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暗暗较劲
    太阳拨开云雾,烈炎炎的光泼洒万物,空气里都泛起层层热浪,如水波涟漪。

    孟跃从袖中取出一个半旧荷包,交给对面人:“天这么热,管事姑姑喝杯茶润润嗓子。”

    管事姑姑握着荷包,暗暗感受一下重量,弯了眉:“悦儿姑娘聪慧伶俐,我一见可亲,盼着悦儿姑娘往后常往来。”

    孟跃笑应,又话了几句才离去。

    管事姑姑看着她背影,哼了哼,将荷包揣入袖中。

    春和宫的这位,打听的都不是什么紧要事,出手又大方,管事姑姑负责凤仪宫洒扫区域,乐得透露些口风。

    然而孟跃穿过花林,一个拐角向湖园而去,宫中活水引自西北的筒子河,各水系漫布皇宫,悉数向南汇成暗河没入宫外护城河。

    宫内之人想要避开层层守卫出宫,可从这条水路走。理论上是可行的。但是水系繁杂,暗河之底汹涌,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

    眼下天下太平,没的乱臣贼子攻进皇宫。顺妃也不是傻的,估摸不会有杀身之祸。这般看来,孟跃倒是杞人忧天,多虑了。

    但居安思危,万事多寻条后路总没错。

    孟跃从不把希望寄托他人之上。

    她脚程快,一边张望一边记下地形,快近午时了,她只好收手,转而回春和宫。

    挑银见她回来,引她入主殿,四个角落置着冰盆,清凉之气迎来,驱散她身上热意。

    顺妃苦夏,没甚胃口,浅浅用了些吃食,着一身素色齐胸裙,外披青色薄衫,依在贵妃榻上。

    孟跃刚要行礼,顺妃免了她的礼,“你也乏了,坐下说话。”

    挑银搬来绣墩,孟跃落座后顾不得擦汗,立刻道:“回娘娘,奴婢上午从不同人口中打听,说辞大差不差。昨儿晌午大公主进宫,绕过生母贤妃娘娘,直接去凤仪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之后凤仪宫遣人,先后请了两位贵妃娘娘。”

    这也是为什么昨儿下午,孟跃会在花园撞见淑贵妃。那时淑贵妃应是才从凤仪宫出来。

    这么热的天儿为着不是自己的事,在烈日下走动,无怪乎淑贵妃气性大。

    至于六皇子……

    孟跃猜测,应该与六皇子的母妃,惠贵妃娘娘有关。

    她开口却是,“娘娘,大公主此举,奴婢总觉着怪怪的。再是讲礼数,也不会连探望生母这点空档的功夫都没有。”

    顺妃肃了脸色,她隐隐有些猜测,但不好与孟跃说,瞥见孟跃脸侧汗珠滚滚落,有些心软:“你这孩子顶着烈日跑半天,快擦擦。”随后命孙嬷嬷去妆奁的抽屉里取了一把金瓜子给孟跃,又赐了孟跃一桌午饭。

    总不好叫底下人打听消息,还要底下人倒贴。

    孟跃又是一番谢恩。

    她回屋后,将金瓜子放入红木匣中,后脚屋外传来唤声,小厨房给她送饭了,并一个冰盆。

    孟跃接过冰盆,放在圆月桌一侧的红木香几上,顺妃赏赐,她不好随意置在角落。

    有了冰盆,屋里热意缓缓降低,孟跃打开食盒,四荤两素一汤,另两道点心,十分丰盛。

    她想了想,每道菜夹取一部分,余下的散与手底宫人。

    “谢谢悦儿姑娘。”她们没想到还有这意外之喜。

    几人很快分食,红蓼只抢到了一块马蹄糕,呆呆的站在人群外。

    自从太医给她开了方子服药后,红蓼无底洞的进食症,好了大半。如今她面上也有气色了,只是较同龄人还是略瘦。

    孟跃寻了借口留下红蓼,把其他宫人打发走,而后对红蓼道:“坐下一起吃。”

