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想,这大抵算得上是日记吧,但若是往后来写的,也不应叫日记,传记或许更合适些。
无论是日记或是传记,到今日都不好再纠结分论些什么,无非就是我这冗长的,裹满罪恶的一生。
至于为什么要写这么一本传记,一是为宋别,我实在还是想为自己辩白几句,以至于日后她想起我的时候,唾骂之后,还能怀着点怜惜,不必全是怨恨。二是为我自己了。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也实在是让我意想不到,曾经那样裘马轻狂志在四方的人,怎么就成了这样。
我不明白,于是只好再把走过的路分分句句拆解,看一看,我到底错在什么地方。
若能警醒世人,也算留下一点功业,减轻一些罪孽。
以上是前言部分,接下来就是正文了。
我叫谢琅,谢灵运,谢道韫,旧时王谢堂前燕,都是这个谢,琅字也不平凡,琳琅满目的琅。名字并不平凡,而在我年少时,自负也是能衬得上这个名字的。童年几年皆不必赘述,便由九六年说起。
那一年我十五岁,以极其优异的成绩迈进高中的大门。九六年就是那样,正在中国高速发展的阶段上,那时候考学并不是那么重要,反而进厂才是最有前途,最有保障的工作。再不济,进不了厂的人就流行下海做生意,北边的去南边,南边的去西边,隔几年回来,个个都是衣锦还乡。
我爸我妈正好两头都占了。我妈在钢厂的厂办工作,我爸去下海做生意,因此,在这之前,我的生活都过得十分殷实。
尤其到后来,我爸甚至做成了市里的优秀企业家,我们家已经不再满足于小康阶级,我也能勉勉强强算上个富二代。和其他富二代的不同是,我不是生下来就是的,随着我的长大,我爸的生意才一步步越来越大。
于是我妈总是告诉我,我是家里的福星,说我以后肯定会有大出息。我问她什么是大出息,怎么才算有大出息。
我妈想了想,说,就是让别人都能记得你的名字。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明白了一些。后来也确实是让别人记得了我的名字,可怎么都说不上是出息,而是丑闻,是污点。
对于宋别,我着实说得上是她光鲜人生中,一个不可忽视的污点。
以至于后来,我也总是觉得对不起她,想尽方法弥补,总也无济于事。毕竟我的人生已经这样了,烂到了污泥里,唯一为她好的方法,就是使她远离我。
然而我也还算争气,现在说这话颇具自谦的意思,放到以前,我一度都以为自己实则是个天才之流。毕竟我的中考数理化,是全市唯一一个全满分的,还没入学就收到了一中的电话,通知我到学校去拍照片。
这算是我人生光辉时刻的起点。
等到真正开学之后,看着学校的宣传栏上高高挂着我的照片,心中的虚荣心也一下子被满足,但还要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跟我妈讲,照的不够帅。一路上我接受了太多人的注目礼,我妈送我到教室时也有家长在问,怎么教出我这样的孩子的。
我的余光瞥见我妈有些尴尬的跟他们讲,也没太正经管过我。这不是什么炫耀,这是真的。
我妈是个没什么追求且常常自得其乐的母亲,对我的唯一要求是让我心情快乐三观正直的长大。当然我并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其他对于好孩子好学生的溢美之词我已经早已满足。
送完我之后,适当叮嘱了几句多喝水和同学好好相处之类的话她就离开,留我一个人坐在位置上,靠着窗边发呆。
耳边是同学们小声聊天的声音,还有此起彼伏的翻书声,我往前扫了一眼,真是不明白才开学第一天,有什么好学的。
我的位置旁边四下都还没人,没什么可聊的,于是也只好随手翻书看看,数学和物理都太简单,我看了几分钟,做了两个题,开始看语文书。
刚刚刊印出来的新书有一股淡淡的墨香,我对这种味道情有独钟,但这个味道却并不被同学们所喜,我也不太好表露出来,于是只能来回翻页,在烛光斧影之间寻找隐约的踪迹。
同学们是在晚上陆陆续续到齐的,我们班主任也趁此开了个小班会,讲一些我都能背下来的陈词滥调,什么高中和初中不同,什么要更加努力。让我听的昏昏欲睡。
