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被铺天盖地的迷雾掩盖,只能依靠听力勉强摸索前行,靖霖和同伴失散已经超过十个小时,此刻陪在身边的只有他的精神体——雪鸮。
它还很小,身上的横斑清晰可见。因为精神力还不稳,就算翅膀扇出火星子也飞不远,只能在靖霖身边打转。
他们一行七人进来这个黑暗领域后被迷雾分开,他被迷雾中的精神刺激物质折磨得痛不欲生,随之催生出了精神体。过去他总是被喊作没有精神体的废物,谁也不想跟他同一组训练,现如今有精神体了却不知道能不能出去。
靖霖叹了一口气抬手把通体雪白的小猫头鹰抱到怀里,羽毛柔软到不可思议,他微微笑了一下,摸了摸小猫头鹰的脑袋,“他看见你肯定也会觉得你很可爱。”
【谁?】
【谁看见你的精神体会觉得很可爱?】
一道沉闷的声音,像蒙着水汽,透过千百层辗转传输到达靖霖耳朵里。
“是——”他嘴巴张了张,脑袋一瞬间空白。随后全身上下的神经似乎都立起了倒刺,剜着他的血肉,让他痛不欲生。
【别想了,睡吧。】
不绝于耳的讨论声如同白噪音一样断断续续响起,过了许久,耳边终于恢复宁静。靖霖微微睁开眼,入目的是洁白的墙面,他思考了半分钟才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于白塔,这是治疗室。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许医生,我怎么了?”
许礼拿手电筒照了照他的虹膜,在平板上刷刷记录,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他的问题:“精神游离导致图景出现崩坍的迹象,目前看来已经到了比较严重的地步,不过也很好解决。”
“怎么做?”
“找个哨兵结合,让他进你的精神图景。”
许礼似乎没有看见他一瞬间沉下去的表情,接着说:“鉴于靖霖上校你是我们国家不可或缺的战力,事关你的身体状况白塔已经知悉了,估计不日便会给你安排合适的哨兵。”
“不必。”靖霖撕开身上的电极片,丝毫不顾许礼还在治疗室里就脱下治疗服换上自己的衣服。脚下生风,走得极快。许礼在后面耸了耸肩。
离开前他去了一趟管理所,找到纪筱筱。
“帮我查一个人。”
“谁?”
靖霖:“十月十五日晚上九点半左右,略仓街功夫面店,坐在我旁边,后来又尾随我出去的人。”
白塔里几乎掌握了全国的监控网,甚至与交好的邻邦也有共享天眼,查一个人不在话下,更何况靖霖给的信息这么充足。
纪筱筱目前是管理所的分队长,权限较高可调动的资源也多,一下子就在联网电脑里找到了功夫面店的监控。
光屏上显示一个穿着灰色卫衣,带着兜帽的人坐在靖霖身侧。然而,他并没有跟着靖霖出去,而是在他走后十分钟才离开,并且是相反的方向。
靖霖的表情出现裂缝,“不可能,看一下我家外面那条小巷同一时间的监控。”
一个瘦削的身影逐渐出现在镜头里,似乎是有些冷,他紧了紧外套,是靖霖本人。悉悉索索的声音紧随其后,一只长着花纹的猫经过。
“你在找什么?”纪筱筱回头看他,乌黑的眼眸充满疑惑,他问:“谁送我过来的?”
“你楼下的邻居发现你晕在楼梯间,然后打了120,医院给你的紧急联系人也就是我打电话,然后你就被转到白塔了。”
“不,不是。”靖霖猛地站起来,说谎,都在说谎。他明明看见了,那个少年抱住他了,他没有摔倒。
“说谎......说谎......”
“师兄你怎么了?”
