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诈死成全痴情贵公子后(一)
    傅灵越是我夫君,亦是平陵傅氏的第一公子,是当朝右相的嫡子。他娶我应极不情愿,因为傅灵越心中爱极了自幼定下的未婚妻,他的青梅苏锦华。可惜造化弄人,作为十三岁就被派去保护苏小姐的暗卫,我旁观了傅灵越对苏小姐求而不得,最终为了成全苏小姐的幸福,履行婚姻,退而求其次,容许我作为苏小姐的替嫁,嫁入傅氏为公子正妻。

    三年婚姻于我只是任务罢了,傅灵越人品贵重,即便不爱我,也日日宿在我房中,为我与父母长辈周旋。可我不该是傅氏后院的笼中鸟,更不该作为附属品成全傅灵越对心上人的痴情守候。于是在陪傅灵越父母回平陵祭祖求子的途中,我假死脱身,各方协助之下,计谋天衣无缝。饶是傅氏各方调查之下,也只能信服。

    诈死后离开傅灵越,我遥祝他能放下情执,重新娶一良人,恩爱一生。可渐渐的,京都的消息传来,傅氏公子丧妻后大病一场,又违逆家族为亡妻守陵三年,后再回京,傅氏公子怀抱一黄口小儿,眉眼极肖亡妻。后又传闻傅氏下人曾见公子身披亡妻旧衣,卧于昔年婚房,一颦一笑尽做美妇人情态.......传闻荒谬,我并未深信,照例饮酒作乐,闲暇时便去春楼消遣。可眼前今日,这一身玄衣怀抱娃娃,眉目阴冷提剑斩人的“黑寡夫”,怎么越看越像我那温柔白月光前夫啊!!还有,那娃娃做什么朝我伸手哭着喊娘啊?!嘶........黑寡夫看过来了,黑寡夫哭了,我多半凉了.......

    温三十九×傅灵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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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丘十三年,是温三十九嫁给傅灵越的第三年。

    这一年受蒙上恩,傅灵越擢至中书省,又于朝歌宴一曲琴音拔得头筹,被亲赐第一公子的名号,圣上曾赞傅氏嫡公子,风姿特秀,神色绚曜,濯濯如春柳月,泠泠如平江雪。

    那一年,傅灵越当真是风光无限。

    温三十九午睡刚起,伺候的萍儿匆匆来到内室,将她从榻上拽起来梳妆。萍儿将她摁在铜镜前,口中絮絮叨叨,尽是在列举宫中对傅氏的赏赐。

    “要萍儿说,还是少夫人嫁得好,大公子虽说原本属意苏大娘子,可苏府临时换您嫁来傅氏,大公子不也仍旧替您在老爷夫人跟前周旋,三年里后院也只有咱们正室这一房,可是给足了排场呢。”

    温三十九撑着下巴,梳头的间隙就打了三四个哈切,揉了揉眼尾的泪花,她出声打断萍儿,问:“十日后就要启程回平陵,陪父亲母亲祭祖了吧?公子也会去吗?”

    “原本公子商定的计划就是陪您一起回老宅祭祖,更正族谱上的名字。先前还不是老宅那边气愤苏家临时换女,便将大公子正妻的名字仍写成了苏家大小姐的名字。因这事,公子成婚后就未曾再回老宅祭祖,也是今年老宅那边见公子风头正盛,才同意将正妻更正为您的名字。只是谁也不曾想,宫中急诏商定西北诸事,非得公子这半个月不准离京。只能您和老爷夫人先行一步,在平陵等候公子会和,彼时公子会亲自将您引荐给老宅众人。”

    这倒不急,温三十九指尖无聊地敲着妆匣,神色放空,整个人都变成了没有生机的木美人。萍儿叹了口气,原先她是在外院洒扫的婢女,只不过在公子成婚之前,萍儿和几个议论少夫人身世低微的小厮吵了几句,恰好被路过的公子听见,念她牙尖嘴利,便调去伺候刚进门的少夫人。

