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陶匠村这边有个风俗,在主人家做客,夫妻俩不能住同一间房。
即使主人家房间少,也必须男女分开。
好在周家当年凭借周兴运数次拿到的大笔奖学金,和竞赛奖金,还是留了一部分给自家修缮房子的。
虽然没有弄得很好,但院子面积比过去翻了两倍有余。
周家还是有一间客房的,徐漫不需要和周家那奇葩妈妈住一个房间。
淮止戈并不喜欢和其他人同住,好在周家还有个杂物间,没放多少东西,灰尘大点,但下午的时候周兴运就已经收拾出来,睡淮止戈一个人不说绰绰有余吧,至少手脚是伸得开的。
对于周兴运这种区别待遇,淮止戈早有预料,况且,徐漫再怎么厉害也是个女孩子,作为男人,他理当让着对方一些。
只是这个夜晚,注定睡不安稳。
凌晨一点多,周家的院门被人敲响。
“小周啊,小周!”
“我是文家六叔,你快开门,我有急事找你!”
周兴运一直以来因压力大,睡眠都很浅,尤其是住在家里的时候,稍有风吹草动都会惊醒,太阳穴一跳一跳,神经紧绷。
今天不知为何,睡得格外安稳。
率先被吵醒的,竟然是周妈妈。
大晚上被吵醒,周妈妈只是略皱了下眉头,但想到什么,瞌睡虫立马一哄而散,整个人精神抖擞起来。
她匆忙披上外套,穿上鞋子跑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见什么非常重要的人。
“吱——”
院门打开,周妈妈看到来人,眉眼舒展:“是六表弟啊,大晚上的,这是?”
文六叔焦急地冲身后人喊道:“快来快来,门开了!”
很快,一个壮汉背着个不认识的男人,就挤到了周妈妈面前。
“是神童妈妈是吧,我朋友上山的时候不小心摔断了腿,这大晚上的我们出去也不方便,听小六子说神童在这整个S省都有人脉,你看能不能让神童打个电话,叫医生过来给他看看?”
周兴运房间内,原本睡得正香的青年忽觉不安,心跳加速,猛地睁开眼。
外面隐隐传来说话声,大半夜有外人来家里……
这从前发生过好几次的经历,让周兴运心跳加速,忙穿鞋跑出去,连外套都没穿,跑到堂屋门口,他就躲在门框后面看。
院落檐下的灯已经打开,昏黄的灯光下,能看到院门外来了三个人,一个是文六叔,另外两个不认识。
“……你看能不能让神童打个电话,叫医生过来给他看看?”
周兴运抓着门框,果然,就听他/妈想也没想,便豪爽答应下来:“我当是什么大事,叫几个医生过来而已,小事,等会儿我让阿兴去村支书家里打个电话……”
“不用不用,我们自己带了电话,都这么麻烦你们了,怎么好让你们跑村支书家去打电话?”
周妈妈一阵感动,这人可真好,还怕麻烦自家儿子。
偏偏自家儿子就是个榆木脑袋,可能都不愿意领这些人的好意。
没关系,他不会做人,不是还有自己这个亲妈在吗。
“大晚上的,外面冷,赶紧进来说吧,我这就去把阿兴叫醒。”
“对了,要喝茶吗,家里有雨前龙井,上个礼拜胡老板来我家时送的,味道还挺甜。”
周兴运脸色惨白。
一想到等会儿又要被逼着给那些他根本就不认识的人打去电话,还是因为这种事情,他就害怕得浑身发抖。
是的,害怕。
这种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导致周兴运无比抗拒打电话,甚至一想到要打电话,不管是做什么,都会打心眼里地感到恶心,想吐。
“噗嗤!”
正当这群人走进院里时,堂屋里传来一阵笑声。
众人一愣,扭头看去。
堂屋的黑暗如浓稠的黑浆,一丝一毫的光线都无法透入。
仿佛黑暗中正蛰伏着一只凶猛而贪婪的野兽。
背着朋友的壮汉心跳如擂鼓,顿时警惕起来。
就在此时,堂屋内,“啪”的一声,灯光亮起,灯光下,正站着个长发如瀑布撒在腰下,红裙迤逦,肤白红唇,美艳如女鬼般的人。
大晚上的,突然有女人以这种形象出现,是真的瘆人。
屋外几人头发都炸了起来。
周妈妈一愣:“徐小姐,你怎么起来了?”
徐漫打了个哈欠,闻言又低笑一声:“大半夜的,你们这么大声音,也不说悠着些,把我吵醒,怎么还怪我起来打扰了你们叙旧?”
