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玉衡(二)
    落雪崖离玉衡宗略远,御剑飞行,四日方回。

    贺亭瞳被带回去时还昏着,但好在经过及时的治疗后,身体并无大碍。

    他身上两处伤口看起来可怖,但只是堪堪擦过心脉和丹台,并未损伤根基,晕这么久是因为砸到了头,又失血过多,还在雪地里冻了好几天,有些损伤元气。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玉衡宗虽然不是什么顶级大宗,但门中药师治点这种皮肉伤还是手到擒来,几颗丹药喂下去,再缝合创口,每日炖些灵药温补,没几日贺亭瞳便醒了过来。

    醒时房间里满满当当,挤着几个人影。

    熬药的,端汤的,趴床边压被角的,还有伏在桌子边赶课业的,上下两本比着,正抄的起劲儿。

    小小的房间里,几乎没什么落脚处。

    贺亭瞳咳嗽一声,引来一个关怀的拍拍,趴在床沿的少年昏昏欲睡,脸上压了几道印子,眯着眼睛把乱了的被子拉平,然后又倒了下去,脑袋抵在床沿上,很困顿的样子。

    外面有人小声在低语,“已经七日了,贺师兄什么时候醒啊?”

    “宋长老说贺师兄伤了脑子,他要是失忆不记得我们了可怎么办?”

    “那之前布置的作业岂不是可以少写点?”

    “穆之恒这种话都能说出口?你别丧良心!”

    “我错了我错了……”

    他们交头接耳,嘀嘀咕咕,聊的还挺火热。

    贺亭瞳缓了缓,从遥远的记忆里将人名和那一张张人脸对上,抬手拍了拍床边少年的脑袋,“陈思问,回你屋里睡。”

    压被角的少年捂着脑袋,迷迷糊糊拱了拱,“时间到了?要换班了吗?”

    贺亭瞳默默盯着他,片刻后,眯着的少年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清醒,从床边蹿起来,惊喜道:“贺师兄!你醒啦!”

    正闲聊的几个闻声顿时望过来,一窝蜂挤到床边,探头探脑,问东问西。

    “贺师兄,你还记得我吗?”

    “师兄,头晕不晕?伤口疼不疼?”

    “贺师兄,喝口汤?”

    贺亭瞳视线落在最后头。

    桌子上那个抄作业的最慌张,他一边对着贺亭瞳赔笑,一边手忙脚乱的收拾,试图遮掩犯罪证据,慌乱中打翻了砚台,凄惨地嗷了一声,“课业!我的课业!!”

    鸡飞狗跳中成功将药庐的宋长老招了过来,最后宋长老一边提一个,脚上还踹了两个,连人带书全部丢了出去。

    “都说了要安静!要静养!”干瘦矮小的老头指着那几个脑袋数落,“你们把药庐当什么了?校场啊?滚回去睡觉!”

    贺亭瞳半靠在床头喝汤,手里是炖了许久的药膳,撇了油,清亮的汤上飘着几颗枸杞,很鲜甜。门外小弟子们低着头排队离开,待宋长老一转身,他们几个又挤眉弄眼比鬼脸。

    撞上贺亭瞳的视线,又一下子变乖巧,蹑手蹑脚走了。

    他看着觉得好笑。

    大门吱呀一声关上,宋长老坐到床边,抚着胡子没好气道:“一群泼猴!以后可得加紧管教,见天的没个正形,把我院子里的草药都浇死了几棵,像什么样子!”

    提到草药,宋长老心痛的不行,看向贺亭瞳时,又换了副正经模样,“伤口恢复的如何?”

    “已经大好。”贺亭瞳放下药碗,起身行礼,“多谢宋师叔救命之恩。”

    宋长老挥挥手,“一点小药而已,亏得是你身体好,没出什么大毛病。”

    “说起来,你们碰到的是何等妖魔?竟会用剑?”

    宋长老探究的目光落在贺亭瞳身上。

    他是医修,对于伤口研究再熟悉不过,回来的人都说是只五境妖魔攻击的他们,可寒山境的魔物多是兽类,并无神志,如何会用的出那般刁钻的刺伤?

    贺亭瞳身上的伤口明显是剑伤,且是被人偷袭所致。出手之人极为狠戾,一剑冲着心脉,一剑冲着丹台,若不是缺了些准头,贺亭瞳现在已经死了。

    玉衡宗门风严谨,最忌讳门中弟子内斗,况且如今青云初试在际,贺亭瞳是他们宗门唯三的选拔苗子,若是有人心怀不轨,私下暗害,饶恕不得。

    他治疗时便已将猜测上报给了掌门,暗地里也查过一圈了,可惜没查出什么东西,门主让他稍安勿躁,将一切事情按下来,等贺亭瞳醒后再问询。

    这一等就等了三日。

    “不是剑,是指。”贺亭瞳垂着眼睛,十分淡然的解释,“那山兽十指如刃,我不敌,伤口是被它刺出来的。”

    “你确定?”宋长老不太信,他皱眉,观察着眼前少年郎的表情。

    “的确如此。”贺亭瞳点点头,半晌,又有些落寞地低头,像是自惭形愧的样子,“是我修为不精。”

    宋长老其实一直觉得贺亭瞳是宗门中所有弟子里最乖的,虽然天赋不算出色,但为人正直,修为上听话又努力,可这样踏实靠谱的孩子,最容易被忽视,也最容易被欺负,受了委屈也是忍着不说。

    太容易吃亏了。

    他本想给贺亭瞳撑腰,但看他这副不愿再提的落寞样子,也只得放弃,拍拍着贺亭瞳肩头,安慰道:“好孩子,受苦了。”

    “不苦。”贺亭瞳只是笑,“宋师叔,我记得上次药圃的围栏还有半扇没扎好,等我恢复好了来帮你。”

    “你真是……”宋长老的手掌在他头顶呼噜一把,摸猫似的,“没心眼!”

