。”
郎灵寂想要的是王氏的扶持与合作,唯有郎灵寂实实在在答应了善待姮姮,王章才能放心闭眼,否则死后之事谁知道。
王章瞳孔涣散,难以自抑地粗息,这人世间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放不下。聪明了一世,最终为了家族,无奈地妥协了。
“你出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六点见,随机掉落红包,标注: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侧作者杜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