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屈膝相求
“001, 你醒了?”
许风亭在心下喊了一声,却没有立刻等到回应,过几息过后, 才听到了001的声音:
“再不醒你就要被这个世界抹杀了!检测到有人篡改剧情, 世界能量产生了波动, 差点将外来者抹杀,还好我强制结束了休眠, 将你的气息瞒了下去。”
隐藏气息耗费了它太多能量,001的声音明显地虚弱了很多, 同时还有些无奈:
“宿主,我不是设置了警报提醒吗?你怎么还是勾搭上了主角攻?”
勾搭这词是这么用的吗
思及那日的警报,许风亭也是颇为无语:
“你的警报装置似乎有问题,当时我已经上了太子的马车,过了好一会才听到提醒,想要离开已经来不及了。”
闻言,001静默了好一会, 再一次开口的时候,语气懊恼:
“我检查了一下,确实有问题,当时能量太低, 几乎是被动陷入休眠,没来得及仔细检查,忘记提升灵敏度了, 造成如今的局面,我也有一定的原因, 抱歉。”
“没事,你尽力了。”
许风亭并没有问责的意思, 当务之急,是引导剧情回到正轨,他向001询问道:
“现在怎么办?这剧情还能拉回来吗?”
比起许风亭的惊慌,001似乎已经镇静了下来,它分析道:
“其实只要保证剧情线不变,角色的心意如何,并不重要,只不过太子是主角攻,他的想法比所有人都重要,这才引起了能量波动,但是这个问题我已经替您解决了。”
许风亭听出了对方的意思:
“所以接下来,我只要保证太子会同意几日后的联姻,这样便行了对吗?”
“是的,但您不需要刻意劝导,太子会同意的。”
如同那一日说出“您不会失败”一样,系统对于后续的事情似乎很有把握。
许风亭不知对方是肯定从何而来,正想仔细问问,便听001急匆匆地说:
“宿主,我的休眠期还没结束,这一次消耗了太多能量,休眠期怕是要延长,下一次醒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我休眠期间,千万不要接近主角受,您如今的能量太低,一定要想办法远离,否则将有性命之危,切记切记……”
一阵电流声响起,大脑中再次陷入了寂静,001回到了休眠状态。
怪不得昨日遥遥与主角对视一眼,便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掏空了,今日醒来的时候,甚至都开始咳血了,原来当真是因为气场不合,那位姜大人误打误撞,倒是说到了点上。
一人一统的对话不过几息时间。
见小仙长一直低着头不言语,穆泽宇还当自己又将人吓到了,他连忙后退几步,留出了一个让对方安心的距离,继而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我不会强迫你做什么,若是不想进宫,你可以继续做白云山上的仙人,但是,不要再误会我的心意了,好不好?”
穆泽宇能看出来,少年对自己并无情爱,当一方有情另一方无意之时,有些的心思便显得见不得人了;若不是方才太过情急,他并不打算言明,如今说了,又难免忐忑,担心对方会更加避之不及。
“……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了,抱歉。”
这声抱歉,不仅是因为方才的误会,更是一种委婉的拒绝。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太子的神色却依旧难免黯然,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对方语气中的疏离,让他感到心下一慌,担心日后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下意识地便逼近了一步。
许风亭在心中警铃大作,担心对方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不动声色地离人远了些.
对上那双警惕的眸子,穆泽宇倏地顿住,不敢再有任何动作,这位在朝堂上游刃有余的储君,此刻却显得很是局促不安,他微微垂眸,眼神落寞:
“我只是想问问……以后还能同你见面,聊聊天吗?”
他这人不信命,自然也不信一见钟情之说,但是偏偏,让他遇上了面前这人,初见之时的第一眼,心底便涌上了一股难言的情绪,好像二人早该相识似的。
如此放低姿态,对于穆泽宇来说,是第一次,但也做得心甘情愿。
许风亭惊讶于太子的冷静守礼,不由得放松了一些:
“我说了,若是朋友,可随时来白云山顶游玩,自然还能见面的。”
闻言,穆泽宇放下心来,他所求的,也仅此而已。
许风亭有些看不明白这位太子,以他的身份与地位,完全可以强取豪夺,怎么会如此克制,这般知足?是不够爱,还是另有所求?
他忽然想起曾经看到的一个问题,很是好奇太子的选择:
“江山与爱人,若是只能择其一,殿下会如何选?”
当初说出“命无定数”之人,此刻却给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我没得选。”
穆泽宇的嘴角噙着礼貌的笑,一双眸子似水般温润,又是那样的平静:
“当初在御书房外,你不是问我否做了什么事,让父皇误会他的太子心思不在社稷吗?当时不便言明,现下告知倒也无妨。
他在那时便看出来我对你的心思,故而才有此一言,父皇有句话说得很对,为君者,当以社稷为重,我的婚事必须要利于国家,由不得自己做主,在江山面前,个人情爱微不足道,这是太傅自小便告诉我的道理。”
看来他要的是江山。
许风亭终于明白了,为何001如此确定,太子会同意日后的联姻:
“所以,若是与一人联姻,可为夏国提供助力,你会接受的,对吗?”
“我的意愿不重要,若是这场联有利于家国,作为太子,孤必须接受。”
穆泽宇很清楚,自己未来会面对什么,而他也早已做好了为谋求高位,舍弃所爱的决定:
“所以子明,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并非不够喜欢,而是因为无法给与任何保证,哪怕有一日坐上了那至高位,也是身不由己,处处不由心,强行将你牵扯进来,太过自私。”
太子毫不掩饰他的野心,却将心底的柔情倾数诉之,明明是一位野心勃勃的政客,偏偏生了一副君子骨,温润有礼,心怀柔情。
许风亭看得一怔:
“……那个位置,这般重要吗?”
重要到哪怕放弃所爱,退居幕后,也要与别人虚以为蛇,争个高低?
穆泽宇忽然移开目光,静默许久,似乎是在沉思,窗外正巧掠过一群南迁的飞鸟,他凝眸多看了几眼,而后缓缓道:
“孤三岁背诗,四岁习字,五岁便能熟读经典,六岁率朝官祭司,八岁在群臣前颂读奏表,十岁上朝接触政事,世人皆言太子聪慧,却不只孤下了多少功夫。
自三岁之时,母后便命孤寅时起,巳时睡,其余皇子在游马弋猎、打球听曲之时,孤在东宫跟随太傅学习,日日如此,寒来暑往,从未有过停歇。”
他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储君,回过身时,眼底的黯然早已不复存在,眸光灼灼:
“你说,孤当不当谋求那个位置?若是不执著,如何对得起那些起早贪黑的日夜?”
注意到对方眼底的势在必得,许风亭不由得想到了十年后的剧情,他颇为忐忑地问:
“假设与那高位失之交臂,又当如何?”