靖霖一把推开纪筱筱疾步往外走,随手拦了一辆车回到老城区。虽然退役了,但是他的证件上还写着上校,他从不觉得这东西有什么了不起,但是此刻他拿给面店的老板要求提供监控录像的时候就发挥出作用了。
眼睛牢牢粘在屏幕上,进度条来回拉动多次也依然是一样的画面。
“上......上校先生?”面店老板打量着他凝重的神色,有些无措。
迟迟没找到目标人物,靖霖眉头紧皱地扬长而去。自那天后,他总是感到身后有莫名其妙的视线注视,但是他回过头却什么也找不到。
而且当他尝试回忆那个不同寻常的夜晚时,他发现自己一点也记不起来那个少年的模样,只是觉得自己若是见到他一定会认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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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老师?”
“啊,什么事?”靖霖回过神来,抬眼看见清隽冷漠的少年,瞳孔骤然一缩。肩膀不自然地抖了抖,闭上双眼再次睁开才恢复了清明,问:“怎么了,梁赫?”
叫梁赫的少年,把矮着身子蹲在办公桌后的人薅起来,“雁思丛有问题想问您。”说完就出去了。
雁思丛支支吾吾半天,“靖老师,我想问一下刚刚上课说的结合热,向导也会有吗,如果不结合会死掉吗?”
靖霖垂眼看着仍带着婴儿肥的学生,他轻轻按下被风扬起的纸张,说:“有。”
然后眼睛扫到倚在门框等人的少年,又转回来,“不过成年之后才会产生结合热,哨兵身体消耗大,结合热频繁。向导一般半年才会有一次结合热。”
雁思丛扭扭捏捏地重复:“那只能结合才能缓解吗?”
“嗯。”靖霖抬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雪白的肌肤上顷刻浮现红印,“好好学习,还不到你关心这个的时候,这次月考别再垫底了。”
“......嘤。”雁思丛撇了撇嘴,说:“知道了老师。”然后一溜烟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折返回来,扒着门框嘻嘻哈哈喊道:“老师我这就让梁赫辅导我学习,争取不再垫底。”
话罢,雁思丛拽着门边的高冷少年离开了。靖霖看着他们摇了摇头,到底还是年轻好,可以随心所欲去拥抱一切。
其实靖霖刚刚没有解释清楚,并不是所有向导都会有结合热,至少他没有。因为他与自己的精神体断联了,这虽然在某些方面削弱了他的能力,但反而让他轻松了许多,毕竟没有结合热就不用定期找人结合了。
嘀嘀嘀,急促的提示音。是白塔直发的信息。
【根据塔的计算结果,你的配对对象为c级哨兵梁翊,请于明早八点到白塔办理登记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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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清晨,窗户上搁了一片火红的枫叶,随着开窗的动作一下子被抖落下去。靖霖失神地看着窗外蟹青色的天空,似乎要下雨了,风有些大,垃圾和落叶在半空中乱舞,清洁机器人追赶不及,显得十分笨拙。
洗漱过后,他去天台浇了花,蓦地又看了一眼天空觉得自己的行为跟追赶垃圾的机器人一样蠢。
为了防止盆栽被即将到来的大雨淹没,他又一个一个搬到墙边。这个季节只有蜡菊还在开着,他蹲下去轻抚了一下金黄的花瓣。柔声夸赞:“今天也很好。”不知道是在说花,还是在给自己鼓气。
纪筱筱说他应该学着打开自己,可是靖霖完全不自觉现在这样有什么问题。
他有稳定的工作,舒适的住处,且还有一阳台的花草。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以及家庭累赘,在大多数人看上去可以称得上一句幸福了。虽然除了阳台的花之外,房子内部整洁得像个样板间。
靖霖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是他梦想中的退役生活。不用再被随时传呼去未知的领域,也不用给不认识的人做疏导。
