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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岚科与戈斯满克至城门前,主力军队尚未在她身后集合。护城河水浅,蓄满阳光,城门处于经年植下的树,远比原野上茂密,盖阿奈尔雷什文有古老传统,每当家中有孩子出生,便种下棵新树,如此岁月往复中树植长成而被伐下,新木又下,或有格外繁茂者,已成古老之态,四着丰沛木色的金黄和翠绿,温柔世间罕见,与孛林的‘泪谷’相比,如笑容和哭泣之较。微风吹拂,带阳光温暖,抚开她的黑袍,身处河前林下,她便已恢复镇静,目光泰然地等待原野上的两骑靠近。阿岚科,那好战的年轻人,曾经的龙子,精瘦,在最后的大龙战中留下跨面的伤疤,骑着红马,稍慢些,以惯常考量而狠辣的神情眯眼看她,他同父异母的兄弟戈斯满克则同从前无二地带着结实的骨架和肌肉缓前,蓄着络腮胡,亦留兰德克黛因不常见的平板短发,锐利而粗犷。两个男人停了马,各在两边,将她包围。她面露笑容,无奈摇头。

    “军大臣。”戈斯满克道,态度尚恭敬,略低头。她抬手回礼:“殿下多礼了。我如今已不是您父亲的大臣,不再承此头衔,此番前来,是代我的主君,厄德里俄斯王女,重申前月缔结的停战条约。”她收了笑容,直望入二龙子眼中,声音凝重,温厚却不失压迫:“文书上墨迹未干,二位殿下莫不是想以背后的铁骑,公然毁约?”

    戈斯满克笑笑。他虽相貌粗犷,与实际相反,甚是众龙子中性格沉稳,善于交际的,大龙战中,拉斯提库斯亲手弑杀龙子近二十人,如今在剩下的龙子中,他的话语权只增不降。只是在他斟酌开口,将局势指向谈判前,另一尖刻的声音就响起来,执拗地要两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了。

    “听城内的声音,那小妮子是已将拉斯提库斯的孽种生下来了?听说她那样的身材,生孩子很不容易呢。”阿岚科沙哑道。她对其中冒犯挑衅,全无恼怒,唯礼貌微笑:“正是。王女已顺利生产——诞下了这个上天所赐的孩子。此乃陛下的第一个孙辈,先王若有灵望向地面,定会佑护她。”她略抬头,温和道:“想必两位前来的路上,已遇到那场暴雨了罢?”

    阿岚科心情不忿,不由冷哼。这动作似牵动他浑身旧伤,身痛心恨,面目更是狰狞;大龙战时他不是被别人,正是被他的生父,拉斯提库斯砍断双翼投掷在地,虽得保命,上下尽是针缝痕迹,但凡提及此名,心中总是怨恨。

    “我看你们也不必藏在老头的名号后了,昆莉亚——他已经死了,救不了你们。便是可能被封存在可能的‘封魂棺’里,吠陀先也那块死肉也早晚守不住他。黑荔波斯总共就那么大,而倘他要顾这处,就顾不到那。‘封魂棺’,迟早会落到我们手里,与其再替那小妮子卖命,你不如在一败涂地前投降后,省得再继续这可笑的政权分治,拥护女主。”

    “那么您是执意要破坏协议了,阿岚科殿下。”她仍平静,回复道。林间忽起鸟兽痕迹,夹杂城门处的撕裂响声,吊桥再下,此番树林震荡,盖是大军将来,正好作她的解释。

    “那是达米安费雪的协议,不是我们的。”他挑眉道。昆莉亚摇头:“无论如何,撕毁协议,对你们,对我们,都没有好处——阿奈尔雷什文和纳希塔尼舍一般,是大龙战中唯二不受灾害的公领,物资丰饶,人口众多,人力物力,乃是我方优势,最好最坏,都是玉石俱焚,只不过,殿下还请不要忘记,您是受这停战条例的保护,而非停战条例的束缚。”她神态向来宽厚,此时却有几分尖锐,夹在前来军队的声响中,低沉缓慢:

    “有最后一只巨龙的,是我们。王女殿下望你们摈弃心中错误的欲念,归服女神教诲之下,故而大公子才使吠陀先镇在黑荔波斯,不曾以这蛮力的优势凌驾众公领之上,否则此时军队相交,诸公领已筋疲力尽,胜负于谁,还尚未可知。”

    她说完,阿岚科面露异色,若有嘲讽,却忽压下了毒辣言语——倒像是十分胜券在握,不屑再叫阵,偏过头去,他身旁的戈斯满克,相反,轻声笑起来。

    “——厄文殿下宣扬天下无兵的良善境界,谈判桌上,却还是不得不以武力相威胁,实使我忍俊不禁,但昆莉亚女士,你是不是忘记了那些被你们偷走的那些对龙兵器?”他面对前行渐深的军队,微笑开口:“连柯云森殿下自己都被自己的创造所伤,若情形必要,要解决一个吠陀先,即使牺牲巨大,仍非不可能,你们的优势并不持久,还是说王女殿下愿意和我们来一场持久的竞赛?”

