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冥冥,山林被昏暗的光线笼罩着,她更看不清少年的脸色了,只隐约能感受到其话语中的雀跃。
“你休要胡说八道!”
不过刚见面,甚至连姓名都不知晓,便对她说出这种话,简直荒唐至极!
只觉眼前少年不可理喻,她有满腹的愤怒,但脑海中却没有适合词汇来骂他。
一张脸气得微鼓,看得少年心更痒了。
好似根本看不见她的愤怒,少年施施然坐在她的对面,一副心平气和要谈事的模样。
她防备性地往后挪了挪,但又被少年追了上来。
她气恼地停下,冷着脸道:“你要做什么?”
如今荒郊野岭的,她又是这样一副模样,若是眼前这少年真要图谋不轨,她怕是真要遭殃。
但见人一副清风明月的坦荡模样,她莫名觉得对方不是那等奸邪之人。
也不管少女的冷脸,少年自顾自说起了话来,一脸的正色。
“你看,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对吧?”
她掀起眼皮瞧了少年一眼,没说话,但态度可以说是默认的。
也不计较这姑娘应不应他,少年继续道:“既不知自己姓名,也不知自己家在何处,你现在不正是无家可归?”
这话戳到了她的肺管子,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脸色却更落寞了。
少女落寞的眉眼被看在眼里,使得人心都酥软了几分。
“你如今孤弱,怕是日后不好过活,不如应了我,做了我的娘子,我护着你,待你一辈子好,这不好吗?”
一副生意场上谈判的姿态,但谈的却是两人的婚姻大事。
尽管少年已经说得极为直截了当了,也将利弊掰扯了明明白白,但她仍是不能接受。
虽然她没了过往的记忆,但内心告诉她这等行为实在荒谬,她不大能接受。
无媒无聘,无媒苟合,这有违人伦纲常。
尖锐的情绪瞬间冒出了头,她蓦地沉下了脸,负气拒绝道:“不好,我不会答应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说完后,她垂眸,静静地看着自己颈项间璎珞金项圈上嵌着的绿宝石,眸中泛起阵阵涟漪。
她好像亲手斩断了自己的生路。
再度像鸵鸟一样将自己蜷缩起来,不再言语,在周身竖起了一圈高墙。
看着少女倔强而防备的姿态,白袍少年耸了耸肩,于暮色中站起了身,姿态散漫地伸了个懒腰,没有她所担忧的愤怒,只是惋惜叹道:“那好吧,既然你这样不愿,那我便走了。”
就好像那话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让少年很在意,得到了拒绝的回应,便没了意趣,不再纠缠。
少年起身的动作很是利落潇洒,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全然没有先前那副热情意浓的模样。
她低垂着的眸光颤动了几下,尖锐的情绪随着理智的到来分崩离析,她心绪开始变得起起伏伏,犹如陷在深海波涛中。
白袍少年拿着他的剑,毅然转身离去了,由发带束起的高马尾随着主人的动作随性地扫在后颈,一如它的主人般潇洒自如。
虽是春日,但山中有经年的枯枝落叶铺就在地上,少年的每一步都伴随着枯枝落叶清脆的碎裂声。
一下又一下,急促而沉重地敲打着她那颗此刻柔软又急速跳动的心脏。
少年一身白色的衣袍让他的离去并没有立即淹没在夜色里,她隐约还能看见对方与衣袍同样颜色的发带不时被山间的夜风轻轻扬起。
很轻盈,但带着让人遍体生寒的料峭冷意。
也许是被山风凉了心,窒息感扑面而来,原本坚硬的心防也一寸寸瓦解,开始茫然起来。
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自己什么都给不了人家,人家凭何要将她这个记忆全无的孤弱带在身边照拂呢?
能将她从悬崖上救下来,又在这深山中守了她不知多久,怕已经是发了善心了,她前脚刚言之凿凿地拒了人,实在没脸再要求什么。
呆呆地坐在草叶杂乱的地上,眼眸下意识凝着正在远去的那道背影,五脏六腑好似都因为纠结而被拧成了麻花,煎熬异常。
狼嚎声顿起,忽地打破了少女的怔忪,她脑袋倏然间清明了起来。
她不想死,她更不想带着迷惘死去,她想知道自己是谁。
名节当真比这些东西还要重要吗?
重要到她宁愿用生命去捍卫?
不,她不愿去做这样的事。
夜风中轻颤的心此刻有了落点,她动了动微微颤抖的唇瓣,唤住了那脚步声簌簌的少年。
“等等!”
害怕眼前这唯一的生路因为自己的迟缓而彻底斩断,她那一声虽带着颤,但声音却足够亮,那踩在地上咔嚓咔嚓的脚步声立即顿住了。
但很快又响了起来,不过这次是往回走了,步履节奏比先前听起来更快,更雀跃。
看着白袍少年再度回来,腰间的葫芦也在夜色中轻晃,她一时间又失去了先前的勇气,不敢迎上对方灿烂的眼眸。
她没有及时说话,但兴冲冲跑回来的白袍少年却有许多话与她说。
“你是不是改变了心意,要应我?”
尽管在这黑沉沉的山林中看不清少年的面色,但这短促的一句话完全暴露了他的心境,尽是压抑不住的欢喜。
箭已离弦,也没有什么好否认的,与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眸短暂地对上了一瞬,她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先活下来吧,活下来才有无限可能,就这样死了太不值得了。
少年耳力过人,自然能将少女那低低的声音捕获,他看起来更快乐了。
“嘿嘿~”
他开心极了,清朗愉悦的笑回荡在寂寥深沉的夜里,让山林减了几分森冷可怖。
眼见着他蹲下来,凑近她道:“我两也算是心有灵犀了,我刚要扭头回来寻你,你便出声了。”
毫不介意地上的尘土腐叶,少年在她面前半跪着说话,一双眼眸仿佛带着温度,让她都觉得仿佛没有那么冷了。
“为何又要扭头来寻我?”
