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湄及时将东西收起来,道:“不碍的,想是岛上一些人丁又得变动了,老祖宗这个点儿在午休呢,找到我这儿也是寻常。”
这也是常有的事儿,所以醉冰轻易被她忽悠过去了,说了句也是,又嘀咕道:“这得换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我看不是三姑娘难伺候,是大太太过于挑剔……”
云湄临行前看了她一眼,醉冰讪讪笑道:“姐姐明鉴,就自个儿屋里说说,不会带累老太太的。”
云湄前脚走,采儿后脚便挨上来,问醉冰:“说什么呢?”
醉冰如实道:“没什么,大太太那边请她办事儿,我来递话而已。”
“你不觉得云湄最近很奇怪吗?神出鬼没的,手里还总是在翻什么东西,我瞧着也不像对账、干活用的单子。”采儿不甘地探听道,“你适才推门进去的时候,她是不是一阵手忙脚乱地藏东西呢?”
醉冰惯来是个神经大条的,蹙了眉毛反问她:“你俩是斗嘴了?最近你怎么老跟她过不去呢。有什么话两下里当面说开便是了,都是来伺候主子的,见天地忙都忙活得像颗陀螺,还有那闲篇儿勾心斗角,人都得累趴菜儿,真是闹不明白你。”她把手里的笤帚往采儿跟前一戳,“有那劲儿,不如来帮我扫堂用!”
采儿见说不通,手上嫌弃地推拒了两下,一个踅身掉头,翻着大白眼走了。
***
云湄这厢出了屋,迎头就见赵嬷嬷候在廊芜下,一见她便凑到跟前,朝她咬耳朵道:“虽然那太康明医暂且没找着,但罗四在山脚下的云安寺里找见了太康明医的一个徒弟,叫做珺山仙师的,手里把着他师父的木牌,太康明医闭关期间,由他出面应付来客。”
云湄道:“这是请到府上来了?急匆匆的。大太太那头也唤我呢,还不知什么事儿。”
“请来了,昨儿夜里到的,一进来就往满怡屿上去了。”赵嬷嬷解释道,“先头不是说,你与三姑娘的声音对不上吗?听那珺山仙师说,三姑娘的恶病,还得他师父来瞧,估摸着治起来,是半年起步。但这嗓子,实在好调配,只要银子够,一剂药下去,变成什么声线儿那都是好商量的。”
云湄微微凝眉,问:“那药……不会伤身吧?”到底是自己的身子,她当然得仔细、心疼些。
赵嬷嬷不以为然,教她安心:“变个嗓子,小打小闹的玩意儿而已,他们打着太康明医的牌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不至于在细枝末节处这么砸自己的门面!”
说着两人绕到了双面廊上,去往宋三的居处。原是乘船,摇两下橹子便到了,可上回宋浸情漏夜离岛,极大地触怒了严氏,连着船夫也赶出府了,眼下正空缺着,要想进岛,就要绕路。原本这条路被严氏封了,现而今船夫被驱,这才暂时开放。
好在此道只是七拐八弯地绕了点儿,也能通往三姑娘所居的满怡屿,云湄同赵嬷嬷快手快脚地走了几炷香,也就到了地界。
严氏在花厅中设茶待客,云湄同赵嬷嬷由小丫鬟比手引领着穿廊入室,没会子便见到了那珺山仙师。
宋浸情由阿愿推着,正在扬手喂鱼,瞧见云湄,她浅笑致意,脸上并没什么不高兴的排斥神色。
倒是严氏,照旧剜了云湄一眼。
那珺山仙师的姿态摆得不低,一副方外高人屈居于此的模样,踞坐在一座翘头条案旁,面前已然铺排开了一些令人瞧不懂的物件:有戥子、香粉、奇形怪状的药料、名人曲谱之类,外行人瞧起来甚是芜杂。
见人齐了,他直截开门见山,手上翻出首名曲来,让云湄与宋浸情分别按照“九声四气法”一一发声,又抽出卷帙,抬手点了几首诗文,令云湄和宋浸情慢声慢气儿地唱念出来,他自己则一面侧耳谛听,一面提笔,洋洋洒洒地在纸上写就些什么。
云湄的声线温和似水,亦中气充足,吐字清晰,珠圆玉润,落在耳中如聆仙音;宋浸情则由于长期缠绵病中而提气断续,吐字虚浮难辨,但珺山仙师耳力过人,听得出她的本音带了一段儿轻快的俏皮之气,由此可识微见全,倘或身体康健,也是个喜好到处跑跑跳跳的娇蛮小姐。
案头上钧釉香炉里供着的藏香幽幽燃完泰半,珺山仙师终于叫停,搁下笔,抖了抖纸,两手拈起来,走到月台上独个儿研究去了。
“大师一闻千悟,但咱们聚在这儿一递一声地扰了他的神思,所以他到清净处去了。”余下的人面面相觑,宋浸情见云湄站在那儿抱着臂膀发冷,显是没料到满怡屿上风清水凉、较为寒冽,于是先行开口道,“散了吧,待得药制出来了,我会遣人送去深德院的。”
严氏今日把云湄叫过来,除了让珺山仙师闻声研药,还有趁机敲打告诫之意,没承想还没发难呢,她的亲女儿倒第一个坏了她的事儿。
对于这个下贱的婢子,那何老太太平日里多么宠着护着,她拐弯抹角地说上两句都得急眼,丢了现下这么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往后还能敲打得到吗?
