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今日休沐,用了早膳后就出了府。
明毓以为他是出去打听大食国商人何时来长安的事,又或是在谋划有离开谢府的正经理由。
结果才过一个时辰,便见他提着一条鱼一只鸡回来了。
他这副贴近市井生活的模样,瞧得明毓和在院子里的两个下人都有些傻眼。
谢衍长相俊美,又长身玉立,纵使只是一身寻常布衣长袍,可依然优雅端然,这手上提起鸡和鱼着实不符合他这身浑然天成的端然。
谢衍把鸡笼和用草绳串着的鱼递给了青鸾:“拿去厨房,让厨娘今日晌午做了这两样。”
青鸾迟钝了几息才忙不迭的接了过来。
明毓也回了神,瞧着肥美的鸡和鱼,心道他这银钱还够花使吗?
不是说要赚一笔吗?
他这么个花法,可别银子还没赚到,就先把本钱给花出去了。
等用完了中食后,谢衍才再度出门,也不知外出做什么了,直到夜幕才归。
明毓也不过问。
而主院那边也没有什么动静,直到发月例时,才知道为何这几日都不声不响了。
青鸾愤忿道:“我去库房取银子,那库房的老叟竟道家主说大爷脊椎骨那般硬,不想用府中的银钱,想是自有门路。那么就从这个月开始,不再给静澜苑任何的月例了,若是静澜苑真的需要用到银钱,就让大爷亲自去寻他。”
明毓闻言,也不意外。
明毓琢磨一二后,拿出了五两银子给青鸾,说:“等大爷发了俸禄后,再取五两做院中花使。”
青鸾压低了声音,不忿道:“这往常月例那么少,还需得大爷去求着,真真折辱人,好在大爷都已经入仕了,往后院子里的花销也有来处。”
明毓瞧了她一眼,说:“别乱说话,心里知晓就好了。”
谢家主这无疑是恼羞成怒下的报复。给你台阶下,你不下,你非要犟,那便把你的脊椎骨打断,让你自己来认错。
谢衍俸禄都有一十八两了,往前府中给到的月例也不过是十两和一些日常所需,去了院子里的下人的工钱,卖菜和其他花销,这点银钱也不过堪堪够用。
谢家家主还想用月例拿捏谢衍,大抵是不知孙氏给了静澜苑多少的月例。
*
谢衍上任已经有半个月,接手的皆是一些繁琐的小案子,或是审问一些偷鸡摸狗的犯人。
第一回外出办案,是去花楼。
大理寺卿秦公派下了几个疑案,让底下六个司直中功绩最甚的四个司直去查。
这道令,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得出来——谁先破案,谁便有升迁的机会。
谢衍顶头上峰的陆司直便事其中之一。
被分到的是伯爵府世子命丧花楼的案子。
在花楼的房中,伯爵府世子被捆绑在地跪着,下半身没了衣物,更是被人割下了命根子,整个人身中了一十三刀。
简单的来瞧,很明显是报仇杀人,其中还牵扯到了感情。
有可能是伯爵府世子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抢掠辱人的爱人,闹出了惨剧后的仇杀。
案子好推测,可疑点就在于,那房中门窗都是从里头锁上的,便也就成了密室杀人案。
谢衍有上一世的记忆,这案子也是他所查,自是知道这凶手是谁。
他随陆司直去花楼查案,先扮作寻常恩客走访。
谢衍偏生了一副风光霁月的君子模样,便只是寻常读书人穿的布衣,也引来不少花娘的青睐。
一进花楼,花娘便簇拥而上,好似狂蜂浪蝶。
陆司直见此,便把向花娘探听消息的任务交给了谢衍。
还顺道压低声音提醒:“稍稍牺牲美色审问。”
谢衍:……
还真是两世一样的话。
谢衍入了人群中。虽早知凶手,但查案需得个过程,话题便有意无意的往命案上聊。
只是一聊到这伯爵府世子的案子,个个都顾左右而言他,似乎迫于老鸨施压的压力,不敢多说什么。
花楼被封锁了一个月,好不容易重新再开张,自是不想再惹麻烦。
谢衍往花楼中环顾了一圈,随而问:“你们花魁在何处?”
几个花娘声音一顿,再迟钝也反应了过来。
这端坐一方不让人靠近的郎君不是来寻花问柳的,而是来审问的。
其中一个花娘,恭敬的问:“这位大人,是打哪来的?”
