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三十九的来历不详,只知道姓温,三十九是进入地缚后,楼主给的编号。地缚是风雨楼的楼主一手创办的暗卫机构,眼线遍布庙宇江湖,连宫里都会花重金向风雨楼投递请杀帖。温三十九被楼主指派到京中御史大夫苏家保护苏锦华那年,她刚好十三岁,杀满一百个高手,成为东南西北中五猖中年级最小的北猖。
据说风雨楼楼主与苏锦华娘亲是旧识,大抵年少时也有过一段情,如今以这种方式守护心爱之人的女儿,倒也是痴情之人。温三十九刚到京都之时,苏锦华正因苏家与傅家的娃娃亲闹绝食,苏老爷和苏夫人爱女心切,但婚约上达圣闻,也不能轻易废除。两相为难之际,苏锦华反而拉住半夜给她偷偷送糕点的小暗卫。她喜欢捏三十九饱满的耳垂,搂住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两岁的女孩,苏锦华问她:“我真的不想成婚,也不想和不熟的人将就一辈子。想必傅氏的公子定然也是这么想的,三十九,你去帮我问问他好不好?让傅氏先退婚!”
地缚的暗卫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利,三十九连夜便潜入傅氏住宅,绕了一圈避开巡逻的家丁,她翻到傅氏大公子的绛雪院,却见一片漆黑,守夜的婢女们靠着廊柱在打哈切,又含糊地闲聊:“今日不知道小郎君又因何被罚跪祠堂了,别又要跪一夜呀。家主也太心狠了,到底是亲生的孩子,年级还这么小,动不动就罚跪祠堂,日后膝盖别......”
听到祠堂,三十九就没再继续偷听下去,使出轻功很快便如夜猫一般伏在傅氏祠堂的屋顶上。从她的角度往下看,整一面墙的黑漆漆的牌位,高低错落摆放着,幽幽烛火拉扯着牌位的影子,山一般朝着跪地的小郎君倾轧过来。看小郎君的年纪,也不过十五六岁,颊边还有些腮肉,唇瓣苍白,却唇形却似花朵一般,不笑也显得多情。他跪着偷偷揉眼睛,大丹凤眼眼尾湿红,好似揉烂的凤仙花,夜色中也挑抹着春色。
三十九曾经执行任务时,见过京城第一花魁春晓晓。而今夜她趴在房梁上,偷看着啜泣的傅氏小郎君,忽然认真地比较起来,好一会,直到小郎君哭完,隔着泪雾惊恐地瞥到三十九,她才慢吞吞地得出结论,傅氏小郎君若愿意当伎子,必然要比春晓晓更出名。
在傅小公子喊出声之前,三十九翻身落到他面前,翻飞间只带起一阵风,烛光晃动一下,小公子映在墙上的影子也颤了颤。三十九未给他说话的机会,伸手捂住小公子的嘴,而后自顾自地重复了一遍苏锦华的要求:“你去跟你爹娘说,和苏家退婚,不想娶苏小姐。”
傅灵越两只手扒着三十九的手腕,却发现自己用尽力气也撼动不了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姑娘。他想说话,但廊外又传来父亲的脚步声,傅灵越眼睛微睁,还未有反应,桎梏着他的手骤然松开,下一刻祠堂里烛光摇曳,昏暗中,又剩下他一个跪在满墙列祖列宗之下。
傅家家主多半是刚才骂完儿子,觉得犹不解气,又持着竹板进来。大声斥责,质问傅灵越日后还敢不敢在学堂看闲书。小郎君跪伏在地,一面闭上眼,泪珠砸在石板上,一面战栗着等待父亲的板子落到身上。
但唰的一道破风之声,正中央供奉的牌位前的长生灯忽然熄灭,祠堂内深潭死水一般的光影被搅动,傅家家主慌乱起来,忙扔下竹板,又是跪地告罪,又是跑出去大声疾呼,命令下人快快去请道长方士,夜半时分傅府里乱成一锅粥。
而就在烛光火影脚步声当中,跪在地上的傅小郎君直起脊背,眼尾仍黏着泪花,望想熄灭的长生灯,他瞳仁反而更亮了些,着急地扬起脸看向房梁。而祠堂内烛影再次晃动,映在年少的傅郎君眼中,好像清风吹动山谷,万物生灵澎湃。他的肩膀被拍了下,那古怪的杀手绕在他身后,睁大了一双空洞的眼睛,只问他:“为什么不还手?他打你,你要还手。”
“他是父亲,不可以忤逆父母。”傅郎君转过身,跪坐在蒲团上,认真地回答着三十九荒谬的问题。于是三十九也坐下来,一条腿散漫地曲着,怀里的匕首和冷箭都放在手边,她绕回一开始的话题:“那你什么时候去找你爹娘,告诉他们你要和苏小姐退婚。”
“所以你是苏家小姐的暗卫吗?”