    红蓼怯怯,但眼珠子直勾勾盯着桌上饭食。

    孟跃不理会她,自顾自取用一半,约七分饱。而后孟跃绕过屏风回床上午休,等会儿她还要去演练场接十六皇子下学。

    红蓼伸着脖子,偷偷瞥了一眼阖目的少女,心落回肚子里,拿起筷子快速进食,塞的双颊鼓鼓,犹如一只小仓鼠。

    末了,红蓼蹑手蹑脚收拾碗碟,装入食盒,悄悄退出屋。屋外的日光刺的她闭了眼,热浪裹携她,皮肉都生出焦灼的疼,可是嘴角飞翘,怎么也压不下。

    悦儿姑娘真好,如果悦儿姑娘是她姐姐就好了。

    但随后红蓼又否了这个想法,她在家里不讨喜,没人喜欢她,她的姐姐…姐姐也不喜欢她。

    她希望悦儿姑娘能喜欢她,一点点就好。

    红蓼将食盒退回小厨房,回到大通铺,屋里没什么人,天热屋里闷,小宫人们都去更通风的廊下歇着。

    两刻钟后,孟跃准时醒来,描了面妆,换上太监服,临走前见盆里还有冰,本想给底下人,转念一想又作罢。

    晌午她才分了吃食,这会子又分冰,有笼络人心之嫌。

    孟跃合上屋门,与孙嬷嬷一道去演练场。

    “这么热的天儿还要训练,十六皇子那么小,怎么受得住…”孙嬷嬷心疼的碎碎念,孟跃只听着,偶尔附和两句。

    待她们抵达演练场,发现场上搭了草棚,四下置冰盆。

    孟跃心道圣上还是心疼他的儿子们。

    孙嬷嬷又惊又喜,抚掌道:“嗨呀,昨儿来还没有草棚,今儿就有了,估摸是连夜建的。”她四下拱手,念叨着“圣上仁慈”“圣上圣明”。

    十六皇子也瞧见她们,一扫颓靡,朝二人挥手,到嘴边的“跃跃”生生压回去,但一双眼睛晶晶亮望着孟跃。

    上午跃跃不陪他,他不开心。但这会子跃跃提前来接他,十六皇子自觉自己念了一年书,十分大气明理,大方的不计较此事了。

    孟跃几步靠近,从袖中掏出一包点心给十六皇子,“顺妃娘娘让奴带的。”

    孙嬷嬷满意的望着孟跃,打算回头向主子禀告此事。

    十六皇子在草棚下吃点心,小口小口喝水,斯斯文文。远处的穆延也大步回来。

    孟跃看向其他草棚,有的棚子空着,皇子顶着烈日骑射,有的棚子有人。

    旁边十七皇子正在歇息,见十六皇子吃点心,大步走过来。

    十六皇子赶紧把最后半块点心塞嘴里,咕咚灌一口水,一抹嘴,“罪证”消失殆尽。

    十七皇子:………

    十七皇子瞪他一眼,擦着草棚去找他亲哥哥七皇子。

    演练场上,初见势力分布,如同胞兄弟七皇子和十七皇子天然结盟,一同血缘亲厚的还有八皇子和十一皇子。

    十四皇子也有一位同胞兄弟,正是被四皇子和太子衬的黯淡无光的二皇子,奈何二皇子先天体弱,平日闭府不出。

    十四皇子转而与九皇子抱团。

    十皇子、十二皇子、十三皇子同父异母,十三皇子的外祖父是礼部侍郎,老十和老十二隐隐以老十三为首。

    而十六皇子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如今在其他人眼中,已经和十五皇子联成一道。

    剩下的几位皇子年岁太小,但生母或依附皇后,属太子一派。或装傻充愣不站队。

    当然,往后宫里还会接着有皇子公主出生。

    “咻——”

    箭矢携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扎破靶心,场中传来一阵叫好。

    孟跃寻声瞧去,日光下少年手持长弓,犹似雪地红梅在日头映射下,焕成山间喷涌的炬火,何等意气风发。

    只待一旬后,六皇子的十五岁生辰一过,他就要出宫开府了,也正式宣告六皇子踏入权势中心。

    十三皇子几人围拢六皇子,神色激动。孟跃讶异,十三皇子几人是想跟着六皇子?

    十四皇子和九皇子落在人群外,神情淡淡。

    须臾,七皇子拉弓搭箭,一箭没入六皇子的靶心,朝六皇子微笑。

    十七皇子为亲哥哥挥拳助威。

    孟跃心道时下百姓家的儿子多就硬气,淑贵妃连生三子,个个不俗,又有母族倚仗,无怪乎她敢与皇后叫板。

    孟跃想的远了,听见小全子惊呼,才发现十六皇子拿了一把小弓,吭哧吭哧跑太阳下去练了。

    孟跃:………

    孟跃啼笑皆非,也抬脚跟上去,十六皇子见她来了,绷着的小脸露出一个笑,像朵太阳花儿。

    孟跃俯身为他擦汗,轻声道:“奴婢在想,殿下现下年岁小,等殿下长大,一定能百发百中。”

    十六皇子握紧他的小弓,用力点头:“我努力,我以后也要辕门射戟。”

    孟跃没肯定也没否定,道:“尽力就好。”

    十七皇子瞥见,快步而来,冷笑道:“念书骑射讲究天赋,有的人千般努力,在天赋面前也是白费。”

    十六皇子不理会他,弯弓搭箭,十七皇子蹙眉,绕开孟跃逼近十六皇子身侧,恶意低语:“你初涉骑射,见我七哥如巍巍山岳。待你熟练骑射,见我七哥,只如蜉蝣见青天,你死了这条心罢。”

    十六皇子面色不虞。

    穆延蹙眉,十七皇子这话也忒刻薄了。

    十七皇子打击一番十六皇子,他才如斗胜的公鸡走开。

    小全子给气坏了,却又无可奈何。只求助的望向孟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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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跃道:“十七皇子书法不如殿下,骑射较之殿下也缺力道,文武皆输,只能扯大旗,殿下知道这叫什么吗?”