如果他的小猫头鹰在就好了,那么他可以跟它聊天,不用每天只对着风信子、矢车菊讲话且得不到回应。
嘀哩嘀哩,八点的闹钟响了。靖霖仍保持着抱膝蹲着的动作,一分钟后,闹钟自动停下,不过十分钟后它还会再次打扰靖霖。
如果白塔的人问起来,就说睡过了,既然已经过了时间,那么也没必要再去。那位c级哨兵梁翊先生应该也能理解,谁也不想和素未谋面的人结婚的。
靖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甚至很久违地想给自己做一顿早餐。不过,打开冰箱除了两盒牛奶什么也没有。
煮个热牛奶当早餐也很正常吧,靖霖把事情理想化,最终的结果是烧坏了两个锅。
牛奶漫得到处都是,上一任屋主特地贴的碎花墙纸也没能幸免,而且扔多少块抹布都堵不上流下的牛奶。可能是锅烧穿了,靖霖后知后觉地想。
他连忙把锅扔到水槽里,却没有把握好力度,溅起来的滚烫液体再次把他的手灼伤。他呆愣地看着手指和手背冒起来的水泡,很刺很痛,他毫无感觉似的。
门铃响了,他收起手走去开门。
“你好,我是梁翊。”甫一打开,冒出一张略带少年气的脸。面部线条流畅冷厉,但是表情却很温柔,他的眼睛十分深邃,像夜晚的潭水,有让人目不转睛的魔力。
靖霖微微蹙眉,抿了抿唇,说:“我不认识你。”
“我也不认识你,但是现在我们可以认识一下。”自称是梁翊的人非常自来熟地打开id卡和白塔的通知短信给他看,“你在煮东西吗?要不要先去看一下火,好像焦了。”
见靖霖伫在门前不动,梁翊自然地越过他登堂入室。跨过台阶没了地坪的限制,靖霖才发现他很高,比自己还要高出半个头。
他仿佛极为熟悉这里,进去后径自往左拐走进厨房,然后看见刚结束战争的炉台。
“你想喝热牛奶。”他笃定地说,接着有条不紊地拿起抹布处理灾后现场。
眼尾、眉梢、嘴角往同一个方向垂落,满心满眼的不快,靖霖不理解他到底要做什么,也不喜欢别人在自己家里这样随便,太没礼貌了。
“我已经给白塔发送了拒信,应该马上就会传到你的通讯器,你不需要来我这里做这些没必要的事情,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和你登记结婚的。”靖霖垂眼看着他说出最冷酷的话。
少年蹲在地上维持着擦地板的动作没说什么,安静地把厨房收拾完,还把垃圾整理了出来拿出去扔掉,靖霖全程都没有看他。
拧干的抹布搭在水龙头上沥水,滴——哒——
漫长的水滴声在小小的空间内显得很吵闹。
这个房子其实靖霖买了很久,只不过之前经常要出任务,才一直住在白塔派的宿舍里面。
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住大通铺,那时候每周三下午会有外面的老师来给他们上课。那个老师总会给他们带糖果和贴纸,他几乎都把糖果存在枕头底下,等到难过的程度需要十个手指才能形容的时候就会拿出一颗来吃掉。
但是这个事情很快就被别的小朋友发现,并偷走了他的糖果。
他从小就十分渴望有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房间,十六岁被圣所军校录取时,他搬离了孤儿院。但是假期学校是不允许留宿的,每个假期他都要找可以提供住宿的短期兼职,这个情况一直持续到他存了足够的钱租下这里。
这是个带天台的一居室,他在这里一直住到十八岁毕业,又在二十二岁时把它买了下来,直到去年才搬进来。
敲门声再次响起,没等他起来,门就从外面推开了。
“回来做什么?”靖霖皱眉看着去而复返的人。
梁翊手上拎着两袋东西,他把冒着热气的糕点打开,给热牛奶插上吸管。然后打开另一袋,拿出一管烫伤膏,挤了黄豆大小到棉签上。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靖霖立刻蜷起手指,但是少年的力气很大,攥着他的手腕不让他退却丝毫。他的动作很轻柔,像在给名画做修复,小心翼翼地把黄褐色的药膏沿着水泡涂开。
靖霖看着他认真专注的神情,一时间忘了挣扎。“好像花生酱。”他讷讷地说。
梁翊扑哧笑了一声,问:“那中午要不要吃花生酱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