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尚说并不想杀她。
余熙见状,缓缓地收起了攥着簪子的手。
此时此刻,眼前人心中所思,她竟揣测不出分毫。
为什么不杀她?莫非尚说是当真信了她是无辜受牵连,被人蒙骗才画下了那幅大逆不道的“松坚固本”?可为何献礼那日他跪地垂首之时,偏生又多瞥了自己一眼?
君心难测,储君心亦难测。
正当余熙暗自思量时,尚说已在书房中寻得一方洁布,将手心上她戳出来的血窟窿层层包扎好了,还将深嵌在木桌里的银簪拔了出来,擦拭干净了上头的血迹:
“我挨了你一簪子,足够诚意了吗?”
余熙虽仍摸不透尚说的意图,但当下她大概是性命无虞了。
只要还活着,她就还有数不尽的时机能了结掉尚说的性命。
“殿下,奴婢一时失心,险些酿成大祸。”她欠身答道。
尚说将擦拭干净了的银簪还给她。他手上的伤势似乎相当严重,血自伤口蔓延开,染出一片红。
“那日你也见了。孤不得陛下宠爱。”他拢起桌上那幅被簪子戳破了一道口子的画卷,将它卷了起来。
余熙默然不语。
尚说瞧她不讲话,又自顾自道:“孤这东宫,十之八九都是陛下的人。将孤困在这里,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不肯施舍给孤。”
香炉里烧着的苦香尽了,余熙垂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银簪。
到底是天家贵胄,缺个说话解闷的伴儿便是此生受过最大的苦楚。
尚说又缓声道:“你不必如此拘谨,孤既召你来,便足以证明,在孤心中,你是信得过的。”
余熙问:“殿下想让奴婢做什么?”
尚说见她开了口,便将那幅画卷摊开,问道:“你善于作画,可否做孤的老师?”
先前余熙还没来得及细细端详尚说所作的这幅画,这下仔细看来,的确画工潦草毫无章法,难称佳品,可画上那红衣女儿却又被绘得极其水灵美丽。
只是她身着的那身红袄,余熙总觉得似曾相识。
余熙答道:“殿下若想学画,大有名家可供殿下选择,奴婢不过三脚猫功夫,不敢于殿下面前卖弄。”
有这样能日日近仇人身的差事拿,余熙自然是乐意的。可她现在仍然不清楚尚说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怕稍有差池便成了一出“请君入瓮”。
遭到拒绝,余熙本以为尚说又会是一番相劝,未料尚说并不固执:
“既然你不愿,孤也不会勉强。”
他又将手伸进衣襟,从中取出一根玉簪:
“你的银簪既已弯折,大抵是不能再用了。孤将这根玉簪赠与你。”
余熙接过玉簪,谢了恩。
书房中虽仅余熙与尚说两个人,余熙却始终低垂着头,只有尚说同她讲话时才抬头片刻。
但面前人的目光却自她进门以来便始终落在她的身上。她的余光时刻都能感受到尚说的注视。
那不是看下人的眼神。也不是看妃嫔的眼神。
余熙不懂。
“文霆,进来。”尚说道。
亲卫文霆闻讯推门而入:“殿下,有何吩咐?”
尚说道:“把手疮膏给她。”
余熙低头瞧着自己通红满是疮疤的双手,心生错杂。
天稍转寒,她的手便会生冻疮,她自己都不曾放在心上,不想却反被尚说留意关心了。
文霆顺着尚说的眼神看了看正攥着玉钗的余熙,目光又回到主子身上的时候,突然发觉自个儿主子手上多了一卷渗着血迹的布,大惊失色:“殿下!您怎受此伤!”
尚说扶额:“拾笔砚不慎割伤,微不足道,速将膏药给她便是。”
文霆又瞅了瞅桌子,发现笔砚还好端端地放着,道:“殿下,您刚刚究竟怎么了?这笔砚也没翻,也没碎,怎的就将您的手割破了?”
他看向了余熙。
尚说看向了他。
文霆瞅见尚说眼神不对,自知冒失,连忙道:“遵命!”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递给了余熙:“余姑娘,这是手疮膏。”
瓷瓶上头绘着一枝梅花。
“谢殿下。”余熙收了手疮膏,“奴婢先行告退了。”
“去吧。”尚说道。
等着余熙关紧了门,文霆才斗胆又问:“殿下,您的手怕不是…”
尚说淡然道:“敢说出去,孤亲自削掉你的脑袋。”
“臣不敢。”文霆惶恐,又忆起方才余熙手中捏着的玉钗,问,“殿下,那簪子不是您最宝贵的物件儿吗?怎么也赏给余姑娘了。”
尚说闻言不语,收起桌上的红衣女儿图,踱步走到书房的屏风后。
屏风后的墙壁上挂满了女儿图,画遍春夏秋冬,画遍各式各样的服饰,技法并不纯熟,图上女儿的脸也是一幅一个样。这些都出自尚说之手。
可唯一不变的是,这些女儿的头上,都插着同一个样式的玉簪。
正是他送给余熙的那支。
尚说将他新作的红衣女儿图也挂上去后,才答道:
“我不是赠予她,只是物归原主罢了。”
“殿下,莫非?”文霆瞪大双眼。
“去拿伤药来。”尚说不理他。
......................