穆泽宇怔愣片刻,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好半晌,他冷哼一声:
“孤会亲手杀了高坐金銮之人。”
说这话时,那双向来温和的眸子里,闪过一瞬的冷寒,如冰锥利刃般,刺得人心头发颤。
许风亭毫不怀疑,面前的人会说到做到,亲手杀了夺他皇位之人。
一如故事结尾,那个被万箭穿心的新帝一样。
“我想回白云山了,今日便回去,带着小殿下一起。”
这两个主角,一个能把他害死,一个会将他养大的孩子害死,还是赶紧带着小崽子跑回白云山吧,婺州太危险了。
见许风亭心意已决,穆泽宇这一次没在阻拦,沉思片刻后,他提议道:
“孤帮你安排马车,婺州与京城尚有距离,途中恐生意外,子明若是自行租车离开,孤不放心。”
听到意外,许风亭想到了金府的事情,不由得有些后怕。
此次出行是他大意了,以现代的思维轻装上阵,殊不知这里并非法治社会,谁也不知道路上会遇上什么变态,由太子安排人手护送的确安全些:
“那便劳烦殿下了。”
半个时辰后,婺州刺史府门前。
一辆马车缓缓停下,车帘被人从里面撩开,露出一双白皙雅致的手,就在众人以为能窥见车内之人的面容时,那双手突然收了回去。
车内坐的不是旁人,正是方才请太子安排马车的许风亭。
穆泽宇做事一向很快,很快便安排了一辆马车到客栈,同时还将自己的近身侍卫派来护送,就在刚刚,许风亭正欲下车接小孩,脑海中忽然响起熟悉的警报:
“警告!警告!请宿主远离主角受!请宿主即刻远离主角受——!”
001休眠前将改进了警报装置,这次倒是灵敏了许多,他立马缩回了手,说什么也不下车了。
刺史府门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主一仆,主人身着青衣,面容秀丽,是一副纯真无害的好模样,好似春日铃兰,清新素雅,姿态温婉,就连声音也是轻轻柔柔的:
“听闻仙长要来府上,本殿特意出门迎接,您却连面都不露一下吗”
马车内传来一阵低咳声,半晌后,一道清雅的嗓音传到众人耳边:
“见过宸国二皇子殿下,在下身染恶疾,无法下车见礼,实在抱歉,不知夏国九皇子是否在府中?”
风欢意的声音带着笑,依旧是温温柔柔的语调:
“小殿下在自然在府中,但身上有伤,不便下床,恐怕还要麻烦仙长下来一趟了。”
对方的声音极具欺骗性,温柔的调子让人忽视了话语中的咄咄逼人,若是不便下床,完全可以让小厮带出来,为何非要他下车?
况且,姜礼早上说过,小殿下的伤势并不重,若是到了不便下床的地步,姜大人自然也说不出这种话,许风亭敏锐地意识到,这位主角似乎很想和他见一面。
001的提醒言犹在耳,他说什么也不可能下车,许风亭微微提高音量,向驱车的司扬喊到:
“左卫大人,劳烦进府将小殿下带出来。”
闻言,司扬放下马鞭,轻轻一跃便跳了下来,朝风欢意等人迎面走去。
毕竟是太子的人,风欢意不好多拦,只能微微侧身,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走了进去。
他转过头,望着不远处的马车,眸光打量,忽而笑问道:
“听闻仙长有通天之才,应当会看面相吧?不若看看我的面相如何?”
不待对方回答,这位宸国二皇子快步向前,作势正要掀开马车的窗帘,手腕却被人一把攥住,瞬间动弹不得。
“二皇子殿下,本官正巧会看面相,可要帮你瞧瞧?”
许风亭认出了这道声音,正是早上跑出去找木材的姜大人。
没等风欢意答应,车外的姜礼自顾说了下去:
“我观殿下印堂发黑,今日最好还是不要外出,在府院中好生待着,免得招来祸患。”
“你是何人?怎么能碰我家殿下!赶快松手!”
风欢意身边的小厮跑了过来,向姜礼呵斥道。
姜礼被说得一懵,怎么搞得好像他非礼了人家一样,于是连忙松开了手,他撩开帷帽的纱帘,扬声道:
“你且看看老夫是谁!”
“原来是监正大人。”
风欢意率先将人认了出来,他揉着被抓疼的手腕,却并不恼,笑得柔顺温婉:
“既然大人说今日有祸事,那本殿就先回去了。”
他的目光落到身后的马车上,嗓音轻缓:
“至于仙长……我们改日再会。”
那声“再会”被拖长了一个调,听得人心里怪怪的。
车窗帘布的一角被悄悄撩开,许风亭皱着眉看去,便见一抹青色的身影隐入府院,衣衫轻摆间,带来一阵清脆的鸣响,他一下被吸引了注意力。
凝神望去,发现声音来自对方腰间的一枚玉佩,上面系着小巧的银铃铛,随着主人的动作发出清越的声响。
这铃铛玉佩,好似在哪见过……
眼前忽然出现一只大手,晃来晃去地将许风亭的思绪拉了回来,仔细一看,原来是站在车外的姜大人:
“快回神了,看什么呢!”
许风亭不好意思地报以一笑,他问道:
“大人不是去找木材了吗,怎么会来这?”
姜礼轻轻瞪了这人一眼,语气带着嗔怒:
“你还说呢,方才我对比了许多木材,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本想回客栈同你一起研究,哪曾想,你已经往刺史府去了,接上小殿下便要走,离开前也不知会我一声。”
“抱歉,事发突然,来不及告知大人。”
许风亭原本没想这么快离开的,实在是情势所逼,前有狼后有虎,婺州这地是片刻也待不得。瞧瞧,主角受才刚来婺州一天,便对他产生好奇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姜礼知道,太子方才来过客栈了,小友的离开或许有太子有关,他虽然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但涉及主子的私事,便也没有追问,于是潇洒地挥了挥手:
“我过来就是同你道个别,那我们白云山见!”
“好,白云山见。”
姜礼刚走没多久,穆禾野就被司扬带了出来,小家伙伤得并不重,走路完全没问题,是风欢意夸大了。
“病秧子!”
看到门口停着的马车,穆禾野加快了步伐,三两步就跳上了车,司扬紧随其后,待人都坐稳后,马鞭一甩,便启动了车驾,载着二人向城外驶去。
自昨日误以为对方失踪后,许风亭终于是见到了小孩,那一身青青紫紫的伤痕,他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根本不敢多看:
“小殿下。”
许风亭而张开手,心疼地将小可怜抱进了怀中。
穆禾野并未拒绝对方的拥抱,他仰着小脑袋,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人瞧,突然出声道:
“昨日我看到你在城墙上了。”
许风亭被看得一阵心虚,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昨日旁观之事,少顷,无奈叹了口气:
“抱歉,没有及时去救你。”
穆禾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一个病秧子怎么救我,还是好好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吧。”
说着,他轻声补充了一句:
“我又没事,竟然担心到晕倒……”
小家伙是皱着眉说这话的,但是眼底却淌过一丝欢喜,似乎是在为对方的在意,而感到窃喜。
许风亭一愣,后知后觉这是场乌龙。
“其实……”
本想解释一下,但当对上那双藏着笑的黑眸时,忽然又有些不忍。
小家伙要是知道,他一直在城墙上旁观,应当会很伤心吧?
迎着小孩疑惑的目光,许风亭话锋一转,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你说得对,我就是太担心你了。”
见小孩的脸色也有几处青紫,他轻轻碰了碰,询问道:
“被欺负的时候,为何不喊裴无卿帮忙?”