“我说你去跟你爹娘说退.......”三十九只重复这一句话,但还没说完,端正身姿跪坐的傅小郎君,忽而倾身朝着三十九凑近几分,双手克制地叠放在腿上,但一双泪润的丹凤眼蕴着蜜糖般的烛光。他弯眸笑了笑,好声好气地同矮他一头的笨蛋杀手商量:“可是退婚需要非常繁复的流程,我需要找足理由好好想想。要不这样吗?你每天晚上都可以来监督我,提醒我别忘了这件事。”
“每天晚上?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找到理.......”三十九费劲地思考,皱着眉头,圆圆的眼睛都被压成菱形。隐约是觉得不对劲,但来不及问明白,端正跪坐的傅小郎君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本皱巴巴的小人画,借着烛光摊开在他们之间:“你听过刺客列传吗?要不我给你讲讲吧。”
“刺客?我吗?”三十九指了指自己,凑过头去,额头抵住傅灵越的额头,目光顺着他莹润的指尖,落在小人书上。三十九认字不多,看着那些苍蝇似的墨方块,她挠了下脸,说:“好吧,但你讲完要记得给你爹娘说退婚的事情。”
“嗯,但你要先把匕首和暗器收起来。”傅小郎君弯唇笑了,婆娑光影里,他端正的坐姿有些松散,墙上伶仃纤长的影子倚在笨蛋杀手身边,世家公子的宽袍大袖盖在三十九腿上。他脸上泪痕干了,这夜里开出一朵一朵的山野花。
后来故事讲完,距离跪祠堂那夜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三十九翻墙翻的十分熟练,终于脑子也转过来弯,想明白必须要让傅灵越赶紧解决退婚的事情。于是这夜里她攥紧匕首,从窗外翻到傅灵越的卧室时,却发现屋子里黑漆漆的,他既没有在书案前学习,也没在床上休息。三十九巡视一圈,倒是在墙角的花几旁找到了小郎君。
他只穿着单薄的素衣,深秋夜里,凉气深重。三十九走过去摸出火折子,点亮墙边烛台上的半截红蜡。她拢着这点光放到花几中央,又抓着傅灵越的两只手,让他拢着烛火取暖。
但这点烛光只是模糊照亮了两人的眉眼,三十九看到傅灵越面色惨白,眼尾揉烂淡淡的水红,他冻得齿关战栗,手背裸露的皮肤都隐隐泛着青紫。三十九于是将傅灵越的手拢在手心,一双覆满剑茧和伤疤的小手,笨拙地摩挲着世家公子白皙修长的手指。她没有问傅灵越今夜为什么哭,只是说:“现在有没有暖和一点?”
