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花江区双凤路28号。
海江监狱。
“身份证带了吗?还有会见人与被会见服刑人员亲属关系证明。”
“带了。”
林雨薇把手中的资料递给对方。
狱警接过资料,仔细查看了一会儿,确认无误后,才对她说:“确保遵守监狱规定,不得携带任何违禁物品,进入探监区域前需要接受安检。探监时间有限,一般不超过三十分钟,想说什么自己注意时间。”
“好的,谢谢。”
这套流程林雨薇并不陌生,从七岁开始,她每年都至少要经历一次,几乎都快麻木了。
被引导着走向探监区域,一想到又要见到那个女人了,她就不由自主地想停下来深呼吸。
其实林雨薇并不想见到那个女人,她对和那个女人有关的一切都万分抗拒,可是却又不得不来。
因为和那个女人关系最密切的,就是她自己。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去年,和那时相比,女人好像变得更鸠形鹄面了,枯瘦的脖颈、发黄的面容、颧骨高高地突起,只剩一双大眼睛还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清秀模样。
可是那双眼睛一看到林雨薇就发出了阴冷的光:“你还知道来见我啊?是终于想起监狱里还有我这个妈了?这么久连通电话都没有,我还以为你死外面了呢!你这个小表子,和你那个吃软饭的死人爹一样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虽然知道母亲自从进了监狱,就一直是这副歇斯底里的模样,但听到这些话林雨薇还是有点受不了了。
“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刻薄?是我想不来的吗?我现在高三,马上就要高考了,这么多知识点要复习,这种关键时刻我哪有时间天天来看你啊?”
女人冷笑:“复习复习,这个借口你自己信不信?你是我生的,你什么脑子我还不清楚吗?顶天了不过上个普通一本,将来出社会了还不是当牛做马的命,和你那些同学有什么可比性?”
这句话直接戳到了林雨薇的痛处。
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是啊,的确没有可比性,人家父母什么身份地位,我父母什么身份地位?”
这段话瞬间激怒了女人:“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是在怪我吗?你居然在怪我!你这个小贱人!当初要不是为了让你过更好的生活,我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吗?!我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你和你那个白眼狼的爹!居然敢这样说我,你这个死没良心的贱人!”
林雨薇也爆发了:“什么为了我?借口而已!你当初多大?我当初多大?明明是你自己心里扭曲,你怎么好意思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难道我还能控制你的思想指挥你去虐待儿童吗?!少把错误都赖在我身上,你坐牢完全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我咎由自取?你怎么敢说我是咎由自取?”女人撒起泼来,“豪华别墅、进口玩具、名牌衣物、最好的学校,甚至还有专车接送——这些你难道没有享受到吗?你怎么有脸义正严辞地谴责我?!谁都能说我是咎由自取,你能吗?你配吗?!”
林雨薇不再说话,心中只剩下无尽的痛苦。
小孩对幼时的记忆大概总是很模糊,林雨薇也不例外,七岁前的时光她已经想不起太多了。
她只记得,自己住在一座大房子里,房子足足有三层高,里面还自带了电梯,客厅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屋外的常青树,风只要一吹过,常青树树叶也会飒飒作响,像一阵好听的风铃。
房子外就是花园,花园里种满了蓝粉色的绣球花,夏天的时候绣球花会开很久,她最喜欢去摘绣球花玩。
这时母亲总会嗔怪她,让她别玩,说这种花有毒,父亲则会在一旁笑,抱着她宠溺地亲几口,说喜欢的话明天买几株仿真花放家里就好了。
第二天,父亲果然买了几株仿真绣球花,插进了客厅那个晶莹剔透的白玉瓶中。
他们是多么美好、多么幸福的一家三口啊。
但是,这种幸福中,却仿佛隐隐有着某种不太和谐的不安定因素。
从林雨薇有记忆开始,她家里似乎就一直有着一个和她同岁的小男孩。
之所以说“似乎”,是因为林雨薇很少能见到他,那个男孩既不是她的哥哥,也不是她的弟弟,他好像总是被关在杂物间,偶尔才会被放出来。
她曾经疑惑地问过母亲那个男孩的事,母亲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随即有些不快地说“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你当他不存在就行了”。
出于孩童的好奇,林雨薇有尝试接近过对方。
但那个男孩既不会哭,也不会笑,更不会说话,就像没有灵魂一样对外界的一切都非常冷漠,林雨薇从小被当做公主,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小孩子的好奇心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开始渐渐觉得无趣,又想到了母亲的叮嘱,于是也不再去和他玩了。
就这样过了多久呢?
