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杀声震耳,足下马受了惊,带动马车晃动,姜扶疏身形有些不稳,遇水连忙将姜扶疏拉进车厢内。
她脸色煞白,嘴唇抖动,只得紧紧拽住姜扶疏的衣袖以缓解内心的俱意。
姜扶疏听到了那句胡语,脸色并不太好,她眼神锋利,并未因这一突发情况而惊慌失措。
”他们是突厥人。”姜扶疏道。
遇水一听脸色更加惨淡,她是经历过长安城破的人,破城那日,突厥大军烧杀抢掠无恶不做,不知有多少人丧命于突厥刀下,场面之血腥绝望,从此让南逃的子民笼罩在突厥的阴影之下。
遇水也不例外,她努力压抑着身子的发抖。
“这可是在北庭境内,突厥人怎会在此?”她怔愣喃喃。
姜扶疏一边安抚遇水,一边分神观察着车外的战况,刀光剑影寒光交错,姜扶疏的心一沉再沉。
突厥人自幼在抢夺争斗中长大,血管里流淌的都是战斗暴戾的血,个个勇猛善战不可轻视。而沈家出身的护卫成于花团锦簇的京都城内,繁华的生活早已腐朽了他们的脊骨,现如今又如何能与真正在血雨刀光中拼出来的突厥人相拼。
一段时间后,护卫队节节败退,当下折损了不少人。
血肉飞溅声愈靠愈近,遇水慌忙道:“姑娘,我们怎么办?”
姜扶疏只道:“等。”
正待遇水惊愣再细问时,身后车帘大开,冷风呼啸着灌入,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几乎凝成实质。
遇水后颈一凉,回头一看尖叫声骤然哽在喉间,姜扶疏眼疾手快地将其拉了过来,两人齐齐向车厢后靠去。
来人正是那个为首的中年突厥男子,他悄无声息突破了护卫队的防线,一个大跨步上了马车,眼中闪烁着的是势在必得的光芒。
他全身笼罩在血气内,鲜血染黑了他的胡衫,不少在衣角汇聚滴落而下。
他大掌一抹脸,粗粝的脸颊处拖出长长的血痕,随后扯唇狰狞一笑,张嘴又说了两句胡语。
姜扶疏下意识眉头一皱。
遇水虽然听不懂那个大汉说的是什么,但他紧盯着姜扶疏的邪秽目光已然让遇水感到不适。
她伸开双臂挡在姜扶疏面前,绷着小脸高声叱道:“贼子,你要做什么?”
她心中已有决断,若今日蒙难,她必死在姑娘之前。
却不想姜扶疏反将其拉至身后,等遇水站稳再抬首时,方见姜扶疏唇角已勾了笑意,极轻极淡,眼尾上挑,蕴着的人间绝色像隐匿云间的玉轮转瞬即逝,却留下无限的潋滟琼光。
那大汉虎眼中充斥着惊艳,他以为面前女子已经知晓情况放弃挣扎抵抗,还未得及反应,袖中刀出鞘,下一瞬血线飙出,印出女子带血姝容的瞳孔紧缩一息后渐渐溃散。
他怔怔抚过自己的脖颈,喉间嗬嗬声不断,手掌奋力向前抓着,满是震惊不甘。
姜扶疏羽睫沾血,随着颤动滴落于薄如蝉翼的匕刃之上,她单手执刃静静抹去刃上血迹。
大汉死死盯着那张让他丧命的容颜,这才看清女子绝色貌下的寒风朔骨。
然后睁着眼绝了气息。
遇水在后已全然吓得目瞪口呆,待姜扶疏将匕首重新拢于袖间,她才缓过神来脱力坐下。
她一时之间惊疑不定,她家姑娘何时在身上藏了把匕首,她竟一点都不知晓?
姜扶疏紧靠在窗侧,望着深沉的夜色,低低道:“还要些时候。”
遇水怔怔望着姜扶疏,在姜扶疏平静无波的目光下,如擂鼓般跳动的心逐渐抚平,她开始觉得这一切好似也没那么可怕了。
当侍女的哪里能让主子挡在身前的,遇水暗暗唾弃自己。
随后她与姜扶疏一道对抗着试图上车的人。
“砰。”
遇水狠狠拿小案敲在又一个爬上车的突厥人头上,将人敲晕之后已是累得满头大汗,她心头隐有绝望之感,就在此时地面又一次震动,一阵声响从身后传来,激烈的马蹄声纷踏而至。
残留的护卫齐齐变了脸色。领头更是全身肌肉绷紧,眼睛死死盯着火光渐盛处,惊惧得似是面对颈侧随时落下的铡刀。
来者又是一队人马,细细一数只有二十余人,可临面而来的威压和气势更盛于那百来人的胡贼。
这些人骑着高头骏马,除了领头的男子个个都身披甲胄,在萧瑟月光下摄着寒芒,手握弓箭长枪,俨然是一队训练有素的精兵强将。
见到他们的穿装打扮,领头咬着的牙放开,骤然狂喜,连放声高呼:“我们乃骊都人士,还请诸位出手相助!”
