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嗜血
    在张蝉的照料下,蓝夫人喜得一子。

    蓝夫人正月里下了请帖让翠儿上门请张蝉过府喝满月酒,又邀平州其他官员的夫人作陪,欲将张蝉引荐给她们。

    荣家在府内设宴,来的都是地方官员的夫人,张蝉不喜交际原是想推辞,闻昭却要她出席,让她以女医的身份堂堂正正出现在这次的席宴上。

    荣府的内宅张蝉已经来过很多次,就连蓝夫人身边的丫鬟翠儿也与她相熟,偶尔在她离府时还会和她打趣说笑几句。

    为着她这近小半年来对荣老夫人和蓝夫人的照料,荣家的人倒是对她尊重,不曾怠慢过她。

    张蝉将自己所带的礼交给翠儿,回身就听见身后出现一声感叹。

    “早就听人提过,这平州来了个盲眼姑娘据说是药仙娘娘转世,今日我们也算有幸得以一见。”

    张蝉对着眼前那抹槿紫色的身形行礼,颔首道:“娘子过誉,这只是民女身为大夫的本分,这些话民女受之有愧。”

    她打量着张蝉,原以为张蝉患有隐疾行动不便需要丫鬟随身,却不曾想她一个人行动利落,举止得体,从进门到现在都不曾在众人面前失了礼数。

    “蝉儿,这位是刺史府的严夫人。”蓝氏笑着上前招呼张蝉。

    蓝氏是这次宴席的东家,她领着张蝉,为她一一介绍其余陪同的官员女眷。

    严夫人身边另一位身着黛色的女子惊讶道:“姑娘不怪这些人传出的这样的话来,我原先也以为不过是几句玩笑话,今日得见姑娘真容,果然民间传言非虚。”

    开口的人是长史府的李夫人,她细细端详这张蝉那一双眉眼,心里有感而发。

    也不怪那些曾经上门求药的病人,这天下还能有这般标志的女子,虽患有眼疾却又有妙手回春的本事,纵使被说成是神仙转世也不为过。

    司马府上的徐夫人听后立刻笑道:“姑娘这样的容貌在平州也是难得一见,我家老爷身边有一清客,他当时身患疫症曾上门向姑娘寻药,回来之时对姑娘是连连赞叹。我还记得他当时说这平州城里除了曾经那位平州歌姬,再难寻第二个可与姑娘容貌相提并论的女子。”

    这些恭维之言张蝉面不改色,悉数笑着收下。只是当她听到徐夫人口中提及的“平州歌姬”时,不禁眸色顿了顿。

    平州歌姬,莫非是那个人......

    严夫人好奇道:“你说的这位平州歌姬莫不是当年那个一曲动天下的玉姚?”

    听见“玉姚”两个字,张蝉的脸色有些复杂,随即她又听见徐夫人道:“玉姚这个名字是后取的花名,原先听说那姑娘也是高门出身,只是不知家中因何事,突然糟了变故,小小年纪就入了欢场。”

    蓝夫人亲自为张蝉添茶,浅笑道:“我还记得当年那位玉姚姑娘可是常年稳坐平州欢场的花魁榜榜首。当时还有一句玩笑话,传言想见她一面的男子可以从聚贤居的大堂排到平州城的城门口。”

    张蝉的猜测没错,她们口中的那个平州歌姬就是东宫太子段明徽的红颜知己——玉姚。

    周围人的话题逐渐从玉姚身上展开,张蝉细细听着,手指不知不觉地在袖口中缩紧,脸上的神色也稍有变化。

    徐夫人放下碗碟,饮了一口热酒,“歌姬玉姚才貌出众,在平州城里也是引出不少风波的人物。聚贤居的老鸨见她□□的身价一天天地被那些富商名流抬高,最后才定了主意将玉姚出手给当时出价最高的青州富商,可后来这位歌姬却没跟着富商离开聚贤居。”

    徐夫人卖起关子,故意没再说下去。

    席上,众人起了好奇心,连连追问。

    徐夫人笑了笑,“当时有一男子突然出现,他连连加价坏了富商的美梦。而这富商为了得到美人相伴,恨不得将自己所有身家都掏出来,可最后带走玉姚的却是那位神秘男子。”

    神秘男子。

    张蝉眼睫颤了颤,她坐直了身子,等待徐夫人将神秘男子的身份揭晓。

    身边有人附和,不解问道:“那你口中这位突然出现的神秘男子是谁?”

    徐夫人拿着帕子掩着唇,低声浅笑,“若知道是谁,还能叫神秘男子吗?”

    “盈香,你说的这位神秘男子我曾听我母家的兄弟提过。”开口的人是录事夫人刘氏。

    刘氏说:“当时在场的人瞧见,这突然出现的神秘男子落座在聚贤居的上等厢房,前去上茶的龟奴提及那男子年岁不过三十,听口音是盛京人。之后便有人猜测那人说不定是盛京哪门哪户的公侯王孙慕名前来跟着竞价,最后抱得美人归。”

    突然有一女眷道:“我方才听张姑娘说话,好像也是盛京口音,不知姑娘可曾在盛京听说过这个传言?”

    此人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张蝉身上。

    张蝉摇了摇头,平静道:“未曾听过。”

    张蝉心中揣着疑虑,眉头不知不觉地拧紧,她在想女眷们口中的神秘男子,会不会是段明熙?