    “行了,早些休息,不扰你了。”

    干瘦的小老头背着手出去,顺带收拾走了药碗。

    贺亭瞳重新躺下。

    房间里安静极了,烛火微晃,他拉开衣襟,胸腹上是缠绕紧实的绷带,伤口隐痛。

    他受的确实是剑伤,来自同门的剑。

    遇袭当日,在挤尽最后一丝灵力,将那只妖魔困住后,贺亭瞳脱力倒下,冲着旁边呆站着的两人大喊,让他快逃。

    他那时是怎么想的来着?

    云止是少宗主,云止天赋极高,云止修行极快,云止同他一起长大,年纪比他小,性子比他娇,是需要疼爱的小师弟。

    所以他可以死在这里,但云止不行。

    因为师父会伤心,师兄们会伤心,而小师弟一定可以走的比他远。

    况且那是只五境妖魔,比他们的修为整整高出了两境,只要再登一阶可化人形,若是冲出寒山境,附近的凡人恐怕会被屠戮殆尽。

    他准备自爆灵台,同归于尽,也好给另外两人留一条生路。

    不过他这番搏命的行为只惹来了一道轻蔑的讽笑。

    那是极快的一剑,他甚至没来得及捕捉到剑光,便看见从他胸口冒出的剑尖,不同于宋长老如今诊断的并无大碍,他那时清清楚楚感受到自己的心脏破了,在对方收剑时,仿佛一颗炸裂的熟果,从胸腔喷出滚烫艳红的血。

    他只来得及转身,便迎来了对方利落的第二剑,这一次入丹台,直没入剑把,丹台碎裂,灵脉枯竭,隔绝生机。

    “真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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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一直跟在云止身侧,瞧着吊儿郎当的外门弟子抬起赤红不详的双眼,嫌弃地抹掉沾手的血,冲着他们身后的五境妖魔勾勾手指,那只庞大凶恶的妖魔便如同一只听话的小狗,匍匐在地,当了那人的座椅。

    而他倒在地上,如同一只被碾死的蝼蚁。

    贺亭瞳那时才反应过来,那个看起来修为只有一境的外门弟子,居然是个混入仙门的魔修。

    他趴在地上,天上下起了小雪。在他混沌模糊的记忆里,最后看见的是魔修挑起了云止的下巴,语气轻挑又孟浪,“小美人儿,心疼了?你要告发我吗?”

    “你混账!你滥杀无辜!你不该杀我师兄!”他看见身形单薄的师弟冲过去,又被那邪魅的少年抓住了手腕,抱在怀里。

    “谁让他修为低下,既没办法解决这只畜牲,也没办法保护你。让本尊出手,自然就得以绝后患。况且人我已经杀了呀,那现在怎么办?”两个人影暧昧地贴近,“少宗主,你要杀了我替他报仇吗?”

    “………”

    安静了很久,贺亭瞳听见一句——

    “事已至此,前面是落雪崖……我们处理一下。”

    于是贺亭瞳被恶兽叼在口中,又拋下了悬崖,身体若一片飘忽的落叶,而后是砰一声闷响。

    他死了。

    然后又活了。

    落雪崖底很冷,只有他一个人,还有无边无际的暴风雪。

    ……

    ……

    贺亭瞳起初以为重生是偶然,直到后来他死了一次,两次,三次……十八次,每一次死亡,再一睁眼,都会回到落雪崖底,那片冷寂的葬场。

    原因不明。

    嗯,其实这倒也可以算作是云止他们两口子送他的机缘。

    贺亭瞳靠在床头自嘲地笑了一声,随后他拢起衣衫,下床吹灯。

    火光灭,却清楚映出窗侧一个修长人影。

    贺亭瞳眉梢微动,一把将窗户拉开,寒气入骨,刺得人周身发痛,随后就对上了云止愧疚又哀切的眼神,“小师兄。”

    他穿的单薄,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鼻尖耳垂都冻的通红,指骨也泛着不正常的青,唯有怀中抱着的那一方食盒,用灵力护着,此刻还是烫的。

    贺亭瞳看他这副表情,料想应当是听了全程。

    “方才听思问他们说你醒了,我便熬了粥。”云止咬了咬嘴唇,“小师兄,你饿不饿?”

    贺亭瞳眨眨眼,一瞬间,眸子里便是快要溢出来的心疼,“快进来,外面风大。”

    他将人一把拉了进来,再重重关上窗户,在云止讶然的目光中,将人卷进了尚带着他体温的被子里。

    “冷不冷?”贺亭瞳碰了碰他的额头,哆嗦了一下,“好冰,我去拿热水。”

    贺亭瞳欲转身离开,却被一只冷冰冰的手抓住,拉了回来,云止垂着眼睛,小声问道:“小师兄,为什么?”

    贺亭瞳疑惑,“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去告发我?”少年人抬眼,唇角颤抖,“你明明可以给自己讨回公道……”

    贺亭瞳却轻轻笑了,身上仿佛散发着一圈柔和的圣光:“我又没死,一点小伤而已,又不算大逝,所以我原谅你们了呀。”

    他抬手摸摸云止的脑袋,“毕竟若是让师父知道了,你们会受罚的。”

    云止眼含热泪,抱住贺亭瞳的腰,感慨道:“小师兄,你真善良!”

    想到粥里下的毒,他实在是有些自惭形愧,偷偷将食盒踢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