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姮姬微怔,冯嬷嬷说他去许太妃那院了她便以为他留下了。
毕竟那里有他心心念念多年的白月光许昭容久别重逢,正是叙旧良时。
前世他和许昭容有三个孩子这次旧情复燃,还不得滚到一张榻上去。
她默了默将杂念咽下,放好古琴,道:“有什么公文?我现在签。”
郎灵寂手边一叠薄纸。
王姮姬持起公文,从妆奁的暗格中取出琅琊王氏家主之印略略在公文内容上停留片刻,便蘸了红泥依次钤在落款上。
暗红的框状印迹,使公文生效,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家主的绝对话语权。
“可以了?”
郎灵寂扫了扫,淡嗯了声。
他拿起那叠纸,起身正要走,王姮姬犹豫了片刻将家主之印扣好,连同印泥一块交给了他。
“放你那里吧。”
她道“公文多,你总揽琅琊王氏朝中行政之事,有需要自钤即可。”
为这点小事跑来跑去不值得以他们的关系没必要如此频繁相见。
郎灵寂不起波澜眼皮子都没掀。
“拿走。”
王姮姬低声说,“我和二哥信得过你,我们两家是一体的,风雨同舟。”
郎灵寂睨着她这副避之不及的样子语气淡漠“不是我的东西不要。”
王姮姬有点摸不清他的态度他猎取的就是权力现在将印玺拱手相送
琅琊王氏的行政大权已悉数落在他手里他有没有印玺都是琅琊王氏的实际操控者何必虚伪地推辞。
她只得将印玺又收回了暗格停留片刻“放这儿了钥匙就在我珠花盒子里面金黄的那枚。”
郎灵寂依旧处于方才的沉翳中周身气场泼絮一般下了寒雪空气肉眼可见地料峭了起来仿佛被搅起无形的漩涡。
这样的举动显然惹到他了。
王姮姬噤声再不提印玺的事。
郎灵寂掩唇轻讽“九小姐真会推卸责任光顾着自己逍遥一身轻倘若太尉泉下有知会不会后悔将家族所托非人?”
他语气如白水煮豆腐般清淡乏味不着痕迹地觑着她暗藏锋机。
……原来是恼她推卸责任。
推卸责任等同于不当家主不当家主便等同于她生了别的心思要毁婚。
他最忌讳的就是毁一个“婚”字。
荣
华富贵是一条斑斓的毒蛇,死死将她缠住,锁定,由不得她推诿避让。
王姮姬实在厌憎当傀儡的日子,将权力送出也比受别人剥削好。
她抿了抿唇,“不是人人都对权力有瘾的,我这么做,彼此都方便。”
郎灵寂不客气地打断,“你身为家主,说这些无聊的废话,合适吗?”
王姮姬语塞,顿时涌上一些不舒坦。自己一句话说错了,他便吃了枪药。
此时要反悔说自己当这个家主,好言好语地求他,却也拉不下脸的。
到底是区别对待,他看惯了温婉贤淑的许昭容,便看她这主母不顺眼了。
今日许太妃定然告她黑状了,她得罪了许太妃,无形中也得罪了他。
“这里是我家。”
她生着闷气,强调了句。
这家主她相当就当,不想当就不当。
空气中的火药味越来越浓,王姮姬口吻不善,说话间就要点燃。
郎灵寂坠着眼皮没搭理她,弥漫着空荡冷肃的压迫感,无声的拉锯战。
王姮姬僵持了会儿,脾气便泄了。刚才那爆发的一瞬要吵就吵起来了,偏生他没往上顶。
她体内有情蛊,对抗了半天又赢不了,最后受苦的还是自己。如果他像前世一样给她断解药,她连半年都熬不过去。
他和她才成婚三日,新婚燕尔,佳期未过,按理说正当情浓意洽之时。拜堂后的首次相见,便闹得个不欢而散。
王姮姬懒得多说,神色疲惫地躺了下来。暗暗琢磨着,将来好言好语请他和许昭容搬出去,各不碍各自的眼。
迷瞪了会儿,郎灵寂仍在。
她揉揉眼要翻身,他不知何时已临于榻前,伸手掐了她下颌,温柔中泛着可怕的侵略性,“话还没说清楚,就安置?”
王姮姬烦躁地嗯了声,尽量保持沉默,省得他又指责她说“无聊的废话”。
一个小小的印玺而已,早知道他会揪着不放,她刚才万万不会多嘴。
她挣扎,却挣扎不开,他不想接触旁人的时候冷若冰霜,想接触的时候,也会纠缠不休,强势得让人窒息。
“你究竟想做什么?”
