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昆莉亚:将军
    ——我们的昆莉亚将军(画外音说着了不起,了不起的。她走上台阶,低垂眼睑,显对周遭的杂音耐心,关键是谦卑,仿佛它们真的指出了她的一些问题)在来履行义务之前要杀一只熊,这就是她显示自己符合人们对这职位期望和要求的方式。她有能力——仍然有能力——只有她有这能力杀死一只熊。

    旧日的容光,老旧的思考方式,她仍认为她在过去的经验可解决当下的问题。

    我没有这样说,我几乎什么也没说,不是吗,奇瑞亚?她取下手套,难掩疲倦。允许我洗个脸,这是场事故——所有事,在她的生命中,包括流动的生活本身,都是一场接着一场的意外,她的本性是如此静止平和,不适宜运动场所。昆莉亚将军很高,比达弥斯提弗能拿出手的最强壮的男人还要高大,她同样很英俊,没有任何解释和刨根问底的余地,这不是种属于女人的俊美,无论这是什么,它来自除女性生活以外的地方。这是妇女们的欢乐和悲伤,妇女们的邪恶和善良都无法供给的气质,这份气质让她杀死了熊。她脱下外套,露出两块肌肉饱满的上臂,那些过去没有和‘鬣犬’共事过的新人带着憧憬和畏惧的感情看着那肌肉中过去黑暗遗留的痕迹,听着她洗脸,叹息声中水流下落,外套上草莓色的血迹深深渗入。听说昆莉亚将军清晨会作为娱乐活动打翻四个草堆,四个大力士都不能再挪动的草堆,她像是不用什么力气。神对人收回了她的恩惠,但有些神力残存在她身上。噢。她正是为保护达弥斯提弗而来的……

    “那只熊袭击了我附近的一个孩子。它很聪明,我觉得它已为此等待了数天。它是有预谋的。”她撑着水槽,为照顾与会者的情绪,尽量平稳道,但血汗从她的皮肤上滑落,腹部的伤口泛肉色的裂缝。有人去喊医生,但其余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件事。不是她们没有受过这么严重的伤,而是太久这伤口没有愈合得这样慢过,因此她们将这些步骤,疼痛,伤口中致命的含义遗忘了。伤口的含义是危险,而她们的使命是前赴后继,不顾一切地填补上这个缺陷,年岁中,成为了她们生命的隐喻;在那只熊死前咬伤了她的腹部之后,她第一件想到的事是她要来开会。她摸索到椅子上坐下,扶着右腹,而逐渐,随着那块颜色越来越深,地面坠落着血雨,最缺乏经验的参与者也看出日程将要被破坏了。

    ——昆莉亚阁下,你伤得很重!

    她意识到了。只是一只熊,她们在藤花中打斗,幼童的声音远去,草苇碎光在日头下纷飞,她没有感到太多疼痛,只有心急如焚的无力,在她杀死那只熊的瞬间,深渊般的忧愁随血涌出,黯淡的敌意并未改变什么。熊凸出的眼珠映照她自己的眼珠,两面镜子中迸发出无限困惑,如她在企图用手解开数不计的谜团。现在,当她抬头,可见四散的参会者中,她站在那,对她微笑。

    “我告诉了你你的老方法已经不适用了,昆莉亚姐。”她用过去的方法称呼她,她们的少年时代,但包括这阵声音在内,没什么像过去,语言符号穿过三十年的龙战保存了一种习惯。虚幻。“你太习惯用蛮力压制,认为挑选一批像你一样的天生守护者就能保护达弥斯提弗。行不通,一只熊就几乎让你无法招架。”她抚摸桌面,她耐心聆听,皱着眉,因伤口撕裂。医生,这边……

    ——它是有预谋的。没错,熊可以是种非常险恶的捕食者,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要素。我们的敌人比这还可怕。我们的敌人就是*人*。什么是动物有而人没有的?

