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试探】
“……也定然……不输……顾雁息……”
小马低靡地哝哝。
顾栖咂咂嘴，一脸飘飘然。
没想到随手新建的小号，这么快就攀升到跟大号持平的高度了。
桌上小灯光火飘曳，恍如荡漾的水波，给屋里物事罩上层似真似幻的纱雾。
顾栖思绪杳杳，光影缠身，徜徉于雾霭，好似画中仙。
不一时，小马沉沉入梦乡。
顾栖在门边扫一眼玉儿，随后便折返席上，又跟杨缮侃大山。
“我说，你对那孩子未免太上心了吧？”
杨缮同顾栖碰上杯。
“我抢了他的亲，他就是我的人，上心难道不应该？”
顾栖堂而皇之地窃笑。
“你能不能严肃点！”杨缮只想给他叉出去，“我问你，你究竟打算拿那孩子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一直跟着啊！”
“他有用。”
“……？”
“再过几天吧……”
顾栖眼里映着天边月，几片云荡过，抹煞月华一半多。
“过几天，用完了，就物色个收留他的好人家。”
酒过三巡，杨缮颧骨泛红，顾栖则已醉眼朦胧。
玉儿意思劝两句，便款款离席：“三哥，九爷，我先回屋去了。”
“嫂子这么着急走？你一直对三哥和那仨小子……嗝……照顾有加。我冒昧叨扰，你又帮了我和小马许多。还请给个面子……嗝……让我致谢。”
顾栖酒嗝连连，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直追玉儿到屋门，捧酒相敬。
“来，这碗酒，我干了！”
玉儿推辞不得，托住顾栖的手。
顾栖却打个摆子，直往玉儿身上栽。
玉儿来不及躲闪，被他泼洒一身酒，身子跌倒在门槛。
顾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直接给门框跪一个。
要么是喝醉了、要么是磕傻了，总而言之，人老先生颓废卧倒在屋前，竟然搂起门柱子，不停嚷嚷要抱抱。
杨缮匆忙赶过来，一脚蹬开顾栖，扶妻子进屋。
“这个老九，忒没分寸！”他尴尬斥道，从柜里取了干净衣裙递给玉儿，“快把湿衣服换下吧。”
玉儿飞速背转身，拢了拢衣襟：
“三哥，咱们不是说好了。我为父母三年守丧期未满，你我要以礼相待。”
“欸，是，”杨缮别过头，“那……我先出去。”
屋外，管韬丁准瞿良三人已合力架起了顾栖。
无奈顾栖耍酒疯，杨缮走出房门时，只见他不顾三人的阻拦，已然踏着月色上山岗。
咣！
顾栖撞树上了。
然后……
贴着树干打起鼾。
“嘿，这人今天真离谱啊，”管韬贴近了观察，“明明也没喝几杯，怎能醉成这德性？”
“可不，都管母猪叫娘了。”
丁准也叨叨。
瞿良不搭话，只是眼珠子一亮，蹭地掀开顾栖的斗篷。
看着顾栖后腰一对短刃，他顿时兴奋不已。
“‘狼牙’！”
管韬和丁准也被锁死了目光。
“狼牙”是短刃的名字。
这两把家伙，像刀，又与汉地形制不同，是顾老侯爷年轻时，缴获自犯境的匈奴人，域外精钢淬炼，削铁如泥。
原作中，炮灰原身对老父亲向来不屑一顾，穿书而来的顾栖，则冲老父亲撒娇打滚，将之据为了己有。
管韬压低声，上手摸刃柄：“两年前，他独自抗衡子夜山庄百人之众，听说战况极其惨烈，连银枪都被萧无咎一斩两断……直到最后，才用这对‘狼牙’抹了萧无咎的脖子！”
“咱几个当时跟着谆修哥在关隘，无缘亲眼见识他力敌萧无咎，实在遗憾！”
丁准俩眼冒精光，抢在管韬前头抽了短刃出鞘。
“兰陵萧氏，子夜山庄，早百年便是一方豪强！萧由萧无咎什么人？莲华榜上排名天下第三的绝世高手！咱几个在场，给人萧庄主开刃祭刀用吗？”
瞿良讥弄地插手。
蜀汉少帝尚在做储君时，乐于在民间行走，曾跟萧家人起过些摩擦。
兰陵子夜山庄，现如今地处曹魏境内，萧由率领百人之众跑去蜀汉西宫行刺，要说他背后没有曹魏朝廷的支持，谁也不会信。
“我感慨感慨还不准啦？对了，这人那招‘天河倒错’，怎么使来着？”
丁准摆起十足的架势，挥动“狼牙”。
管韬翻白眼：“天河倒错、天河倒错，你这既没上天、也没倒错！”
“那就是这样！”
瞿良从丁准手上夺过“狼牙”，飞身跃上树梢，又急速俯身下冲，左右两手交叉舞动。
管韬丁准俩人眼巴前，顷刻寒芒飞泻。
“服了没？”
瞿良反旋“狼牙”，拿两截刃柄各戳上管韬丁准一下。