“怎么会,没有的事儿,徐小姐你继续去睡,我家里还有点私事要处理。”周妈妈敷衍地冲徐漫点点头,随即转头看向自家儿子:
“阿兴,没看家里来了客人么,赶紧去泡几杯茶,要橱柜最里头放的雨前龙井啊,别怠慢了客人。”
周兴运低着头,闻言赶紧跑进厨房。
“哎哎哎,跑这么快干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壮汉诧异,看了文六,文六点点头。
虽难以理解,但显然,壮汉信了几分,放下心来。
“没事,不急着这三五分钟。”
徐漫也没进房间里,只是抱臂靠墙倚着。
徐漫长得真的很好看,要不是有时候突然散发出来的气质太痞太流氓,反倒让人忽略了她的脸和身材,否则安静地站在那儿,都让人无法忽视。
比如像现在。
太好看了,好看得让人不敢多看,又不舍得挪开视线,只能用余光一眼又一眼地瞟着,以至于眼神愈发无焦距。
周妈妈弯腰看了眼壮汉背上的男人,惊讶:“呀,眼睛都无神了,得赶紧打电话才是!”
男人一惊,忙回过神来,虚弱地冲着周妈妈笑笑:“我还好……”
“这怎么行,哎呦都成这样了,让人看得都心疼!”
周妈妈扭头,“阿兴,泡个茶你泡这么久?这点小事都拖拖拉拉磨磨蹭蹭干不好,以后还有什么大事干的了!”
边上,靠墙的漂亮女人似乎又发出笑声。
仿佛是为了不影响别人,这次的声音更轻,轻到仿佛只有气音。
但在场几人,莫名感觉到有个嘲讽的大巴掌,直愣愣地甩在了周妈妈的脸上。
周妈妈突然就骂不出声了,对上在场几人意味不明的视线,喉咙就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般,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灶间,周兴运低着头,托着个托盘往外走,托盘上放了四个杯子,三杯倒满的茶,一杯七分满的水。
茶水倒得太满,他的手也不知为什么有点颤抖,茶水就时不时地往外溅,溅的托盘上都是,茶叶也晃晃荡荡的沾到了杯壁,显得狼藉。
往常这时候,看到儿子做事做成这样,都会将人一顿好骂的周妈妈,这会儿却意外没吭声。
周兴运将托盘放在桌上,双手端着杯子放到三个客人面前:“六叔喝茶,两位大哥喝茶。”
“这就是神童吧,真是看相貌都知道是个聪明人。”
或许是现场太过寂静,有点尴尬,那壮汉笑笑,试图缓和气氛,也与这位神童缓和一下关系。
文六叔笑:“自然,阿兴从小到大都聪明,考上首都大学后,还被那里的大学教授抢着要收他当徒弟咧!”
周兴运勉强扯起一个笑容,然后端起桌面上那剩余的一杯水。
周妈妈笑笑,似乎从周兴运的这个行为里找回了点面子,而后转头,冲着徐漫笑笑。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总有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她伸出手去接:“你这孩子,也不是妈要说你,妈说你也是为了你好,你今天也算是有点眼色……”
话未说完,周兴运端着那杯七分满的水,就这么错开她的手,擦着周妈妈的肩膀走到墙边。
墙边有谁?
还能有谁,嘲讽技能满满的徐漫。
“徐小姐,这是我给你兑的温水,不烫,刚好能入口。大半夜吃茶对胃不好,还容易睡不着。”
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周妈妈:“???”
看着茶叶晃晃悠悠的茶杯,另外几人:“……”
徐漫诧异地看了眼青年,伸手一摸,杯壁不冷也不烫,温度刚好。
眼尾一挑,眼中出现笑意。
这次她没出声,只是端起茶杯的把手,冲着周妈妈举了举,而后抿了两口,感慨:“好水。”
众人:“……”
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喝到了什么珍奇好茶好酒。
周妈妈忽然有点慌。
却不知道为什么慌。
“好了好了,”看着这一幕,周妈妈莫名有点不顺眼,插嘴打断这种奇怪的氛围,想要找回儿子这里的存在感,“行了,别磨蹭了,没看这里有病人吗,赶紧给医生打电话,要治骨科的那几个。”
周兴运放松的神情,在听到妈妈的话后,顿时又僵硬起来。
徐漫端着杯子,时不时抿上一小口,见此摇摇头。
给你机会,可你不中用啊!
那也怪不得小狗想另外找妈了。
周兴运小声道:“我……我没他们的号码……”
“我有,你去我房间柜子第二个抽屉里找,上次他们来咱家给留了号码。”
周兴运的脸色一白,匆忙看了她一眼:“你……你又跟他们要了?”
被儿子当着众人这般大声质问,周妈妈顿时觉得没面子:“什么叫我‘又跟他们要了’?你妈妈我人缘好,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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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给我的!”