“镇国将军府的人不会对百姓动手,除非我有性命之忧,否则裴无卿是不会出手的。”
小孩的声音很轻,似乎很不想谈及昨日被欺负的细节,刚解释完便立马岔开了话题:
“对了,我出来的时候碰到了风欢意,他说过几日会去白云山上找你,让我转告一番。”
说着,小家伙皱起眉,主动提议道:
“我不想看见他,那几日你随我去镇国将军府吧,将军府有重兵把守,他进不来的。”
许风亭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看着面前的小崽子,难以置信地问:
“小殿下不喜欢宸国二皇子吗?”
穆禾野疑惑地瞧了眼问出这话的人,只觉得莫名其妙:
“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许风亭:???
剧情设定你就是喜欢主角啊,现在这是闹哪样?太子的剧情崩了,你这也要崩吗?
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好半晌,许风亭犹疑地开口:
“他对殿下有授业之恩,又曾有相伴之谊,昨日还在城外相救……”
穆禾野打断了许风亭的话:
“这又如何?授业之恩,相伴之谊,这些都是姨母所托,他当时的身份还是一个小厮,不过是尽自己的本分罢了,至于昨日的相救,这人特意来婺州为的便是找皇兄,既然看到我受欺负,自然要帮一帮,你别想多了。”
小孩觉得这人真是好心肠过头了,他虽是不受宠的小皇子,却也能看出谁是真心相待,谁又是装模作样之辈,这点事情根本不值得入心。
许风亭听得一愣,当时他甚至还吐槽过剧情,觉得小反派是因为太缺爱了,这才在后面抓着风欢意不放,现下仔细想想,确实有些不合逻辑,小殿下敏感多疑,并没有那么容易打动。
当初若不是自己舍身挡了一箭,小孩怕是到现在也不会对他卸下心防。
既然不是因为这些看得见的恩情,那是因为什么动心?又或者说,原书中的小反派,当真喜欢主角受吗?是不是有其他靠近的原因?
许风亭想事情的时候,习惯性喜欢吃点东西,见车内放着点心,他随手捻起一块糕点,无意识地咬了一口,没想到这糕点的味道是意外的好吃,忍不住又吃了几个。
另一边,小皇子的话还没说完:
“……听说昨日你忽然晕倒,被姜礼带到府外住了一夜,皇兄便想出去看看你,风欢意留在屋内,有意无意地向我询问与你有关的事情,他对你怀有敌意,以后还不要接触为妙。”
穆禾野不想说这么多的,不过是见病秧子的身体这么弱,又身无实权,若是哪日被算计了,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说这么多,也只是想让这人提防着点。
结果自己在那操着心,被针对的某人倒是毫不在意,甚至心大地吃起了点心。
小家伙的脸冷了下去,他板着嗓子问:
“病秧子,你有没有在好好听我讲话?”
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当然有在听,殿下放心,我也不喜欢宸国那位二皇子,不会去主动招惹的。”
说着,许风亭给小孩递了一块糕点,笑得眉眼弯弯:
“你要不要尝尝,可好吃了。”
穆禾野抬眼看去,发现是一块做工精致的荷花酥,雪白的酥皮往上是愈来愈浓郁的烟粉,一如举着糕点的人,唇红齿白,艳若桃李。
这人的脸色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尤其是一张唇,红得像是涂了口脂一般。
穆禾野正觉得奇怪,便见一缕殷红自唇角渗出,下一刻,荷花酥便落在了地上。
“病秧子!”
小孩倏地睁大了眼,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便已经先行有了动作,将摇摇欲坠的人接住:
“你……”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鲜血自对方唇角溢出,穆禾野一下说不出话来,他似乎楞在了原地,直到耳畔传来一声虚弱的声音:
“…荷花酥,有问题,不要吃,。”
许风亭也是颇为无奈,早知道就不贪嘴吃车上的点心了,也不知道里面下的是什么毒,这么好吃,他一下吃了好几个。
这下好了,真尼玛疼,感觉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沸腾,要将脏器挤爆似的。
而且这毒性散发得极其迅速,不过是几息时间,痛楚便蔓延至了全身,他甚至不敢大口呼吸,哪怕多吸进一口空气,肺腑处都会少一处空隙,随时便要炸裂,就连意识都渐渐模糊了起来,偏偏身上直淌冷汗,冷热交替间,一口鲜血又吐了出来。
穆禾野惊慌失措地替人擦去嘴角的血迹,他终于从惊惧中回过了神,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身上的血可以解毒,于是连忙咬破指尖,试图给人渡点血:
“我的血可解百毒,你,你喝了就好了。”
但是这血太少了,甚至还没有许风亭吐出来的血多,对方中也不知道中的是什么毒,殷红的鲜血一口一口往外吐,脸色愈来愈苍白,穆禾野毫不怀疑,按这种情况下去,不消片刻,这人便会因为失血过多没了。
想了想,他拉开衣领,将脖子凑了过去,慌慌张张地说:
“这里血多,你咬一口,快咬一口。”
小孩不懂医理,只知道脖子这处血多,却不知万一咬到了动脉,怕是自己也要丢了性命,就那样直敞敞地将最脆弱的地方露了出来。
许风亭疼得迷迷糊糊的,闻言便张了嘴,急切地想要寻求解药,但还留有一些神智,知道不能咬颈动脉,于是微微偏开了些,这一口咬得毫无分寸,带着点发泄的意味,仿佛将小孩当成了消减痛楚的工具。
穆禾野咬着呀牙,愣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药人之血入喉的刹那,凡所经过之处,如逢甘霖,沸腾的血液渐渐平复了下来,片刻后,许风亭缓过神来,见自己竟然在咬小孩的脖子,吓得连忙松了口。
他伸手按了上去,试图止血,一番毒发过后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虚弱:
“.….抱歉,很疼吧?”
见对方似乎好转了些,小孩的眸光倏地一亮,他摇了摇头:
“不疼,你感觉好些了吗?”
小孩的伤口虽然有些深,但并未咬到动脉,因此按了一会后便止住了血,许风亭松开手,继而回答了小孩的话:
“好一些了。”
然而他才刚说完这话,喉头忽然一腥,竟然又吐出了一口血。
穆禾野大惊,急急地伸手,替对方将血迹抹干净,声音发颤:
“怎么可能……我的血,可以解毒的,为什么……”
许风亭抬起手,如常地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他扯开一抹虚弱的笑,安抚道:
“小家伙,我死不了的,只是好累……先睡一会……就一会……”
他有系统在呢,真的死不了,就是会难受点,莲花酥里藏着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毒,自从毒发开始,浑身的血液便要沸腾了一般,在血管里尖叫厮杀,因着药人之血,突然又平静了下来,但并未好受多少,不过是从利刃变成了钝刀,一寸一寸地磨着。
方才一番毒发,早已将精力耗尽,许风亭有些受不住了。
真的好困……睡一会吧,睡着了,就不觉着疼了。
“病秧子!你醒醒!别睡过去!”
穆禾野彻底慌了,他抱着昏睡过去的人,朝车外驱车之人扬声道:
“快寻个最近的村镇,找大夫!”
“吁——!”