真的要睡着的时候,我蓦地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中年妇女独有的温和敦厚的嗓音,叫谢琅两个字。
她问谁是谢琅。
我自然举起了手,所有的目光一时聚集在我身上,伴随着俯首帖耳的讨论,他就是谢琅啊。
班主任点点头,把我叫出教室外,对我说,谢琅,我看了你的成绩,是很不错的了。但也不要骄傲,隔壁还有个小姑娘是保送来的呢。
我点点头,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没有谦虚,说以后继续努力,也没有说谢谢老师夸奖。“很不错”这样的词对我而言才不是夸奖。别人或许可以,但我是谢琅。
当年我就是这样,年少无知,目中无人,自命不凡。
班主任接着说,军训结束以后有一个开学典礼,你先准备一份稿子,到时候在上面发言。
我点头说好,受命办事,在晚自习剩下的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随手撕了一张纸,写完了开启九六级新生的入学序章。
最后浑噩一天回到家,不知道这将是我以后高中生活最轻松的一天。洗澡,给我爸打完电话睡过去之后,迷迷糊糊之间还能听见夏日未死的蝉在窗外引吭高歌。好似他的一生即将进入尾声,迫切地想为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
我听着这叫声,混沌地在想,倘若我要死了——我会死的,人都会死的。那么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我也要为世界留下点什么,为世界贡献点什么,好让他人后人提到谢琅这个名字,心中缅怀,表情敬重。若是他人后人不记得我也好,只要我自己知道是个好人也行,我就像某个哲人说得那样,无私奉献,不求回报。
哇,那样的话,我的人生还真有意义。
2.
宋别从飞机上醒来时,舷窗外一片漆黑,她的胳膊被自己枕的有些发麻,甩了甩手,看向上面的腕表,指针正指向数字十二。
纽约和北京正好有着十二个小时的时差,现在应该是凌晨十二点,广播上是空姐温婉的声音,播报着离落地还有半小时,请各位乘客收起小桌板,打开遮光板。
她如是做,伸手按了按酸疼的脖颈,往嘴里填了一颗薄荷糖。困倦的头脑瞬时清明起来,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手里的一本时尚杂志,这是在机场顺手买的,色彩绮丽,布料稀薄,充斥北美的时尚风潮。
即便在北美国度生活了将近七年,她骨子里还是有被儒家文化规训出来的耻感,没办法完全接受美利坚土地上滋养出来的自由主义。翻了两页就停下来手上的动作,转头看向外面的朗朗星夜。
轻微的失重感传来,飞机平稳降落,在跑道上滑行了一段时间就彻底停住,宋别拿起自己的包走下去,到行李转盘取了箱子,才发觉外面已经下起来雨。
原本不应该是凌晨到的,奈何出发天气变换,旧金山突降大雨,飞机延误了太长时间,到了国内已经是半夜三更,连之前约的司机也爽了约。
宋别有点犯愁,却忘了这是在国内,机场上有指示牌,有专门的出租车司机在负一层接客。
她推着箱子过去,那里已经人迹寥寥了,但还是有一个司机看见她就迎了上去,热络的问她去哪儿。宋别一张口就是英文,反应过来才改回腔调,报了酒店的名字。
“哎呀,能去能去,来姑娘,我来帮你拿行李。”司机立马接过她手里的行李,抬到后备箱里,还热情地给她拉开车门。
要么说呢,中国就是人情世故浓厚的国家。
宋别坐进车里,打开手机翻着助理发来的信息,包括新公司的人员名单,履历,甚至性格,以及关于澄州的市场调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回国了的原因,现在看一个个英文字母组成的单词竟然觉得头疼。
她放下手机,眼神挪到外面,看到出租车掠过一个地方——长明俱乐部。宋别没留情面,直言不讳:“师傅,大晚上的看不清路呢?瞧这都快给我绕到三环来了。”
师傅一开始听她讲洋文,以为是个外地人,也就想着多赚点是点,也没想到现在姑娘一张嘴就是澄州话,弄得人有点下不来台。
他只好不好意思地笑笑,顺着她的话说:“对不住啊姑娘,等会儿下车的时候我给你抹个零,您就甭计较……”
“嘭!”