这话不问还好,三十九的话音刚落,傅小郎君的泪珠也一颗颗地掉下来,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反手攥紧三十九。他齿关打颤,可呜咽也只能咬碎在喉舌之间。拢着一小扇温暖的烛光,傅灵越垂首抵住三十九的额头,眼里全是泪水,却仍想努力挤出得体的笑,对她说:“子青和子春被母亲剁碎了。”
三十九怔住,因为她知道子青和子春是傅灵越养的灰白两只兔子,原先他还趁着熄灯之后,带着三十九到柴房看过它们。小郎君怕被下人发现,脱了鞋袜,猫在窗台下,笑盈盈地向三十九介绍两只小兔的名字。子青、子春,其实三十九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好名字,毕竟她的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这两只小兔却有傅小郎君真心的期许。
于是看过兔子之后,三十九每次夜里来找傅灵越,都会顺路割一把草料,和小郎君一起蹲在柴房里,月华从破洞的窗扇照进屋内,灰尘闪烁着银点。傅灵越拨弄一下小兔的耳朵,又偷偷觑向身侧三十九掩在发丝之下饱满的耳垂。
“你看什么?”杀手对于目光一向敏锐,三十九折断草根看向傅灵越。小郎君躲避不急,正迎向她凌厉的目光,脸颊泛红,傅灵越手心里都是汗,却仍歪头挤出笑,指着三十九的耳垂说:“民间说法,耳垂饱满的娃娃有福。三十九,想必你一定有大大的福气。”
指甲掐断草根,三十九收回视线,神色里既没有惊喜也没有愤怒,只是很平静地,她对傅小郎君说:“以后不要对我这种人说这种话,傅灵越,我会忍不住杀了你。”
那夜的龃龉显然还在,傅小郎君惴惴不安了一整个白天,还未思索出如何向三十九道歉。却在归家时被母亲拦下,她提剑挑着两张血淋淋的兔皮,扔到傅灵越脚边。身后的下人压着他的肩膀,双腿曲折跪在堂前。下人来来往往,皆能听到傅夫人对小公子玩物丧志的训斥。兔皮上的血流到小郎君绣着兰花的衣摆上,腥臭的味道在日光暴晒下招来飞虫,傅灵越膝盖已经跪得麻木,这一次看着母亲端来用子青子春做的肉饼,竟是连哭也哭不出来。
下巴被强硬掰开,傅灵越的脸颊被母亲的戒指划破,肉饼混着血珠一起被塞进口中。他被命令咀嚼,一口一口,汗珠滑过鼻梁,流过嘴角的伤口,一阵刺痛,傅灵越眼前发黑,哇的一声将嚼烂的肉饼全吐了出来......生理性的眼泪溢满眼眶,听着母亲焦急去唤医师的声音,傅小郎君倒在一片秽物之中,想的却是——对不起啊三十九,你看我又骗了你。连两只兔子都无法保护的废物,又怎么可能左右自己的姻缘呢?
“我,我待过的地方,一个序号对应的杀手如若身亡,便会有新的杀手重新启用这个序号。傅灵越,明天我可以去龙泉山给你抓两只兔子,代替掉子青子春就好了。你别哭了。”三十九不善安慰别人,抬手僵硬地擦了把傅小郎君泪湿的脸,她手心的剑茧将他细白的肌肤蹭红,三十九慌乱地想收回手,却被傅灵越攥住手腕,他将脸埋在她的手心,哭得更凶,滚烫的泪水洇湿三十九的指缝,她原本握惯了刀剑的手,此刻却捧着世家公子湿润柔软的脸颊。
三十九不敢动了,在傅小郎君的眼泪里,她心头好似偷偷照进一方月华,银光漫舞。
“不要兔子,我什么都不要了,但是温温........”泪眼婆娑的傅小郎君直起身,忽而后退,双手交叠,用最标准的世家礼仪向眼前序号为三十九的无名杀手跪拜,他肩膀压低,额头抵着手背,昏暗的屋子里,傅小郎君的心却比跪在祠堂前更虔诚。
“平陵傅氏傅灵越,请求你,不要死。”
三十九,请永远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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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的温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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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席间的闹剧结束,萍儿服侍着吃撑的少夫人先回了别院。傅大公子还有些公务要和同僚商榷,但刚分开走过一个廊柱,他又匆忙绕回来,叮嘱萍儿:“记得给少夫人准备些消食的汤水,今日晚间的果盘也撤了,多吃怕她难受。”
萍儿一一应下,而听到暗哨声的温三十九却着急赶回别院,顾不得陪傅灵越在宾客面前表演恩爱,她匆匆撂下一句急事,便撇下众人赶回生岁苑。生岁苑原本是傅灵越的绛雪院,后来成亲后,他亲自改了名字,又写好牌匾挂在进门处。温三十九读不太懂这两个名字的区别,但据傅灵越说,鸳鸯交颈期千岁,琴瑟谐和愿百年。生岁,生岁,只愿吾妻平安添岁。
暗哨传来的信十分简短,只有一句歪歪扭扭的字,写着“一切准备就绪,十日后可按原计划执行”。
温三十九看过后撕碎信纸,混着鱼饵撒到荷花塘里,肥嘟嘟的鲤鱼全挤到她手边,张开嘴吐出一串泡泡。她笑了一下,又想起新婚时,荷花塘刚建好,下人放进一批鱼苗。三十九原本觉得有趣,结果发现傅灵越似乎有些怕池塘里游动的鲤鱼。每次喂食,总会站得身子僵直,目光都不敢落到拍出一阵阵水花的荷花塘里。
最后还是三十九一只手牵着傅灵越的手,一只手稳稳抚着他的腰,半环抱着他,才终于让傅灵越平生第一次摸到鱼尾。那日他显得有些兴奋,眼瞳闪着细碎的亮光,鱼尾拍打水面,沾湿了少年的脸颊,因为是在夫妻二人的院子,傅灵越散着泼墨长发,风撩起几缕发丝黏在脸上。他雪白的皮肤上漫洇开红霞,呼吸炙热,转身抱住三十九:“温温,其实我还是有些害怕带鳞片的东西,但我又特别想要被你抱在怀里。怎么办,真是有点难为情呀......”