    萍儿犹记得第一次见到少夫人时,晨间她穿着内院丫鬟的新衣,跟在兰姑身后端着铜盆,快步走过一扇花门,又掀开一道珠帘才到内室。内室的纱幔都是公子亲自选的粉绿色,暖黄的晨光透过纱幔,显出一片生机葱茏的活泼。那天萍儿只记得第一眼看到的是少夫人下巴坠着的汗珠,啪嗒顺着修长的脖颈滑进衣领。公子赤脚踩着地毯,掏出自己的汗巾,一只手捧着少夫人的脸颊,一只手仔细为她拭汗。少夫人后退几步,手里的剑划过木板,发出轻微的铮鸣。

    公子玉白的手指捏着巾帕,顿住空中,停滞几瞬。而后攥进手心,笑着说了句:“抱歉,温温,是我失态了。不过你下次早起练剑,可以叫醒我,我在一旁给你端茶递水也好过一个人独守空房。”公子这话出口,内室几个小婢女没忍住捂嘴偷偷笑出声,萍儿也抬起头,正好看到公子望向少夫人那一眼,是晨光中的无限向往与眷恋,就像浓稠蜂蜜包裹在平淡的清水中,无波无澜又隐忍难发。萍儿忽而就有些难过。

    温三十九梳妆完毕,正和萍儿穿过游廊去往主厅,迎面正好撞见傅灵越,一身来不及换下来的褚红朝服,更衬得君子面庞如玉,眉目分明。温三十九站定,朝着傅灵越微微欠身,但腰还未弯下去,傅灵越立刻跑起来,衣袖纷飞,在盛夏时节好似一片飘来的晚霞。他伸手握住温三十九的双手,阻止了她行礼:“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温温,我们是夫妻,你我之间,不必在乎这些虚礼。”

    傅灵越的手是世家自幼精心护养出来的白皙柔嫩,指节修长,指尖圆润又沁出抹微红。温三十九记得年少时,傅灵越在太学阶前等雨停,手握一柄答谢她的白玉如意,隔着雨雾粗看过去,竟一时分不太清,哪里是傅灵越的手,哪里是白玉。而也是在温三十九愣神的片刻,雨雾中傅灵越抬眼望到她,平淡的眉目顿时濯亮,隔着雨幕莞尔轻笑,莫名寻常的一幕,也竟使得温三十九记到现在。

    “是,我记得了。”温三十九点头,抽出手缩回袖子里。她自幼习武,掌心覆着磨不掉的剑茧,每每傅灵越来牵她,温三十九总担心会将公子的皮肤蹭红。

    傅灵越听她这样讲,垂下眼睫,笑意淡了些,而后俯身替温三十九拔了几支步摇和簪子,对着她身后的萍儿说:“少夫人本就不喜繁复妆容与服饰,不是已经吩咐过了吗?日常不要给少夫人这样打扮,坠得脖子疼。”

    “可是不这样打扮,又要被老爷夫人训.........”萍儿刚想分辨几句,温三十九出声打断她的话,望着傅灵越问:“公子今日受封,定然会来许多客人,怎么不在前厅?”

    傅灵越目光黯淡一瞬,而后手指勾住温三十九衣衫上垂落的飘带,笑了笑说:“今日圣上的赏赐当中,我特意替你求来了前朝的名剑鸣泉,所以忍不住想先跑过来把这惊喜告诉你。”

    “鸣泉?”温三十九听到这两个字,目光顿时亮堂起来,盯着傅灵越解开腰间的佩剑,忍不住上手抢先抽出剑身,泠泠剑光流水一般淌过眉间,连萍儿都能看出来,一向木讷的少夫人恍若换了个人,锋利而明媚,随手挽了个剑花,也飒爽到让人移不开眼。

    萍儿下意识又去看公子,他微垂着眸子,额间沁出细汗,发丝黏在脸上,望着少夫人挽剑的动作,颊边渐渐晕红,虽然略微失仪,但这幅鲜活少年的模样,却是外人不曾见得,只在少夫人身边泄露出的亲昵与温柔。

