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澈四年,本应是春和景明、一片热闹的昭和城,此时街上却有重兵把守。
平日里沿街吆喝的小贩也怕一不小心触了霉头,躲在家里暗恼这煞风景的黑甲兵,又让自己少赚了不知多少银两。原本白日里人头攒动的永宁街,此时只有几人匆匆走过,各怀心事。
此时一名白衣剑客从街上走过,看行为打扮不似本地人,她身量高挑,腰间配了一把通体漆黑的细剑,嘴唇微抿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肃杀之感,但一头墨发偏生用一条招摇的红带子高高束起,随风拂过此人如玉般的脸庞时又平添了一丝妖异。
剑客面对城内如此怪异景象,忍不住东张西望,面上却显露出一丝属于少年人的不谙世事之感。杀气和天真并存,白衣又以红相衬,如此矛盾感,自是引人侧目。
江景观察许久,实在是忍不住心中好奇,便手一挥,拦下街上一位挽着菜篮的老婆婆,露出个笑来,温言问道:“老婆婆,这城内是发生什么事了?为何我这一路走来路上不多见行人,倒是这黑压压的重兵随处可见,方才进城时还被官兵拦下盘问身份?”
这老婆婆方前便注意到这一身怪异的年轻人,被其脸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神色唬住,摇了摇头本想敬而远之,谁知冷不丁被这双手一拦,想走也走不了。
她心中“咯噔”一下抬眼看向这白衣人,却见她笑面似春风拂柳,脸上的冷漠神情已不复,离得近了,便见这少女有着一双勾人心魄的桃花眼,此时正微微上挑满含笑意又不失俏皮地看向自己,端的是一幅教养极好的贵家小姐样,让人心生亲切之感。
要了命了,这谁受得住。
纵是这老婆婆已过半百,也被这一笑晃了神,愣了一会才招招手,让白衣人弯下腰,已然不复刚才的拘谨模样,小声说道:“是咱们的太子丢了!”
江景一愣,饶有兴趣地听这老婆婆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半天才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约半月前,春回大地之际,正是京城皇室例行举办春祭之时,帝王皇子出行,一路上浩浩荡荡,直往东郊本国最大的祭祀坛而去。
待帝王拜完社稷和春神后便准备着回宫,也挥了挥手,准了太子与友人一同出游踏青的请辞,带着一众人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了,之后太子便骑着自己的爱马,带着几个侍卫去找所谓的友人赴约。
要说当朝太子,那可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太子洛扶,早在绪帝还是储君时便已出生,只可惜太子妃命薄,拼死生下他后便因失血过多而亡,绪帝永失所爱,悲痛至极,继承皇位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追授发妻以平玺皇后之名,以及册封当时只有三岁的嫡子洛扶为太子,对其可谓是百般宠爱,要什么给什么,不忍心让他吃了一点苦,同时也寻了重阳宫最好的太傅来为他教导学业,完全是按照下一任继位人的标准来培养的。
可想而知,当太子失踪的消息传来时,绪帝是何等震怒了。
据下臣报,当时御林侍卫见太子久去未归,心中忧虑,大将军便携部下前去寻人,方后却不见太子身影,其爱马流云以及一众侍卫均让人杀死,相状惨烈。陪太子出游的户部侍郎之子柳青辞也昏迷在地,不省人事。
绪帝听到这消息后气得当场摔碎了一只茶杯,下令彻查此事——当朝太子在青天白日下失踪,还明显是被人掳去,一国天子威严何在?王法何在?
只是这案子着实蹊跷,现场只有混乱的马蹄和车辙印,派出去侦察的人过了两日还没有头绪,更别说太子的下落了。
大理寺卿顶着上边的压力,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属下来报,在昭和城外发现太子随身玉佩,更有村民见证曾见过一辆来路不明的马车进入城内。
大理寺卿听此情报,立刻下令彻搜昭和城,这便有了开头所见情形。
江景听完,微微皱了眉,随口问道:“那看这样,是还没有找到?”
这老婆婆抱怨道:“是啊!这都两三天了,人也没找到,还把我家屋子翻了一遍,凶神恶煞的,把我家孙女吓得不轻!”
说完她又悄悄打量了面前人一眼,疑惑道:“姑娘在这个节骨眼上进城,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哎呀,”少女露出个笑来,“我自幼在山上修习剑术,好不容易被师父准了下山,想着到处逛逛,没想到遇上这档子事。”
老婆婆惋惜道:“姑娘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平日我们这里都是热热闹闹的,也有很多外城人来逛,但现在就连买个菜都要费老大的劲!”
