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帕离的战舰从海岩后露头时,墨伽沙已面色苍白,抬头对她道:“他们竟然来得这么快。”诚如此言,距那日头升起不过半刻钟,战舰的全体已在港可见,副官浑身冷汗,有那劫后余生的不真实,也是自然。
“幸好您和叙铂团长来了,少主。”她庆幸道,仍有那忧愁沉重。大龙战后九月,人民期望的是平稳的生活回复,绝非同往日般天时莫测般飞过天国的阴云,不想——如今却是变本加厉。战场上穿行的不再是那超凡之物,而同样是装在铁匣木盒中的肉体凡胎,故而灰飞烟灭的速死不可奢求,未来所有,如今已隐有预兆,大约便是这无处不在的粘稠形体,使生活的每分每秒,都陷威胁中。此等发想默不作声地渗入,不止墨伽沙——这个往日尚且供职‘环月团’,有巨龙之身的人,甚是全体官兵心中,在行列间弥散心照不宣的沉重忧郁。在指挥官的命令下,阿斯-墨难拿的近百军舰隐藏在避风港口后,佯装不曾发现敌袭,然虽处在相对的战略优势,士兵内里不感丝毫稳妥,只有那兴许即将要第一回生死相搏的麻木心酸占据四肢;道道面孔灰暗,垂头沉默,不敢看船首那跨步的身影。
安多米扬.美斯明迎风站在船头,注视那从一海之隔飞来的鹰群。这些天空之王如要传达什么讯息般,而实际上,无论是那讯息的实际,还是其先兆的隐喻都早在一封封送至鹰山牧场上的信件中反复被提及。厄德里俄斯从她请辞开始,确实给予了她自由,但不是奇瑞亚,那队‘鬣犬’的首领。书信不断,正由猎鹰送来,她在帮工的间隙于牧场屋檐下阅读,往来云层记录过她面上变化繁复的纠葛。
天命之王。
“士兵看起来很怕,安多米。”叙铂.阿奈尔雷什文在她身旁道,云帕离的舰队正全速破海而来。她漠然不动,略点头应道:“自然。云帕离素来是海军基地,阿斯-墨难拿有的不过是群新兵。”“但云帕离的士兵也是新兵呀。”他提出,倒让她勾了勾嘴角。
“不错。”她回头望一眼,感受船舱内阴郁的气氛,吐息道:“但是去侵略和防守,总是不一样的。防守能失去的更多。”
她的眼扫过成排士兵,心中难停审视批评。您需回到我们身边,安多米扬阁下。信中道:这些不成材的钢铁,需要您这样的火焰来炼就……才能和天性,不该被荒废。
“安多米?”叙铂叫,她沉浸在思绪中,难掩复杂。她拒绝了那信件很多次,甚至叱责奇瑞亚的叙事为荒唐的骗局’,但现在——那彩光照在她背后,鹰群不真切而嘹亮的鸣叫渗入她耳内时,她发觉她的否定失去了言语支撑,内心同荒原之雨般等待着可预料的结局。且,对她来说,不是异常的天相,说服了她——她没有这样的性格倾向。她真实的动摇和重审发生在她看见这些士兵低落的精神时——她没有慈爱或耐心地等待她们重振精神,相反,瞬间,她已做了判断,回过头。
“她们需要训练。一个好的将军。”她硬声说。“你可以做那个将军!”他高兴道。她没有回答,念头在心中酝酿。
“不。”她低声对他道:“她们需要的是一个领袖——墨伽沙。”只有这一句,她迅速回到战场上,对副官抬起手:“叫佩提娅的船准备佯攻,她们经验丰富些,准许开火,不要怕牺牲几艘船。接下来,我们要造不止一百条。我要造一千条,一艘,几艘,都不算什么。”墨伽沙行礼领命,去甲板上传递讯息,她重新回身,维持先前的状态,抱臂,等那船队靠近。
她注视其上的纹章,一动不动,只有风暴在眼底酝酿。
“那是柯云森的船队。”她缓慢,平静道。叙铂.阿奈尔雷什文听着。
