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浅的一声“簌簌”,这根梅枝上承载的最后一捧新雪,就这么被纳入了缠枝纹的琉璃瓶中。
云湄晃了晃手里这只大肚的瓶子,见采集得差不多了,便即松开压着梅枝的手,嘌唱着小调儿,沿着来路往回走。
醉冰打迎面的游廊上来,瞧见云湄的行踪,恍惚间闪了一下眼,再眨巴眨巴,才从衣着、饰物上瞧出,那并不是府里的三姑娘。
……也真是太像了。
“云湄姐姐!”醉冰将不合时宜的念头摘走,飏声喊道。
云湄正提裙踩着踏跺,拾级而上,乍然听见醉冰的呼喊,循声转过头去,皎皎的一张脸,比之廊前阶下堆积的新雪,还更要白润几分。
“这是怎么啦?”云湄瞧她着急忙慌的,三两步踏进了廊子,迎上去问。
“快回去吧,老太太正寻姐姐呢。”醉冰焦急道,“没了姐姐在跟前侍候,老太太连头面都不让人弄了,净完手脸就在南窗下坐着,早膳也不用,直喊着腰背疼,肩膀也疼,瞧着姐姐不去按按,她是不会好了。”
云湄不免讶然:“老太太今日醒得这么早呢?”
她就是算准了何老太太每日的坐卧时辰,才敢先行出来采天泉水的。
何老太太的作息极其规律,一经睡下了,那可是雷打不动地不到卯时末绝不会醒转,因着小辈们求学上职的时间比之要早,何老太太连晨间的问安都免了他们的,可见睡眠对其的重要性。
所以,今儿这是怎么了?瞧着像是有些厉害缘由。
云湄随着醉冰匆忙赶赴,过了宝葫芦形的随墙门,打眼便能看见晨雾缭绕下的深德院。
换做以往,这个时辰的深德院,决计是静谧无声的,只几个守夜婆子围在廊芜下的铜吊旁煮茶吃,除了沸水的鸣滚声,再不会有多余的吵嚷。
今朝不同,伺候何老太太梳妆、用早膳的仆婢们俱都起来了,一道开胃暖身的干姜粥热了又热,送进去又送出来,终归是被何老太太摆手免了:“罢了,真用不下,你们也都别白忙活了,那些早膳的铺排,干脆往后推半时辰罢。”
云湄走至门槛儿前,侧身避开,让鱼贯被遣退的婢子们通行。
那些个识相的,趁机朝她问好,更甚的,让开请她先行……总之,对于这个何老太太身边最得脸的一等女使,自然都是甜嘴儿的问候,哪怕适才被何老太太整得臊眉耷眼,到了云湄跟前,依旧得打起一副妥帖见礼的面孔。
云湄对这些早都习惯了,只温软地笑着,迈过门槛儿,褰起隔断的苍青色水晶帘,叠着手进了内寝。
何老太太果真坐在南窗下,左右例行侍立的人都被她打发走了,只剩一个贴身的陪嫁,赵嬷嬷。
赵嬷嬷一面给何老太太按摩太阳穴,一面说:“真真儿的,咱们的人追到青州,那太康明医的脚踪便倏地断了。复又赶忙四下里打听,结果说人家例行上北茉山闭关去了,嚯,那可是一处长虫似的山脉呐!谁知道哪一座是正经儿的北茉山呢?再说,上头云遮雾绕的,说是有奇门秘术镇山,想是仙人的去处,咱们派过去的人哪儿有那般奇门遁甲的功夫?想也得换一批有武艺的,又晓通天文地理、江湖术数的,才能把请人的事儿给承办得妥当。只是这么一来,就耽搁了……唉,眼下是万不能耽搁的呀!”
云湄浅浅听了一耳朵,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宋府里的三姑娘,原先健旺得很,一朝被宋夫人带回门探亲,再归来,不知中了什么邪病,镇日地通身不畅快,多走两步路都得喘个不尽,只得娇养在绣房里,连吃喝都派人亲手喂送着,生怕喝口凉水都能呛毙过去。
这些年呢,是宫里的御医、各路的神医、走江湖的游医,能请的俱都请了,可哪怕浑身的绝技,在三姑娘跟儿前,竟也是没处使的。
近来说起那江湖上神出鬼没的太康明医,是位药到病除的神秘好手,难请得很,宋家好不容易踅摸到一点儿踪迹,临门一脚,就这么突然断了,难怪闹得老太太睡不着觉呢。
这会儿,家下所有人正都烦心着,毕竟眼见得同今阳许家的婚期将近,送过去这么个病恹恹的娘子,是夫君也没劲儿侍奉、家事也不能料理的,总也不像话不是?