她对那栋大房子最后的记忆是红蓝色的。
红蓝色的警灯闪烁,房子周围围满了警车,母亲挣扎着仓皇地被带上警车,父亲抱着她无助地哭,林雨薇懵懵懂懂,满心茫然,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他们一家根本不是那栋大房子的主人,那个男孩才是那栋房子真正的主人,她的母亲是被人花大价钱请来照顾他的保姆,她不仅鸠占鹊巢,甚至背地里一直在虐待男孩。
邻居家的小女孩发现了这件事,于是警察也知道了,证据确凿,她妈妈被抓进监狱,因为情节严重,被判了十几年有期徒刑。
母亲进了监狱,父亲显然不会等她。
她的父亲本来是个骗子,靠一张好脸伪装成功人士,在女人堆里骗吃骗喝,只不过此前恰好遇到了把自己包装成富婆的母亲,被富贵迷了眼,这才起了安定下来的心思。
没想到骗人者人恒骗之,两骗子骗到一块去了,最后富贵没了,情谊自然也就失踪了。
母亲入狱后,父亲很快就消失在了林雨薇的生活中。
自那以后,她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那之前,她是叔叔阿姨们交口称赞的小公主,在那之后,她是亲戚朋友避之不及的拖油瓶。
在那之前,大房子随便住、名牌衣服随便穿、高级餐厅随便进。
在那之后,小小年纪的她只能住在有蟑螂出没的破旧小区、忍受不合身的衣服、难以下咽的食物、以及讨厌的老师和同学。
林雨薇觉得命运不公。
如果她不是天生富贵命,又何必要让她体验过这一切后,再无情地收回?
她能适应曾经的生活,却很难适应现在的生活,说明现在这一切,根本就不是她该过的人生。
她心里充满了怨恨,却不知道该去恨谁,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买回来插进白玉瓶里的仿真绣球花,再怎么逼真也终究是假的。
幸运的是,或许是看在她身世可怜的份上,她得到了好心人的资助,对方愿意出钱让她转去海市最好的私立高中——景明国际私立学校就读。
在她转学过去前,曾经学校的老师苦口婆心地劝诫过她:
“这种学校的学生大多家境殷实,从小就认识,他们早就形成了自己的圈子,转学生很难融入其中。况且他们将来基本都是要出国的,在学习上抓得不紧,不够自律的孩子稍微放松一点,成绩可能就跟不上了……这对你来说未必是个好选择,你真的要转过去吗?”
林雨薇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她当然要转过去,那里才是她原本应该待的地方,她在这里受够了,贫穷和低廉的平民气息简直都快把她的灵魂污染完了。
可是老师说得好像没错。
她转过去不久,就受到了校园霸凌。
那些贱人,一个个都眼看人低,见她没有什么身份背景,就都来欺负她。
只有温柔漂亮的班长会一次次帮她,甚至斥责那些霸凌者,阻止他们的所作所为。
班长名叫白栀,她的家境在学校里并不是最好的,但是有一个出身名门的竹马,又因为她长得漂亮可爱,为人温和友善,大家都很喜欢她。
林雨薇原本也应该很喜欢这位班长。
可是她做不到。
因为她认出了白栀。
她就是曾经向警察举报了她母亲的,那个邻居家的小女孩。
而她的竹马凌漾,就是她幼时认识的那个男孩。
真讽刺不是吗?