    “奇瑞亚是对的,昆莉亚,我很尊重你,尤其是你的勇气。一只熊,其余谁能做到?但达弥斯提弗需要全民皆兵,严格训练,积极应对,从现在就开始。”她转过头,佩提娅同她说:“现在开始,趁着我们的敌人还在从颓唐中恢复,我们会到他们无法追上的地步。”

    她没有回答,闭上眼,满面汗水。“昆莉亚!”佩提娅叹息:别这么死板。

    这儿有好多人。噢,发生什么了?叙铂迟到了,不好意思。她的意识开始涣散,依稀看向门廊处,两个人影往内里走。不是他们说的话提醒了她什么,而仅仅是这个走来的影子唤醒了她。四个‘鬣犬’的老军官站在她面前,正当她弓着背忍耐疼痛时;她们将动人的,谦卑的,险恶的和威胁的言语破洒在她身上,像一场场雨,门外花雨飘落。达弥斯提弗的阳光是蜜糖所作,达弥斯提弗的风是香的。*她很幸运*,她模糊想到:新的家,新的保卫之处,又是如此美丽。雨向她落,她用肩膀抵抗,低垂头,显顽固,又骤然,这个雨中的流浪者搬动身躯,对着雨站起。她的身体和她高大的影反过来威慑了雨,除了奇瑞亚,其余三个人都停止,后退了。

    ——昆莉亚阁下?

    阿帕多蒙道:“请您现在不要争论或发怒,我看出您伤得不轻。”

    “我坚决反对你将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宣传为战争天命,奇瑞亚。我反对让所有人都接触战争——这是我们的,只是我们的义务。让战争和不属于它的人分离是我们成为军官的原因。”她站直身体,平静对她道。奇瑞亚微笑。

    ——你是我重要的战友,奇牙。她清晰,稳定地说,不带任何敌意或威胁:但这件事没有讨论余地。

    “跟我来,昆莉亚阁下。”阿帕多蒙说,她点头,跟随他离去,仍扶腹部,众人让道。她在人群中见到叙铂.阿奈尔雷什文闪烁的眼,其中既无恐慌也无庆幸,只有那最本真的求知,竟感欣慰,脚步踉跄时,奇瑞亚的声音追上:

    *但那孩子能是什么?*

    她步伐一滞,阿帕多蒙扶她手臂。“一个上天送来的孩子。永远不知道父亲是谁。这不重要,”她说:“但足够神秘。如果她不是命运,她能是什么?”

    她竟感几分气恼——这种情绪对她来说足够少见,至于她不知它的来处,成因,甚至不知应该压抑。她没有回头,声音低沉。

    ——她母亲的孩子。她沙哑而粗重道,无人回应,她滴着勋章般伤口上的血,步步走下‘花园宫’的台阶。

    言语有超乎她这样已习惯用力气和耐受解决一切人的魔力。她对此知之甚少,事到如今,都还有些防御性地不置一顾是她工作初期受到攻击的重大原因。她不是那类对自己缺陷全然无知自大的类型;夜晚在入睡前,她会对着屋内的天顶回忆和反省今日的过错,然后在过去的八个月中反复提示自己今后应该更加注意军队*文化*制度的建设。纪律是必要的,同样还有交谈的规则,但她越是思考这点,就越发感到困难。她自己无法明说,但事实已变得相当显著:这是她先天的,无法改变的致命缺陷。她无法说出辞令和不直接的命令,终其一生,她磨练的是守护和服从的技艺。

    是的。谁是这孩子的父亲?又一个不能说的秘密,像上一个一般。她们是不是真的是上天送来的?可怜的孩子,被投入这样的时代……

    她睡得不安稳,充满同情。她们这类人从来不同情自己,但对慈爱的甘露极为敏感和尊重,慈悲,这样的雨,如果落在她们身上,她们从不错过。她在睡梦中皱起眉头,这张混合了原先女性柔和与岁月坚硬的脸几有些粗野了。她的朋友玩笑,她有时看上去像头牛,挥舞着那华丽的大角,也因此被套上了枷锁,十分笨重——这阵雨给予了这面孔几分慈爱柔软,湿润而温和着它。当她醒来时,那双温柔的手还靠在她面上。

    ——厄德里俄斯王女殿下。

    她脱口而出,几要起身行礼,被她伸手制止了。厄德里俄斯的手,在更谨慎的说法中,并不是那类被保护起来细腻无伤的艺术品,有它自己的粗糙和伤口,是这阵态度让所有伤口都愈合,给予牛乳般的幻觉。像言语,这也是魔术,但她欢迎,起码,她从来不厌恶这样的魔力。她轻轻将她重新推回床上,她的绿眼睛里映照出她不知所措的模样。

    ——你每次见到我,都显得很惊奇,昆莉亚将军,为什么?

