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 13 章
    张贵强平头方脸,浓眉大眼,标准的北方大汉长相。

    “说起来还是沾了施总工的光。”张贵强放下瓜子,一本正经地说道:“要不是施总工带领咱们拿了奖,一厂区又怎么会拿到二十个房子的名额。”

    施向明能住干部楼因为人就是干部,他和高建华就是五级工,能分到的都是红砖筒子楼。

    “那你还不去帮施总工挡着点酒,今晚新婚可别喝醉了。”

    张贵强的妻子刘超仙推了把爱人胳膊,摆明是想把人给打发走。

    “你不说我都忘记了,我得拦着点施总工,明天还有个很重要的会议他得参加。”

    张贵强一走刘超仙就移了个位置,越过中间的吴英拉拉王念衣袖,声音压得很低。

    “房子的事我心里明白着呢!就是罗秀英心眼子小,我怕我家那口子说多了得罪人。”

    王念嘴角扯出一个弧度,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刘超仙不说她也察觉到了,罗秀英不是那么好相处的人。

    张贵强话还没说完右耳就传来哼声,引得张亮都往边上瞧了好几眼。

    这么会儿功夫,罗秀英不知数落了高建华多少句,话里话外都充斥着没本事和窝囊几个字眼。

    黄秋红清清喉咙把话头接过去:“刘同志在工会工作,边上这个小子是她们家的张立业。”

    张立业长得虎头虎脑,一看就是个机灵孩子。

    趁父母说话的这么点空挡,小手偷偷摸摸抓了好多把花生进兜里,剥开花生自己不吃立刻鬼鬼祟祟地把手伸到桌子下……

    “张立业,你怎么把野狗带饭店里来了。”

    刘超仙扭头一看,立刻看出儿子在搞什么鬼,右手一捞从桌子下抓出条小黑狗来。

    “妈妈。”刘立业的第一反应是捂住耳朵,接着委屈辩解:“小黑不是野狗,它很乖的。”

    “人都吃不饱还喂狗,我看你是皮痒了!”

    刘超仙不听那么多,一手提起刘立业衣领一手提狗:“我先出去收拾这孩子。”

    那条黑色小狗看样子就四五个月大,饿得两排肋骨都清晰可见。

    应该是附近流浪狗生的小崽。

    “多吃点。”

    黄秋红拉了下王念衣袖,将她注意力重新拉回到桌上。

    “张贵强一家都是实诚人,你以后可以多走动走动,其他的就……面子上能过得去就成。”

    这也算是黄秋红明面上的提点了。

    在厂子里生活,处好邻里关系也很重要。

    虽然眼下就他们一家,可很快就会有人搬进来,就那一堵墙的隔音效果,王念并不报多大希望。

    只希望……不要遇到太过难相处的隔壁邻居就好了。

    ***

    四十三号家属楼。

    到处都黑漆漆的,只有一楼六号门缝隙中透出抹昏黄灯光来。

    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施向明呆坐在沙发上,仿佛眼前场景只在梦里出现过。

    那张竹桌子还是他亲自从单身宿舍搬来了新家。

    可明明就是同一张桌子,怎么就是觉得不一样了呢,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施向明看了半天,都没有找到答案。

    嘎吱——

    随着房门在安静的空间里响起时,施向明有些迷茫地看向了响声来源。

    王念长发披散,端着盆水走向他。

    就是那刹那间,施向明脑子一个激灵,酒意瞬间褪去大半,只直勾勾地看向来人。

    方才冷冰冰的屋子,好似随着王念进来瞬间暖和了起来。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同样一张桌子会让人觉得如此不同。

    因为这是家,家里有了另一个人。

    台灯照亮的不再是一个人,现在是一双,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影子在屋里走动。

    一想到这,施向明不由轻笑出了声。

    不同于面对领导时的微笑,更不是面对父母的苦笑,唇角高高翘起,露出两排整齐牙齿来。

    在王念看来,施向明现在就是喝醉了只晓得傻笑的醉鬼:“洗把脸。”从水盆里扭干帕子弯腰递了过去。

    “高兴呢。”施向明懒懒地回道,说着忽然抬起手一把拉过王念的胳膊:“先坐会儿,站一天了没累吗!”

    王念身体轻轻摇晃了下,还是顺着力道坐了下去。

    “你看!这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

    “你看咱们家还可以吧?可是我一样一样归整的。”王念笑,对劳动成果相当满意:“过两天把院子开出来种点菜。”

    “很好看。”施向明的声音越来越近,王念只感觉到右肩一重,鼻尖便多了丝酒气“以后会更好看。”

    “两孩子是什么时候的火车?”