管韬耸个肩：“行了行了，求你别再臭显摆！我俩都清楚，咱们仨里头，就属你武艺最精湛、性格最稳重，理所应当地最受三哥的器重。”
丁准也撇嘴：“就是，他放心留你守据点，你还怪他干啥都不带着你。我说你好歹给我俩留点面子啊！”
三人嬉笑怒骂间，杨缮已来到近前。
“咳咳。”他清清嗓子以示威严，三人立马老实了不少。
大树下，顾栖也懒洋洋冲三人伸手：“拿来。”
他滴溜当啷抬了脑袋看杨缮：“嫂砸……没事吧？”
“醒了？！”
三人忙将“狼牙”归还顾栖。
杨缮毫不留情轰走仨小子，回头瞪顾栖：“别装了，你小子我还不清楚！”
他眼中两团烈焰熊燃，一把拎直顾栖身子，近乎咆哮：“你刚刚，到底想要干什么？！”
“你知道的呀……”
顾栖晃晃悠悠，软脚虾似的。
“假借酒意，故意试探小玉？！”杨缮厉声诘问，眼神足以凌迟顾栖千八百回。
“不是已与你说过，她是良家女子，家里世代为医，为避战祸而隐入乡野。双亲去世后，她便孤苦无依！”
“好，我错了，”顾栖越过杨缮，沿着小径溜哒，“谆修，我以前从没问过你，你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又或者……不男不女的人？”
“？？？！！！”杨缮以为自己听见的不是人话。
“你再说一遍！”他七窍生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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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头发梢到趾甲盖都在发抖，大吼着追到顾栖身边。
顾栖身子一偏，滑不溜丢躲了开去，背对杨缮，脚不停步。
一缕忽如其来的山岚，吹皱他眉间一池春水。
“欸，要不你跟我讲讲，你和嫂子的床笫之欢？”
他笑得放荡，声音却有气无力，清影走入背光处，瘦削两三圈。
“！！！！！！”杨缮是可忍孰不可忍。
“顾雁息，你给我站住！！！”他怒火攻心，大手猛地抓向顾栖肩胛。
这回顾栖没那么幸运了。
他步子虚浮，直接被杨缮掀翻在地，摔个狗啃泥。
那副长而薄的骨架子，似乎融成一汪水，渗进泥土里。
杨缮脸色铁青，眼见顾栖萎靡瘫着，安静如鸡。
“起来！还装？？！！”他胸膛剧烈地起伏，拳头捏得嘎吱响。
“……”顾栖幽微地哼唧。
老半天，他才耸动躯壳，好像具腐尸，被迷离月华施了法，朝着坟头外面爬。
杨缮一刻不愿多耗，只想把这孙子吊起来打。
顾栖身体轻飘飘地似层纱，拉他起身，杨缮用不了一根手指头。
但他突然感觉到，顾栖倾颓的病骨，就快刺穿了皮囊。
“雁息，为什么……为什么你元气不聚、内息空乏，就似是——”
“就似是武功尽失、内力全无？”
顾栖轻笑，脸色比孤魂野鬼还凄白。
“不止是这样！我知你身体一向不太好，但多年习武，总有增益。可你现在……难道是当时留下的伤？！你不是跟我说，你已经都好了？！”
“我说过这话？”
顾栖无辜地眨眼。
原身打小体格弱，好在家里悉心养育着，总不至于出大事。
顾栖如今身子骨腐朽，两年前那场失败的任务，理应负重责。
任务要求必须死，顾栖却没能如愿。
深重内伤不可逆，他原就荏弱的身体，遭受毁灭性巨创，已到千疮百孔的田地。
往进了看，走一走就累，跑两跑就跪；
往远了瞧，油尽灯枯，指日可待。
更要命的是，大场面里慷慨捐躯，任务才算作有效。
如果在这之前因病致死，顾栖就彻底凉凉了。
“……江湖盛传，萧无咎的《九廻阴阳诀》已练到大圆满！我……我早前居然没多想，你为陛下挡下致命一击，生扛他十成的内力，身子怎可能会好！”
杨缮深重地喘息。
“人萧庄主都魂归蒿里了，你们还总提他做什么。”九天流银的月光，一股脑钻进顾栖单边酒窝里。
“呐，以后打架斗殴就靠你们咯，”他又抬起闲庭信步的脚丫子，“放心，我轻功受影响不多，保命够够的。”
……跟着他就又摔了。
狼狈得比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哎！”
杨缮不敢再怠慢，小心扶顾栖坐起身。
一个寸劲，顾栖前襟被杨缮扯劈了叉。
“悠着点啊喂。”他不耐烦地扥领子。
看到顾栖袒露一洼的前胸，杨缮一瞬间冻住：
“雁息，这、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