严氏自然不肯平白放过,脸一板,人在梨木桌旁歪身坐下来,手上一下一下刮擦着盏里的茶沫子,瞧她摆出的这个范儿,眼见得还有话要吩咐。
宋浸情皱了皱眉,双唇翕动,到底没她老娘开口得快——就见严氏横了云湄一眼,冷着腔调说:“你过来。”
云湄饶是多么受宠,在主子跟前,一个奴婢的身份还是不够看的,这么当面发话,没有不上前的理儿,只能压着疑惑,走近了几步。
严氏拿足了姿态,风风韵韵地道:“这充小姐、做贵妇的机会,旁的丫鬟可是挤破头都争不来,你倒好,得了好处,还一进来昂头挺胸的,脸上没有半点儿谄媚模样,难不成,还是我跟情姐儿欠了你的?”
这话极是扎耳朵,连什么“谄媚”都当着人面儿说了,赵嬷嬷当即蹙了眉头,云湄却仍是不动声色道:“奴婢是老祖宗提携着长大的,为老祖宗排忧解难、充当马前卒,是奴婢应当应分的。而今老祖宗发话,奴婢没有不从的道理,至于‘谄媚’的笑模样,我已经冲老祖宗给过了,老人家甚是满意。”
严氏一听她这不急不缓的声气儿就来火,“哐”地放下了茶盏,飏声叱道:“你一个卑琐的奴才,供人驱驰的玩意儿,还敢在这儿跟我拿上乔来了?”
“母亲!”宋浸情急急出声,可一时提气儿太多,惹得胸腔跟不上余力,当场咳嗽起来,竟一发难以收拾。
一直静立的阿愿闻声而动,担忧地伸手给她拍背。
严氏瞧着是个极为心疼女儿的,却意外地对这些小节不大关注。她连半个眼神儿都没分给宋浸情,仍然面带愠色地盯着云湄,云湄则不卑不亢地回视她,问:“这个点儿,老祖宗要起身了,例行要捏肩捶背的。没得奴婢在一旁伺候,她怕是不舒坦。奴婢怎么做,才能让您称心?”
严氏发笑,装作没听见她扯大旗,照样吩咐:“你去给情姐儿磕个头,叩谢她舍给你的这份机遇。生得像主子姑娘,已经是极大的僭越了,而今还要享用主子姑娘的上好婚约,这么连吃带拿,你不诚心孝敬孝敬,心里头过意得去吗?你这么微薄的命道,能安心承担起这份滔天的福气?你且扪心自问着,晚上能睡安稳?”
云湄垂手听着,根本不带动气儿的,反而心念微转。下跪磕头?不,赵嬷嬷不会让她给深德院丢这个人的。
于是众人就见严氏话音将歇,云湄却当真撩摆要跪,赵嬷嬷当即坐不住,紧走两步上前,眼疾手快地抄着她的腋窝就给人提溜起来了,再调头望向严氏,声色俱厉地以何老太太的名义申斥她:“湄姑娘不是寻常婢子,她可是极得老太太娇养的,平日里亲闺女似的疼宠,按说这污糟事儿,才不稀得去蹚,走老太太的恩荣,就是嫁个富商、嫁个有官身的好郎子,也大大地作配得上。再者,她有什么错处,自有老太太来管教,大太太手伸得过了,难保老太太震怒,至时候可不是嘴皮子功夫,老太太挂起火儿来,抄藤鞭打人也是有的!”