她举起航海镜看向巨石缝隙后的海面,极耐心地等云帕离的船队开始投掷火石才收了镜身,低沉,清晰地传道:“准备出港,到了射程内便开火。”她转头看墨伽沙,道:“我们这一队十艘船不必减速控向,直接对着舷侧撞上去,尽量让佩提娅的人有机会逃生。中卫从我们后面突击,切断后续敌军和前锋的联系。”她看墨伽沙神色紧张,更是坚决,沉声道:“这一战定要让他们吃足苦头。倘不能做到全歼,也要让对方后怕。让这些新兵看看‘鬣犬’怎么作战的,学着些。”
墨伽沙面色犹豫。正是时,前方海面上的海火弧线越过灿烂洋面坠入阿斯-墨难拿的军舰当中在甲板上迸开火光,紧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投掷炮轰,然足以称奇,此等强度的火攻,尤是其火色还有蓝焰,可见激烈,并未能够点燃军舰的骨架,只是四散烧着了些布料,反是片刻沉默后,阿斯-墨难拿的船队几乎同时开炮,两方船队已连锁一片,如此距离那装填了铁芯的弹药将云帕离前锋的船身连同炮塔在开火前就轰至坍塌,安多米扬见状不禁冷笑。
“抗火船确实有用。”叙铂拍手。安多米扬收回航海镜,挥起旗帜,声音嘶哑,极沉重,宣道:“进攻!”
墨伽沙幽暗,担忧地看着她。一时百帆竞发,缆绳松脱,从内陆吹来的离岸风在久待后后终将船体纳入海天一体的洋流中,染蓝的高帆云般隆起,遮掩她的心绪;她所做不过是站在那,看着她的黑发上泛起海中火的红光。
墨伽沙向后望去。先前凝滞苦涩的气氛随出航的命令下达已一扫而空,众官兵奔走上下,各司其职,若零件在尊巨大的机器中卯榫相合,其中许多,大龙战前都不曾愿望进入军队。母亲的死改变了安多米扬,大龙战,又如何不是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她暗自叹气,只不能猜出这命运的走向。正在她叹息时,她忽听身旁有人微笑,转头便见叙铂.阿奈尔雷什文正好奇,甚有几分关切地望着她,像只微笑的猫。海波汹涌,四处奔腾的尽是急促的脚步和战争的喘息,前方的喧哗,很可能含着死亡,已经近了,他出现在这,如置身事外,平添几分古怪的可爱,唤醒了她心中的柔软,不由笑了。
他同样也对她露出那笑容,却不是他惯常那痴傻,天真的面具,而是一个对着她的笑。他的眼中出现了她的样子,使她惊讶,在战火迸发的时刻,她的心却惊愕了,去发现叙铂.阿奈尔雷什文,这个著名的无法长大的孩子,已经有了男人的相貌。
“不会有事的。”他低声对她说,仍用着他第一回出现时流露的奇异说服力,蕴含神秘。他碰了碰她的手臂,大约是以团长,对团员的态度,但又不是那滋味。
“专心!”墨伽沙脸红了,安多米扬怒吼。“是否转舵开火,长官?已逼近射程。”有海员从背后奔来问询安多米扬;她们可能并不知道她是谁,但默认了她的出现就宣称了指挥权,不知此事是从怎样的细枝末节,从姿态到举止中透露。毫无疑问,像那些信件所说,她似在愈是激烈的场合中,越是有控制力,而那些不得不被控制的个体愿对她俯首帖耳。
“不必!”她应道,张开手臂指向前方:“不用浪费时间转向,直接撞上去,登船。”
“登船?”那海员惊讶,墨伽沙亦是犹豫:“我恐怕这些士兵尚且没有做好准备,白刃作战,少主……”
她以令她吃惊而震撼的冷血——更胜于那,一种穿透骨髓的尖锐狂暴,先前她不知她到底拥有,而谁又能说这像是怒海天遣般即地绝杀的刺骨情态,为何会出现在一个年轻女人身上——看了她一眼。
“军官若不能杀人,叫什么军官?”安多米扬.美斯明冷声道:“我用全副家当养了她们,不是为了让她们来这当水手的。我要她们当战士。”她转过头去,不再讨论这个问题。