谢衍面色淡然:“大理寺。”
正听着谢衍打听案子的陆司直,闻言,险些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让谢衍施展美色,他不施展。人问他是哪当值的,竟还直接回了话。
几个花娘闻言面面相觑,顿时安分守己了起来,不再劝酒,
有花娘站了起来,说:“该说的话,奴家们都已经说了,奴家还有别的事,便先告退了。”
谢衍淡淡的暼了她一眼:“坐下。”
郎君浑然天成的威严,让花娘心惊胆颤,不敢不从。
敞开的屋子一时安静,只有外头寻欢作乐的声音。
这花楼分明发生了命案,这来寻花问柳的客人依旧是络绎不绝,连死都不怕,还真是好色。
谢衍开口念了几个花娘的名字,不怒而威,说:“让他们过来。”
随即招手让丁胥上前来。
丁胥凑到跟前,听了谢衍的吩咐后,便出了屋子。
花娘连忙起身,然后去寻人。
不过片刻,五个花娘,只来了四人。
陆司直环视了一眼,正要开口问。
恰好老鸨进来,朝着两人一礼:“二位大人多有怠慢,还请恕罪。”
见老鸨来了,陆司直才问:“花魁何在?”
老鸨笑意不变,回道:“花魁娘子今日身体颇有不适,已然睡下。两位大人若有什么需要问的,明日晚上,奴家再把花魁娘子的时间空下,让二位也可好生盘问。”
她的话一落,屋中也没有应声的人,安静得让人尴尬。
老鸨脸皮子厚,没有露出半分的尴尬。
但不过片刻,丁胥便回来了,说:“陆大人,谢大人,花魁在兰亭房中接客,卑职敲门说大理寺办案,让花魁娘子出来,那里边的人却怒斥让卑职滚。”
老鸨顿时变了脸色,忙解释道:“许是有大人点了花魁娘子,花魁娘子不好得罪,才出来接客的。”
陆司直却不把老鸨的话当一回事,而是眉头紧皱。
有这般口气的,定是那些达官贵人家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陆司直正想站起去瞧瞧是哪个纨绔子弟这般嚣张时,谢衍便先站了起来,说:“大人,我去吧。”
陆司直点了头,复而坐了下来。
谢衍出了屋子,径直往兰亭房而去。
房中是何人,谢衍一清二楚。
上一世,是他随着陆司直一同去的,那屋子里的人之嚣张了片刻便乖觉了。这一世他会让那人进牢中待几日,自是他自己去。
三人停在了兰亭房外。门外也没有小厮,人高马大的陈九去敲门,力气大,把门敲得咚咚震响。
屋子里头传来怒气冲冲的声音:“又是哪个孙子打扰老子的好事!”
陈九说:“大理寺办案,还请郎君配合。”
“老子管你是大理寺办案,还是刑部办案,老子正在兴头上,别打扰老子,不然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滚!”
几息后,谢衍忽开了口:“大理寺办案,还请二弟配合。”
屋子里头,传出来的说话声,正是谢煊的声音。
听到谢衍的声音,以及那声“二弟”,屋子里头男欢女爱的声音骤然停下。
小半刻后,房门打开,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年轻郎君,唇红齿白,眼底泛着乌青,裤子似乎是胡乱套上的,上边的白衫更是敞开了胸膛,一副刚纵欲后的模样。
这人正是谢煊。
谢煊环视了一圈瞧戏的人,又看了眼身穿着寒酸布衣的谢衍,忽然勾唇一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谢家的一条狗。”
谢衍木然的看着谢煊,道:“我今乃朝廷命官,还请二弟慎言。”
谢煊冷哼的一声:“那又如何?在老子眼里,你吃的用的,甚至当上这芝麻绿豆的小官,还不是因为我们谢家?”
“怎么当上官了,就来老子这里耍威风了?”
谢衍上前了一步,微眯长眸,低声道:“这是在外头,二弟再如此胡言乱语,恐会牵连谢家。”
谢煊忽然哈哈大笑:“果然是当了屁大点官,就当着老子的面耍官威……”笑意顿下,冷飕飕地盯着谢衍:“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说着,环视众人,说:“这位是大理寺评事谢衍,是我们家自小从乡下收养的,吃穿用度是谢家的,甚至能当成这个官,也是因为谢家让他有了念书的机会。如今不过是当上个大理寺评事,便来为难我这个谢家的嫡子,还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众人纷纷低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谢衍被辱骂,脸上却没有半点的变化,只依旧上前往屋子里头瞧了眼,平调道:“我来不是为难二弟的,是来喊花魁问话。”
看着近在咫尺,也不给他半分面子的谢衍,谢煊蓦然抬脚,一脚往谢衍踢去。
谢衍下盘尤为稳,但也不知因何后退了几步,后背重重的撞上了凭栏。
“大胆!辱骂,殴打朝廷命官,轻则施以杖刑,重则死罪!”
忽然一声怒喝传来,众人往声音的方向望去,围观的人纷纷让了道。
片刻后,只见蓄着一撮胡子,身穿胡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陆司直瞪向嚣张至极的谢煊,哪怕方才在旁听到了这人是谁,却还是佯装不知,怒瞪着谢煊,喝道:“你这黄毛小子,哪来的狗胆子给你辱骂,殴打朝廷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