提起藤鞭,严氏这下可被极大地煞了威风——她年轻时候,可就被老太太如此“管教”过!当年她还不信,以诗礼传家的门户,怎会有动手动脚的烂俗习性,可当那皮开肉绽的滋味儿,在脊背上油煎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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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滚荡开时,当场牢牢坐实了这份震撼人心的荒谬。
这便是严氏虽则火药脾气,但万不敢在深德院造次的因由。上回窝火,至多说句“儿媳乏了”甩手走人,当面顶嘴,定是断然不敢的。
可是架子还是要端的,不趁早辖制这贱婢,到时候嫁过去反了水怎么办?老太太就是太宠她了,迟早要将她惯得坏事儿!
就见严氏虽然面皮抽动了两下,嘴里却仍旧强撑硬气地道:“老太太偏宠她,人人肉眼可见,我难道会不省得吗?可这事儿,不光同情姐儿息息相关,闹出错漏来了,牵连整个宋氏也是有的。我难保得仔细着,防着某些人生了异心,一朝行差踏错,损了阖府的家底子,到时候可就覆水难收了。行了,下去罢!这段时日还有得来往,闹成这样,实没必要。”
这就是敲打云湄,还有得是私底下拿捏的机会。云湄笑笑,照样一副菩萨脾气,柔腔柔调地道:“兹事体大,大太太提醒得很是。奴婢谨记,这就退下了。”
临走时候,她摸了摸鬓边的白玉芍药簪子,朝宋浸情示好致意,却意外见阿愿正捂住宋浸情的耳朵,不愿让她听到这些烂糟的骂架,宋浸情则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他们两下里闷声拉锯,竟有一段小孩儿家家互相胡闹较劲儿的趣味。
见云湄望过来,宋浸情又是歉疚于自己不能及时替她解围,又是被人瞧见窘态的赧然,当下憋红了脸,时时被严氏耳提面命的贵女端庄也稳不住了,抬手便去打阿愿的手背。
云湄由衷冲她笑笑,转身离开。
——一个小厮都能对姑娘上手摆弄了,想来……真是有些不同寻常的。
***
云湄在满怡屿伏小做低,赵嬷嬷旁观得很是难捱,通身跟蚂蚁挠似的,一回深德院,就立时把此事告知了何老太太。
何老太太正喝着热乎的群仙羹,本来午休歇足,人端的是难得的一派平和之气,陡然一听这话,竟登时恢复本性,当场把手里的汤匙都摔出去了,骂道:“这三花脸的伧妇人,胆儿是越来越肥了!对我湄姐儿还使上手拿把掐的把戏来了,这是借机叮咬我,诚心掴我的脸呢?”
因是说私密事儿,侍立的丫鬟们都遣出去了。于是云湄躬身把那可怜的汤匙捡回来,拿帕子拍了拍被砸烂的底部,见没得挽回,又祭奠似的以帕子垫着它,好生放在桌子上,很是惋惜道:“上好的琉璃底呢,还是我专程找巧匠烧的,摔碎的那层釉,说是冬能稳热,夏能保冰,跟您老手里头的碗是一套的,这下好了,就这么毁啦。”
何老太太指着她,怒其不争道:“你也是,到哪儿都是这副好脾气,软了乎的,任是谁人,只要探出手,便能狠狠揉搓上一遭。纵是女儿家,身上也得留一段风骨,人家张嘴喊跪,你便即刻吓得卑躬屈膝了?出了深德院,你且端起天王老子的派头来就是了,今儿这番低眉下首,哪里是给我挣脸子,是给我老婆子大大地丢面子,明白不?!”
云湄清楚她这是心疼自己,并非真正责怪,所以一笑了之。
她是懂得如何让老太太更加心疼的,今儿她就是故意的,人家要她磕头,她这厢表现出尽快息事宁人、得赶着回去给老太太捏肩捶背的孝顺模样,似乎为此什么样儿的苦都愿意吃,老太太事后听了,自然心疼不已。
什么时候屈,什么时候伸,都得拿捏火候,得见人下菜碟。倘或当真按老太太所说的,去哪儿都当天王老子,可就失了老太太的担忧和呵护了。
所以云湄只笑不答,垂着眼睛,安静地摆弄着汤匙。
就是那放汤匙的空当,云湄瞥见了桌上叠放着的几封漆金的昏礼请帖,显见地是给贵人准备的。
压在最上面的那封,打头便明晃晃地写了个楷体的“许”字。
“转过这几日,便是祉姐儿的昏仪了。虽然是出阁,但上午那一通喜,是在娘家闹的,所以咱们这厢也得设筵招待人。”何老太太注意到云湄的视线,解释道,“写着情姐儿好恶的那本册子,都依次记好了么?你的第一桩活儿,这不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