温三十九心头发闷,却又寻不到烦躁的源头。索性回屋换了身轻便衣裳,她抽出傅灵越新送的鸣泉剑,在院中练起来。萍儿看不懂剑术,只知道那把剑在少夫人手中,翻飞挑刺,好似有了意识一般,快如白练绕在她的腕间。熬好了消食的汤水,可萍儿看着亭中挥剑斩风的少夫人,自个儿吨吨几口将它喝了。抹了把嘴,萍儿看着擦黑的天色,刚要喊少夫人休息一会,院外却又传来骚动,几个小厮慌乱地喊着有刺客,又喊人赶紧去书房保护大公子。
刹那之间,萍儿只来得及感受耳畔掠过一阵劲风,剑光凛冽闪过眼前。再回首,亭中空空荡荡只飘着几片被斩断的竹叶。萍儿咬牙,喊了一声少夫人,也慌忙朝着书房追去。
等到萍儿感到书房,刺客已经被少夫人斩在公子的书案之前,血珠浸透宣纸,少夫人颊边也染着一串暗红。府兵将濒死的刺客围剿起来,抬着他迅速撤离现场。而那刺客口吐黑血,下巴到胸口被剑劈烂,血肉模糊,他喉中嗬嗬,嘶哑着朝少夫人狞笑:“一个替嫁的贱种,今日你上赶着给傅氏当狗,杀了我又怎样?在这些世家眼里,你竟觉得自己真能代替苏大小姐吗?嗤,贱种,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天,便是做鬼,你也会同我一般堕入阿鼻地......呃........”
那刺客的声音猛然断在喉中,萍儿挤开府兵,却见到素来温秀清明的大公子,手里捏着一截断舌,血色漫过他的手腕,大公子却恍若未察一般,又将匕首插入刺客眼眶,随着血肉搅动的声音,大公子当众剜掉刺客的眼珠,周围众人噤声,谁也不敢上前阻拦,最终还是少夫人抬手打掉大公子攥着的匕首,阻止了他徒手挖出刺客心脏的举动。
傅大公子衣袖胳膊上全然沾满血渍,目光积沉,隐隐透出诡异的暗红。他望着蹙眉的妻子,又颤抖着掏出身上唯一干净的帕子,俯身认真地给她擦掉颊边沾着的几滴血珠。傅大公子望着月光下妻子干净的脸庞,终于挽唇绽开一笑,他愉悦地眯起眼睛,指着地上的断舌和眼珠,对妻子保证:“把他的眼睛和舌头剜出来,便是死了做个厉鬼,他也找不到你身上。你别怕,温温,我绝不让任何东西伤害你。”
处理完刺客,傅灵越回到生岁苑,已经是后半夜。原本可以早些回来,但父亲责备他在同僚面前割舌挖眼,难免会落下残暴的名声,影响他的仕途,所以又罚他去跪了半个时辰的祠堂。
傅灵越只身跪在祠堂的幽幽烛火之中,仰面望着满墙的牌位,他仍穿着那件染血的素衣,跪姿端正,心里却并无悔意。长生灯静静燃着,夜间的飞蛾扑闪着翅膀撞上,一片光影颤动之中,傅灵越望着这些泥糊的木头,耳畔嗡鸣,久久萦绕不散的是那刺客对妻子的诅咒——坠入阿鼻地狱坠入阿鼻地狱坠入阿鼻地狱坠入阿鼻地狱坠入阿鼻地狱坠入阿鼻地狱坠坠入阿鼻地狱坠入阿鼻地狱坠入阿鼻地狱坠入阿鼻地狱.........不!不要!
额头重重砸向地面,傅灵越一次一次朝着满墙的傅氏先祖磕头认错,他生了心魔,眼尾晕开暗红的水光,却仍不断地,疯魔一般祈祷。
万般罪孽,皆在己身。吾妻年幼,求祈八方赐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