马车不仅没有加快速度,反而在小孩喊出寻大夫时,慢慢停了下来。
穆禾野一下子便意识到了不对劲,此次回程只有司扬一人护送,这是太子对近身侍卫的信任,同时也给了对方做手脚的机会,糕点里的毒是谁下的,答案不言而喻。
若是在平时,小孩断不会犯这种错误,但是当看到病秧子闭上眼的时候,他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平时的机敏荡然无存,下意识地便去喊在场的另一人。
司扬扔下马鞭,转过身来,正欲拔剑,便对上了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小孩轻轻眨了眨眼,神色无辜,只听他用稚嫩的嗓音问道:
“下手之前,可以告诉我,莲花酥里下的是什么毒吗?”
这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东西,司扬解答了这个疑惑:
“不是毒,是一抹能引发蛊毒的药。”
说着,他垂眸看了眼晕过去的人,似乎也有些不解:
“照理说,只有你吃下才会有事,但是这位子明仙长却晕了过去……”
九皇子身上的血可解百毒,皇后自没这么傻,给人下毒,不过是用了能催发蛊毒的药而已,若是小孩吃下,身上的所有蛊毒都会发作,当下毙命,没想到阴差阳错地,居然用到了子明仙长身上。
司扬摩挲着剑柄,一时间颇为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将这位仙长放了,毕竟是太子喜欢的人,若是丢了性命,自己日后怕是也不好过。
闻言,穆禾野当即便意识到,病秧子的身上居然被人下了蛊,方才的症状,并非毒药发作,而是蛊毒发作,但是以他目前的水平,根本看不出来对方身上藏着的是什么蛊。
见司扬犹犹豫豫地久未行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穆禾野抓住时机,追问道:
“是谁指使的你这么做的?太子吗?”
担心对方不愿回答这个问题,小孩敛下眉眼,轻声补充道:
“我还是个孩子,没有还手之力,只是想死个明白而已。”
或许那声“还是个孩子”触动到了司扬,这位左卫大人叹了一口气,面露不忍,他摇了摇头,解释道:
“是皇后娘娘的旨意,殿下并不知情。”
这话已经是多言了,司扬没再多说什么,他看向九皇子,狠下心来:
“抱歉,小殿下,你该上路了!”
说着,司扬拔出腰间的佩剑,向车内的一大一小袭来,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一声金属碰撞的锵然声,下一刻,长剑拦腰截断,下意识地看去,只见一枚暗镖深深嵌入旁边的古树。
“可斩金石的姚家暗镖!”
刚认出这枚镖,便感受到一股锋利的剑气,司扬连忙翻身一避,下一个瞬间,便见一簇发丝迎风落地,只差一点,剑锋便要划至脖颈,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九皇子身边竟然藏着这样一个高手,而他一路都毫无所觉。
“居然认得这个镖,你倒是挺识货。”
裴无卿自暗处现身,稳稳地挡住车门,他低头看了眼已经晕倒在小孩怀中的人,不再耽搁,提剑便与太子的左卫交战了起来。
马车上,穆禾野几次想要背起比许风亭逃跑,却都只能无奈作罢。
他在宫中时常吃不饱饭,如今明明已经八岁了,身量却和五六岁的孩童一样,要背起一个被自己还大的人并不容易,更何况,小孩昨日还受了伤。
穆禾野没有任何时刻,比现下还想快些长大。
他望着车外交战的二人,心下不由自主地想:
若是长得同裴无卿这般高大,习得与他一般厉害的功夫,是不是就能轻而易举地救下想救之人?
失了武器,哪怕司扬再厉害,也终究是处处受制,很快便落了下风,裴无卿将人反制住,毫不费力地扔到了穆禾野面前,懒洋洋地问:
“要杀了他吗?”
穆禾野摇了摇头,犹豫片刻,小孩取出了一只蛊虫,一言不发地将它塞到司扬的右耳上,小虫子似有所感地立马钻了进去。
没过多久,地上的人忽而痛呼一声,他想挣扎,却被裴无卿狠狠压着,动弹不得,额间青筋蹦出,只能发出一声声哀嚎,最后生生痛晕了过去。
裴无卿看得一愣:
“你给他下了什么蛊?”
竟然能将一个习武之人逼成这样,不敢相信当下这左卫大人有多痛。
“这是丽妃养的尸蛊虫,可以将人做成傀儡,他不会有什么威胁了,就扔在车里吧,我留着有用。现下最重要的是找医馆,病秧子晕过去好一会了,再晚……”
人或许就没了。
小孩住了口,不敢将话说完,仿佛一但说出后面的几个字,怀中人便会彻底失去温度,成了一个冰冷的死人。
“这附近没有村镇,更没有医馆。”
裴无卿跳下马车,在一旁的古树前停下,那里正插着方才扔出去的飞镖,他将飞镖拔了出来。
这话说得太绝对了,穆禾野敏锐地看去,追问道:
“你很了解这里?”
小孩注意到,当自己问出这话的时候,这位一向散漫的青年,难得地沉默了下来,他低头擦拭着手中的飞镖,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半晌后才听到一声:
“是,过去常常来此,见一位故人。”
裴无卿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将擦干净的飞镖收了起来,转头对车上的小主子道:
“现下能救人的只有他了,我带你们过去碰碰运气吧。”
幽寂的树林里,再次传来马儿嘶鸣,马蹄踢踏间,带起一阵飞沙,赶车之人似乎很是急切,在一阵阵车轱辘声里,穆禾野听到一声轻轻的感慨:
“……这片地,真是许久未曾来了。”
原来,他是想快些去见久未相逢的故人。
马车一路行至山谷,时值初秋,地上满是落叶,经由车轮碾压发出一阵阵窸窣声,再往前去,便见满地枯黄中,忽而掺入了几抹橙红,抬眼细细一瞧,原来是成片的枫林,远方溪水潺潺,红叶萧萧落下,美得恍若幻境。
少有人烟的山谷难得进了人,一只蝴蝶跹然而至,好奇地落到了车内,最后轻轻地停在一双紧闭的眸子上,浓密的睫毛好似花蕊,正好给了小东西落脚之处,然而不待它站稳,下一刻便被人拂开了去。
见马车慢慢停了下来,穆禾野抬起头,朝裴无卿问道:
“是到了吗?”
裴无卿摇了摇头,他放下马鞭,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看到那条溪了吗?沿着流水一路想向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
穆禾野后知后觉地回味来,这是不愿继续相送了,他惊讶地看了眼车前的人:
“你不想去见见那位故人吗?”
裴无卿的眸光落到方才所指的位置,凝视片刻,忽而释然一笑:
“我坐在这,能听到他的声音,也算是见过面了。”
穆禾野听得奇奇怪怪的,但他没心情细究,只想赶紧带病秧子救命,于是一言不发地跳下马车,继而眼神示意裴无卿,将许风亭也带了下来。
“能背得动吗?”
刚问出这话,便见小孩将人背了起来,虽然有些吃力,步子慢了些,但也是摇摇摆摆地往前走去,一路上竟然都没有摔,将背上之人护得好好的。
看来是不成问题。
裴无卿坐回车上,目送一大一小远去,
穆禾野背着一个比他还大的人,走一步便缓一缓,担心晚了会耽误救治时间,才缓一会又哼哧哼哧迈开了腿,只是几步路而已,手脚便已经开始发软,依旧咬着牙向前走着。
小家伙还记得裴无卿说的方向,沿着水流一路向下,经过几排枫树后,遥遥地便听到了一阵交谈声,前方似乎有两个人,他蓄了一口气,高喊道:
“救命!”
