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失踪】
    第010章【失踪】

    小马的不安与寂落,顾栖瞧了个透彻。

    “来,吃果果。”

    他捋捋小马的头毛,捡起桌上仨瓜俩枣,递到小家伙嘴边。

    “九哥——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小马肩头悸抖,小手无力捏衣角。

    “果然……九哥还是嫌我太麻烦……送我走,九哥就能舒心……”

    “胡说,我从来没嫌弃过你。”

    顾栖尽量掰开他几个小指节。

    小马踌躇昂头,小手攀上顾栖前襟:

    “……九哥……没骗我?”

    顾栖语气笃定:

    “我发誓,绝没有。”

    “那是为什么?!”

    有那么一瞬,小马脸上又微茫生出了希冀。

    顾栖嗓子眼些微地干涩:

    “小马,咱们认识挺久了呢。你我萍水相逢,又在同一屋檐下,度过挺长一段悠哉的时光,这样不是已经很好了么?总有一天,你要去过自己的人生呀。”

    哗啦。

    小马两条小胳膊,猝死般坠落。

    “九哥,我想休息了……”

    他不断地退缩,自己从顾栖身上落了地,摸到玉竹杖。

    空洞的眼眸,像一湾死水,鸿毛不浮,飞鸟不过。

    也许是心绪起伏得过大,小家伙虽有手杖帮衬,走回后舍的路途,仍是一脚深、一脚浅,孱孱羸羸的背影,天可怜见。

    “哪儿哪儿都有你!”

    顾栖瞪一眼瞿良,瞳孔挤出两团三昧真火,光焰所至,寸草不生。

    因为怕出事,小马房门通常只虚掩。

    但小家伙落寞进屋去,竟自己挂上了门栓。

    顾栖三两步赶来,吃个闭门羹。

    屋里阒寂得好似没活人。

    顾栖在门前寂寥一声叹,又绕到室外,顺窗缝瞄向了屋里。

    小马已自己爬上床,背对窗户蜷卧着,被子盖住小脑袋。

    秋风萧瑟天气凉,这夜的月色,格外冷飕飕。

    小马身躯藏在被窝下,瑟瑟地打颤、默默地抽噎。

    “……”

    顾栖收回视线,靠坐窗沿下。

    这时,小系统又蹦哒上线:

    “宿主宿主,刚才我对你进行状态扫描,结果显示你的生命体征非常不稳定!”

    顾栖三叉神经痛:

    “一个多月了,穿书局既没修复【万物志】,也没查明小朋友怎么一回事……我要投诉!”

    “啊啊啊不要啊宿主,考核不通过我就会被优化了!我马上再去和总局联络,宿主你等我!等——我——!”

    系统回声搅得顾栖脑震荡。

    凛冽的月光,无情砸落他身间。

    不一时,玉儿披星戴月地归来。

    看到顾栖不对劲,她赶快问瞿良。

    “嗐,还能有啥子原因,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瞿良怪不好意思的。

    玉儿听瞿良讲完前情,幽幽叹息。

    眼见顾栖脸色苍白,病气难掩,她忙又劝道:

    “九爷,夜里风冷,不如进屋去吧。”

    顾栖嘴上谢过玉儿,却在胸前插起两手,身体像块老树墩子,早八百年便种下地去。

    玉儿没辙,只能让瞿良给顾栖取来件氅衣。

    瞿良依言照做,怀抱大氅上前:

    “瞅瞅,长得人五人六的,做事什么时候能有谱!”

    他哔哔赖赖,眼里忧心却难藏。

    “算你识相。”

    顾栖倦懒打哈欠,脑袋低埋进膝间,深蹙的眉宇、失血的薄唇,均不为人见。

    旧伤又有发作,顾栖颓败不堪的身体,现下相当地煎熬。

    即便金针封穴,他也感觉自己每一寸脏腑、每一缕经络,都近乎要腐朽消融。

    夜深人静,瞿良和玉儿各自回房。

    顾栖支棱起脑袋,再往小马屋里瞅。

    被褥好似金钟罩,小屁孩自从躲进去,便切断与外界的联系。

    好在厚被下撑起的人形,始终微渺地起伏,征兆他性命的无虞。

    顾栖尽管自个儿不好受,依旧每隔半刻便查看下小马。

    时间一晃一整夜。

    天蒙蒙亮时,他又一次透过窗户缝去瞧,只见小马团成个小疙瘩,总算露出半拉脑袋瓜,应是已睡熟。

    晨风冷清,忽然将一股新榨出来的血浆味,强塞进顾栖的鼻息。

    他眉目一紧,直奔药寮前堂,就看到丁准踉跄的人影。

    “九爷——救……救人……”

    丁准浑身血痕,朝顾栖抛下几个字,脱力地摔倒。

    瞿良和玉儿也被屋外响动闹醒,一并急促出屋。

    “这是怎么了??!!”