就是因为当年白栀的报警,她的人生才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才会从小公主变成现在人人可欺的可怜虫。
白栀把她的人生搅合得一塌糊涂,她毁掉了她原本光明灿烂的生活,怎么还有脸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呢?
更讽刺的是,白栀不记得她。
无论是白栀还是凌漾,他们都不记得她。
在照面的第一眼,林雨薇就认出了他们,可这两个曾经对她人生造成过重大影响的人,却一点都不记得她。
转学后不久,林雨薇做了一个梦。
那个梦境里没有白栀,所以理所当然的,她母亲没有被警察抓走,她一直住在那栋漂亮的别墅里。
后来慢慢长大,她逐渐意识到母亲虐待凌漾的做法是不对的,在多次劝说后,母亲停止了对凌漾的虐待,林雨薇对他悉心照料,最终凌漾变成了正常人,原谅了她的母亲。
他们最终在一起了,他继承了凌氏集团,而她嫁给了他,成为了凌夫人。
她终于成了那栋别墅名正言顺的女主人,有一辈子享不完的荣华富贵,谁在她面前都得低三下四毕恭毕敬,再也没人敢看不起她。
她的父母当然也没有离婚,他们感情和谐、白头到老,最终安享晚年。
多么幸福美好的一生。
醒来的时候,林雨薇嘴角还带着微笑。
可是梦境里越是幸福,就衬得现实里的落差越大。
林雨薇非常失落。
现实中白栀的经历,和梦里的她何其相似。
甚至如果不出意外,白栀最后一定会嫁给凌漾,就像梦里的她一样。
后来的她总是梦到相同的内容,梦境里的内容太真实了,林雨薇渐渐有了个预感。
她想,其实梦里的一切,才是她原本的人生,没有白栀的世界,才是她原本的世界。
毕竟仔细想想,她的人生,不就是从白栀报警那一刻开始,转了个弯的吗?
如果这是一本校园小说,白栀就是那个抢走她人生的校花女配,她就是被夺走气运无法反抗的可怜女主。
而凌漾,就是那个被蒙蔽的男主角。
他们都是被白栀篡改了命运的可怜人。
她不能再让他被这样欺骗下去了。
林雨薇终于鼓起勇气找到凌漾,告诉了他真相,包括自己是谁,以及她被白栀抢走气运的事,为了佐证自己的猜测,她还特意向他描述了她的梦境,表示那才应该是他们原本的人生。
她说的真心实意,可是凌漾却始终无动于衷,连表情都没变一下,在她说完后只回了她一个“哦”。
“‘哦’?就只是‘哦’?”林雨薇不可置信,忍不住追问,“你、你就没有别的什么想和我说的了吗?”
“有。”
他点了点头。
“什么?”
“别在这里发癫。”
林雨薇:“……”
男主也是个废物!一点定力都没有,他竟然也被彻底迷惑了!
这个惨痛的事实,让林雨薇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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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大哭了一场。
她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势单力薄,她根本赢不了白栀,明明是白栀抢走了她的人生,她却对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希望白栀能消失,让世界回到原本的轨迹,可是她没有办法,她甚至连杀人都不敢。
但是,又有谁说,让一个人消失,就必须杀人不可呢?
……她得到了一个可能。
也不知道她怎么会这么好运,这个可能恰好就降临到了她身上。
但无论如何,她得到了这个可能。
她可以取代白栀、替代白栀、甚至成为白栀。
她不会放过扭转自己人生的机会的。
这不能怪她,林雨薇想,是白栀抢走了她的人生,她不过是想把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重新夺回来罢了,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像她这样做的。
*
叶晴说林雨薇模仿她的事,栀栀本来是没有放在心上的。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林雨薇对她的模仿逐渐离谱,不止是穿着打扮,甚至就连动作举止、表情神态,都在向她靠拢。
栀栀甚至撞见过林雨薇翻垃圾桶,就为了找到她用完丢掉的唇膏,方便买一样的。
白栀:……不是姐,你这真的有点变态了!