喊完,小孩倏地卸了力,摇摇晃晃地就要倒下,却又担心摔到背后的人,于是迎面摔在了地上,当了一回肉垫。
“主子,那里好像有人,我去瞧瞧!”
小孩的求救声引起了前方之人的注意,一位小童急匆匆的跑来查看情况,当看清楚是什么情况后,他哎呀了一声,向身后的主子喊道:
“是一个小娃娃呢!背着个比自己还大的人,摔倒了!”
小童说着,将压在小孩身上的大人扶到另一边的空地上,翻过身之时,先是被对方的容貌惊到了,继而才发现不对劲,这人的衣襟上满是血迹,双目紧闭,似乎是晕了过去。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二人来此的用意,看来是求医的。
再一抬眼时,便见小家伙自己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于是询问道:
“小娃娃,你怎么找来的这里呀?”
“我的侍卫告诉我,这里有人会医术。”
穆禾野的目光落到了被小童接走的人身上,急匆匆地说:
“他不知道吃了什么,身上的蛊毒发作,一直在吐血,晕过去好一会了,快救救他。”
司扬只说是一味能催发蛊毒的药,却并未说清是哪一味药,因此小孩也说地不太清楚。
就在小童听得疑惑之时,便见自己的主子走了过来:
“能催动蛊毒的,大概是百里香兰,他应当是吃了什么,这味药一般用于药膳,增味添香,常人食之无碍,若身有蛊毒,会动毒发。”
穆禾野抬眼看去,发现是一位身着苍蓝色衣袍的青年。
他就站在枫树下,浑身气质清清肃肃,好似一朵棱角尖锐的霜花,令人想到腊月寒风,吹过眉目浸染一层孤寒,又带着一丝无人解的郁色,看起来便难以接近。
青年走到小孩面前,冷脸问道:
“知道此处的人寥寥无几,你的侍卫叫什么名字?”
穆禾野如实道:
“裴无卿。”
听到这个名字,青年怔愣了一瞬,继而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拂袖而去:
“既然是他喊来的人,便回去吧,我不会救。”
穆禾野哪里能放任对方离开,他连忙追了上去,一把拉住对方的衣角,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恳请道:
“我求你,救救他。”
这是穆禾野第一次心甘情愿地向人下跪,也是第一次,如此卑微地求人。
他曾无数次地在佛堂祈愿,祈愿有神能救他于水火,可是满墙的神佛皆无动于衷,一次又一次,他们永远高高在上,永远高悬佛堂,永远居高临下,看着世人备受煎熬。
只有一个人,推开佛堂大门,替他带来了新生。
神明不会屈身来到人间,但世人有自己的救世主,八岁的穆禾野,等来了自己的小神仙。
这一次,他想替他的仙长,求一条生路。
第22章 故人之姿【修】
见小孩这般诚恳, 小童在一旁悄悄提醒道:
“主子,我看这小娃娃的身上也有伤,怪可怜的, 将人背到这里, 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闻言, 正欲离去的青年伸出手,顺着小童的指引, 摸到了小孩的脑袋,一路向下摸去, 在脖子上摸到了一处咬痕,再往下,是一些皮肉伤,他问道:
“你身上是不是有好几处淤青?”
穆禾野这才注意到,眼前的这位青年,眼睛无法聚焦,应当是失明了, 也不知道怎么猜出来他身上的伤势的,看来医术的确高明。
小孩的亮着一双眼,乖巧地嗯了一声。
似乎是被对方的乖巧劲感化到了,青年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 轻叹道:
“好孩子,告诉我,地上那人, 是你的谁?”
一直病秧子病秧子地喊着人家,穆禾野从未认认真真想过, 对方是自己的谁。
老师太过疏远,恩人又太过沉重, 想了想,小孩张嘴道:
“.…他是,我哥哥。”
那一声哥哥,似乎牵动了青年某些记忆,他的神情微微恍惚,好半晌,才想到答复:
“你哥哥,我可以救,但是需要一点报酬。”
听说愿意救人,穆禾野连忙询问道:
“你要什么?”
青年的手落到了小孩脖子上的咬痕:
“两瓶药人之血,一瓶是给我的报酬,另一瓶,需要拿来给你哥哥做解药。”
方才摸这孩子的伤势之时,他嗅到了一股不同的血味,或许是小家伙背人的时候牵动了伤口,这才渗出了鲜血,但是一直被另一人的血迹盖着,若非靠近,还真闻不出来。
实在是没想到,当世还能出来一位药人,想必这孩子也是受了不少折磨。
就在青年感慨之时,便听小孩毫不犹豫地说:
“我给你。
……
一刻钟后。
穆禾野从枫林里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他的手腕上,还绑着一圈绷带。
出了枫林,小孩并未往马车所在走去,而是背道而驰,向走走了好一段路,继而停下脚步,回头沉声问道:
“他的身上有蛊毒,你一定知道是什么蛊吧?圣域大巫。”
“……难得圣子还能想到我。”
一道黑影闪现至眼前,对方穿着一身黑袍,看不清面容,声音苍老:
“那是血刹蛊,平日里很难发现,只会慢慢削减中蛊之人的寿命,脏腑日趋衰竭,却查不出是什么缘由,毒发之时结合其症状才能发现;
“我观那公子身体孱弱,应是在很早之前便中了血刹蛊,如今毒发,也算是因祸得福。”
很早之前便中蛊了吗?谁给他下的?
见小孩垂着眸子,眉头微蹙,以为对方在担心那人的伤势,大巫在一旁劝慰道:
“圣子大人不必忧心,既然能找到毒医圣手,那位公子暂时不会有大碍。”
“毒医圣手是谁?”
小皇子自小在深宫长大,并不了解这些江湖上的人。
大巫对于这位自己认定的圣子,显得很有耐心,替他分析道:
“毒医圣手姚昔年,虽天生失明,却精通医毒双学,医术造诣极高,缓解血刹蛊之毒,与他而言,并非难事。”
穆禾野敏锐地抓住了对方话语中的用词:
“缓解?不能彻底根除吗?”
那位大巫摇了摇头:
“此蛊阴邪,传闻是冥府之虫所化,与中蛊者灵魂捆绑,一点点蚕食凡人寿元,只有找到下蛊之人,取其心头血,才能引出毒虫。”
老人说着,叹了一口气:
“然而人海茫茫,想要找到那人,哪里这么容易。”
“姚昔年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故而讨来药人之血,虽不能根除,但能缓解蛊毒,若是运气好,那位公子或许还能延长寿命,多活几年。”
病秧子的过去穆禾野一无所知,想要找人也不知从何找起,当真是如大巫所说,人海茫茫,怕是很难找到下蛊之人了。
血刹蛊之毒,黑袍人知道的也就这些了,他看着面前的小孩,向其追问另一件久未得到答复的事:
“圣子大人,金府所言之事,您想好了吗?”