余熙攥着手里的玉簪,行于宫街之上。
她总觉得手里的这根玉簪很是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还有这手疮膏.....
她看着手疮膏上画着的那枝略显粗拙的梅花苦笑。
东宫太子,当真如传闻那般琢磨不透。
深秋之际,虽还是白日,宫殿殿顶就已隐在一片灰蒙之中,寒风透过殿宇间隙穿堂而过。红漆剥落的宫墙显得更加暗淡陈旧。
在回宫女住所的长街拐角,余熙碰见了绝不应该出现在东宫的人。
她碰见了尚潜令。
“奴婢见过燕王殿下。”余熙小心行礼。
尚潜令却丝毫不避,直接明目张胆地抓住她的手腕,眉眼含笑:“雨溪,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行什么礼?”
余熙急忙抽手,抬眼冷冷瞪住他。
尚潜令笑道:“好了,不逗你了。此地无人,这一片的宫人都被调开了,安心,没人会撞见我们。”
他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脸上,又问:“雨溪,在东宫过得如何?比起我燕王府的日子,哪边更舒坦?”
“请殿下于东宫不要直呼奴婢的本名,此外,殿下为何会出现在东宫?”余熙不答。
尚潜令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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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余熙颇有戾气的顶撞话,不怒反笑,语气更为轻佻:“荀雨溪,莫非比起雨溪,你更喜欢本王为你起的‘余熙’?”
他得寸进尺,直念出了余熙被抄家前的名姓。言罢,又握起她的手,轻声道:“雨溪,你的手一到冬日便冰凉得厉害。”
尚潜令那双宽大温暖的手掌将余熙的双手牢牢包裹,温热透过皮肤渡来:“怎的又长冻疮了?”
余熙不答。
他目光又落在她手中的瓷瓶之上,问道:“是谁给你的?”
余熙几番想抽手,奈何尚潜令和自小被困在儒经中的尚说不同,他是在马背上刀枪中长大的,根本挣脱不开。
挣脱无果,她只得冷声质问:“殿下您还未答,如何会在东宫?”
尚潜令见余熙不仅不回答自己,反而反问了起来。索性直接从余熙手里夺出手疮膏,倒了些在自己掌心,抓着她的手腕为她涂抹起来:“是太子给你的吧,这梅花是他自己画的,丑得很。”
“燕王殿下。”余熙笑了笑,“您不尊重我。”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尚潜令见余熙要不高兴了,“我此番前来是来找太子‘下棋’的。”
他脸色骤变,凑至余熙耳畔低声道:“李青方才跟本王密报,太子召你,我不放心,怕你有什么闪失,便找了个下棋的由头来了东宫。”
李青是李内侍的名字。
余熙望着尚潜令的眼睛:“殿下,尚说并没有拿我是问,我实在不懂他的心思。他并无杀意。”
尚潜令笑了:“这你得谢过九泉之下的刘喜,他不愧是我养的一条好狗,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余熙纵然还对刘喜出卖她的事心存芥蒂,但听着尚潜令漫不经心地将其贬损成“好狗”,心中不禁泛酸发寒:“刘喜的家人,殿下打算如何安置?”
没想到尚潜令却轻描淡写地道:“一条狗死了便死了,难不成本王还要为他立碑,又给他全家老小养老送终?我何时如此清闲了?”
说这话时,他还温柔地望着余熙。
“刘喜对殿下忠心耿耿,殿下何故如此贬损?”
面对眼前这名救命恩人,余熙心里却一阵翻江倒海。
深宫之中,砖瓦无一不曾染血,久而久之,早已沁入了寒凉骨髓的冷酷。
尚潜令抬手去摸余熙的脸:“雨溪,你又何必顾及下人尊严?”
秋风恰时于耳侧呼啸而过,余熙抬手截住了尚潜令的手:
“殿下,奴婢也是下人。”
“雨溪,你是不一样的。”尚潜令无奈地收回手,轻叹一声。
“殿下厚爱。”余熙答道,“但奴婢贱命一条,实在担不起如此恩惠。奴婢此生所愿,唯有复仇。”
除此之外,再无他念。
“罢了,本王最是喜欢你这性子。”
尚潜令笑着。
突而又神色微动,低声道:“鸿胪寺来报,突厥使臣即将入京,父皇近日龙体抱恙,或许会命尚说监国,代为接待。”他顿了顿,“我朝刚与突厥停战不久。”
言罢,尚潜令缓步前行,背影逐渐远去,低声丢下一句:“本王要去找太子下棋了。”
余熙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心中微微一动,暗想自己适才在书房,或许是应该向尚说讨个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