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涅塔被他轻柔中暗含情感的话吓得一哆嗦,顿时食欲全无。
她往轮椅上一靠,扭头闭眼:“不吃了。”
伊莱斯既然决定要把她掰正,磨掉她那些臭毛病,自然不会劝她多吃。
她坐在那一副生活无法自理,等着别人伺候的样子,伊莱斯看了就烦得慌。
卡尔瞄了眼碗底,举着勺子在旁边劝:”再吃两口吧,今天的摄入量还不达标呢。“
“不吃不吃,都说了不吃。”
卡尔为难,仍然耐心地像哄小孩一样在旁边劝:“吃了我等会给你拿点肉脯吃,厨房的人今早做的,蜜汁的。”
乌涅塔眼睛睁开一条缝:“真的?”
伊莱斯在旁边看得牙酸,见不得他们这副双向奔赴的纨绔和狗腿子的样,也奇怪之前闹成那样,现在又芥蒂全无的样子。
夺过他手上的粥碗,伊莱斯:“她不吃就去睡觉,劝什么劝。”
乌涅塔冷哼一声:“你看他,哪有当人儿子的样。”
卡尔也一脸的不赞同,衬得伊莱斯更像恶人了。
他恶声恶气地说:“把她弄走,你跟我到书房来。”
“不行。”乌涅塔反驳:“你们有事晚点再谈,他要帮我洗漱,你把卡尔弄走了,谁帮我按脚。”
“你是吓着了,不是残废了,还要等他帮你挤好牙膏,把牙刷塞你嘴里吗。”伊莱斯太阳穴突突地跳:“没人按就不按。”
他一个眼神,电梯旁的黑衣安保直接把她推走。
伊莱斯看着手里还剩的半碗粥,也没了胃口,问卡尔:“父亲没给她请礼仪老师吗。”
从餐桌礼仪大概可以窥视到一个人教养的体现,乌涅塔可以说是礼貌全无。
卡尔跟着他往上走,他是职业管家,唯主人的命令是从,没觉得额有什么不对。
“您不该这样说夫人,她向来都是这样,老家主并未挑剔过她的礼仪。”卡尔说:“她身体不好,消化能力也很弱,多吃一点对身体好。”
“你在责怪我?”
卡尔:“不敢。”
伊莱斯记得父亲是个相当注重礼仪的人,别看达里尔今天这副鬼样子,一起吃饭的时候,餐桌礼仪是无可挑剔的。
“您父亲还在的时候,都是他喂的。”
伊莱斯上楼梯的脚步顿住,不可置信地望向卡尔,冷声评价:”我看他是昏了头。“
他的余光突然扫到楼梯墙上的巨幅肖像画上,继母的笑容被定格,看起来闪闪发亮。
伊莱斯记得从前这里挂的是他父亲的画像,他的目光往下扫,他父亲的画还在,就是变成了打印纸那么大的尺寸。
金发蓝眼,笑意并未达到眼底。
岁月似乎对他格外优容,没有衰老的痕迹,反而赋予他一种沉淀过后,惊心动魄的漂亮。
伊莱斯没有多看,他的目光被旁边的东西吸引。
按照顺序看过去,分别是录取通知书、优秀学生表彰和学期末教授评语。
“我记得母亲没读过什么书,她有在上学吗,”
几张纸上的抬头,赫然是帝国大学的名称,这是上七区最好大学之一。
卡尔:“夫人觉得人不能只有钱,没文化也不行,于是您父亲捐了两栋楼。”
伊莱斯因为觉得太过荒谬而感到有点头晕。
“这些成绩和表彰每学期会定时寄过来。”卡尔补充道:“说起来您和夫人还是校友呢。”
再仔细一看,是刚成立的神学院,里面都是有钱有关系以捐献途径进去的,但那也是荒谬,众所周知帝国没有教会。
遗嘱之后,他再一次感受到了父亲对继母的用心。
“听说有那种会让人失去神志的药,只要吃了就会产生爱情。”伊莱斯说:“哪怕对方是条狗。”
卡尔:“您说笑了。”
接着他又得知,那些不合格的礼仪全都是达里尔教的。
伊莱斯:“……我们家是请不起礼仪老师了吗。”
卡尔:“是为了让两位培养母子感情,虽然老家主私下说过达里尔少爷,但并没有苛责夫人,毕竟坏习惯一旦形成,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得了的。”
“行了,不用再说了。”伊莱斯连连摆手,再听下去,今晚要睡不着觉了。
从他书房的露台往下望,是一片种满百合的花圃,伊莱斯思考的时候习惯盯着下面开放的花。
但是现在望过去只剩下歪斜的枝干,花匠正在翻土,把损坏的花苗拔掉。
卡尔察觉到他的目光,主动解释:“下午达里尔少爷弄坏的,已经交代他们尽快修复了。”
他知道伊莱斯喜欢这片花圃,每次回家都要到那里去转转。
伊莱斯望着被毁坏的地方发呆。
他闭了闭眼,没有发脾气,挥手让卡尔离开。
伊莱斯知道达里尔是什么意思。
这是他生母留下的唯一一点痕迹,这下完全被破坏殆尽。
他母亲原本是这里的花匠,见识过富贵和繁华之后,又爱上了这家的小少爷。
那会儿伊莱斯的父亲还在念高中,花匠勾引了他身旁的仆人,拿到了伊莱斯父亲的生物信息。
逃走后将自己的生物信息与之结合,亲自孕育了伊莱斯。
期间莫顿家一直没有放弃对她的追捕,他母亲穷困潦倒地抱着他回到莫顿家时,他三岁,已经记事了。
父亲本来是没打算认他的。
不知道为何最后还是把他留下了。
至于母亲,从那之后就消失了,或许是死了。
伊莱斯盯着花圃发呆,很久后他才知道父亲为什么认下他这个耻辱。
父亲为了能顺利继承家业,把腺体挖掉了。
