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蝉被人带到芙蓉居,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刚才撞人的位置此时正隐隐发热。
“嘶,好疼。”
她皱了皱眉,想伸手去碰额头上的包,却被人一把拉住。
张蝉老实地坐着,两只手拨动身前人腰间的玉佩穗子玩。
闻昭低头看着她,说:“你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下次还是别做的好。”
他向芙蓉居的老板要来了小半囊袋的冰。
一手托着囊袋,一手拨开张蝉额间的碎发,将整个装了冰的囊袋轻轻贴到张蝉的额头上。
张蝉撇撇嘴,嘟囔道:“这不是一时情急嘛。”
她抬眼望着身前人忙碌的影子,说:“谁让你来得晚,下次来早点我就不这样做了。”
闻昭看着她发肿的额头,说:“让你受伤,对不起。”
他的声音低浅,藏着愧疚。
张蝉玩够了玉佩穗子,双手贴在膝上,满不在乎地说:“做什么道歉,这又不是你的错。”
闻昭默默地持续手中的动作,她忽然笑了一下,说:“方才那个人被我撞倒的样子一定很滑稽吧,我看不见,你跟我说说。”
他拿着囊袋的手没有放下来,眼神专注地落在张蝉的额头,语气平静道:“他摔得满脸是伤,鼻子被你撞得冒了血,现在应该准备回家找大夫。”
张蝉脸上露出平时少有的狡黠,她得逞似的说:“我是不是做的很好?”
闻昭一怔,他手中的动作顿了顿,低眸看着她寻求夸奖的样子,“做得好。”
之后,他说漫不经心地说:“但是也伤了自己,还好没伤到脸,若是破相,你晚上可别抱着我哭。”
姑娘家哪有不爱美的。
张蝉羞赧地瞪了他一眼,“我哪有你说的那么爱哭。”
少年下意识地笑笑,他见她额头上的肿包已经被冰压了下去,连带着红肿也褪去不少,转身拿起桌上的那瓶药酒。
张蝉抬着脸,药酒擦在她的额头上,凉丝丝的,她其实没那么疼。
不知为何,她今日的心情特别好,方才慈云寺里发生的一切并未让她难过,她似乎觉得自己比以前更勇敢了一些。
张蝉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摸了摸两只袖子。
摸到袖间藏着的那张签文,她松了一口气,还好没丢。
“怎么了?”闻昭看了她的反应问道。
她摇摇头,没说什么。
闻昭为她上完了药,这时芙蓉居里跑堂的小二将菜肴送上。
张蝉闻见炭火的味道,眨眨眼,好奇道:“这是什么?”
“烹红鲤。”
她听见小火炉里滋滋地冒着声,鱼肉被炙热的火焰烹煮,鱼骨熬制的汤汁冒着热气扑在她的脸上。
“我之前只是随口一说,你真的带我来?”她微微侧眸,闻着红鲤被烹熟后散发出的鲜香,想起前阵子自己教忘嗔读的那首诗。
船头有行灶,炊稻烹红鲤。【1】
她记得自己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想在冬日尝尝烹红鲤,竟不知这句无心之言却被他听了去。
“尝尝。”闻昭夹了一块嫩粉色的鱼肉到她的碗里。
张蝉张了张口,又想道谢。
忽然,她想到今早闻昭对她说的话,硬生生地把那句谢,连带着碗中那块肥美的鱼肉一起咽了下去。
闻昭见她的反应,大抵是猜出了她想说什么,笑盈盈地说:“没事,如果你还想谢的话,我就只好受用。”
听见他暗藏得意的语气,张蝉缓过神来。
这人真像一只深藏不露,难以捉摸的狐狸。
*
夜幕降临,好些人沿街观灯,周边灯影轻晃,宛如点点繁星。
张蝉的手被人握住,身边是盈盈笑语,男子身上的檀香在人潮暗涌中格外明显。
他身上的铜铃落在她的耳畔,从最开始的模糊,再到逐渐变得清晰。
她感觉声音越来越小时,人已经被他带到河滩。
河中尚未结冰,卖灯的小贩高声吆喝,一盏水灯捧到张蝉面前。
“你喜欢玩水灯?”
闻昭取来了纸笔,说:“这是庆州城的旧俗,每年庆州百姓都会聚集在河水结冰之前放水灯。传说如果谁的水灯可以飘得越远,来年放灯的那个人就会得偿所愿。”
想起他曾说自己在庆州久居,张蝉望着他,不禁问道:“你有很大的心愿想完成吗?”
“嗯。”闻昭将手中的纸为她铺平,把蘸了墨的笔递给她,“要我帮你写吗?”
张蝉接过笔,莞尔一笑,“不用,我自己可以。”
她提笔在纸上飞快地写过几行字,抬手扇了扇纸上的青墨,生怕自己不小心弄脏了纸。
闻昭拿了火折子,点燃了花灯里的烛芯。
他望了一眼她的动作,随意问:“你许了什么愿?”