好奇心驱使她问道,很诧异这人为何还会有回来的念头,明明都遭到了她的拒绝。
大概是得偿所愿,少年心情很好,瞧着笑盈盈地,一边举止亲昵地摘掉少女头发上沾着的草叶,一边欢快解释道:“我怕你死了,山里野兽多,你要是被狼吃了我会难过的,我带你下山啊!”
他说得轻巧,好似先前的要求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一时语塞。
早知这少年是个有恻隐之心的,她便不急着张口了,以至于自己一时嘴快将自己赔了出去,若是再反悔又是一番变故。
她强颜欢笑,木木说了句:“你真是个好人。”
少年摘草叶的动作一顿,隐于夜色中的面容露出了一丝新奇,满脸兴味道:“你是第一个这样夸赞我的人,真新鲜。”
也没想接这句话,就看着少年摘完了她头上的草叶,站起身朝地上的她伸出了手。
“快起来,娘子,我们下山去。”
他唤得如此自然,仿佛已经唤了千万遍,自然到她起初没反应过来,甚至还应了一声。
“哦,好。”
待触上少年温热带着薄茧的手掌,她恍然间回过神来,一张脸青红交加。
然不待她说出什么扭捏的话,人就如拔草一般被从地上薅了起来,加上脚踝不知何时扭了,她压根站不稳,顺着对方本就不小的力道径直扑了过去。
她将人扑了个满怀,也被人抱了个满怀。
很陌生,但很温暖。
“娘子你真热情,不过现在不是时候,你莫急。”
贴在少年胸膛前的侧脸感受到了连绵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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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笑,那笑声摩挲着她的侧脸,也让她那颗名为羞耻的心跟着乱颤。
她挣扎着从对方怀中出来,勉强立住了自己,忍着脚踝的疼痛羞着一张脸反驳道:“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只是伤了脚才站不稳的,何来的热情?”
“还有,别那么叫我。”
少女摇摇晃晃地站着,如暴风雨中微微颤抖的柔嫩花枝,看得少年直皱眉。
他不由分说地攥住了少女柔玉一般的腕子,将人扶住了,谈笑般道:“原是这样,那更得我搭把手了,快别乱动了,小心摔了。”
迎着少女有些不忿的目光,他理直气壮地回应了第二句话。
“为何不能那么叫,你先前分明答应了当我娘子,难道你想反悔?”
说到最后两字,不用抬头她仿佛都看到了对方不虞的神情,尤其是身上还散发出一股极为不好惹的气息,明显是怒了。
她当然并没有那个意思,既答应了便要守信誉,尤其是目前她还未脱险,她更不会自寻死路。
头摇得像拨浪鼓,她眼睛瞪得圆圆的,慌里慌张道:“没有没有,我、我只是不习惯罢了。”
说完,心中蓦地升起一股难为情,尤其感受到手腕还被这个今日刚认识就成为她夫君的少年扣着,她更窘迫了。
听了少女期期艾艾的辩解,少年也松了一口气,这才继续露出了笑脸。
“那有什么,多听几声就习惯了,瞧你脸皮薄的~”
目光触及到少女轻点在地上的左脚,又瞥了一眼她额上的伤口,他没给少女再推脱的机会,往地上一蹲,回头盯她道:“山路不短,娘子行动不便,我背娘子下山,快上来!”
明明今日才刚认识,这夫妻关系也是夹生的,偏生这少年表现得实在熟稔,好似两人是成婚机载的恩爱夫妻,没有一丝生涩。
大概自来熟的人便是这般了。
看了眼黑沉长夜中的山林,她没有逞强跟对方犟着来,老实地倾身爬上了少年看着清瘦但十足修长有力的身板。
夜里的山林有些冷,她指尖发凉,但贴上那具温热坚实的身子,她身心都跟着温暖了起来。
若是自己再端着男女大防,犟着性子自己走,折磨自己不说,怕是天亮了都不一定能走出去,她不是没苦硬吃的人。
腿弯被揽住,新鲜出炉的夫君将她驮了起来,轻轻松松地将她往上颠了一下,才迈步向前走。
料峭的夜风吹在面上都不冷了,随着少年行走间轻微的颠簸,她甚至有些犯困。
忽地,背着她的少年出声了,说起了两人这半晌一直忽略的东西。
“差点忘了同娘子说了,我名江见,你以后可以唤我的名字,当然,也可以唤我夫君。”
高束着的马尾也随着他的步伐不时刮蹭在她颈子上,弄得她痒痒的。
她清醒了几分,将江见充斥着浓浓笑语的话听进了耳,轻轻地嗯了一声,也不言语,更没有唤他。
江见虽有些失落,但仍是热情不减地搭着话,心绪欢快的他自然而然地忘了先前的一些东西,竟继续问她道:“你叫什么名,娘子?”
闻言,背上伏着的少女讶然地抬起头,迎上了江见此刻偏过来的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错愕道:“你忘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还问我姓名,你也失忆了吗?”
若不是此刻双手都用来揽着媳妇,江见定要拍一拍脑门的,脚步顿了顿,只听他打着哈哈笑道:“嘿嘿嘿,一不小心给忘了,瞧我这脑子。”
“没关系,我现在给你取一个,以后你就有名字啦!”
仿佛被江见的洒脱肆意感染,她也跟着弯了弯眸子,面上浮现出淡淡的期待,想看看他能给自己想出个什么名字来。
“好啊。”
少女轻笑着回了一句,身子不自觉地往身下的热源靠了靠,心绪静谧又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