穆禾野知道对方问的是什么事:
“我不会同圣域合作,今日喊你出来,一是解惑,二是希望你赶紧离开,别再跟着我了。”
说着,小孩皱起眉,语气很是不解:
“你们圣域难道没有皇储吗?何必一直揪着我不放?”
听到这个问题,黑袍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圣域早已大不如前了,皇室□□懈懒,血脉越来越混杂,能养出的蛊虫也越来越少,但是您不一样。”
大巫的眸光仿佛透过了衣袍,穆禾野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期待,只听这人继续说:
“圣女的天赋是皇室之最,血脉也最是纯净,作为她的孩子,哪怕无人教导,您也能养出金蚕蛊,这样的天赋绝无仅有,圣子大人,您是我们圣域未来的希望。”
“我的血脉。”
穆禾野嗤笑一声,他举起手,将腕上裹着的白纱展示给对方看:
“方才你不是听见了吗,我是药人,身上留着的,是药人之血,是被万千蛊毒污染过的血液,这还是你们圣女大人亲自创造的杰作呢,一个药人,竟然还是你们圣域的希望?”
大巫非但没有被吓退,反而更加激动:
“圣女这是在为您铺平后路啊,我们圣域一脉,自小便与蛊虫打交道,养蛊之事极其玄妙,稍有不甚便会走火入魔,越是天才,越是疯魔,但若是养出了药人之血,便不会再受蛊虫影响。”
穆禾野愣住了,他无意识地摸索着手腕上的纱布,第一次知道了丽妃的良苦用心。
原来……母妃是为了他好。
原来……那般疯癫,并非她所愿。
他的母妃,只是生病了而已。
“圣域是圣女的故乡,是您的母族,只有我们才会全心全意辅佐您。皇后几次三番地派人刺杀,平白害那位子明仙长受伤,您就不想报仇吗?”
大巫的声音带着蛊惑:
“镇国将军绝对不会帮您动皇后,但我们可以。圣域,是属于您自己的一把利刃,这把利刃已经送到了眼前,您真的要拒绝吗?”
穆禾野知道,这人所言非虚,镇国公府满门忠烈,手底下的人虽然不会害他,但也不可能全心辅佐于他,裴无卿就是一个例子,他们只是奉命前来保护,并不会做多余的事情,而他也没有权利要求什么。
说到底,还是太弱了。
其实他并不喜欢圣域,也不喜欢这位突然出现的大巫,这与丽妃有一定关系,但更重要的是,小孩隐隐约约觉得,对方另有所图。
可是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只有这一个,目前最趁手的刀,似乎只有圣域了。
“我答应你。”
同一时刻,距离此处不过几里之外的居所。
姚昔年站在门口,遥遥地望着远方,那是小孩方才过来的方向。
那么瘦弱的一个孩子,怎么可能将比自己还大的人背到谷中,定是有人相送
那人是谁,他心中有数:
这一次倒是学聪明了,没上赶着来找骂。
“美人果真都很相似,主子,这人的眉眼同您还有几分像呢!”
身后传来小童的感慨声,姚昔年回过神来,却并不在意:
“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自然有相似之处。”
说着,他转过身,自桌案上翻出一盒药丸,取出一粒后来到床边,摸索着要给人喂药。
第一下没找准地方,覆到了对方的眉眼上,那轮廓让姚昔年一愣,他忍不住细细摸了摸。
见药丸都要化了,一旁地小童看得着急,取过主子手上的药,替他喂进了病人嘴里:
“主子,您看不见,这种事情交给我来做就行了,这药碰点温度就要化,差点浪费了。”
姚昔年没答话,他的指尖微微发颤,一寸一寸地摸着床上之人的容貌,自眉骨,到眼眶,再到鼻梁,渐渐描绘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见主子似乎对这人的容貌很感兴趣,小童在一旁兴味盎然地问:
“他是不是很像您?我没说错吧?”
“.…是很像。”
比起像他,其实更像另一个人。
姚昔年在孩童时期便描摹过那人的眉眼,小孩子看不见,认人全靠摸,那是他摸到的第一个人,每一寸骨骼都被刻在了心底,现下又被拎了出来,与记忆中的感觉渐渐重叠。
“小安,书房的第二层架子上,放着一盒画匣,你去将它取来。”
被称作小安的童子很是糊涂,不知道主子突然取画作何?
虽然不解,还是听话地往隔壁书房走去,不一会便抱着画匣回来了。
“主子,是这个吗?”
姚昔年接过画匣,熟练地找到了暗扣,取出里面的画卷,犹豫片刻,解开了画绳。
纸卷被徐徐展开,小安好奇地凑了过去,入眼便是一张倾城绝艳的脸:
这是一个极美的女子,气质出尘脱俗,眼尾微微上挑,像是刚出深山的小狐狸,漂亮又干净。
小安的目光落到了床上,那相似的容颜,看得他一下睁大了眼:
“这,这也太像了!这位公子,同画中人足足有八分像!”
他拿着画卷,仔仔细细对比了一番,忍不住向自己的主子询问道:
“画中人是您的谁?怎么会和这位公子如此相似?”
姚昔年微微蹙眉,似乎遇到了想不通的事,他缓缓开口道:
“……她是我母亲。”
至于后一个问题,姚昔年本人也有些答不上来,只听小安在一旁兀自感慨道:
“原来是夫人,真是奇了,夫人生的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不像自己,您倒是随了几分夫人的样貌,小主子却是一点也不像。”
是啊,他有一个弟弟,但对方却同母亲一点也不像,反倒是一个随手救下的陌生人,竟然会同母亲生得这般像。
“小安,你说……人的性格与幼时会相差很大吗?”
小安挠了挠头,按照自己的理解回答道:
“会的吧,我小的时候可闹腾了,叛逆不听话,还掏过屋前的蜂窝,被我娘一顿教训,长大了,脾气倒是好了些,前些日子回家,我娘都说我变了许多。”
说着,他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
“您是在怀疑小主子吗?小主子幼时流落在外,应是受了不少委屈,性情大变也很正常,况且,当时不是查过了吗,时间线与信物全都对得上。”
姚昔年垂着眸,轻轻摇了摇头:
“不,有一样东西对不上。”
小安不解:
“什么东西?”
“感觉,他给我的感觉,同小时候很不一样了。”
姚昔年忽然站起身,似乎是要离开,小安连忙将人喊住:
“您去做什么?”
“给姚家写信,让他们重新查一查弟弟的来历,也查一查床上这人的来历。”
许风亭这一觉睡了好久好久,久到他恍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现世的病房,又回到了插着呼吸机昏迷的日子。
但是这一次,自鼻腔传来的并非刺鼻的消毒水味,而是一股清清浅浅的药香,这香味一点也不难闻,悠悠绵长,让他想到夏日的艾草堆,晒满阳光味,一个小不点在里面惬意地打滚。
几乎是想到的刹那,这一幕便浮现在了脑海,只是非常模糊,像是加了一层纱绸,缥缥缈缈看不甚清,耳畔是稚童清脆的笑声,如同银铃一般。
恍恍惚惚间,他好像听到了铃铛的声音,与那日在刺史府听过的一样,叮铃铃带着旷古的悠扬,在耳边晃晃荡荡,将意识带出了更远更远。
“……臭小子,你又在玩药材!”