    她略蹙眉。戈斯满克闭眼,快意道:“必然是和王女的原则相冲突的,而如此,情形已明了……”

    他抬起手。从他手指的缝隙里,她可见到他背后军队的影——这军队数量不俗,从劳兹玟来,若说没有达米安费雪的授意,她诚难相信,只是以她对达米安费雪的印象,实在不觉得他是会做出如此阴险举动的人。果然,不久戈斯满克略躬身,悄然开口,若传秘密般,低声向她,林叶阴影给他的声音烙上层幽暗的纹理:

    “我替二殿下前来,这军队,不过是给其余兄弟做样子。——二殿下不动达弥斯提弗的一草一木,也不愿破坏那和平协议——我们都不愿见战争,昆莉亚女士,旧时代,也该过去了。”她抬眼,和这龙子对视,见到他眼中深邃的核。

    昏暗。她一愣……那里面像是有什么,她从没见过的事物……

    “我们只要厄文殿下的孩子。”他低声道。

    昆莉亚骤然起身,挥开他的身体,脸上有庄严怒气,正是时,达弥斯提弗的军队已从背后前来,从林道四面聚她身后,为首那骑兵高大沉默,面色冷漠,悠然上前,披着林间绿光。

    “啊,这不是阿岚科,无敌的战士,我们的手下败将。”她冷声道。“哎哟,我的兄弟们,好久不见!”她背后,也传一甜腻声音:“正逢王女大喜,二位来吃喜酒啦?”

    “苔德蒙灵。”阿岚科皱眉。尚有龙身时,苔德蒙灵是女性龙子中最善战的一位,阿岚科身材矮小,多次被她以力而降,很有不快,至于她背后跟着的唐默泰普,身材臃肿,毫无风度,更是见之恶心,甚不愿招呼,转头而去。

    “两位。”戈斯满克神色如常,与两个异母兄姊颔首示意。苔德蒙灵仍神色寒冷,不将他放在眼中,转头对昆莉亚,旁若无人:

    “只有他们两个,杀一个,就少一个。我不知什么军人荣誉,战场准则,昆莉亚将军。”她漠然道:“您若不阻止,我便将这两人斩于马上。”

    “凭你么?”阿岚科冷哼,略无惧意。昆莉亚摇头,看向双方,低声道:“不可引起纠纷,更生血杀之灾——今日是小殿下的诞辰,理应斋戒诵经,祈愿平和,万万不可斩杀来使,再增仇恨,诸位殿下——”

    她愿劝双方退兵,不想阿岚科高笑起来。

    “好一个忠心耿耿,赤胆诚心——昆莉亚,你自己到了如今年纪,还不女不男,没有一儿半女,反倒一心为拉斯提库斯的女儿着想——你们也是受害者啊,这些‘鬣犬’!”他扯住缰绳,热烈,残忍,却不无诚实地说到,最后一个特质,要归功于,他毕竟是年轻的:“就是因为要拥护这一千年来宗教王权的统治,你们被迫喝下龙血,剥夺了做女人的权力,像狗一样被呼来喝去,做尽肮脏活计,常常年纪轻轻便无知无明地耗尽,死了,到了现在,真相终于揭露在你们面前,你还是相信那小女人的满口胡言,不切实际的幻想,继续为她卖命。”他仰起头,嘴唇因浑身伤口的疼痛而抽搐,仍不住说着这肺腑之言:“要我说,你不如投奔我们为好!我们会赏识你的能力,给你自由,再也不用沾着圣水,念着经文,为徒有其表的神圣祈祷了。来吧!我们可不像这些女人一样,抱着过去不放——”

    他的马嘶鸣后退,盖因她刹那拔刀,目光中迸现杀气。动物怕这些高大的生物,而如他所说,这些曾经饮下龙血,冠为‘鬣犬’的女人,可能是兰德克黛因最高大,最强壮的生物之一,在抬眼飞沙的瞬间就可能使那些小生灵魂飞魄散。林木注视她抬起铁剑,仍似托举一根平平无奇的木棍般,指向阿岚科,只是顿边划出,以示她并非意在杀戮,而为肃正罢了。

    “您和您的兄弟,皆已误入歧途,阿岚科殿下。”她尽量平和道:“还请在这个神圣的日子里,别再口称亵渎。厄德里俄斯殿下奉行的是最纯洁,善良的女神教义,只有这样纯善的心,才能拯救这个让我们都曾遭遇不幸的世界——为此,我个人的得失是无关紧要的。”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收剑入鞘,沉声,缓慢道:“唯愿以此性命,能见到殿下大愿得成,消除世间诸恶……”