“阿姨好厉害!”
徐漫把没喝完的水杯放在周兴运面前的托盘上,拍手:“不过这些医生跟阿姨关系好,阿姨也没缺胳膊断腿,怎么阿姨自己不给他们打电话?”
白天的徐漫讲话阴阳怪气,至少还算礼貌。
但到了晚上,徐漫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嘴毒的仿佛喝了三吨鹤顶红。
周妈妈没想到她竟然能这么没礼貌,不敢置信,脸都气红了:“你……你说什么?”
徐漫站直身体,直勾勾看着她:“我说,阿姨还是不要总是消耗运崽的资源和脸面了,阿姨这么厉害,就以自己的名义,自己打过去。”
“不然,运崽打过去,人家怕是以为阿姨病的在床上起不来身。他们怕是得打飞机过来急救了,这样浪费医疗资源,不太好。”
“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一心会为他人考虑的善良周阿姨?”
周妈妈手指哆嗦,感觉自己的面皮在一次又一次地被人掀起来丢在地上狠狠地踩。
周兴运抿抿唇,看着亲妈这么生气,莫名有点好笑。
第一次看到妈妈这么丢脸。
真好。
这么多年来,妈妈似乎终于也能体会到自己的尴尬、无措了吧。
然而,周妈妈能因为自己的尴尬而感到委屈,却无法对自己亲手带给儿子的这种处境感同身受。
她骂道:“你死人啊,看着你妈这么被骂,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周妈妈脱口而出:“到底我是你妈,还是她是你妈!”
文六三人:“???”女士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周兴运没吭声。
“好好好!”周妈妈指指周兴运,扭头看着徐漫,“我家不欢迎你这种不讲礼貌的客人,既然你这么看不上我,那就不要住在我家,现在就走吧!”
周兴运抬头看了眼亲妈,拳头握紧,指甲几乎掐进手掌心里。
徐漫没说话,周兴运却开口了,声音压抑而颤抖,一字一句,说得艰难,却还是说完了:
“这房子落得是我的名字,徐小姐是我请来的客人。”
“妈,你没有,权利,赶她走!”
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周兴运的脸上。
周妈妈不敢置信:“你……你说什么?”
而此时的周兴运,就像是豁出去了般,冲着周妈妈大喊:“我说,你没有资格赶走我的朋友,更没有资格一直控制我!”
周妈妈:“什么控制,我是你妈,我没资格,谁有资格管你?!!”
“你什么时候管过我?”
周兴运浑身颤抖,大滴大滴的眼泪不受控制地砸下来:“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管过我?!!”
“你只知道别人需要帮忙,你只知道你娘家外甥可怜,你从来不给我钱,让我自己想办法挣钱吃饱饭!学校给我补贴,让我在食堂解决一日三餐,你就拿走我大半的票拿去给表哥表弟,你说他们在长身体,不能不吃肉,我有能力,不应该这么自私,应该把好的分给他们!”
“我周家男人各个都一米八以上,只有我,从小吃不饱,没营养,回来还要挑水干活给你做饭,到现在才一米七出头!”
“你拿我的面子去给你自己撑面子,就为了让别人说你一句豪爽、善良,你知道我在学校里怎么被那些人家里的孩子和亲戚嘲笑的吗?”
“你知道有多少人私底下刁难我,学校里都在说我占便宜没够,好几次连学校都差点要把给我的补贴都撤回!”
“我现在营养不良,还有了胃痛的毛病,你说我矫情,胃痛只有那些有资产的有钱人和真正的穷人才得得起,像我这种虽然没钱,但从小就没缺过任何东西的人,说这话都是在打这么多帮助过我的人的脸!”
这一刻,周兴运仿佛要将这么多年来受的所有委屈都一股脑儿吼出来。
周妈妈怔怔地,想反驳,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文六虽然知道这个女人并不爱自己的儿子,但也没想到,私底下是这么苛待亲儿子,而去讨好那些毫不相干的人的!
受伤的男人本就忍着疼痛,此刻被周兴运这没完没了的喊声给吼得神经突突地跳,好不容易止住的血,也因他强烈抑制的暴躁情绪崩开,血哗的一下涌了出来。
男人咬紧牙关,太阳穴突突地跳,双手捂着大腿上的伤口,压抑着张嘴:“闭嘴……”
“你根本就没把我当儿子,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生下我!”
“草特么我说闭嘴闭嘴闭嘴!”男人猛地松开捂着伤口,染血的手突然摸向腰间。
徐漫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淮止戈轻声道:“就是现在!”
徐漫笑容一收,长腿一扫,劲风迎着那男人的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