一听到这道声音,他本能地心下一紧。
梦中的小孩似乎也被吓到了,一下跳了起来,慌慌张张地就要跑,却又担心将药材踩坏,左脚绊上了右脚,摇摇晃晃地就摔到了地上:
“呜啊——!”
下一瞬,一个小少年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他似乎看不见,摸索了一番才抱起地上的小孩,轻声安抚道:
“摔疼了吧,哥哥来了,不哭不哭啊……。”
眼前的场景模糊,明明只看到一个背影,许风亭却觉得这人好熟悉,他好想见见对方。
叮铃铃,叮铃铃,银铃声又响,梦境如烟般消散,床上之人缓缓睁开了眼。
眼角忽感一阵湿润,许风亭下意识地碰了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然哭了,耳边传来一阵又一阵清脆的鸣响,抬眼望去,原来是窗外檐下的风铃,随着秋风一下又一下地碰撞。
许风亭看着窗外的风铃,试图回忆方才的梦境,却怎么样也想不起来,只留下心底的一片感伤,却又不知道为何而伤。
到底梦到了什么呢?明明还有印象的,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
“你终于醒了!这都昏睡半月了,要是再不醒,我家主子都得怀疑自己的医术了!”
一位小童端着清水走进屋内,将许风亭的神思拉了回来,听说自己竟然睡了半月,他显然也是没有料到:
“这半月,都是你在照顾我吗?”
小安放下水盆,取过挂在一边的手巾,答得理所当然:
“自然了,这里就我一个侍候的人,只能由我来照顾你呀,但主子每日也会过来给你喂药,一颗补药维持体能,一颗解药缓解蛊毒。”
他将手巾递了过去,指了指一旁的清水道:
“这是温水,你现在的身体还不能冲澡,容易发烧,今日原想替你擦擦身体的,既然,那便劳烦自己来吧。”
许风亭接过手巾,道了一声谢,见小童要走,他连忙喊了一声:
“请留步,可否告知此为何处?我怎么会来这?”
“这里是神医谷,毒医圣手姚昔年听说过吗?就是我家主子,半月前一个小孩将你送来的,当时你身上都是血,差点就要没命了,是我家主子将你救回来的。”
解释完,小童便要往外走,看起来颇为急切:
“主子吩咐过,公子醒来的第一时间便要通知他,我去和主子说一声。”
对方口中的小孩是谁并不难猜,当时他身边就一个小皇子,怕是将小家伙吓坏了吧,也不知道是怎么找来的神医谷,那一路又是怎样担惊受怕。
小童走出了房间,还不忘将门合上,许风亭这才收回目光。
虽然昏睡了半月,但现下并非夏季,天气凉爽,身上并没有多脏,很快便清理完了。
刚穿上衣服没多久,便听一阵敲门声,于是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门开后,进来一位长身玉立的青年,随着他的靠近,一股药香悠悠飘来,脑海中片段闪现,许风亭忽然觉得有些头疼,但这阵疼痛转瞬即逝,很快便被压了下去。
“您是……姚神医吗?”
毒医圣手,剧情里没这个人,但是小童方才介绍过了,既然是医者,喊一声神医应当不会出错。
姚昔年波澜不惊地点点头,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个称号,他开口道:
“坐下吧,我替你把把脉,若是没有问题,今日便可离开了。”
许风亭寻了处椅凳坐下,将手腕摊在桌案上,却见眼前的神医四下摸索,迟迟没碰到他的手。
原来这人眼睛看不见。
他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凑前了些,主动搭上对方的手。
抓住了手腕,姚昔年便很熟悉了,他精确地寻到脉处,感知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
“身上的毒被压得差不多了,身体恢复得也还算不错,就是半月不吃不喝,少了些营养,待回去后,记得多吃点补身体的东西,你的身体太虚弱了。”
这一番叮嘱的姿态让许风亭想到了自己的主治医师,他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乖巧应下:
“好的,我会的,谢谢医……神医。”
姚昔年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对方的拘谨,他下意识地皱眉道:
“以后在我面前,不用这么拘谨,神医谷没这么多规矩。”
“……以后?您的意思是,我还得来一趟神医谷?”
这怎么和现代医院一样,还要随时复诊的吗?
姚昔年点点头,顺便纠正了对方话语中的问题:
“不止一趟,每半年都要来一次我这,你的蛊毒无法根除,随时都可能再次毒发,每半年来一次,我帮你检查一下身体。”
许风亭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的身上怎么会有蛊毒?”
他没在那几块莲花酥里吃到虫子啊?
“你中的是血刹蛊,身体这般虚弱,怕是很早之前便中蛊了,少说也有七八年,至于为何会中这蛊,应是得罪了什么人,这种蛊太过阴邪,若非结仇,一般人不会下。”
001说,他这幅身体是10年前的自己,10年前的他才16岁,七八年前,那不就是八九岁的时候吗,他在八岁那年发过一场高烧,醒来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身体也变得病恹恹的。
怪不得所有医生都看不出来原因,原来竟是蛊毒,这种东西的确查不出来。
蛊术自古至今都存在,只是他从前并未往这一块想过,如今倒是因祸得福,查出了身上身上的病因,待回去之后,他一定要问问爸妈,家里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许风亭在心下如是想着,本以为姚昔年应当走了,没想到再抬眼的时候,却见对方依旧站在屋内,甚至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姚神医,可是还要其他事要说?”
姚昔年点点头,他确实有事想问,但不知道怎么问,斟酌片刻,谨慎地开口道:
“你家长可有其他兄弟?”
许风亭不知道对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实地摇了摇头:
“没有,我是家中独子。”
只听姚昔年又问:
“那父母可都健在?”
许风亭:???
这一副查户口的姿态是怎么回事?
“.…都在,怎么了?”
姚昔年摇摇头,没再多问,他微微勾唇,笑问道:
“我让小安送你回去吧,白云山是吗,小仙长?”
许风亭倏地回过神来,他这才想起自己的人设,既然是从天而降的仙长,父母怎么可能还会在这世上?
“等一下,姚神医,我刚刚……”
“不必解释,我也不会追问,神医谷早已避世,世人不会知晓此事,但是我想问问你的名字,子明应当不是真的名字吧?”
姚昔年特意加重了后面的“名字”二字。
对方明明看不见,却给许风亭一种自己被看透了的感觉。
但是很奇怪,他对这人有一股莫名的信任,鬼使神差地,便说出了自己的真名:
“我叫……许风亭。”
第23章 愿你长岁
皇城内, 凤仪宫中,传来一声瓷器碎裂之响。
与之同来的,是皇后的厉声质问:
“穆泽宇!为了一个外人, 你在责怪自己的生母吗?”
门口宫婢被吓了一跳, 不明白方才还聊得好好的母子二人, 怎么突然就吵了起来。
小宫女战战兢兢地推开一丝门缝,试图弄清楚里面的情况。
只见寝宫之内, 太子殿下正规规矩矩地跪着,极其罕见地顶了自己母后一嘴:
“孩儿并非责怪, 只是想问个明白,为何您就是不愿放过小九?他连母妃都没有,身后没有任何助力,根本威胁不到我们,何必赶尽杀绝?”