“不是这次,就是下次。”她平静道:“总会有第一个,或者,成为别人的一个。”
墨伽沙难以置信地眨眼,但那军官已经领命。“是!”她颤声喊道,回身跑向甲板,传递这讯息:拿起武器,准备登船。像骤然激烈而征兆的旋律出现在乐章中,墨伽沙在这时间里失去了承受和理解的能力,而现状到底也没有给她领会的时间,因风帆和人力推着军舰全速向那被前锋困住无法转向的云帕离战船,飞溅的海浪和火炭味中,敌军发黑,狰狞或麻木的脸已在她面前变得清晰。她抬手阻挡飞溅的木片,从对面甲板上射来的火箭掠过她耳边。她闭上眼,只有闪烁的余光中,看见安多米扬笔直站着,巍然不动,指挥塔楼上的士兵摆出大弩炮。她是诚实的——十几年来累计的财富,她已全数投入了这支为达弥斯提弗建立的海军中,从航具到远射武器,无不是优中之优。火焰高燃的温度呛开墨伽沙的喉管,灼烧之意渗入五脏,她猛烈咳嗽,耳畔闪过声声弩箭轰击桅杆之响。
这声响令她响起铁锤轰击人体,一次接着一次,绝非偶然,却是有意,专注,沉浸的,没有恐惧,甚至痴迷起这种粉碎和毁灭过程。去建造这么一艘船——要多少精力!但毁灭它却是如此粗暴而连续,没有复杂的设计,只有简单的专注。大弩箭刮过人身绽开血雾却无丝毫止息,阵阵轰击狂风般接续,木墙飞裂,浪起船颤,她再难掩反胃,低头捂住口鼻,却见安多米扬反踏出一步,从腰侧拔出了那柄红刀。
她痴愣地看着;这红色闪耀深邃,若有何事要诉说般。这是她母亲留下的双头刀,曾属于‘鬣犬’的校官。
她伸手去捉她。“少主!”墨伽沙惊呼:“难道您要亲自——万万不可!”
但为何?她被噎住。为了她的安全,又或者是——
为了她的灵魂?
这想法攥住了她。兴许她的思考太庞大了。官兵从她背后奔袭而来,她险些被撞到,幸是身后有人扶她。“小心,墨伽沙!”叙铂.阿奈尔雷什文清脆而干净地说。两艘军舰的碰撞中她们被一并甩到侧边,在交错的人流中沦为了旁观者,四向望去,整片湛蓝璀璨的海面都深陷在尖角和弧面的撞击中,无处是圆满。她一时慌了神,心中空洞,倒像她曾经不是个军官一样,唯一使此有些道理的,大约是她的团长,也和她一样,像猫般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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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旁,看着众人的模样,若有所思。
她是否要亲自上阵?
对安多米扬来说,这倒几乎不是个问题。巡茹潘多曾笑她尽挑些力气活做,将自己弄得狼狈不堪,她却很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决心来得比她想象中更冷彻而迅速,就在她在云帕离战舰的船头看见一个人影的瞬间。那年轻男人比叙铂.阿奈尔雷什文大不了多少,独眼,东南长相,她认得——是大龙战时和柯云森一起控制沃特林的龙子,尤尼微。
“我当不了军官。”巡茹潘多曾说,上下打量她:“至于你嘛……”
太容易了。她感到她几是瞬间跳下了那个叫做‘指挥官’的高台,融入官兵当中。安多米扬跳上甲板,这刀很重,甲板颠簸,一切都不容易,但她不在乎过程。时间在她眼中几乎变慢了,她起身时离她最近的那士兵,疲倦,面容麻木,无神的眼凝望她,眨了眨。她踏地冲刺,握着那红刀。
——安多米扬!不远处,佩提娅大笑起来:“你不错嘛!”