    小卧室里就一个两门衣柜,透过敞开的门还能看到屋里空空荡荡。

    提到孩子,脑子里最后一丝酒意顷刻间也跟着烟消云散。

    施向明坐直身体,捏了捏眉心:一只温暖的大手覆上王念手背:“我想请几天假去接俩孩子……”

    提到孩子,就不得提起让人叹气的父母。

    施书文才六岁,施宛三岁,兄妹俩加起来都恐怕还认不全一本书的字。

    可就是这样,施母却放心让两孩子自己坐火车前往千里之外的文西乡。

    安怀市到新定市要坐一天一夜的回车,到了省城又要转乘十二小时火车到文西乡,最后还要坐三个小时公共汽车才能到长生坡。

    对没出过远门的大人都够呛,他们却想让孩子们自己出发。

    先前已经说好由施向明母亲送孩子来的决定不知为什么突然又临时变卦。

    眼下要么是施向明自己去接,要么……只能等过年回家探亲才有机会。

    “厂子里会同意吗?”王念只担心这个。

    “同意是同意,不过为了公平起见,要扣除今年的年终奖励。”

    话一说到这,施向明忽然站起来,两步走到书桌,伸手一下子拉开了抽屉。

    腿确实长啊……

    王念走过去少说得四五步,人家两步就过去了。

    又是两步走来,坐回王念身边。

    “以后我们家就交给你管了。”

    厚厚一叠牛皮纸袋被塞到王念手心里,每个袋子大小一样,上面都写着工资袋三个字。

    随便数了数,工资袋足有三十个。

    也就是说……施向明调到431厂两年半的工资都在王念手里。

    “我每个月会往家里寄三十元钱,当成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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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们生活费。”施向明回想了一遍后又补充:“其余的都应该在这了。”

    王念点点头,把那些没拆或是还塞了东西的工资袋全部打开。

    王念:“……”

    很长一段时间里,屋里只有王念小声数数的声音。

    说是让王念管家,施向明还真是把全部家底都上交了,钱票里还有不少一分钱夹杂其中。

    钱数完,王念陷入沉默。

    五千九百块钱——巨款,以及好些都可以忽略不计的分钱和票。

    票在结婚置办家里时用了大半,剩下的都是米面粮票。

    除去每个月往家里寄三十元钱,存款竟然还比工资总额多一千多块,施向明赚钱的能力不禁让王念心底惊讶。

    施向明只能看到王念头顶,不晓得她此刻心里的想法,有些不好意思地又解释起来。

    “以前的工资都是书文他妈妈管,这些钱都是来长生坡之后攒的……”

    多出来的钱大多来自研发奖励,要么是出差奖金。

    能存钱的主要原因就是施向明对吃穿住都没多少要求。

    外出公干有厂子安排伙食,在厂里就吃单位食堂,一套衣裳能穿两三年不买新的。

    “施向明。”王念忽然开口打断施向明的话,一双眼睛仿佛比窗外月光还亮了几分:“这些钱都给我管吗?”

    “嗯!”施向明重重点头:“以后的都给你……”管字含在喉咙中再也吐不出来,右脸颊的温热就像是一把火,迅速烧完了所有思绪。

    王念像只快乐的鸟儿飞向卧室。

    “我要去把钱收好,到时候给你买好吃的。”

    上一世辛辛苦苦攒下车子房子,远没有现在手握这几千块时来的幸福。

    难道这就是……不劳而获的快乐?

    施向明一手握拳抵在唇边,一手摸了摸刚才被王念亲过的地方。

    热气从脸颊蔓延,经过心脏顷刻间便燃尽了脑中最后一丝理智。

    施向明腾地站起来,疾步跟着王念走进了卧室。

    房门嘭地一声被重重关上。

    屋里春光摇曳。

    客厅里那盏可怜的灯泡就这么亮了一整夜。

    ***

    阴了一周的天终于又晴朗起来,阳光透过淡蓝色的窗帘照到双人床上。

    王念掀开眼皮,下意识抬手拿过床头柜上的手表看时间。

    六点五十整。

    再偏头往右边枕头看去,那里果然没有了施向明的身影。

    按照时间估算,施向明现在应该已经坐上了去文西乡县城的公共汽车。

    忍着浑身酸痛坐起身,等意识彻底清醒之后才抬腿下床穿衣。

    小说里新婚燕尔之所以和翻云覆雨同时出现是有一定道理的。

    结婚一周,王念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每天都是腰酸背痛的醒来。

    早说要开出来种菜的院子一动未动,灶台到现在还没点燃过一次,说要找木工给孩子们打床也没空去想。

    终于……到了施向明回安怀市接孩子的时间。

    今天一定要出厂子找木匠,得趁孩子们来之前把床做好。

    “美色误人啊……”

    王念推开窗子散去满屋暧昧气味时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