    她犹豫了,嘴唇张合,不由自主地上下游离目光,尤其奇妙的是,当她的眼睛碰到一个弧度,一种曲线时,面上会露出种类似羞赧的神情,仿佛她不是个高大的中年女人,而是个小男孩般;像她不是个女人。

    “我——我很感动,王女殿下。”她从这个有身孕的年轻女子身上移开目光,声音富有感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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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也无法说清为何在她看见她隆起的腹部时会眼角酸涩,这似乎唤醒了她某种已小事的记忆,在她很小的时候,跟随成人去做务农,其中总有一两个这样挺着腹部的女子,身后跟着她们已有的幼儿。对她自己而言,因她已将人生的大部分献给了军队,这种遥远的回忆似是若隐若现,极其微小的部分,只在不得不流露感情的时刻显示,它实际印刻得非常深,带来她对秋季稻田汗水和痛苦后的眷恋,那对生命本身笨拙的欢乐,不被她所缺失的精细艺术力表达。孕育的曲线中蕴藏奇艺,日常不见的含义,不止是她这样长年生活在军队中的人不常常看见她们,就是在街道上,孕妇也是少见的。这似乎是个普遍现象……即使在这里……

    即使在*兰德克黛因*。

    ——谢谢你救了那些孩子,昆莉亚,以及,辛苦你一直同你过去的战友和同僚争论。多谢你支持我。

    厄德里俄斯对她说,她忽然从种种思绪和她坚硬的身份回忆中脱离,猛然说:“不辛苦,卑职的责任而已。王女殿下,万望您不要因为这些争斗忧心伤神,尤其是,不必对我个人有什么愧疚。”她犹豫了瞬间,但这话还是很快地脱口而出:“——我向您的父亲承诺过,将以生命帮助,守护您。”

    她闻言微笑,有些忧愁。“您自己怎么想呢,昆莉亚阁下?”厄德里俄斯说:“我知道城市内人言纷纷,每个人似乎都想法不一——这并不让我很忧心。我认为这是好的。”她侧坐着,对她的腹部好些,昆莉亚不移目光地看着她的模样,难掩心中的愿望,想将她事无巨细地保护起来。让她的身体去承受这么一个胎儿……这……她无意对此做什么评价,但私底下,她觉得这很*不安全*。

    ——这是件很大的事,决定自己为何而活,为何而生,直到最后,不能因为她人说好,便应下好。我乐意看见人们自己思索。您怎么想呢,昆莉亚?

    她思索这话,最后回答道:“我明白您的担忧了。……愚忠,是的,我们从最开始就这样被批评,但也许您不需要这样忧心,我不是出于对您父亲的崇拜或者宗族的忠心才追随您的,尽管我不善言辞。现在,龙血已失去效应,拉斯提库斯陛下也算不得我的宗主了,更是如此……我觉得那是一种感觉。您能……”

    您能理解?她请求道。厄德里俄斯笑了:“直觉?”昆莉亚点头。她柔情,宠溺地看着她,如见了她身上某种存在的想念。这种过于柔软的氛围,虽然被她尊敬,但不免令她有几分不惯。

    ——您说到了城市的动向,王女阁下……

    她自发地从她的情绪中抽离出来——这一特质,后日来看,同她面上的温和朴实多么不一致;这来自长年训练的最基础而冷血的技艺。

    “我认为我和奇瑞亚都不适合担任军队的首脑——我们都可以为您助力,但统帅不适宜处在将撕裂集体忠诚的地位上,尤其是考虑到我们都来自过去的老部队,早对彼此的方式有分歧。”

    “您想辞去总指挥的职务么,昆莉亚阁下?”

    她轻声问。她点了头,抬起手:“我向您推荐另一个人选。她更年轻,没有受过去战争和政治的影响,过去不是军官,连政治家也不是,和我们两派之间都没有纠葛,实际上,您父亲早将她指派给您,作为您的海军将领……”

    “安多米扬卿已说过她不想再涉及军政。”厄德里俄斯柔和道:“我理解她。她的损失难被任何事物补偿,而她的失去,也预示着我们未来每个人都可能的损失,正因如此,我们不得不谨慎,昆莉亚阁下……”

    她沉默片刻——说出这句话,通常不是她的责任。她不是一个暗示者,而是个忠诚的执行者,但或许是在这个时候,她感到她不得不也到了一个相当经验丰富的位置上,需要斟酌自己的言语。

    她没有说,但那几乎是个事实。王女离去时,她拥抱了她,像对自己的晚辈,自己的长辈,自己的主君和自己的公主,百感交集。

    她知道她会回来。有那样精神的人——像安多米扬.美斯明,不会离将军的职务太远。她已在龙群众混迹多年,可辨认那阵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