人体在她刀下挣扎,红刀透过那士兵极简陋装备的缝隙没入那士兵身中。他的生命瞬时混乱流出,他的血肉缠绕嘶鸣。她咬牙,无声地将他压到地上,用长靴踩住他的身体。她看进他的眼中。
灰蓝色。他的嘴唇动了动,在生命的最末竟亮起颜色,她先前神色漠然,在听这细微言语时,反睁大了眼。
——梵恩-梵沙。
他道,瞳孔刹那涣散,不像是断了气,倒像是被什么怪物吓死了,就在她拔出刀的一刻。安多米扬眨眼,感何事飞逝而过,只被她面前一持斧向她砍来的高大男人夺了注意。这男人高而强壮,与在传统观念下长大的克黛因男人极不同,周遭士兵见了他凶神恶煞的样子便不管情形,因恐惧下意识避开,有闪避不及而被吓破了胆的,则被他张手捉住。
“天啊!”她耳畔有女兵颤声后退,见一士兵被他拦腰举起,在大笑中被举到空中。他双臂用力,那士兵的护甲被扣出剧烈响声,若骨头都在断裂,船中顿时响起年轻女子尖锐的哭喊,这恐惧似可传染,远播四处,士兵俱是颤抖。
这高大士兵大笑。
“是!”他再用力,女兵惨叫,口鼻出血。“恐惧,恐惧!”他大叫:“恐惧我们吧,女人们!”
“长官……”安多米扬身边,士兵哆嗦道,却不见她回答,只感她猛然伸手,夺过她背后的什么物件。
她夺过弩箭,身旁士兵几已忘记她们还携带了这物品——毫不犹豫地射出一箭,不向那高大士兵,而向她手中的女兵,众人瞠目,但千钧一发,神思刚至,结局已达,弩箭对那被捉的女兵穿颅而过,脑浆迸裂,即刻殒命,血溅那男兵身上,宛使他痴愣了。众人莫不如此,只安多米扬片刻未停,弩箭连发,打在男兵的手腕胸前各处,虽被盔甲挡下,亦不止息。
海风从背后来,吹开她的衣袍。“站起来,拿出你们的弩箭!”她冷声吼道:“杀了他。”
那男兵挥剑抵挡,越发怒吼,又伤身旁一士兵,一剑使她头身分离,众士兵虽在继续作战,只是歇斯底里,全为恐惧驱使。
——恐惧!那男兵叫道,狰狞粗野的面目在安多米扬面前。风吹火焰高,红色染上她的长发。
“得帮她们摆平了。”一士兵对佩提娅道,她却摇头,反手斩下一个士兵,眯眼看着。
“别动。”她道。
“恐惧?”她抬头道,对着落下的巨斧,拨动发机,蓝眼不眨,恰如其有名的先祖,‘蓝眼王’廷斯弗蕾德——又或者,是更早的什么遗留。这一箭因在其斧笼罩下终于穿破防御和障碍,恰如其分命中了他的左眼,使他痛呼出声,然右眼,还残存着视线,可完全见她是如何平淡残酷地看着他的。风炽热而永久,带着红色。
血风。
“你倒应该恐惧我才对。”她挥起红刀:“这命,是你们欠我的,我安多米扬.美斯明定要叫你血债血偿。”
巨力似那超人之物轰灭他的头颅,肉片血水飞散四处。安多米扬不曾上前,相反,她抡刀瞬间退开半步,恰好为船后飞来的弩箭让开通路。叙铂.阿奈尔雷什文扣动扳机,巨槌飞击,像轰碎船体般将他击成了粉末。
——船尚且如此,人何以抗争?便是如此无用,零落,在战争中……
墨伽沙从弩炮台上站起,愣神看着军队离开了原处,继续向船队连锁深处突进。安多米扬解决了那个士兵,像砍断杂草,如她不停推进,这般遭遇只是九牛一毛,绝无殊胜。她五味杂陈,最终闭眼;在她身旁,叙铂. 阿奈尔雷什文抬头,俯视全角,见四处战局,最终,轻轻叹了口气。如今,她已可以说出和巡茹潘多同样的话:
成为士兵,对我来说很难,但对你来说,轻而易举。
天生如此。
血风吹拂。叙铂闭上眼。
“老朋友啊。”他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