最后那个字还没说出来,两人都感到一股巨大的推力,而后是一阵天旋地转,宋别的脑袋猛撞在车上,要不是有安全带,整个人都要被甩飞出去,最后车子撞上护栏停下,往一侧侧翻了过去。
她还有点些微的意识,伸手去碰自己的伤口,摸到一把粘稠的鲜血。
宋别彻底昏了过去。
再次有意识,是她的嗅觉先一步醒过来的。医院的消毒水味刺激的她喘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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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来,被迫睁开了双眼,然后是身边两个阿姨聊天的声音。
“你是不知道啊,我们家那个媳妇,死活不肯要二胎,你说生个丫头片子有什么用,以后不还是要嫁给别人家的呀…”
“是的呀,我们家那个也是,生是生了,两个都是姑娘。哎…”
宋别动了动身体,发现左胳膊被打上了石膏,一侧额角上出奇地疼,太阳穴也还在突突突跳个不停。偏偏两个阿姨还在一边发表长篇大论,一直说到,不行离了再找一个吧,反正现在黄花姑娘多的是。
她在心底骂了一句傻缺,抬手按了一下床沿的呼叫铃。
两个阿姨的目光也被吸引,朝她看过来,喋喋不休地讲:“醒了啊姑娘,这都睡了多久了,我跟你讲,昨天你被送来的时候啊,满头满脸的血要吓死人呀。”
宋别没理她们,等护士过来,直接把目光转向护士,问道:“国际部还有房间吗,有的话麻烦帮我办理一下。”
两个阿姨见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冷哼一声,小声嘟囔:“神气什么——”
除了箱子之外,她的私人物品都被放进了柜子里,护士帮她把包拿出来,宋别翻找了几番,拿出一沓现金出来:“多不退少补。”
一开始护士还挺不满意她这二五八万的做派,直到看见她递到她手里明晃晃的红色纸币,贼热情地给人去办理了。她这个二五八万的大爷,没一会儿就二五八万地躺在了国际部的病床上。
包里还有烟,但是没有烟盒。
她搓了搓手,忍下去,开始整合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回到祖国怀抱第一天,被同胞绕路,然后被大概率也是个同胞的人开车撞了,继而来到了这里。断手碰头,一身伤。
得找个日子算一算,是不是犯了什么忌讳。
这么想着的时候,房间门被扣响,她说了一声请进,而后就看见了两个穿着警服的男人,他们是来了解一些情况的。
“宋小姐是吧,可以具体讲一下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宋别低头看了一眼已经充好电的手机,对他们说道:“我坐出租车,司机给我绕路,然后出车祸了。”
警察叔叔对视一眼,又问一句:“就这些?”
她一脸那不然呢的样子。
他们沉默片刻,而后说:“司机王先生昨天没抢救回来,安全气囊弹出来导致他缺氧时间太长,正好还有一个玻璃扎到了他的大动脉。”
“真可惜。”
她不咸不淡地说出这句话,声音颇显冷漠,又问:“人查到了吗?”
“今早已经自首了,我们查过监控和其他相关的,确认是那名司机车子出现故障,加上雨天路滑,才导致这次意外的发生。司机那边家属已经协调好,看你谅不谅解。”
宋别点点头,在心底有些冷笑,怎么可能谅解,耽误了自己那么多事,还给她弄出来一身伤,她不存什么报复心都是够有素质的了。
警察没再说什么,让她好了之后拿身份证到警局领自己的东西后就关门离开。
电话在这时响了起来。
她按下接听键,听筒里传来助理浓厚的明尼苏达口音,一板一眼地跟她汇报着工作,最后讲了一下集团现状。她的位置很快有人顶了上去,但至少目前而言还没坐稳,宋别留下的人还没磨合好,另一本还有个死胖子Brayden处处压制,情况并不很好。
这一点宋别倒是想到了,她在公司的时候这死胖子就跟她处处不对付,现在换了人了他倒还是这么欠。
末了,助理又问她在这边怎么样了,一切是否顺利。宋别说出了点小意外,但不是什么大问题,很快就能处理好。助理没再多言,礼貌挂断了电话。
宋别捏了捏眉心,烟瘾一上来就没完没了的,非得要来上一根解解瘾不可,无奈现在身边空无一人。她正想着要不要按铃让护士帮忙去买烟的时候,房间的门被扣响了。
她烦躁地说了一声:“进。”
那人打开门,简单的白T牛仔裤,身姿高大挺阔,往上看,长了一张足以进电视做明星的脸。
鼻梁高挺,眼神晦暗不明,唇角紧抿,嘴角微微向下,给人一种不好惹的感觉。
——宋别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也没想到会碰到这样的他。她有点发愣,记忆回溯,竟然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如今再看,怎么都有些物是人非的滋味。
男人开口了,声音略有些哑:“宋小姐你好,我是周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