    对于大公子与少夫人昔年的交往,萍儿并不得知。从少夫人嫁入傅氏以来,外界传闻纷纷扬扬,不外乎是围绕着苏家逃婚的大小姐苏锦华和大公子旧年的婚约。在传闻中,大公子与苏锦华青梅竹马,自幼定下婚约。而苏锦华却又在太学结实辅国大将军的次子燕定北,后来燕氏败落,将军一家发配流放。苏锦华和燕定北私定终身,在成婚前夕随燕定北私奔出城。傅氏觉得颜面扫地,向苏家讨要说法,而苏家进退维谷之间,竟认苏锦华的暗卫为义女苏温华,并以嫡女身份嫁入傅氏。这番替嫁行为在傅氏看来不异于挑衅,可偏大公子对苏锦华情根深种,痴心成全,竟然真的吞下羞辱,将苏温华三书六礼迎娶回傅氏。而婚礼上京中众人也心知肚明,这排场看似是对苏温华的珍重,实际也只是傅大公子对心上人苏锦华的成全。

    萍儿无法辨认这些传闻的真假,可三年来,她看着大公子亲自为少夫人设计练武场,又陪边塞使者宴饮数场,喝得烂醉只能被下人抬上马车,也不过是为了讨一匹塞外名马送与少夫人......大公子喜静,却会在闲暇或者睡前,为少夫人念话本游记。夏日堂前,明月星河,少夫人和大公子躺在葡萄架下,摇着蒲扇闲聊,虽不言爱,可萍儿仍能感受到,爱意就在这对少年夫妻之间,静谧流淌。

    温三十九恋恋不舍地收回剑,再望向傅灵越时,神色已然平淡下来。拱手对他道了句谢,便再无多余的话可说。这并非是温三十九讨厌傅灵越,只不过自幼作为暗卫,被教习的规矩便是沉默。对于傅大公子,温三十九后知后觉,也明白他娶自己无非是权宜之计,只为了成全苏小姐的自由与幸福。这种像个物件一般被替换的感觉,温三十九并不喜欢,宁愿去执行任务,死在无声暗夜之中,她想,如这般替嫁到傅氏的金丝笼里,倒真是生不如死。

    但她能什么反抗的权利呢,作为地缚组织的暗卫,楼主既然指派她去保护苏小姐,那么默认的规矩便是一切以苏小姐的意志为使命。想起来,苏小姐逃跑前一晚,曾亲如好友一般,拉着温三十九躲在雕花衣柜里喝酒,月光透过柜门的缝隙洒进来,照在三十九陀红的脸颊上。苏小姐捧着她的脸端详,又笑盈盈地贴在三十九耳边,悄声问她:“三十九,你觉得傅灵越怎么样呀?”

    “好看,白,个子高,读书也很多.......”温三十九勉强认字,更不会说那些文绉绉的溢美之词。她脸颊发烫,脑子里断断续续闪过的片段,尽是傅灵越拉着她的手,仓惶地问她会不会丢下自己。小公子平日里总是姿容温秀,沉稳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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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三十九迷迷糊糊地想,傅灵越应是她见过哭起来最好看的人,皙白的皮肤好似薄薄一层荔枝皮,掉眼泪时,鼻尖眼尾沁出抹淡红,泪痕斑驳,细碎的泪珠黏住一簇簇纤长的睫羽。月华照耀,小公子整张好看的脸,随着他望向三十九那一抬眼的动作,隐隐闪过碎光。好似传闻中深海鲛人未褪完鳞片,在月圆之夜便现形来勾人魂了。三十九面无表情地心动,抬手又用沾血的袖子,粗鲁地给小公子抹了把脸。她不想看傅灵越哭,再好看也不想。于是温三十九对傅灵越说:“我活着,你就不会死。”

    苏锦华听完扑哧笑出声,抱着三十九的脖子,少女温热的身体挨过来,她枕在三十九肩头,又问:“那三十九想过嫁给傅灵越吗?”