“我不告诉你。”张蝉笑了笑,她将纸折了起来,给他之前特地提醒道:“你可不许偷看!”
闻昭被她的模样逗笑了,他将两张黄纸夹在花灯和蜡烛的缝隙间,他偏头望着张蝉,沉默之后低声自语道:“愿张蝉所求皆能如愿。”
这是他写下的心愿。
冷月溶溶,暗香浮动。
一片沉寂中,少年松了手。
他静静地望着随水漂流远去的那盏花灯,起身对身边的姑娘道:“张蝉,生辰快乐。”
张蝉闻言,定睛望着身前朦朦胧胧的人影。
“......”
她有些没反应过来,抿了抿唇,开口道:“闻昭......你怎么......”
月光打在她的身上,闻昭凝眸望着她的脸,“张蝉,你要长命百岁。”
寒风拂过二人的衣袖,他们靠得很近,却又离得很远。
长命百岁。
张蝉的鼻尖一酸,她说不出话来。
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有人将一个沉甸甸的盒子捧到她面前。
她接过闻昭送来的盒子,这个盒子比她的小臂要长,她一手托着,一手打开盖子。
里面装着一只手偶。
张蝉伸手摸了摸,应该是个女偶,穿着漂亮的丝绸衣裳,好像还梳着发髻,头发貌似是真丝所制,女偶脸上的神情惟妙惟肖。
她伸手套了进去,手指在手偶身子里动了动,笑着对闻昭说:“我多大了,你还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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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小孩?”
“喜欢吗?”
他眉眼温柔,接过空盒子说:“这是我送你的寿礼,今年我为你贺寿。”
她的眼眸湿润莹亮,用力地点点头。
张蝉离家以后就不会在意节日寿辰,她没想到闻昭连她的生辰都知道。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这不是张姑娘吗,真是巧,没成想在这遇见。”
二人转身,见身后的男子话语间带着玩味。
“聂大人?”张蝉疑惑道。
闻昭冷着脸说:“还未恭贺聂大人荣升之喜,算时日大人应该准备进京就任了吧。”
聂桓笑了笑,说:“公子真是好记性,连本官何时进京就任都记得一清二楚。”
闻昭拉过张蝉的手,他将二人的距离隔开,微微蹙眉,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不满。
聂桓看着他的反应,轻松地说:“本官明日就走,只是临走之前有些话想对张姑娘说。”
“那你说便是了。”闻昭眸色晦暗,抬眼看向他。
张蝉有些不明所以,她以为聂桓是为了壹心堂的事,可是听他的语气又似乎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
她暗暗觉察道聂桓话里有话的态度,垂眸拉了拉闻昭的衣袖,低声说:“我亦有话也想问聂大人。”
闻昭退了几步,目光没有从二人身上离开。
河滩边,张蝉先开了口:“大人有话不妨直言,又何必故意如此呢?”
聂桓笑了笑说:“姑娘怕是还在误会本官,实际上本官对姑娘没有敌意。”
“我不知是因何缘故得罪大人,竟叫大人认为是我在误会。”
聂桓看了一眼张蝉手中的手偶,说:“姑娘自打进盛京以来,就没机会再回到长平,这傀儡戏是长平特有的,姑娘手中的手偶做工精致怕是价格不菲。”
张蝉愣了一下,抬眼瞧他,又听聂桓自顾自地说:“今年天降瑞雪,陛下视为吉兆,下令大赦天下,姑娘不必再担心罗家的事会影响到自己的安危。”
她手指动了动,眼睛里似乎还存着警惕,“是吗,那还要谢谢大人特意相告。”
聂桓偏头看了远处的闻昭一眼,对张蝉说:“姑娘还记得我曾说过,平州今年的冬天会很冷,还望姑娘望自珍重,本官还希望明年开春能有机会再和姑娘一叙旧情。”
张蝉皱了皱眉,不知他此话究竟是何意。
*
清晨,聂桓的马车已经出了庆州城。
陪坐在他身边的管家刘叔正低着头递上了一杯茶。
“大人为何不按裕王的吩咐直接将十一皇子隐居平州的事禀告圣上?”
聂桓轻咳一声,“皇家的事没那么容易,裕王与我只是相互利用,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又何必再顾忌他呢。”
“昨晚见张姑娘的样子,她身上的毒……”刘叔顿了顿语气,又道:“大人打算就这样放过张姑娘?”
聂桓放下茶盏,掏出帕子擦了擦手,慢悠悠地说:“何必要我亲自下手,我这手上沾了血,就不好洗干净。”
聂桓想着,平州入冬以后,段明徽怕是会比他还要在意张蝉体内存留的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