    两人合力扶起丁准,谁不是一惊非小。

    丁准皮开肉绽,幸好没伤及筋骨,大多伤口渗血也渐止。

    “冥漠之都……司马家……我们——”

    他虚弱地瞧着几人,目光扫过玉儿,似有难言之隐。

    瞿良和玉儿面面相觑。

    只有顾栖清楚,最坏的结果已发生。

    杨缮他们为取得留侯遗境铸造图,多半在冥漠之都出了手。

    太山君练就一身邪功,而郑徽背后的司马家也在搅动风云。

    几人腹背受敌,想必曝露了身份,因此陷入恶战。

    丁准一人回来求救,就说明杨缮和管韬很可能被迫停驻在某地,伤势更重。

    “三哥和小管现在在哪儿?”

    顾栖直截了当地问。

    “城外……荒林……”

    丁准费力喘气。

    “小丁伤得这么重,那三哥——!”

    玉儿花容失色。

    瞿良意识到不妙:

    “九爷,我们——?”

    “照顾好小丁,我去找三哥他们。”

    顾栖拢拢衣襟,压低兜帽。

    “九爷,让我跟你一起!”玉儿背起药箱紧跟上顾栖,异常坚定,“我是大夫,能帮上忙!”

    顾栖神采难得郑重,似在洞察什么。

    又听瞿良道:“九爷,让嫂子去吧!我在这儿总不是白待,跟嫂子偷师了不少东西!给小丁处理伤口我能行!”

    顾栖不再多说,可刚一转身,后舍就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

    ……是小马跌落了床铺。

    前堂血污的味道,刺得他一激灵。

    屋内床脚旁,小家伙吃痛地闷哼,无助地瑟缩。

    淌了大半宿的泪,他睑下挂满干涸的水痕,小脸如同一汪汹涌的赤海。

    眉心的小痣,即是高悬海上的血月,猩红猩红的,将两粒儿白玉似的眼珠子,照成两座了无生机的荒岛。

    片晌后,小家伙撑起自己弱不胜衣的小身板,像是倾力捕捉着外间的声音,盲瞳困苦“望”向了窗外。

    前堂,顾栖却没有回眸。

    “走吧。”他向玉儿颔首,提起步伐。

    城外山峦起伏,一旦遁入密林,便行踪难觅。

    丁准来时,每隔上一段距离,就在草木间留下隐秘记号,自己人才能看懂。

    顾栖通过标记,顺利带玉儿找到杨缮管韬栖身之地。

    这是岩壁下的一方石洞,林木层层叠叠,遮蔽住洞口。

    顾栖同玉儿接近山岩时,杨缮就谨慎地守卫在侧,周身伤痕清晰可见。

    一见杨缮,玉儿顿时百感交集:

    “三哥,你们这是、这是怎么了?!”

    “说来话长……”杨缮眼里深情与懊悔交缠。

    “我没事,先看小管!”他强行定神,手指石洞深处。

    洞内空间不小,纵深尤其宽裕。

    管韬面色乌青,四肢僵硬,已神思不清、命悬一线。

    和他相比,杨缮的伤果然不值一提。

    玉儿在管韬身边坐下,眉头紧锁:

    “中毒了。”

    杨缮急道:“能解吗?”

    玉儿:“不知确切毒源,无法对症下药。以经络疏通之法,让毒血经由肢体末端排出,或许可行。只是这样一来,我怕小管会失血过多。要是——”

    杨缮:“要是什么?”

    “要是有新鲜血液输入小管体内就好了。”

    顾栖凛声道。

    杨缮摸不着头脑,但玉儿眼前一亮:

    “九爷也懂这个?”