伊莱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丛生的戾气已经不见,他很快从无用的情绪中脱身,思考着怎样从这场联姻中谋求最大的利益。
-
卡尔回房间摊开笔记本,习惯性开始写工作日志。
四点三十分钟起床,准备夫人洗漱要用的物品,五十五分抵达夫人房间,拉窗帘、安排仆人们的站位,五点钟准时叫醒她。
五点十五分夫人发脾气,骂他是贱狗,得到了夫人的评价很开心,虽然是恶评。
五点十八分,被扇巴掌了,但是还行,不怎么疼。
五点二十分,得知我隐瞒了大少爷要回来的消息,夫人生气,对我大肆辱骂,说我是贱狗。
她今天跟我说了好多话,也不知道会不会口渴。
她说信任我,但是我辜负了她。
卡尔笔尖微顿,想起她早上发怒的样子,觉得夫人真是十分鲜活可爱,但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不能写出来,在脑子里过两遍就好了。
……
十点,给夫人送蛋白粉,量太多了她会不耐受,多兑酸奶和奶粉,再加入香草荚,这样夫人就喝不出来他偷偷减量了。
……
下午。
处理达里尔少爷闹出来的烂摊子,顺便巡视宅邸。
夫人不在家,好安静。
……
夫人什么时候回来,她不在家,今天好闲。
不太饿,晚餐少吃一碗饭。
人必须在工作中创造价值,才不会被轻易替代,今天没有在夫人那里创造足够的价值,她会不会忘记他,然后换人?
写到这里,卡尔倏地起身,在书桌前来回踱步。
人就是不能太闲,闲下来就会开始思考,思考就会恐慌。
他床头有一个铜铃,通过管道和夫人床边的吊绳相连,只要她拽动绳子,卡尔就会立刻起身准备为她服务。
卡尔看了眼时间。
把日记本往前翻翻,前几天的这个时候夫人会拼命摇绳子。
现在却静悄悄的。
卡尔有些焦虑,他扫了眼旁边工作台上摆的瓶瓶罐罐,全都是照顾她日常时要用到的东西。
剪了几小块肉脯,卡尔端着托盘出发。
房间里只亮着壁灯,乌涅塔仰面瘫在床上,听见声响后转动眼珠:“你来这干什么。”
“冒犯了。”卡尔两手托着她腋下,让她靠在靠枕上,说:“晚上都没吃什么,饿了吧,我给您带了点吃的。”
乌涅塔:“你不会以为几片肉干就把你背叛我的事轻飘飘揭过吧,不会吧不会吧。”
她阴阳怪气。
“除了隐瞒我大儿子的行踪,还要在我把你使唤的团团转的时候,隐瞒痕检队进来的事,你的时间管理能力还挺强的。”
卡尔低头,棕色头发垂在脸侧,看起来安静乖顺。
“会咬人的狗不叫哈。”
“都是我的错。”卡尔说:“吃一点再骂吧。”
看来今天她在外面确实没吃什么东西,声音也比以前小,他把肉脯往她嘴边送。
“滚。”
卡尔看起来有些忧郁,俯身帮她把毛毯盖好,低声说:“我只是个管家,伊莱斯少爷的命令我无法违抗。”
“是啊,所以你就违抗我的。”
他跪在床边仰头看她:“我愧对你的喜爱和信任,也辜负了你对我的栽培,我很羞愧,但我有必须要遵守的职业操守。”
乌涅塔不耐烦:“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过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意识到说错话了,卡尔沉默,他是真心实意想来道歉的,不管是夫人还是大少爷,只要被需要,卡尔就觉得开心。
两位都是他的主人,卡尔无法从中作出取舍,做不到只听从其中一个人的话。
被主人需要,就是身为管家的意义。
“对不起,请您原谅。”他小心翼翼问道:“那还吃吗?”
“吃吃吃,我是脑子里只想着吃的猪吗。”她把枕头往他身上甩:“滚出去。”
卡尔站起来,在旁边罚了会儿站,想了一会又跪下了:“那您原谅我了吗。”
“滚啊!”乌涅塔拉起毯子盖过头顶,扭身背对着他,瓮声瓮气地说:“不忠心的贱狗我不要。”
他愿意跪就跪个爽好了。
卡尔跪在旁边十分忐忑,刚在书房里,伊莱斯少爷……不是,家主让他以后不能再给夫人喂饭。
要让她看起来有个正经样子。
卡尔不知道什么叫正经什么又是不正经,不明白家主的评判标准是什么。
工作清单上的大部分日程将被划去,卡尔慌了。
乌涅塔蒙着头很快睡着,迷迷糊糊间旁边好像有人影晃动。
半夜被渴醒,她伸手在床边柜上摸索,一杯温水被插着吸管直接送到嘴边。
旁边伏着的黑影吓了她一跳,差点失手把水弄泼:“你怎么还在这里。”
卡尔身前摆了张椅子,上面放着小夜灯,他幽幽一笑:“我打算跪到求得您的原谅为止。”
帮她把毯子边角掖好,卡尔认真地说:“继续睡吧,不用管我。”
他专心致志地盯着面前的作业,这是夫人学校寄过来的,托夫人和学校的福,今天又能度过一个充实的夜晚。
乌涅塔:……
草。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多恶毒的小女孩。
她一脚踢在卡尔肩膀上:“滚回你自己房间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