    “狐假虎威!”十六皇子立刻道。顿时一扫郁闷,又高兴了,兴致勃勃练箭。

    小全子敬佩的望着孟跃,偷偷给孟跃比大拇指。

    穆延看着孟跃,生出一种意料之外,但因为是孟跃,又好像不是很意外之感。

    这位年少的大宫人,委实生了七窍玲珑心。

    演练场上,因着七皇子和六皇子较量,一直延续到申时四刻才歇,较量终了,十五皇子意犹未尽,想找他十六弟讨论,谁知十六皇子早走了。

    “十六怎么都不知会我一声。”

    十五皇子身边的贴身太监提醒:“殿下,十六殿下亲自知会您的,您当时一心观赛,挥挥手就把十六殿下打发了。”

    十五皇子神色一滞,是…是这样的吗?

    十五皇子心虚的摸摸后脖子,带人回宫。

    次日,十六皇子描了一篇《伯远帖》,请陆大学士点评。

    十七皇子搁下书,不动声色行近:“昨日课业没这个。”

    十六皇子小脸严肃,对十七皇子道:“十七弟,所谓迷时师度,悟时自度。若事事依靠师长敦促,念书也只得个表意,难行大道。”

    十七皇子觉得哪里不对,偏一时又挑不出错,只能瞪十六皇子。

    “看来十六近日用功了。”屋外传来朗笑,诸皇子一凛,齐齐行礼:“儿臣恭迎父皇。”

    “臣等恭迎圣上。”

    承元帝摆摆手,在上首落座,大学士呈上十六皇子的字。

    承元帝仔细瞧了瞧,字迹气韵生动,虽碍于年龄缺些力道,但十分有灵气,明显是触及精髓。

    承元帝向十六皇子招招手,十六皇子立刻上前,心里很高兴,面上谦虚道:“父皇,其实儿臣知道儿臣的字不如何,但是儿臣想着每日多练,一日总会胜过一日好。”

    他又对大学士拱手一礼,“只是当局者迷,学生深陷其中,不能瞧出,只能隔一段时间请大学士瞧瞧。”

    陆大学士莞尔,肯定道:“殿下的字较之前精进了。”

    十六皇子左手捏右手,又面向承元帝,四十五度垂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从承元帝的角度看去,十六皇子羞涩又腼腆。

    承元帝看的手痒痒,顺从心意揉揉十六皇子的脑袋,笑道:“确实进步了,然学如逆水行舟…”

    “不进则退。儿臣知晓的,父皇。”十六皇子接茬,俏皮的眨眼笑。

    承元帝嗔骂一句“混小子”。

    其他皇子看着这一幕,心思各异。

    十六皇子见好就收,笑盈盈向承元帝伸手,接过他的字退下。之后承元帝考校其他儿子。

    十六皇子在人后,朝十七皇子得意挑眉。

    十七皇子险些气昏过去。

    待承元帝离去,上书房休息的空档,十六皇子把太监作扮的孟跃带到假山后,忍不住笑。

    “跃跃,你看到十七的脸色没有,比蒸熟的螃蟹还红。”

    孟跃嘴角微翘,夸道:“殿下真聪明。”

    难怪十六皇子昨儿回宫库库练字,台前回敬十七皇子的每一瞬,都是台后十六皇子的猛猛用功。

    鼓励式教育之下,冷不丁来一个羞辱,效果立竿见影。

    两人说着话,很快小全子的声音传来,十六皇子噘嘴,休息的时间怎么过这么快,他还没跟跃跃说两句。

    孟跃宽慰道:“我就在屋外陪着殿下。”

    十六皇子心下才好受,回了上书房。十五皇子兴冲冲道:“弟,你跑哪儿去了,我想夸你都没找着人。”

    十六皇子张口胡诌:“父皇肯定我,我太开心了,出去缓缓。”

    十七皇子重重“哼”了一声。

    七皇子拧眉,弟弟这作派小性了。他打算散学后同弟弟说说。

    十五皇子自动屏蔽十七皇子,圈住十六皇子脖子,一脸与有荣焉,“不愧是我弟,真牛。”

    孟跃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眉眼含笑。很快李大学士来了,众人噤声。

    一门之隔,孟跃认真听讲。不愧是皇子师,从前孟跃一些不明之处,豁然开朗。

    下午散学,十六皇子小嘴叭叭,孟跃忽而道:“殿下,六皇子生辰在即,可想好送什么礼了?”

    十六皇子思索,十六皇子放弃思索,“我还小,母妃送就是了。”

    又不是他十五哥过生辰,他思索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