    “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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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岚科闻言,宛听那嘈杂音声,愤而怒骂,戈斯满克却笑了。他环顾四周,见达弥斯提弗众士兵的茫然,同别处并无不同,而他的两个兄姊,苔德蒙灵和唐默泰普眼中,亦有复杂。他笑容不禁更深。胜负和局面,如此不是清晰的吗?他低头看向那中年女子面上纯净似孩童的棕眼,先前酝酿如此深重的杀戮之气,如今却平和,伤感了,更是感慨,道:

    “信仰不同,难以交汇——但我佩服你的决心,昆莉亚阁下。只是,您若愿今日不见血光,恐是难做到了。”

    她抬头,目光疲倦。

    “非要如此么,戈斯满克殿下?”她握住铁剑:“我们一令之下,肩负的就是背后几万士兵的性命,几万个家庭的完整……“

    他笑了,摇头。

    “不是我。“他道,指尖向上;她随之上望,穿过林木,阳光刺目,她略微闭眼,已无处可逃。

    天空。

    “不是我们,决定了尽日必将染血,昆莉亚阁下——若您能听从我的话,将那孩子交予我们,她的血,便会是今日的唯一一滴血,而不是像注定般,我们替她流下这鲜血……”

    她目光一暗,眼中闪真实暴怒,扶上剑柄。

    “杀婴——是最剧烈的凌虐弱小,戈斯满克殿下,不要说,您向我要的,是我主君的孩子!”她沉声道。他叹息,看向天空,似无可奈何。

    “是那预言?”苔德蒙灵沉默听着,忽然开口,手扶头盔,嘴角笑容寒冷:“无稽之谈。一群庸人,妄图以此来建立秩序,或者扰乱秩序……”

    戈斯满克微笑:“你不信么,苔德蒙灵——那为何你同你的姐妹们站在一起,若非为了那个富有诱惑力的预言?”

    她不以为意。

    “为了亲手建立我们自己的秩序。”她如此答案,他仍表理解。“我们难免有这样的渴望,曾经我也是如此,不过,这些月来,我也有了改变……我的兄弟姊妹们。”

    他抬起那张粗犷的脸,奇异是上面浮现了某种透彻的虔诚和纯净,仿被明亮的光穿过,乃至整具身体都不得不换了面貌。他用冷静而富有感情的声音道:“……我理解了,比我们这渺小生命更广阔,更高远的事物,确实存在。”他举起手,仍同先前般指向天空:“在天空中,在宇宙的吐息中,有时候,它确实会以一些看似不着边际的事物出现,譬如,预言……相信我。我们曾经敌对,但最终,我们都是兰德克黛因的居民……”他的声音渐低,像浪沉入海。

    “我们是一体的。”他崇敬,平和道。

    “我的戈斯满克,我的好屠夫。”唐默泰普叹服道:“您哪里看上去还有曾经的样子呢?你现在像个牧首!最成功的牧首……我愿意听您多说些,既然等会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厮杀的话……”

    “那女人的孩子是□□的产物!她就是欲望的奴隶,还用说吗?——这也不怪她,拉斯提库斯确实是个魔鬼,他难道只诱惑了他的女儿?”阿岚科在背后说道:“交出来吧……反正也活不长,反正也有缺陷,像没把的克伦索恩一样,一对魔王的儿女……”

    这声音,这些声音,像刀割着她的头颅;它们无法真正刺破它,结束它,是其中最痛苦的。

    “那我们能等到这个孩子——也许出现什么问题的时候,再交给您吗,戈斯满克?”唐默泰普说:“那样对您好,对我们好,对那孩子,也不坏……”

    她无法再忍耐;心血绷断理智,她怒吼出声:“住嘴!”

    回应她的是林木似海翻腾的声音,少顷,无人回应,唯光影翻飞,众人噤声,一二铁锈交错声,伴人望向天空。

    黑暗倾覆,阳光顿失,龙鸣悠远。群马躁动发狂,然龙影已来,已无处,也不必逃。

    待两方目光再度相接时,悬挂头顶的已是对龙目。她低头吸气,感浑身颤抖。

    多谢,克伦索恩。她默念道。龙的金瞳孔视前,平原上军势也有骚乱,面前,戈斯满克却仍自若,只摇头,似有遗憾。

    “有些迟了,昆莉亚女士,虽然也许原本就不可避免。”他道,诚挚地望向她的眼,像邀她作这共犯,如此在场所有人之间,都有了不可分割的合作关系。

    “黑荔波斯的修士们替我们流了血。”他道。她面色苍白,便在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