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律师,昨天讨论的股权代持问题,你们团队有没有什么跟进?”
热望集团大会议室里,各方中介召开每日例会,薇薇安习惯性地把问题抛给雷渊。
雷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但是三魂七魄已经游离身外,竟然没有理会。
薇薇安皱眉:“雷律师?”
何佳怡猛踹雷渊。
雷渊这才回过神来,虽然完全没听见薇薇安的问题,但凭借对项目进度的了如指掌,他还是准确猜出对方想问些什么。
“关于这个股权代持问题,我们觉得首先需要确认代持安排的目的,那么......”
雷渊清了清嗓子,立即恢复到专业状态,滴水不漏地把棘手的问题捅回给公司律师。
何佳怡暗暗咂舌,很是羡慕这种完美衔接摸鱼和搬砖的特异功能,她悄悄点开对话框。
何佳怡:[雷律师今天状态不太好喔。]
雷渊:[昨天加班有点晚,谢谢何律师救命。]
何佳怡:[还是要注意身体,不能太过度。]
雷渊:[嗯嗯,不能过度加班。]
雷渊揣着明白装糊涂,顶着何佳怡的白眼结束了对话。
虽然何佳怡只是玩笑,但却正好猜中了雷渊心中所想。和顾斯七年不见,两人昨夜的表现都有些失控。
从七年前莽撞地初尝禁果后骤然分别,这些年的每个深夜和清晨他都会想起顾斯,遗憾、欲望和思念交织成一张大网,让他再也无法克制。
诚实地说,雷渊在情不自禁地玩味昨夜的种种。
两人虽然不是初次,但都在漫长的时光里保持自持,昨夜顾斯的泪眼、夹杂疼痛和畅快的哀鸣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食髓知味,他还想要。
雷渊猛灌一口冰水,让自己冷静下来。
在难以压抑的欲望之下,他看见了沉重的彷徨。
——自己和顾斯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他们当然不会只是□□关系,若是如此,恐怕不足以支撑两人七年来的坚持。
只能是爱情。
但是,曾经阻隔在二人之间的鸿沟,是否已经消除了呢?
他反复咀嚼着顾斯的暧昧态度,察觉其中有什么欲言又止——是原生家庭挥之不去的梦靥,还是什么从未对他明示的原因?
雷渊心中隐隐浮现出两个猜想,有待他验证。
今天是周五,雷渊本来想约顾斯吃饭,但是却被对方以赛队开会为名拒绝了,他明白顾斯心中大抵也有相似的纠结,不做勉强。
雷渊掏出手机,向一个久未联系的号码发去信息:[妈,我今晚回家吃饭。]
如他所料,等了足足一个小时,才收到对方极其精简的一句:[嗯。]
雷渊叹气。
晚上八点,网约车开进北城郊区的中央别墅区,绕过层层叠叠的花园洋房,停在一座中式风格的别墅前。
这别墅区建成时间颇早,那时候还允许业主自行改变别墅外观,雷渊的母亲看不惯美式自由奔放那一套,连带着把小洋房都改成了中式白墙黑瓦。
庭院里种着松柏翠竹,西北角有个小亭子,上提“自问亭”。
雷渊从高中毕业后就很少回家,每次看到这幢鹤立鸡群的小楼,就会深刻理解母亲大人的传统与保守,然后感慨自己实属扶不上墙的败家子。
“爸妈,我回来了。”雷渊深吸一口气,推开沉重的家门。
“渊渊终于回来了,怎么都瘦了,是不是工作太辛苦?”雷父一路小跑,颇为殷勤地围了上来。
“如果太辛苦就不要做了,听你妈妈的话,做个诉讼律师多好!”雷父老生常谈。
“爸,我没事,”雷渊笑,“我妈呢?”
雷父抬手指向二楼,即使是私家住宅,雷母也单独装修了一间会议室:“在和当事人开会。”
雷渊点头,识趣地和雷父在客厅唠家常。
“老爹,”趁着聊到他最近在北城忙的项目,雷渊把握住机会,“七年前我妈做的那起非法集资案子,您还有记录吗?”
雷父在年轻时是雷母的律师助理,几十年来一直把夫人视作人生唯一的偶像,这么些年雷母经手的刑事大案数不胜数,除了律所的备份,最详细的记录就在雷父手里了。
雷父闻言色变,“你问那个案子做什么?难得回来一趟,非要惹得你妈生气?”