    所以,当年他应该就是从平州将玉姚带回盛京。

    蓝夫人见张蝉神色稍稍有变,想起她们方才提及玉姚时张蝉也是默不作声,才惊觉张蝉年纪尚小,怎能听这些烟花柳巷里传出的胡话。

    她担心若是今日的流言被有心人传了出去,若是不慎牵扯到盛京里的人,得罪了哪些人反而误事。

    “张姑娘年纪小,纵使是从前在家也是久居深闺,怎会听过这些流言蜚语。”

    蓝氏起身拉过张蝉的手走到正中间,回头示意乳母去东厢把孩子抱来。

    蓝氏寻了个由头,将话岔开,她转身对着堂下的几位夫人道:“事到如今,咱们也别再提当年那位歌姬的陈年旧事了。今日我下帖邀张姑娘前来,一是想当着大伙的的面向你们介绍我和孩儿的救命恩人,二来是希望张姑娘能为这孩子取名。”

    乳母将孩子抱至张蝉身边,婴儿吃饱了奶,不哭不闹,难得见这么多人倒也不怕生。

    只是张蝉现下心里有些忐忑,原以为是赴宴,没曾想蓝氏竟让她为孩子取名。

    她垂眸望向襁褓中的孩子,定了定心神,转身对蓝氏道:“夫人抬举,张蝉人微言轻,怎有幸为夫人的孩子取名。”

    站在她身侧的另一位夫人道:“姑娘又何必自谦呢,在平州人人都传姑娘是药仙娘娘转世,这孩子的名若由姑娘来取,将来必定恩泽庇佑,福寿安康。”

    蓝氏是庆州节度使荣正的夫人,她和张蝉结缘,为着蓝氏的面子,席间其余夫人自当也对张蝉客气。

    张蝉笑了笑,她想这或许就是昨晚闻昭劝她前来赴宴的目的。

    她缓步走进蓝氏怀中的幼子,虽然自己看不清他的样貌,但耳边却能清晰听见襁褓里传出的伶俐的笑声。

    她不禁一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触碰,襁褓中的幼儿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手抓住了她的手指。

    “蝉儿,这孩子很喜欢你呢,还不快给他取个名。”蓝氏走进抱过襁褓里的孩子,她将孩子抱得离张蝉更近了些。

    张蝉凑近孩子,轻声道:“绥,舒也,是平安吉祥的意思。”

    她抬眸朝着蓝氏的方向笑了笑,“张蝉有幸和夫人结缘,若夫人不嫌弃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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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蝉愚笨,就让小公子的名字唤作荣绥,希望小公子将来能平安长大,万事顺遂。”

    *

    宴席结束之时已经是夜晚,出了荣府后回程的路途也越来越短,没有平时白日里的喧闹。

    空中又飘起细雪,寒风吹开轿帘,飞雪悄然卷入。

    张蝉愣了愣,只是脸上有些凉,身上却不感觉冷,或许是身上的白狐裘让她无惧凛寒。

    只是不知赠她白狐裘的人现在会不会也在等着她回来。

    张蝉忽然抬起轿帘,对着轿夫道:“前边巷子窄这轿子不好过去,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今日替我谢谢你家夫人的好意。”

    轿夫见雪还下着便将灯笼交给她,“姑娘眼睛不好,还是让我们送你过去吧。”

    暮色昏沉,绵密的雪点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她的肩上。

    张蝉摇摇头,从腰间掏了一些碎银子,“正月里天气冷,有劳你们一路送我回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们早些回去吧。”

    见张蝉坚持,轿夫收了银子便先行离开。

    张蝉提着灯笼独自走在巷子里,这条道她认得,已经被人领着走过很多遍,她很难记错。

    她刚过墙角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你饶了我儿子,有什么事我这个老子替他还!”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张蝉停下了步子,她站在墙角,过半晌靠着昏暗朦胧的烛光才判断出前面的背影是闻昭。

    那刚才同他说话的人是谁,他为何要闻昭饶过他儿子?

    倒在地上的人不停求饶,只是嘴里像是被人用布条塞住了一样,隔太远她听不清那人在嘶吼什么。

    自称是父亲的人看着闻昭手中沾满自己儿子鲜血的刀,绝望地抬头看着他,“你永远也找不到主谋,我们姚家不欠你的,想复仇就,就去找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随着利刃迅速擦过喉颈的声音,这人已经倒在血泊中。

    首级和身体分离,随之的是又一声怒吼。

    “爹!”

    一旁的年轻男人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腿上胳膊上,大大小小的全是刀伤,两只手被人用麻绳反绑着,他趴在地上,双目猩红死死盯着闻昭的脸。

    那声怒吼让张蝉分辨出他是谁,是之前曾在慈云寺对她出言不逊的姚家大公子。

    那刚才死的那个人自称是他老子……

    是姚太师。

    闻见那股浓厚的血腥味,她站在风口里,双腿有些发软,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低头看见手里的灯笼被寒风吹得左右摇晃起来。

    张蝉侧身贴在墙边,吹灭了灯笼里的火苗,抬步轻声走得离那背影更近了一些。

    此刻眼前黑色的人影晃了晃。

    那位姚大公子冲着眼前缓步走进的少年破口大骂,“你,你是个疯子!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临死之前的惨叫声穿进张蝉的耳膜,她愣神时手不禁一松,熄灭的灯笼落在了她的脚边。

    “呛啷”一声清响,面前一道寒光闪过,那人已经断气,他的血飞溅到闻昭的脸上。

    闻昭听见身后的声响,缓缓抬眸,雪地里他赤红的瞳色几乎要和靴边浓腻的血水融为一体。

    看清眼前的人是谁,持刀的手渐渐松开。

    女子身上月白色的裙摆被飞喷而出的鲜血溅上了一小截,像红梅吹落在洁净的雪地里,实在刺眼得很。

    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指尖微微发颤。

    这夜,雪无声无息地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