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卡涅琳恩
    钟声响了六下,她起身走到窗前,看夕阳中宫人奔走,面上沉思。室内无侍从,只有她一人而已。她看了片刻,收回眼神,走向室内,深处阳光昏暗处,那蓝剑的发出的幽光拂在她面上。她将黑发,复捆成长辫在身后,不发一言,垂首看它,眼被点亮。

    “美斯明阁下,奇瑞亚女士有请。”

    门口有人敲门。她回眸一眼,面色疲倦沉重皆有,只声音平静,冷彻道:“稍等,我更衣便来。”

    她仍等了会,坐在这柄蓝剑前。门口那士兵颇有耐心,不曾催促,使她得注视它,沉思种种。时间流逝,自她回达弥斯提弗,转眼也过了一月,她低头看手指,可见海战时留下的伤口,已凝为肉红的疤痕,恍然如梦。一月来众贵族讨论协议,她虽偶加参与,终于没进行任何实质性的推动。回忆一月,她认为她似多在恢复那十日的疲劳损伤,沉睡于‘花园宫’的庭院中。梦无内容,只有那抹照耀过她昏迷前一眼的夜中深蓝,涂满视线。

    像这剑的蓝光。安多米扬等待着,心中忽起心念,伸手向前,将那蓝色长剑取在手中,双手平握。她注视她,不曾眨眼,嘴唇颤抖。

    “安多米扬?你上厕所呢,这么久没出来?”

    门口传来声音,骤将她惊醒。她眼神清明,眉头蹙起,将这剑放下,回头喊道:“知些礼节。”她披大衣起身,拉开门,果见一簇红发飞动在门前,蓝眼闪烁,嬉笑看她。先前那士兵不见了,唯此人抱胸站那处,神色轻浮。她不及开口,她已惊叫开口,指着门内:

    “噢呀——我还道你没给小公主送礼物——原来藏了这么个好东西!”

    塔提亚笑道,念出其名:“——‘天火!’”

    她皱着眉,无言,只做了手势,示意她低声。“我便不问怎么成你来了——八成是你顶了那士兵的班。”安多米扬道,塔提亚仍笑,指责道:“你还好意思说,自己耍大牌,害小士兵不敢催,还得我辛苦下班了,仍来伺候你。”她没反驳,只反手关门,出了屋。她大步踏进池塘边回廊,这士兵反身跟上,灵活自如,不忘调侃:“怎么,带了剑也不送,到底舍不得了罢?”

    她面色不善,步宽带风,只冷目瞥了她一眼。塔提亚颤一下,推手:“好厉害的架势,不愧是小战神,大功臣。”她竖起大拇指:“这剑配你,卡涅琳恩应也同意。”

    提及此名,她的面色却变了。二人疾步向议事堂走,她转头看向渐昏暗的天色中,神色肃穆。同行者亦停了调笑 ,等她开口。

    安多米扬张口,顿了片刻,笑:“你虽似个流子一般,却其实颇有眼力。无怪当年你那样年轻,就做过军队副手,使那个名震南部的‘蝶公主’也喜爱你。”既谈及此处,塔提亚也失了笑容,看池水中,沉默片刻,道:“现在就别提了。”

    二人走入花园中,林气湿润,人感舒适。安多米扬问:“这卡涅琳恩,究竟是如何性格?”她解释:“我母亲似对那段军旅生涯心情复杂,我也不便问。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一只凤蝶,正过水面,塔提亚望那处,眼略睁大,似吸口气,复而吐出,笑了:

    “残暴。凶猛,残暴,酷烈,再没这样的女人了。”她眯起眼,语气感慨:“当年她往那一站,人就能吓死。莫说南部,整个水原,谁提起她不是服服帖帖?除了她那个不要命的大哥,谁都不敢和她对着干,明的,暗的,没有能玩过她的。”

    她呼出口气,将手插进口袋,缩起肩膀,作个干缩模样,眼神飘忽,不看此处:“说实话,要是她还在,现在怎么会是这么个局面——大分裂,都给弄出来了,就那么几个男人,也四处跟个人物似的。”她眯眼,低了声音:“她不会允许的,非要把这些人统统都杀干净了。”

    她抬头跟她解释:“她作‘鬣犬皇后’的那几年是全水原前后几十年选拔仪式启用最频繁的时候——全水原,在山村,小镇里杀男孩,哪个地方上来哭杀太多了都没用。孛林城门都进不来,拦住了给丢下陆桥,这就是卡涅琳恩的手腕。但凡她想要的,没有做不到,且杀人,对她来说根本不是一件事。”

    她垂头望,静听,面上没有太特殊,只看她摇头:“卡涅琳恩跟她母亲,跟现在的王女,性格全然不同。”她闻言点头:“这我知道。”

    两人上阶梯,她神思一转,忽移开话题,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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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塔提亚:“你道你又有新工作,是去做什么了?”

    不提好,提了,她气笑了,手背在脑后,对天埋怨道:“给我教小孩上瘾了。”她抬腿,踹了一下:“又是教小孩。”

    她仍安静,步履极沉稳,不曾应她的情绪,只思索此事的含义。她见了,也变神色,那年岁痕迹后的孩童气质被种精瘦的锐利取代。她站直身,手若行军般利落放到身旁,向她道:

    “是的。你不用过多解读——她们就是想再造出一只像卡涅琳恩时代,全盛时期的‘鬣犬’——在甚至没有龙血的时代。”

    她狞笑道:“你看这可能吗?”

    她没有发表意见。两人已离议会室很近,四处都走着军官,身披宽大,非是阔胸长身不可能支撑的军袍,和经行的宫人对比极显著,言说这些中年女人曾经历的转变。她抬头,看门口站着的几个人影,得四处士兵行礼,道其军衔。宫灯下,她看其中一个女人向下投来目光,眼神深邃,瞳孔中,刻下的龙纹仍未消除。

    奇瑞亚。她不动声色,见那‘鬣犬’军官点头微笑,耳畔却起声音。她别眼,见塔提亚附唇在她耳边,声音极低:

    “她们想要一支卡涅琳恩的军队……”

    她停了。沉默漫长,像拉紧的琴弦,在重要音节前,她起先没有明白原因,后在瞬间,终明白,因这话最关乎,不是过去,而是她。

    “然后……”她听那‘鬣犬’低声道:“她们想要一个卡涅琳恩。”

    她停了步伐。两人对视,彼此缄默。离那军官的队伍已近,她同她心照不宣地分开,相背而去。

    “——我知道。”她对塔提亚道:“所以我最后犹豫了——我听说卡涅琳恩对她母亲极不好。我觉得将这剑送给女儿,寓意不好。”

    她听身后传来笑声。“那你还挺体贴。”背上,得了一击,那人笑:“先担心自己罢,小安多米。这马,你坐上了,想下来,可不容易。”

    她转过头,然塔提亚已插着衣袋,蹦跳进了人群中,不曾回头,只伸出手,对她挥了挥,作告别。她看着,抿唇,最后深吸气,向上走去,向议会厅,那队‘鬣犬’军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