    三十九没有再回答了,撑着苏锦华醉倒的身子,她望着泄露到手边的一扇月光,好似偷来的一般,指尖颤了颤,最终蜷进手心。

    客人还在等着贺喜,傅灵越匆匆回房换了一套与三十九衣裙颜色相配的常服,便同她一起赶往前厅,原是三十九拉着他的手腕快走,而到了庭前的长廊,她却松开傅灵越,后退半步,恭敬地跟在他身后。长廊的蔷薇花被风吹动,一片光影婆娑,傅灵越回首望着神色恭顺的少女,忽而笑了,唇畔苦涩。他问三十九:“温温,同我并肩而行,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公子,宴席要开始了。”三十九眼里浮现疑惑,却只是轻声提醒,前厅丝竹欢笑之声漫漫,却又好似半分都无法沾染到她身上。

    避而不答就是回答,傅灵越是聪明人,没有再问,只垂首整理衣袖,声音有些漂浮,碎在风里,也不知身后的妻子有没有听到。

    “可是温温,我不该是你的主君,我是你的爱侣呀.......温温,你会爱人吗?”

    宴席是男女同坐,三十九坐在傅灵越身旁,听着他与那些朝臣贵人闲谈,她无聊地剥着河虾,剥完一碗后递给傅灵越,又将他的空碗拿到自己跟前,重新开始剥虾。坐在上座的傅老夫人微微点了下头表示赞许,而傅灵越神色却有几分惊喜,侧身攥住三十九的手腕,拿着巾帕给她擦手,低头温声道:“夫人不必管我,今日席间的菜色是特意请的岭南的厨子,多半能合你的胃口,你就赏光多吃一些吧。”

    傅灵越将碗里的虾肉拨了一大半给三十九,又添了几道素菜。做完这些,不止傅老夫人,连带周围宾客面色都变了一变,片刻后反而是惠阳路氏率先打破沉默,笑嗔了句:“先前在老家,也多有听闻京都第一公子和苏大小姐的风流韵事,如今可亲眼瞧着,分明少夫人与大公子琴瑟和鸣,可照着百年厮守的架势去过日子呢。”

    卢氏一族刚被调任入京,原先不知京中旧闻,猛不丁提及逃婚毁约的苏大小姐,在场众人面面相觑,竟无一人敢附和,纷纷将目光投向俯身为妻子斟酒的傅大公子。

    提及昔日旧爱,众人觉得傅大公子便是再如何冷静,也只是强撑罢了,内心定然波涛汹涌。可不曾想傅灵越抬眸,只是讶然地环顾一圈,而后对懊恼的卢氏笑了笑,说:“游记上记载,惠阳风水灵秀,养得人也耳目清明。如今看到卢夫人,可知传闻不假,这满京城,终于来了个明白人。日后也请多来府上,灵越定以贵客之礼招待。”

    原本今日众人来宴席,便是为了攀附新贵傅大公子,哪成想忙活半日,竟然叫惠阳乡下来的土鳖给抢了先。宾客们自然不服,还想要多说几句,傅老夫人咳了一声,镇住场面,蹙眉望向事不关己埋头苦吃的儿媳,不悦道:“夫妻恩爱自然是好,但恩爱三年,也该绵延子嗣,传宗接代才是。你们小夫妻不要光顾着自己,也该.......”

    “母亲,”傅灵越打断老夫人的训话,掩在衣袖下的手指却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自有我们夫妻来解决,你就清闲些,莫要插手太多了。”

    三十九喀嚓咬断一条蟹腿,目光落在傅灵越覆在小腹的手上,隐约竟看出几分大肚妇人的情态,莫名其妙的,她甩了甩脑袋,只是认真地咽完口中的食物,对傅老夫人恭敬答道:“儿媳记得,每月月中都有和大公子努力,定会早........”

    “温温,”傅灵越面皮泛红,猛地抓住三十九的左手,指尖挠了下她的手心,顾不得众人憋笑,他倾身覆到妻子耳畔,向来游刃有余的傅大公子,此刻却反而紧咬唇瓣,一副羞涩隐忍的情态,轻声地央求她:“我们之间这些事,不必同他们讲的。”

    三十九不解,却乖顺地点头。傅灵越湿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半边身子都麻了。她下意识要躲开,却又被傅灵越勾住手指,大公子此刻倒不在乎体统,只又贴近妻子,小声地嘱咐:“但你也别忘了,温温,今日就是月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