江景心中暗暗有了思忖,向着老婆婆道谢之后便想着寻一处客栈,怎奈何这偌大的昭和城竟没有一家规模大的客栈正在经营,她最后只好找了一处小店,那破破烂烂的招牌和简陋的外墙简直就是把“我是黑店”这四个字打在了头上。
江景打心底不想住在这么一处小破房子,但自己赶了几天的路,肚子又实在饿着,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甫一进门,入目便是黑压压的一片,这店面位置选得不好,大白天也不见多少阳光。掌柜的在柜台后面打鼾,全然没有一点要待客的模样。
江景在柜台上轻叩了两下,意料之中地没有任何效果。她复又用掌在柜面上重重地拍了几下,终于对上了掌柜惺忪的双眼。
“住店。”江景没什么力气跟他掰扯,轻飘飘地吐了两字出来。
掌柜那仿佛睁不开的眼睛在江景身上打转了一圈,回过神来,谄媚地答道:“一两银子一晚。”
江景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向掌柜反复确认后换来了他不满的嚷嚷:“这几天根本没生意,店里的小二都各回各家了,现在住店的还得我自己来伺候,大侠您住不住倒是给个准话啊!”
江景此次下山被嘱咐许多,大多是些无所紧要的体己话,也有几位师兄叹着气对她说小心如今世道,人心难测。她一心念着下山后的事,压根没把这些放在心里。
没想到下山还不及四天,这艰险世道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具体表现在她的全部身家也只不过二两银子。
江景心中可谓精彩,但到底还是爱面子,脸上依然不动声色、云淡风轻,顿了顿接着问道:“有吃的吗?”
一刻钟后,江景揣着几个凉透了的饼子出了客栈门。
那掌柜估计也是没想到她一身道骨仙风样钱袋却这么空虚,好歹是按江景能接受的价格卖给了她些吃食。江景住店无门,只好拐弯往东出城,想着像前几日一样找个山洞凑合着住得了。
东城门也一样有层层重兵包围,江景几乎被搜遍了全身,好在她此次轻装下山,只背了几件衣服,那些士兵们稍微检查了下就放她过去了。
江景出城门时忍受着两侧的重重目光,心里沮丧地想自己的寻亲之旅可真是开了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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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城门外群山环绕,层层叠叠的树木绕花了江景的眼。若是在平时,此地倒不失为抒发闲情逸致的大好选址,可对于此时累得半死的江景来说,随处可见的杂草和乱石简直要了她的命。
跋涉许久,她终于看到一条小溪,就地坐了下来慢慢啃着冷硬的面饼。
眼看即将日落西山,江景心里写满了惆怅。夜晚山林中难说会不会有野兽出现,若是再不找到个蔽体的地方,这一夜可不会好过。
歇息了片刻,江景整顿了行囊继续上路,她沿着溪流仔细寻找,终于在天完全黑下去之前,发现了隐藏在层层灌木后的山洞。
江景伸手拨开灌木丛,抬眼借着微弱的日光向山洞内打量。
这山洞一眼就能望得到底,约莫一人半宽,住她一个绰绰有余。江景拿随身携带的火折子进去仔仔细细搜查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野兽留下的痕迹,终于放心住了下来。
江景先去周围拾了些木柴,又摘了一些野果,安顿好后,背靠在山洞内一处突起的大石头上开始思考人生。
她出生于乱世,还未过汤饼之期父亲便被流寇杀死,母亲带着她东躲西藏、一路乞讨,途径伏云山时已心力憔悴不堪重负,抬头望见山顶流云缭绕,阵阵清明钟声穿透层林直入心底,母亲犹豫片刻便往山顶走去。
长梯千阶,待她一步一步行至山顶几乎只剩了最后一口气,偌大的阴影压在她头顶,母亲抬眼望去,原是一巨大牌匾,上书“伏云拢霄”。
此时距江景出生也才不过两个月,从此之后,她便成为了伏云剑派年纪最小的一名弟子。
关于她母亲的种种事宜,都是江景听师娘用讲故事般的语气讲给她听的。此前十几年,她都是过耳一遍便抛之脑后,太遥远的事,对于她来说还没有眼前日日的练功和考核重要,现在细细想起,江景发现自己之前其实从未将这个故事当真。
直到……五日前,她年满十八岁,剑术趋于大成,高分通过了剑派的成年考核。江景与几个熟络的同门师姐妹破例庆祝到深夜,待回到卧房,一推开门,便看见师娘那不知已等待了多久的身影。
师娘又用她那讲故事般的轻柔嗓音缓缓告诉江景,她母亲当年将她托孤给剑派,直言自己有一心事未了,便是给自己的丈夫埋骨归乡。
母亲当时只在山上修养了三日便告辞离去,走之前留下一封信,说望有朝一日自己的女儿长大成人,可来这信上的地址寻自己的祖居,她在那里留了东西给自己的女儿。
江景微微出神,心里将这个故事反反复复又过了好几遍,她一直在猜测母亲是否还在人间,会给自己留下什么样的东西。
正当江景还在神游天外时,她突然感觉到自己身下的地底发出了一声闷响,整个洞穴仿佛都微微颤了一颤,有几颗小石子落在她面前的石地和升起的火堆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江景神色一动,缓缓俯身侧耳聆听脚下的石地,隐约听到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接着,她开始慢慢在周围的石壁和地面上摸索,终于在经过一点凸起时,手下微微发力,只听“咔哒”一声,江景看到自己身下的地面竟缓缓开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洞,约莫正好够一人进出。
终究还是个刚成年的少女,好奇心迫使江景趴在地上伸了个脑袋进去。
然后直直与好几双眼睛碰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