早前满以为治得好,是以这些年瞒得紧,外头只以为宋三姑娘是过分地身娇体软呢,可不晓得竟是有这般难办的绝症缠身。
这下何老太太可烧了心肝儿了,好端端坐在那儿,也是通身的不舒心的。云湄走过去,尽量不去触她的霉头,放软了声气儿说:“老太太肩颈又不舒坦了?”
何老太太出气不顺,旁头一个正替她锤着膝盖的婢女采儿,也被她不耐烦地探手推开了。这下见云湄来了,何老太太脸上终归是好看了点儿,鼻子里应出一声,几不可闻地嗡哝道:“你快些给我按按吧,活不成了都。”
主子们这样自损的晦气话,云湄自然是假作没听见的,双手轻轻地搭上去,这儿放软、那儿上劲,都有她自己的门道,不一会儿,就给何老太太按舒爽了。
赵嬷嬷适时缓和着气氛,道:“就冲湄姑娘这手艺,老太太偏是要把你当亲闺女儿疼宠了。”
听着是句玩笑话,但谁不知道云湄算何老太太的半个孙女儿,宠得眼珠似的,照赵嬷嬷这么调侃,也不咋错。
采儿垂下眼,袖里的手绞紧了腰带,眸光流露出一丝酸意。
云湄赧然笑笑,又冲何老太太温声说:“老祖宗要是实在失了胃口,不若我先给您煎点儿梅子茶吃?撒点儿糙米,煮个奶皮在上头,吃口热的,填填肚子总归是好的。”
何老太太这才看见她吊在脖子上的琉璃瓶,反手一摸她的手背,掌心触及一阵阵儿的冰凉,真是满脸的心疼:“又去外头采雪了?看把你冻的!往后不许再去了。中晌暖和些,再去也成啊。”
云湄莞尔,适时撒嗔道:“不成,就算那时候没晒化,也不够味了,怎么能合您老祖宗的脾胃呀!”
何老太太拿她没辙,跟着咯咯笑,探手戳她的鼻子。
云湄左右躲不过,这下笑开了,何老太太与赵嬷嬷却都看得一阵恍惚。云湄与宋浸情生得这样相像……后者开怀展颜时,应当也是这样式儿的吧?
只惜啊,三姑娘许久没再这么笑过了。
***
今儿是十五,府上甭管老的少的,幼冲的襁褓的,都得来深德院用晚膳。寻常有些事忙、或是惫懒的,何老太太都一应准了,也省得叽叽喳喳围在旁侧,闹得她烦心连连。
但宋府这么多年的约定俗成,十五这日,再是天打雷劈、千难万阻,也需得齐聚一堂的。
云湄平日里同何老太太寸步不离,但这样式的场合,老太太却先行把她打发走了。
无他,宋大爷的妻子严氏,自女儿宋浸情缠绵病榻之后,也跟着郁郁寡欢、三天两头地头疼脑热,难得来深德院请一次安。但今儿依着老祖宗的规矩,她再是浑身难受,也会例行到场。
而这严氏么……一瞧见云湄那张肖似自己女儿的脸蛋,那可就会一万个不称意,继而闹别扭、使性儿。她深刻觉得,同一张脸,一个主子姑娘病在膏肓,不能承欢长辈膝下,一个卑贱小婢却日日围在老太太身侧,亲昵如斯、颇得偏宠。严氏想,任谁来当这个母亲,看了都会不舒服。
严氏胡搅蛮缠的功夫又高,何老太太不耐烦与其拉锯扯嘴,索性每每她来时,都委屈云湄避上一避,不戳在眼眶子里,也就难得拉出来拈酸呲打。
云湄帮着在明欢堂张罗好晚膳,就脱手离开,去寻了醉冰,一块儿在露台上烤酪饼吃。
她可不觉得委屈。每每这时候,何老太太都会心疼地多从指头缝儿里漏点银子给她,既然银钱足够了,又有什么好不舒服的呢?她是个俗人,吃饱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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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有闲钱,就是大大的福。
醉冰从厨上烧菜剩下的边角料里,挖了些庄子上产出的瓜果时蔬,自个儿做了几道小菜,其中一道名为合菜,粉条子拌着韭黄与零星碎食,说是家乡的手艺,虽然比之宋府给下人们例供的吃食,要寒素得多,但算是一种对老家的眷恋,吃的不是味儿,乃是情怀。
云湄素来不挑的,也同她蹭了一口。不一会子,掌管老太太衣饰的采儿也端着碗来了,三个姑娘围着一个火膛子,跟前支起徐徐翻转的烤架,火光投映在同样年轻的脸孔上,两下里都笑谈着,是这漫长寒夜里,一隅别样温馨的小天地。
醉冰吃着这口老家的风味,不由联想起近来的一回事,将嘴里的东西嚼尽了,偏过身子,同云湄说:“外院文墨房的春窈,你知道的吧?”