那群人也未多语,只高声喝马直直冲入激战厮杀的人群中,领头目光追寻着那群人的身影,虽人数甚少,在三方势力缠斗下他们蛟龙般的身姿却最引人注目。
横挥动作没有一丝冗余累赘,利刃直取对方要害,身法更是敏捷矫健,在他们面前那些原本让护卫队觉得棘手的胡贼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仅过半刻,胡贼被悉数剿灭。
寒风猎猎作响,只余下马嘶喘息声,血腥之气逐渐被风吹散。
领头咽了口唾沫,内心已惊骇无比。他们这队已是沈家护卫中较为精锐的一批,如今他心里却已有自知之明,他们根本比不上眼前这支队伍的一根指头。
那群将士剿灭敌人后,均沉默上马回到领头的玄衣男子身后。
领头也旋即将目光投到那名男子身上,他眼中已生敬畏之心,如此了得的部下,可以想见其主人的能力。
银鞍照马,那玄衣男子姿态散漫高居马上,手握缰绳,对于刚刚的杀敌场面尤带几分漫不经心。
他眼中并未有领头等人,狭长的眸只淡淡扫过地上横列的尸体。
他身后一名俊逸小将倒驱马上前问道:“尔等何人?报上名来。”
领头躬身一拜,握拳直道:“骊都沈国公府,特为护送北庭大都护夫人前来。”
此话让那小将面容一僵,歪了歪头道了声“哈?”
那男子也懒懒掀起眼皮,视线从正中的马车不着痕迹地掠过。
他的身后每个人纷纷露出精彩纷呈的表情,嘘声阵阵,又随着玄衣男子的随意一瞥而同时噤声。
小将也扫了眼男子表情,琢磨半响,方对着马车高声喊道:“叫你家主子出来一见。”
他眼里满是跃跃欲试的挑衅和幸灾乐祸的偷喜。
“这……”领头有些恼怒,他已表明姜扶疏身份,在北庭境内,何人还能让大都护夫人下马亲见?这群人又是何等身份?
马车内,姜扶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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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遇水也听到了那小将的喊话。
遇水担忧道:“姑娘,咱们还是别出去了,虽然那群人救了咱们,可对方身份尚且不明,恐生变故。”
姜扶疏笑笑不答,只取了帷幕带在头上,旋即掀帘站于车外。
如雾轻纱席卷,在女子出来后,周遭俱是一寂。
姜扶疏立于长风中,透过薄底的纱幕,如隔雾观花遥遥打量着那玄衣男子。
银钩月影间,男子神清骨秀,眉目英挺,合身的劲装勾勒其紧窄的腰身,他端坐于马上,像一柄饮血的利刃刀锋,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灼目孤峭,却又兼具一身世家子的落落清贵。
文人墨客笔下并非都为假,姜扶疏如此心想。
一声清脆的鹰啸兀的传来,仿若就在耳边,姜扶疏将将侧首,就觉身旁一道疾风骤过,带动帷幕飞舞。
她不由闭眼,待再睁眼时,一只栗褐色的雄鹰落于对面男子臂上,展翅舒展自己的羽翼。
雄鹰骏马,如此搭配更显出男子身上迫人的危险。
姜扶疏稳稳神,抚平衣摆盈盈一拜。
“多谢诸位义士相助,不知义士为何人士?待至庭州,我必有厚礼相送。”
女子声音轻柔,似枝头春花摇曳。
男子勾唇轻笑一声,姜扶疏闻声望去。
那是几分带着冷淡和漫不经心的笑意。
他手臂轻动了动,那鹰便乖巧地从臂上跃到了马头上。
姜扶疏眯了眯眼,见男子从鞍袋内取出弓箭,搭箭于弓动作连贯,他长眉入鬓,眸若幽谭,蓄势待发的箭矢所对正是姜扶疏。
姜扶疏只望着一动不动。
“不可!”领头急呼。
下一瞬无一丝犹豫,箭出如虹,带着凛冽破空之势直冲姜扶疏而去。
姜扶疏默然看着迅如闪电的冷光袭来,头微微一侧,霎时她只觉脸颊右侧一痛,随后眉间溅上热血。
帷幕自空中飘摇落于血污间。
姜扶疏愕然回头。
在她身后,一支羽箭正中执着刀的胡贼眉心。
随着他的身躯轰然坠下,心念电转间姜扶疏了悟一切。
——是之前敲晕的突厥人在他们谈话间竟不知何时醒了,却仍旧装晕伺机而动,而这一切都被那人注意到了。
她转身望向那男子。
“我了个龟龟。”男子身旁的小将喃喃自语,反应过来后,随后嘶了一声。
立于车上的女子娉婷身影披着青莲斗篷,云鬓花影,满身清晖似携月而来,于山风瘦骨间,她如水墨黛色的绝笔。可惜此时瓷釉般的面容上绽放妖异的血花,右侧是一道被箭簇挂出的伤口,让人不由叹息白壁有瑕。
姜扶疏微微抿唇,神情间有些无措。
两人隔着火光尘嚣相望。
北地无声。
片刻后,男人高居马上右手轻抬,掌心向前,舒展的指骨微曲。
“唰唰”
一时间,位于男人身后的随从翻身下马,动作整齐划一,刀剑入鞘,齐齐解刃。
他们单膝跪地,双手抱拳。
“恭迎都护夫人——”
恭声如雷,震彻四野。
猎风作响,姜扶疏远目眺去,被这一阵呼声撼动一瞬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