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扶疏坐在房内等了半响，那扇特意未关紧的门外并无人再踏进来，直到泠川于门外道了一声，“姑娘，大都护往书房去了。”
姜扶疏看着眼前尚未动过的晚膳，淡淡应了声，看着那一道幽深的缝隙，兀的叹了声，随后便自己吃了起来。
接下来几日，燕琅便不曾憩在府内，姜扶疏与其偶见，也皆不过匆匆点点头应一声。
这日，姜扶疏敞着窗牑斜卧于方榻之上，透过窗看着院内，草木萧疏，几分料峭几分肃杀，院中假山之上正立着一只苍鹰。
秋收忙碌之际，燕琅也没随身带着它，而是将它放在府内，姜扶疏已瞧了它好几日，可惜没一回近得了它的身。
姜扶疏将摆在榻旁的三足盘端了起来，盘内放的是鲜腴的兔肉，几乎在姜扶疏拿出来的一瞬间，那双鹰眼便敏锐看了过来。
姜扶疏将盘子往外推了推，鹰眼也随之跟随，但丝毫未有展翅的动作。
但真显得不受诱惑了。
遇水推门进来看见姜扶疏逗鹰的模样，兀自叹了口气，“姑娘每日招那鹰作甚，不妨多去关心下大都护。”
已来北地十余日，原本应立即进行的婚礼一拖再拖，且不说府外，府内婢女仆从也不知在私下议论了几回。
姜扶疏眼前掠过那个软硬都不吃的男人，拨了拨盘中的肉。
她倒也想，只是那男人跟他的鹰一样难搞，倒还不如晾他几日。
姜扶疏有些意兴阑珊，便将手中的盘子撤了下去。
却见那鹰顿时急得扇动了下翅膀，脖颈伸长倾斜，一副直欲冲下来之样，在姜扶疏淡淡看来时，又瞬间恢复往常样子。
姜扶疏觉得好笑，若一次诱惑不足以动心，那一次次诱惑呢？
她心下思量。
泠川突然从门外跨进房内，俯身在姜扶疏耳畔低语了几句，神色凝重。
姜扶疏坐直了身，对于泠川所说的事在上次亲见后她便已有所预料，只是未曾想会比她想的还严重得多。
泠川道：“庭州今年的秋收往不及常年，其余各州更有甚者颗粒无收，北地商铺都暗中向南地收购粟黍米，只是较咱们晚了一步。”
“姑娘，此番北地怕是有饥荒之变。”
子时，大都护府前一片静谧，突有两声轻喝声传来，两匹风驰电掣的骏马踏碎夜幕。
魏迟跟着燕琅一同下了马往府内走去，他们已有三日未合眼，魏迟觉得自己脚下走着都是发飘的，而燕琅却跟没事人一样。
他们将马交给迎上来的仆从，随即大阔步入了府。
“不知哪个杂碎泄露的消息，如今州内因缺粮动乱，听闻其余州还有难民前来，更闹得不可开交了。”魏迟边走边咬牙道。
“派去朝廷的人呢？”燕琅声音沉沉。
魏迟无奈苦笑，喉间滞涩，“昨日便回了消息，朝中传讯，南地亦受旱灾所扰，国库空虚，无力拨粮赈灾。”
这话便是管不了的意思。
魏迟道：“如今常平仓和义仓早存粮无几，原是想着待此次秋收后填补，只是……”
只是未想，才将将复苏的北地波折又起。
燕琅按了按眉心，连日来不顾昼夜的抢收还是未换来好结果。
“那便派人向南购粮。”他道。
魏迟只抿了唇未答，干旱之时购粮，得是何等的开销，更遑论他们手中早已无多少银两。
燕琅低了眉，还想说些什么。
却突见魏迟直愣愣看向前方，随后行礼道了声夫人。
燕琅随即看过去，庭中苍劲大树窸窣，廊下姜扶疏执灯而立，薄凉的夜风掀起她的裙摆，似是在那等待了许久。
燕琅眉峰微皱，此时她应当入睡了才是。
魏迟看着长裙广袖的女子，脑中不恰适宜地闪过一丝念头，前朝因谢女经历灭国之难，夫人这才一来，北地便出了此等事……
他陡然打了个机灵，慌忙停下自己的想法，匆匆便向燕琅告退。
此番必是头脑混沌迷了心窍，他得赶紧多睡会才是。
燕琅提步阔过台阶行至姜扶疏面前，离得近了，才发现姜扶疏的面色有些发白，想是在此受了风。
燕琅道：“若有事，白日差人寻我便是。”
姜扶疏转了转手中的宫灯，打量了他一会，男人面色如常，剑眉星目，走来之时劲松身姿挺拔，似什么都无法将其击垮。
她倒也不想在此等这般久，只是男人回一趟府不容易，往往子时归，寅时便出了府，如此忙碌的人作为夫君，倒真不知是好还是坏。
“大都护可否入院一趟与扶疏吃了一顿饭？”姜扶疏巧笑嫣然。
燕琅看了她一眼，自那日警告后她已有几日未曾与他这般说过话。
如今又不知是为了何故。
两人一同行进了思危院，圆桌上已备好吃食，燕琅匆匆一瞥，其上只有单单两碗面。