郎灵寂,“脸还肿着,真丑。”
王姮姬的眉深深蹙了下去。
又挑衅。
这是他第一次这般直接地评价她容貌,她脸上浮起像瘢的红肿,是情蛊进入体内产生的不耐受反应,拜他所赐。
前世她人老珠黄囚居病榻的时候,也丑,现在应该
和那时候差不多了。她确实不及许昭容天生丽质,貌美如花。
她避开他的视线,“别弄。”
他道,“这几日没好好吃药。”
王姮姬确实偷偷扔了几颗糖,不想让自己的药瘾太重,希冀着有朝一日能摆脱情蛊的药瘾,变回正常人。
她清凌凌的眸子透露敌意,“不用你管。”
他情迹疏远地冷笑了声,“是不管,死了也不管你。”
王姮姬无语,哼了声,将脸掩进枕头里。她以前引以为傲的美貌,就这么在一夕之间毁掉了,他尽可以看笑话。
空气又沉默了许久。
……那人仍在此处。
王姮姬再好的脾气也有些受不了,他该签诺的公文签了,该羞辱的也羞辱了,还在这儿不依不饶地矗着。
灯花明晃晃地亮着,刺痛人眼不说,扑棱蛾子蒙头往里撞,时而发出残忍的轻噗声,敏感地影响人的神经质。
这人最讨厌的就是,夺走了她独处的安逸时光,却不能给她真正的陪伴。
王姮姬刚要下逐客令,郎灵寂一道冷清的光线柔柔淡淡地射过来,暗藏汹涌。
这目光无比熟悉,他那夜强迫她时,便是这样深山幽泉一样危险黑暗目光。
她情不自禁地后挪。
他迫近,扼住她皙白的脖颈。
他根根修长的手指传来桎梏的力道,王姮姬被迫以一个屈辱而卑微的姿势仰起头,慑服地仰视着他。
缓了缓,听他说,“聊聊?”
王姮姬很困,没心情秉烛夜谈,压抑着内心的不耐烦,强行软下语气无奈道:“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郎灵寂沉沉按着她肩膀,缓绵有力,“那你躺着,听我说。”
王姮姬被放倒,牢牢钉在了榻上,困于五指山下,睡意消弭得一干二净。
暗黄的烛影下,她妙目圆瞪,眉毛拢在一起,不知他到底要表达什么。
此时方明白何为夫妻,有了那一纸婚契保护,狭小的床帐里什么事顺理成章。
“因为你不怎么喜欢和我同房,恰好我没也那意思,”郎灵寂没什么温度的语气陈述,“……所以成婚那夜没回来,能谅解吧?”
王姮姬心口起伏着,染了些许病态的绯红,道:“能。”
他颔首,“没问题的话,以后我们尽量减少相见次数,仅守着婚姻的底线,免得相看两厌,生出嫌隙。”
成婚是一辈子的事,有必要定下一些双方都接受的条款,共同恪守,免得在今后漫长的岁
月中龃龉缠夹不清。
“每月一次十五如何?”
王姮姬凝了会没料到他忽然解释这事。她身子孱弱且为父兄守丧不方便频繁房事。他有洁癖不爱碰女人。情蛊的解药一月一夜也就够了。
这看起来是个十分诱人的条件但她想的是一个月一次都没有才好就像前世那样即便是一次也让人忍受不了。
“当作解药给我?”
他嗯了声“可以这么理解。”
她道:“你给我的糖不是能充当解药吗?一月还一次作甚多此一举。”
每月和仇雠同房一次长年累月无限循环的折磨让人浑身骨头缝都在痛痒。
“况且你也有洁癖不喜欢别人碰触莫如就完全免了吧。”
只做名份上的夫妻挺好的。
郎灵寂屈指轻飘飘剐了下她的颊隐含冷意地笑了声强调“姮姮一月一次是夫妻最底线的义务。”
王姮姬语塞。
他道“没得商量。”
王章临死前托付他善待王姮姬如此连夫妻义务都每个月仅仅履行一次他已经是善待中的善待对她尊重中的尊重。
但不能连这一次都没有。否则他可以合理地怀疑她另外怀有心思。
王姮姬只好应了。
她是他的囚徒面对抛过来的条件
不过今日是十七刚好过了十五这条约定似乎意味着每月除十五她都能过自在的日子不会有他的打扰。
郎灵寂看出了她的心思“其他时日也不能保证不见如若有事的话。”
王姮姬公事公办的冷漠语气“只要为了家族的公事我愿意配合。”
她和他似乎也只有公事可以谈共同为琅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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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的未来操劳仅此而已。至于私情半分没有与对方不共戴天。
事谈罢了她侧过头象征性地挣扎了下示意他放开。
衣裳被这番拉扯剥掉了些露出洁白细腻的肌肤宛若上好的羊脂玉。
郎灵寂瞥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巴不得长久离别看人像看垃圾一样。她跟别人不这样只是跟他这样。
他闲念忽起深吸了口气俯身在她颈子处强势悍然地咬了口留下深深的瘀痕。她尖细的痛呼声刚要溢出就被他戛然而止地利索堵住只余一串低低的呜咽像搁浅的鱼儿吐出的闷泡。
王姮姬本来强硬的态度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吻憋得快要窒息咳
嗽几声贪婪吮吸着空气伸手要给他一耳光。
“你有病吧?!”