    “这里没别人,我们三个先试试吧。如果不行,再到外面去找。”

    顾栖挽了自己袖子,捎带也撸起杨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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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哥,忍一下。”玉儿打开配备齐全的药箱,拿出抽血工具,率先扎了杨缮一针。

    “能否相配,还要花点时间确认。”采集自己和顾栖血液后,她又道。

    “别发愣了,咱俩会打扰嫂子。”

    顾栖示意杨缮出洞去。

    晌午日照正烈,杨缮被烫到双眼,终于回神,跟顾栖远离洞口。

    “都是我的错!我冲动行事,高看了自己,低估了郑郁美,不仅没拿到舆图,还害得小管重伤!”

    杨缮咬碎了牙齿,捏爆了拳头。

    “那天我避开郑郁美人马,带小管小丁潜入冥漠之都,万分小心,却还是惊动太山君。那人身体异于常人,小管为护我,受他掌风波及!怎知我们从总坛脱身,回程刚走一半,又被郑郁美堵截,不止是郡守府兵卒,这次还有司马家人马!我们——我们——”

    “活着就好,”顾栖没半点苛责,轻拍杨缮肩膀,“小管有救,别再怪自己。”

    “好,先不说这些……我本没想着玉儿会来。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可问过你缘由?”

    “没,这一路上,她什么都没问。”

    俩人说话间,忽听玉儿高喊:

    “太好了,九爷的血相配!”

    “没想到最后还得靠我。”

    顾栖泰然一笑,回到洞中。

    玉儿已在管韬四肢放置引流导管。

    另有不计其数的银针,插入他周身的大穴。

    “九爷,要抽取的血量不少。你……行吗?”

    “有什么比救人重要?”

    玉儿点点头,正式给顾栖取血。

    滚滚的血流,不断涌入特制的容器。

    “九爷,刚刚我没说,这不是一蹴而就的法子。小管彻底放血换血,起码一日一夜。”

    顾栖却道:“嫂子不负盛名,必然掌握很多更奇妙的术法。我听说,早年先帝头风严重,元化先生曾建议过开颅之术,可惜先帝盛怒,一代医圣惨遭处死,连亲眷也——”

    “……也悉数获罪,无一幸免……”

    玉儿萧瑟呢喃,避开顾栖目光。

    抽血结束后,玉儿将顾栖血液与瞿良接连。

    渐渐地,瞿良四肢微微抖动,甚至眼耳口鼻处,也零星渗出了黑血。

    再过一阵,他便恢复少许神志,看着顾栖,无力喘息:

    “九爷……你真来了?那个丁准,小题大做……我教他别去,他偏不听……”

    “少说话,多排毒。”

    顾栖回他个浅笑,又找玉儿要了金创药,自告奋勇去给杨缮疗伤。

    贡献这么大血量,普通人也已到极限,更何况顾栖。

    他晕晕沉沉,眼前净是光怪陆离的虚影,下手早没了轻重。

    但杨缮铁血真汉子,一声都没哼。

    “行啊我的大将军,赶上二爷当年刮骨疗毒的气魄!”

    顾栖只觉杨缮眉清目秀了起来。

    “杨缮何德何能与关将军相提并论!”

    “夸你就受着,总跟人唱反调。”

    顾栖处于虚脱的边缘,音色轻且浅,听着竟几分娇嗔。

    等到体力恢复一二,顾栖同杨缮商议好下次汇合的地点,便返回城中的药寮。

    月落星沉,又近拂晓。

    沛县街市上,打更人余音犹存。

    瞿良的确学到点医理,这会儿丁准伤势已无大碍,基本活动不成问题。

    两人等在前堂一整宿,都是心悬一线,彻夜无眠。

    顾栖跟俩小子对上眼,隐约觉得他们有事相瞒。

    “放宽心,小管不要紧了。”

    走向后舍前,他仍冲俩人挽个笑。

    丁准:“糟糕,咱们怎么办?”

    瞿良:“还能怎么办,难道不认么。”

    俩人显得莫名忐忑,相互推搡着追上顾栖。

    空气里湿气渐浓,远方晦涩地仅露一线天光。

    看样子,又要下雨。

    顾栖从房前回头。

    晨风混杂着虫鸣,掀翻他头顶的兜帽,空中黑云积聚,又挡掉那副清疏的病容。

    暗淡天地间,少年茕茕孑立,恍若一抹幽奥的玄光。

    盯着丁准瞿良两个人,他后槽牙挤出几个字:

    “……小、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