姜扶疏于右侧落座，旋即拿了箸抬眸望向他。
似是在等待他的夸奖，燕琅心中这个念头悄然掠过。
他一同坐下身，同样拿竹箸吃了起来。
因得了姜扶疏的吩咐，面中其余食材不敢添多，但吃起来也味道鲜美，姜扶疏才小口吃了几次，燕琅便已囫囵吃完了。
紧跟着那漆黑清冷的眸就盯着姜扶疏，似随时等待她开口。
倒真是一点松懈时间都不给自己留啊。
姜扶疏在这等注目下只好拿了锦帕擦了擦嘴，道：“大都护城内可还好？”
燕琅掀眸看着她，道：“不再多吃点？”
你这般看着谁还吃得下东西，姜扶疏暗自腹诽。
“你无需关心此等事，安好呆在府内便可，近些日子最好也别出府。”燕琅回答了她的问题。
这些日子城内闹得厉害，都是些抢粮制造混乱的。
姜扶疏挑眉看着他，见燕琅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才从袖间拿出一把钥匙。
燕琅静静看着她将钥匙轻放在桌面上。
“咔哒”一声细叩的声响。
姜扶疏道：“前些日子大都护将私库钥匙交与我，我已懂其意，如今将钥匙归还大都护。”
燕琅道：“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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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了你便继续收着。”
虽然东西无多，但他给了便断无收回的道理。
姜扶疏却继续道：“大都护体恤民情，一身家当皆投入军中，扶疏感怀，此时百箱嫁妆皆已入库，任凭大都护……”
姜扶疏的话音戛然而止，燕琅欺身而下，冰冷分明的指节挑起她的下巴，墨色瞳孔内翻涌的是清晰可见的怒气。
燕琅冷嗤一声：“你在瞧不起我？”
姜扶疏回握住他的手臂，认真道：“我绝无此意，北地如此情景，势必需购粮，然只手难撑，我作为未来都护夫人为自己夫君尽一份力有何错？”
姜扶疏知晓他俊丽的眉目间敛的是兵戈峥嵘，是他不可催的傲骨，只是长枪可以击败关外雄狮，却无法刺破天下苦寒。
燕琅怒极反笑：“你什么都不必做，亦可当这都护夫人。”
都护夫人这四字他咬得极重，其中掺杂了几分讥诮。
入北已来，她的种种作为怕都只是为了这个夫人的位置。
他眉间寒意愈甚，窗外猛闻惊雷，刺目雪光照得室内亮如白昼，随即淅淅沥沥的雨滴直坠。
穿堂的风鼓动，带来浸骨的寒，姜扶疏向前贴近，手指抚上燕琅眉间，温润的指尖像一点墨落入水间，徐徐氤氲。
“我只愿以万金换郎君展眉。”
一点幽香侵染而来，两人贴得极近，近到体温相交，难以言说的亲昵。
燕琅纵然嗤笑，他松开手撤后几步，转过身去，“你的东西自己留着。”
“姜扶疏，我从不喜虚情假意，你安分些便是。”
燕琅没再唤她为夫人，脱去伪装的亲昵，他们终究只是方见过几面的陌生人。
姜扶疏站直身，坦然道：“那大都护如何解眼前之危。”
燕琅下颔绷紧，喉结滚动，“无需你多虑。”
姜扶疏叹了口气，“我负祸国之名嫁来北地，恰遇此故，大都护认为这不会祸及我吗？我所做亦是为自身。”
燕琅侧首，见女子颦眉微蹙，尤带了几分难以消解的愁。
“祸国之名？别高看你自己了，姜扶疏。”燕琅唇角溢出一丝笑，张狂而狠厉。
姜扶疏愣在原地。
“我麾下雄兵十五万，手下战役胜利无数，饮血杀伐造就罪孽不知凡几，我尚撼动不了天意，姜扶疏，你凭何觉得你能？”
质问掷地有声。
房门骤然大开，雨水倾泻，燕琅挺拔的身姿没入雨幕里，一步一步，沉稳而有力。
姜扶疏怔然看着外面的大雨，手中冰冷的钥匙已然被体温浸得温润。
疏窗落雨，一城飘摇。
泠川匆匆忙忙撑伞而至，只见燕琅冒雨怒然离去的身影。
她立刻走入房内，担忧地问道：“姑娘，这是发生了……”
她骤然停顿了下来，姜扶疏坐在房内，遥遥望着窗外的大雨，唇间却勾了一抹笑意。
她一时惊疑，这是吵架了还是没吵架？
见泠川进来，姜扶疏手中闲适地把玩着钥匙，对她道：“泠川，帮我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