“我最近处理的上市项目,就是热望俱乐部的,”雷渊主动坦白。
“就是那个谁的俱乐部?”雷父压低声音,刻意略去了顾斯的名字。
电竞在雷家是个敏感话题,从九年前雷渊考上t大却毅然休学打职业开始,家人相聚都会刻意避开这个话题。
无他,作为蜚声华国的刑辩届“铁玫瑰”的儿子,雷渊的举动在这么一个书香门第看来是出格的。
而更出格的,就是他和顾斯的初恋。
雷母是连别墅外形不够传统都要推掉重建的人,当年雷渊主动出柜,坦陈和顾斯的恋情之时,很难想象他经历了一场怎样的腥风血雨。
只能知道,出柜的结果是雷渊本科四年都没回过家,每个月生活费来源于辗转各大律所实习,以及雷父的偷偷接济。
毕业后,他也出人意料地没有接过母亲的刑事辩护衣钵,成了个毫不相干的资本市场律师。
积怨已久。
雷渊知道父亲心软,正当他思考要不要表演一个痛哭流涕时,楼上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雷母出现在二楼楼梯拐角,金丝眼镜一丝不苟,看来和雷渊是一个模子刻出来。
父子两人一同噤声。
“妈,”雷渊挤出一个微笑。
“什么事?”雷母没做寒暄,径直走到茶几另一侧坐下。
“都八点半了,先吃晚饭吧?”雷父忙站起身去端菜。
雷家当然请得起保姆,但是雷母认为案件材料都是机密,忌讳有外人在家常住,所以阿姨每天三次来做完饭就匆匆离开。
“不用,说完再吃,”雷母冷冷道,雷父闻言又如坐针毡坐了回去。
雷渊深谙谈判之道,没有直戳雷母的痛点,而是迂回前进:“我想和您请教一下《新证据规定》的适用......私自录制的证据,有可能不被当作非法证据排除吗?”
雷母闻言,冷冰冰地看向雷渊:“最高法的司法解释是怎么说的?”
早已习惯雷母这种“你是法盲”的态度,雷渊有条不紊地做了分析,看见雷母微微点头,才松了一口气。
“你又和那个姓顾的小子缠上了?”雷母的下一句话,却又让雷渊的心悬了起来。
父子二人迅速交换了眼神,都很确定雷母每听见刚才的对话。
“还有什么人能让你想出窃听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办法?”雷母一针见血。
除了打职业那两年,雷渊的人生都是标准的精英模子,除了那个让他爱死爱活的初恋男友,她不认为还有别人能让雷渊出此下策。
雷渊自知瞒不了母亲多久,但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拆穿:“我想帮他。”
“你帮他还不够多?”雷母反问。
虽然对话发生在三口之家,但气氛却陡然比法庭更冷。
“妈,我想知道七年前那起非法集资的案子,最后是怎么处理?”雷渊言辞恳切,彻底服软。
那时候判决文书公开制度还没有彻底执行,雷渊这些年把各个渠道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一份完整的报道。
“他妈妈应该已经出来了,”雷母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
“七千万涉案金额的案子,我从个人犯罪辩护成单位犯罪,从无期徒刑到五年有期徒刑,一分钱没收,你要拿什么还?”
雷渊早猜到雷母要翻这笔旧账:“事成之后我出来做诉讼律师,继承您老人家衣钵。”
雷母抬眼看了雷渊一眼,表情有所缓和。
“妈,最后一个问题”雷渊乘胜追击,“那七千万违法所得,是怎么退还的?”
雷母扶了扶眼镜,神色嫌弃:“你该不会以为,就像脑残连续剧里一样,‘给你七千万,立刻离开我儿子?’”
“第一,能随手拿出七千万现金流的人,都没有那么蠢;第二,你没有那么值钱。”
“当然是和法院沟通了分期缴纳,姓顾的小子这些年收入不错,应该都快付完了,我明天去让助理问问。”
听着雷母连珠炮一般的攻击,雷渊彻底了打消了心中的一个疑虑——
顾斯并不知道当年提供法律援助的是雷母,雷母也没有从中作梗要求他分手。
现在顾斯早就是万人追捧的电竞明星,原生家庭的阴影虽然不可能完全消散,但终究不该是阻隔二人相爱的鸿沟。
雷渊心中了然,能让顾斯态度依旧犹疑暧昧的,就只剩下热望的干预了。
当年的分手,会不会也有热望从中作梗?顾斯对沈俊风态度的转变,会不会正是因为此事?
雷渊心中的彷徨消解了不少,恍然明白自己自始至终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让顾斯离开热望,重获自由。
雷渊难得在家里露出笑容:“妈,除了继承您的衣钵,到时候可能还有一件喜事,希望能补偿您。”
雷母不知道儿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是感觉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雷渊笑道:“我应该能把终身大事也解决了。”
雷母表情骤冷,指了指大门:“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