采儿接了话头,颔首道:“记得啊,以往不是伺候老祖宗倒夜香的么?”
这人很上道,经了提拔,先是往花鸟苑去莳花弄草了,后来又被调去了外院的文墨房,掌着阖府上下老爷、公子、小姐们的文墨书帖等用具的采买、装裱、保存,个中油水不说多好捞了,更要紧的是,比起曾经难以启齿的倒恭桶,现而今她也担得起底下人一声尊敬的“春窈姑姑”。
“唉,我可羡慕她了,才不过二十吧,家底子就攒得尽够了,前几日求了老祖宗的恩典,说是舍了身契,让她回老家成婚去了。”醉冰满面向往,“我啥时候也能衣锦还乡啊。”
富贵不归,如锦衣夜行。似春窈一般衣锦还乡,便是这些底层奴仆们最大的愿景了。
她说着说着,发觉没得回应了,转过眼睛一看,这才瞧见云湄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手上拨弄着的酪饼,分明前头还烘烤得好好的,冷不丁“毕波”一声,原来是走了神,使得有一面没炙妥当,裂开了。
横竖是闲侃的时候,醉冰立时打趣:“呀,可瞧呢,心里开始转念头了吧?有想法了?”
云湄回过神来,脸上笑笑,心里却想,自己这些年一步一个脚印地爬上来,可不就是为着能像春窈这类得志的女使一样,余生有条漂亮风光的好出路吗?
不然她这么努力做什么呀,何老太太可是府里最难伺候的主儿,说其浑身逆鳞也不为过,早年待她也是动辄冷脸怒斥,云湄可不是刚开始就能讨着这位老祖宗的好的。
她原来大可以在府里的茶水房谋个清净松散的闲职,最后找个管事的嫁了,不安逸么。
可云湄这样的姑娘,哪里能甘心呢。
醉冰当人家的滴水不漏是不好意思,见她低垂着头,半晌不说话,似乎是臊了,于是直给她加劲儿说:“有什么羞的,咱们这几个小女使里边,可就你最有人样儿了,等哪天老夫人舍得了,那你定是要比春窈更出头,至时候,可别忘记我啊!”
采儿见她们说得开心,自个儿没人搭理,脸上勉强勾勒出个难看的笑容来,也冲云湄道:“还有我呢,姐姐也要记得咱个。倘若当真有那‘狗马饰雕文’的时候,定也要有咱们一份的。”
云湄冲她们点点头,正要继续说体己话儿,余光冷不丁瞥见不远处有婢子打着荔枝灯,引领着一个披着狐裘的贵妇人,缓缓走着,往深德院正房这头来。那贵妇人兴许也是瞥见了烧火的动静,一双瑞凤眼往这头剜了一下,分明极为不待见云湄的模样。
要说这府里,众人都看着老太太的脸面,就算是主子们,也要礼敬云湄三分的。瞧这独一无二的、毫不留情展露恶意的锐利眼神,除却那人,还有谁呢——
便是大老爷的正室,三姑娘的生母,严氏了。
醉冰见了,八卦地搡了云湄一把,挨过来指着那处悄声问:“这大夫人总是屁股上有火燎她似的,往常席散了就走了,你瞧,今儿怎地还过来请上安了呢?”
云湄还未开腔,采儿便把话头给接走了:“兴许……三姑娘身上又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