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首席向导
    一大清早,松原市老城区就升起袅袅炊烟,周围的小店开始一天忙碌的生计。小巷道路逼仄,彼此往来车辆和行人众多,无可避免就与他人产生肢体接触。

    早起工作的人中有一人尤为打眼,他穿着浅灰色针织外套,熨得板正挺阔的白衬衫和黑西裤,手上戴了一副白色手套。眉眼精致,气质清冷出尘,他走得很谨慎,几乎是贴着墙前行。

    “靖老师今天怎么这么早,还是一个素菜包和豆浆吗?”

    “是,谢谢。”靖霖微微点了下头,刷卡结账,小心翼翼避开老板娘的手接过早餐。

    老板把刚煮好的豆浆倒进纸杯里,看着谨慎远去的身影疑惑道:“我记得靖霖老师是在圣所军校工作吧。”

    “是。”

    “那他怎么住我们这老城区呢,听说那学校工资很高啊,他都来一年了还不适应这里也不搬。”

    老板娘一巴掌呼在他胳膊上,“豆浆都洒出来了。”

    “哎呦......”

    老板娘把抹布扔过去,说:“他搬来那天就说以前在这里住过有感情,不过靖霖老师身边都没个伴怪孤独的,要不把b栋那个卖保险的小伙子介绍给他?”

    老板:“别多管闲事,他是那些人。”

    ......

    怪孤独的靖霖老师走出小巷,来到对面街区的停车场。他住的那边狭窄得连停车场都没有,附近的人都是直接把车停在楼下的马路边,让本就不宽敞的道路更加逼仄。

    他坐进车里,拿出素菜包慢吞吞地吃起来,后视镜上倒映出他略显烦恼的面容。

    “靖霖上校,请问您不开心吗?我检测到你的精神力稍有波动,需要为您播放歌曲吗?”机械电子音从中控台传出来,是车辆的智脑系统。

    靖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正在飞速选歌的光屏,道:“不用了au24.”

    “好的,如有需要请再吩咐我。”

    靖霖是退役向导,共感能力十分强悍。照理说他退役后白塔哨兵管理所会替他安排去处,况且他现在在圣所军校上班,学校也有宿舍,他本不应该蜗居在此。

    一个少女敲了敲车玻璃,他把窗户降下去,她说:“师兄我说你也该换个房子了吧,堂堂帝国上校住在这旧城区,别人还以为白塔发不出工资了呢。”纪筱筱没好气地补充道:“连车都开不进去。”

    “这里挺好的,而且我也不在白塔上班了。”他纠正道。

    “哪里好了!”纪筱筱绕过车头坐进副驾。

    靖霖也说不上来,但是他就是觉得这里好,他必须要住在这里,要是搬家了别人可能就找不到他了。但是,会来这里找他的也只有纪筱筱一人。

    等红灯的间隙,纪筱筱把他的豆浆一口闷了,还要挖苦道:“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去圣所军校当指导老师,就算不出任务了在白塔混吃混喝也能有工资,你为什么非要离开白塔呢?当老师工资又不高还要整天对着一群精力旺盛的青少年,感觉比去领域里打怪还要可怕。”

    说是这样说,但是如果让纪筱筱再回领域估计她也不会回去的。能够四肢健全活着退役就是最好的结局,他微不可察地扫过少女的机械右臂。

    靖霖静默着,认真地观察红灯抖动的频率。就在纪筱筱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说:“不想给别人做接触疏导。”

    疏导是一种治疗手段,现如今的人类分为了三种:哨兵、向导和普通人类。

    哨兵感官敏锐,战斗力强,需要执行危险任务,这对自身消耗极大。一个不小心可能会造成精神失控,这时候就需要向导的帮忙。

    向导共感能力强,可通过精神力对哨兵的狂躁进行压制,这个过程称之为疏导。

    疏导分为两种,一种是无接触式的,仅限于精神力强大的向导对于比他低级别的哨兵做的,无接触也意味着向导消耗要更大。另一种则是接触式,根据哨兵状态选择接触的程度,普通的疏导可以通过握手、拥抱等完成,若是接近狂化的程度,则需要插入式疏导。

    纪筱筱听了他的话摇摇头,“就算不做接触疏导,你也该考虑找个哨兵结合了。总是独自一人的话,你的精神游离会变得严重,最后只会陷在图景不能自拔。”

    au24:“我认为纪队说得没错,根据白塔最新配对数据显示,百分之八十五的哨兵和向导在退役后立刻就进行了配对结合。上校您已经退役一年了,白塔发来的配对申请超过三十件。”

    又是伴侣的话题,好烦,不过靖霖没有说出口。他不太理解为什么人类都这么热衷于关心别人的事情,某些时候他觉得在黑暗领域里面呆着反而比人间更要自在一些。

    一年前靖霖还是帝国现役的唯一一个s级向导,与其他常年呆在疏导室的向导不同的是他的工作场所在外面,追踪、探查甚至是深入黑暗领域。

    黑暗领域出现的地点和时间都不能确定,白塔只能通过大量的监测设备预警,一旦发现能量场异常就会派出哨兵前往处理。安全起见,能量场达六级及以上的领域会为每位哨兵分配向导一同出任务。

    不过自从七年前最强悍的领域封闭后,就鲜有出现高级能量场。极少数出现六级的黑暗领域时,只要有靖霖在即可对所有参与的哨兵进行无接触疏导。

    接受过他无接触疏导的哨兵都说他的精神力深不见底,似乎永远不会枯竭。这也是为什么,他单枪匹马也能解决黑暗领域无需哨兵随行的原因。

    多年来,精神力强度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的只有一人。对方是个s级哨兵,但是战死于七年前的迷雾战役。也正是这场战役,封锁了世界上能量场最强的一个黑暗领域。