就连唇膏都要收集同款吗!
白栀(地铁老人看手机):“……”
虽然……但是……好像也没人规定不可以和别人买一样的唇膏……况且栀栀一向性格好,并不会因为这种事就去为难别人。
可是,同学们的态度却渐渐开始变得有点奇怪。
“雨薇最近好漂亮啊,皮肤好好,是用了什么新的护肤品吗?”
“能用什么护肤品啊,我们雨薇不是一直这么天生丽质吗?”
“雨薇同学,这里有道题我不太明白,你方便给我讲讲吗?”
“好呀。”
“雨薇,你想好之后去哪所大学了吗?”
“还没有呢。”
“雨薇成绩这么好,肯定去哪里都可以啦。”
“雨薇雨薇,我约了几个同学毕业后在家里举办派对,你也来嘛好不好?拜托啦!一定要来哦,最喜欢你啦,么么!”
长得漂亮、性格温柔、成绩优异、人缘也很好。
这似乎是现在的林雨薇在同学们心中的印象。
就连长相……
这时栀栀才惊觉——
林雨薇什么时候长得和她这么像了?
不是通过发型、饰品、或妆容修饰来的相似,而是打眼望过去,就会觉得林雨薇是白栀本人的那种“相似”。
明明她们身高体型五官气质完全不像。
可她站在那里,就是莫名有种既视感。
与此相对的是,栀栀发现自己在班上的存在感好像变得越来越薄弱了。
有好几次她和同学说话,都是叫了好几声对方才把目光转向她。
但这似乎并不是对方不想理她,而是根本没注意到她。
有人和她打招呼的时候,也总是会怔一下,似乎突然认不出她是谁了,然后下一秒再恢复正常。
这种情景实在让人不安,而这种不安,在老师一次口误,把林雨薇叫成“白栀”后达到了巅峰。
栀栀决定找林雨薇谈谈。
她一开始没有怀疑林雨薇,也不是兴师问罪去的,她只是想问问她,有没有觉得她们俩最近身上发生的事很奇怪。
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林雨薇就目光躲闪地低下了脑袋:“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件事这和我没有关系……”
栀栀:“……”
她都还没说是什么事呢。
“林同学。”栀栀整理了一下思绪,“你有没有觉得最近我们两人身上好像发生了一些变化?我觉得……”
话音未落,林雨薇就打断了她的话:“我没觉得有什么变化!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再问了!”
说完,她就匆匆离开了。
正午的阳光温暖又炽热,栀栀站在原地,却觉得有点发寒。
是她眼花了吗?
林雨薇离开的那一瞬间,她好像看见她的脚下……有两个影子?
那天下午,但凡林雨薇有外出的时间,栀栀也跟着一起出去了。
她确定了,林雨薇就是有两个影子!
一般来说,影子的浓淡和光线的强弱有关,但栀栀在同样的光线下对比过了,林雨薇的两个影子都很淡,远没有她和其他人的影子颜色那么深。
周围没人发现有问题,她只好找凌漾,把自己的疑问简单说了一下,说到最后,她害怕得都快掉小珍珠了:“……所以这到底是什么?二重身吗?继续这样下去,有一天她会彻底取代我吗?我会死掉吗?”
她涂了新唇彩,嘴巴粉嘟嘟,说话的时候张张合合,像一颗果冻。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随即又挪开,凌漾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他没解答她的疑惑,只是干脆地回了她两个字:“不会。”
“为什么?你怎么知道不会?”
栀栀追问。
“没有什么为什么,我就是知道。”
他懒懒地说。
“噢……”见他不愿意多说,栀栀应了一声,有些失落,“好吧,谢谢你听我说这些,和你聊了一下我也没那么慌了……”
说着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又高兴了起来:“我想到了,江礼是异化社的人,他肯定知道怎么处理这种事,我再去找他聊聊好了!”
说完她转身就准备离开。
却被握住手腕一把拉了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凌漾似乎有些被气到了:“你还要去找江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