刚说好了互不干扰他此刻便出尔反尔。
郎灵寂懒洋洋对上她的愤怒衣冠楚楚“记个戳毕竟一个月那么久。”
若她脖子上没点痕迹外人岂非怀疑他们不恩爱或者他这男人不举。
刚才他骗她的即便她脸上有浮肿也是那样美美得惊心动魄以至于让他觉得长久以她为床伴也不错。
但还是算了。一来他洁癖严重对那种事不怎么上心二来他也没喜欢她喜欢到那种地步随意玩弄一两下罢了。
所以居中之策留个印记。
王姮姬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捂着脖子的瘀伤犹咝咝烈烈地在痛。
这吻非吻咬非咬带有敌意的唇肌接触却使她体内的情蛊叫嚣起来情蛊似乎感到了某种召唤雀跃地暴走在血液中。有情蛊在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挑动她的精神使她爱
她捂着脖子恨恨“……你适可而止一点别逼我跟你同归于尽。”
郎灵寂“哦?”
毕竟婚书上都写了他们得“宜室宜家”长久分居怎能宜室宜家。
只有明早她躲躲闪闪地用纱遮住脖颈的吻痕被捕风捉影的人看了去才能知道他们正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半隐半露的暧事远比真正的暧事更引人遐想。
其实事情没那么复杂他是男人岂不爱美色如果今晚她一开始愿意说几句软话而非冷冰冰地将家主之印交给他划清界限他不会走到这一步。
“条款中要加一项彼此皆不能动手动脚在未经对方同意的情况下与对方有肢体接触更不能强迫。”
王姮姬一板一眼地讲条件铮铮说“否则契约作罢。”
她讽刺“您向来是最守信的人不会也没有契约精神吧?”
郎灵寂道“是吗。”
他平静地发号施令“那你主动过来。”
危险的漩涡再度笼罩空气窒息壅闭充满云雨翻滚的挞伐之意。
越平静越是酝酿着杀机凛凛。
话音一落几乎在刹那间王姮姬感觉了前所未有的执行力无数情蛊的小虫涌上了心脏将爱与恨的情感逆转控制每一寸神经她控制不住地流下眼泪。心里好悲伤好孤独。
千钧重的无形枷锁套在她的双手双脚上使她身不由己地朝他走去痴痴的被夺舍了般将方才针锋相对的条款忘得一干二净
只记得情蛊的主人。
她伏在了他腿边,双手搭着他的膝,仰着泪痕遍布的脸麻木地望向他。
此刻很难受,需要他的一点点接触,或是一个吻作为解药,否则她得不到纾解,就会浑身火焚而死。
郎灵寂淡声,“什么感觉?”
她僵然,“……你杀了我吧。”
她不喜欢他,但被迫爱他。
他微微俯身,似怜似厌,“所以你似乎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王姮姬心神麻痹之下,想咬舌自尽,被滔天的黑暗逼无路可走,体内的情蛊将她牢牢困在窠臼中。
如果今生注定无法摆脱情蛊的掌控,那么她的余生过得还有什么意思,和现在死了也没两样了。
忽然体内流过一阵清凉,舒畅畅的很舒服,郎灵寂手掌轻朝下覆上她洁白的脖颈,再度落下一吻,与刚才的凶狠不同,这次充满了圣洁的虔诚。
他将她像珍宝一样珍惜地抱住,神色沉溺,冰冷地吮吸着,
——但这温情和宠爱皆是有条件的。
“很遗憾能提供给你的自由是有限的,只有你一直老实待在琅琊王氏,才能得到最大限度的自由。”
夫妇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亘古不灭的道理,应当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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