    纪筱筱见这人不说话就知道他又在走神了,她长叹了一口气,看向他的目光带着一点悲悯。

    “你该学着打开自己。”她说。

    “噢。”

    上车半天,纪筱筱终于想起正事,“前段时间松原市附近突然出现了能量场波动,我带人过去之后却没有发现领域。”

    “我已经退役了。”靖霖抿了抿唇提醒。

    “不是让你去查的意思。我们地毯式搜索发现能量场附近有少量精神碎片,其中有一个是羽毛状的,经过比对跟你的向导素成分一致。”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轿车在高架上停了几秒,过了一会儿又重新启动。

    au24:“自动驾驶已开启。”

    清冷死寂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表情,好看的眉头蹙起,靖霖讷讷地说:“可是......可是我的精神体丢了七年了,在迷雾战役的时候。”

    “那个领域被那位s级哨兵以肉身封锁了,它没有被里面的异形怪物撕成碎片吗?它还那么小。”

    纪筱筱抬起手想要拍拍他,但是想到这人不喜欢别人碰又收了回来。

    “它可能通过某个空间裂缝回来了,但是还是不是完整体不清楚。我是来传达白塔的通知的,精神体回到这个世界应该会去找你,你要第一时间上报,所里担心迷雾领域会重开。”

    “知道了。”

    自从纪筱筱早上来找靖霖说了精神体的事情后,他一整天都魂不守舍。晚上回家的时候转错了两次方向盘,并且把车停在了下一个街区,他不得不步行多一个街区回去。

    走到门口才想起忘记买晚餐了,老城区还有一点不好就是机器人尚未普及,他不能让机器人立刻送餐过来。

    他放下手里的公文包,重新戴上手套拿着钥匙又出去了。这一片大多数住的老人家,作息十分健康,他走出到路口才找到一家仍在营业的小店。

    他点了一碗素面然后在角落坐下,过了一会儿又进来一个人。店里面明明有很多空位,这人偏偏坐他旁边。

    靖霖微微蹙眉,然后起身走到另一个角落,一边吃面一边回忆着七年前的迷雾战役。

    彼时他是一个刚毕业的新手向导,白塔初次检测那个能量场是二级的,一共有七级。这是很适合新手第一次实战的,当时由一位前辈带领着他们一行六个新人进去。

    一般来说,这种低级能量场是不需要向导随行的。但是白塔规定每位向导开始工作前都需要有进去领域的经验,所以他也前往了。

    他们进去后,领域内的能量波动急剧变化,随着时间的流逝升到了七级,这是从未发生的事情。由于能量场已经扭曲,外面援助的人进不来,在他们面前几乎只有死这一条路。

    靖霖身边的伙伴一个接一个减少。最后,他们当中的一位哨兵耗尽所有精神力,不惜狂化以对抗失序的世界才用肉身封锁了黑暗领域。

    而靖霖也在战斗中精疲力竭,忘记带走精神体——一只雪鸮,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给雪鸮取名字。当他醒过来后已经在白塔的治疗室内,他是迷雾战役中唯一的幸存者。

    如果这时候有人与靖霖聊这个事情的话,应该会发现他思维的一个盲点。事件的主角,迷雾战役中的英雄,在他的记忆中几乎是一个比当时的雾气还要虚无缥缈的存在。他回想的时候也没有发现自己的记忆完全绕开这个人。

    面碗空了,他起身离开。昏暗的街道一深一浅传来两道脚步声,凝神细听的话会发现还有肉垫与水泥地面摩擦的声音。

    楼道的声控灯感应不良,每次走到楼下靖霖都要很大力地跺脚才行,但是今天身后的脚步声帮他唤醒了灯光。

    哒、哒、哒,头顶的橘黄灯光随着前进的脚步一一亮起。

    作为曾经的白塔首席向导,他是很敏锐的,早就察觉到有人跟踪但是仍装作镇定。

    他住在六楼,也就是天台那层。身后的人比他慢了三五步,若是过了五楼,他仍继续走的话,那么靖霖就要采取一些必要措施了。

    他在心底默数,然后在五楼往上拐弯的位置静静等待着,一瞬间挥拳出去,准确击中对方的颧骨。

    那人闷哼一声弯下腰,“谋杀亲夫啊。”

    靖霖站在高了两阶的楼梯敛眉垂眼看他,压迫感很强,嘴唇微动:“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那人缓缓抬起头仰视靖霖,十八九岁的面貌,眉骨很深,底下一双青灰色的眼睛,无端让靖霖想起了领域里面的天空,也是这样雾蒙蒙的青。偶尔出现虚假的日晕时,会绽放刺目的亮光。

    两瓣淡粉色的唇瓣上下碰撞说了些什么,但是靖霖的耳朵被自发性的精神屏障掩盖听不见他的声音。

    他在说什么呢?他是谁?好奇怪的眼睛。

    脑海里面只浮现出这几个问题,喉咙像被风雪堵住说不出任何话,他还没想好要怎么拷问这个跟踪自己的嫌犯,一瞬间,无边的黑暗将他侵蚀。

    “靖霖!靖霖!”

    谁?谁在喊我。这么着急的声音,他是在担心我吗?眼皮缓缓阖上,全身力气被抽走,要摔倒了,可能会滚下三个台阶,不知道五楼的邻居会不会听得见他摔倒的声音。

    想象中倒地的疼痛没有到来,他掉进了一个略带寒气的怀抱,怀抱里带着熟悉的气息。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他不自觉地拽紧了手边的布料。

    “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