不知道是那句话激到了皇后,她快步向前,忽而抬手, 紧跟着便是一巴掌:
“赶尽杀绝?你觉得本宫太过冷酷了是吗?”
穆泽宇早已习惯了目母亲的严厉,他没理会疼得火辣辣的右颊,冷静反问:
“难道不是吗?小九刚出宫那日的刺客,白云山上的杀手, 不都是您安排的吗?这些暂且不论,在宫中的时候,您甚至连一床厚被都不给, 他才八岁,还是个稚子。”
皇后没想到, 自己劳心劳力,最后竟然只换来太子的质问, 这孩子甚至觉得是她太冷酷,心底的委屈上涌,情绪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你不懂,你根本不懂!只要是个皇子,便是你的威胁!本宫这是在为你好!”
穆泽宇从未见过母后这般失态的样子,他直觉不对劲:
“……您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皇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蹲下身,捏起太子的下巴,迫使对方看着自己,语气莫名:
“皇儿不也有事瞒着本宫吗?那位子明仙长,可真是好手段,竟然将本宫的太子,勾得不顾礼法,堂而皇之地闯入母妃寝宫。”
瞧见那双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惊慌,皇后突然轻笑道:
“前几次可没见你这般动怒啊,此次前来,当真只是为九皇子讨公道吗?怕不是为了你那位小仙长吧?此次不小心伤到他,倒是本宫的不对了。”
知母莫若子,穆泽宇当下便猜到,母后怕是动了杀心。
他下意识地恳求道:
“母后,别动他,孩儿求您了……”
话音未落,面上又是一痛,皇后扇下了第二道巴掌,她的眸光冷厉,不怒自威:
“你居然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求本宫,是嫌这太子之位坐太稳了吗?若是被风欢意知道此事,宸国哪里还愿助你?”
昨日万邦朝宴之上,风欢意向太子表达了心意,在皇后与夏帝的支持下,两国确定联姻,但婚期未定,随时都有取消的权利。
皇后犹自担忧着,却见太子忽然站起身来,只听他淡声道:
“母后若是非要动子明,孤不仅会亲口告诉宸国二皇子此事,更不会配合联姻,宸帝本就不舍皇子出嫁,只要孤表明不愿,这场联姻怕是当下便能取消。”
穆泽宇将愣在地上的女人扶了起来,他的语气温和,说出来的话却藏着锋芒:
“另外,孤是储君,母后日后该给些尊重才是,方才那两巴掌,孤会一直记得的。”
这是太子第一次,在皇后面前自称孤,仿佛在划清二人的界线一般,从此以后,二人不再是母子,只是单纯的皇后与太子罢了。
皇后慌了,见太子要走,立马将人拉住,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凌厉,细细听来,却似乎有些发颤:
“你要同本宫划清关系吗?”
穆泽宇轻轻拂开皇后拉住自己的手,眸光温润:
“这不是母后所求吗?为君者,怎么能谈私情?孤不会有爱人,不会有兄弟,自然,也不必有娘亲。”
那一声娘亲,唤起了皇后初为人母时的记忆,当时的母子二人,如寻常人家一般,小小的太子跟着身后,一口一口喊着娘亲。
她站在空旷的大殿内,就那样目送着小孩远去,从小豆芽慢慢长大,长成如今这般高大,也离她越来越远,二人之间的鸿沟愈来愈深。
“娘娘……您还好吗?”
耳畔传来暗卫的呼唤声,皇后讷讷地问了一句:
“君彦,本宫是不是对太子过于严厉了?”
君彦摇了摇头:
“娘娘都是为了殿下好,殿下以后会明白的。”
“希望他能明白吧……”
皇后在心下叹了一口气,继而吩咐道:
“那些去往神医谷的杀手,让他们撤了吧。”
同一时刻,许风亭刚坐着马车离开神医谷,完全不知自己躲过了一场暗杀。
神医谷离白云山不算太远,半日的时间便到了,此时明月高悬,已至夜色。
“来者何人?”
许风亭撩开车帘,发现是一位不认识的小侍卫,心下微微错愕:
小皇子什么时候找了看门的人?
他张了张嘴,正欲解释一番,便听刀剑入鞘的声音,小侍卫收起了戒备,看来的目光带着惊喜:
“原来是子明公子回来了!”
迎着那道惊喜的目光,许风亭好奇地问了句:
“你认得我?”
这侍卫看起来很年轻,大概十六七岁的模样,性子也是活泼得很,答话时笑眯眯的:
“我等都曾仔细瞧过仙长的画像,自然认得,小殿下希望您回来的时候,能够及时归家,免得被不知情的侍卫拦在外面。”
这话带着小孩最稚嫩的希冀,听得人心头暖暖的,叫许风亭怔了许久。
没想到,在这寂寥的秋日里,竟然也有一处地方,是为他开着门的,只要想回来,便能立刻进屋,不必多受一点寒风。
山间落叶簌簌而下,带着一颗独自漂泊许久的心,找到了可以被称之为家的归处。
“外面风大,公子体弱,还是快些进府吧。”
许风亭回过神来,抬脚,再一次踏进了这熟悉的宅院。
不过半月未归而已,府中多了许多侍卫,这样严防密守的姿态,看得他一阵奇怪。
一道打量的目光自暗处传来,许风亭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发现又是一位眼生的侍卫。
他招了招手,将人喊来询问道:
“府中可是发生了何事?缘何多了这么多人?”
“小殿下说白云山人太少了,出行都护不住主子,将军便又派了些人来守着。”
侍卫口中的出行,指的无疑是婺州之行。
他们的确没带什么人,一是没想到这一层,二是人手的确紧张。
小反派年纪虽小,疑心却重,对谁都不信任,哪怕是求助自己的姨夫,也不过是调来几人应急而已,若是都带出去,山上便没人守着了。
却不料,就是因此,意外接二连三,回程的途中也是因为没有自己人,才让司扬有了动手的机会。
许风亭向招来的侍卫点点头,礼貌地笑了笑:
“多谢解惑。”
月色皎皎倾落而下,打在少年出尘的眉眼上,给脂玉般的肌肤笼上了一层华光,水灵灵的像是后山上的那抹清泉,干净、澄澈、不染铅华。
听说,这位是从天而降的神使,这一身气度,当真像是下凡来的小神仙。
侍卫看得发愣,心思禁不住跟着眼前之人转,人都走了,才想起来答话:
“……不必客气。”
远处的同僚走近了些,笑着调侃道:
“陆二,你这是看入迷了?”
陆二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对方,没答话,抱着剑兀自跃上了屋檐。
他似乎一直是这样不好相与的性子,被落了脸的同僚并不在意,转身同其余人感慨道:
“咱们公子生得可真水灵,从前不觉得当侍卫多好,现在觉得,日日能瞧见这样的人物,也是好极了。”
不知不觉间,府中的侍卫都围到了一处,这话引起了其余众人的附和:
“是啊,公子人好看,性子也好,比风欢意好伺候多了,不像他那般多事,问话还会温温柔柔道一声谢。”
“你可别说那人了,明明就是府中的一个小厮,偏生大公子宠他,真将自己当成半个主子来过,还好被宸国认走了。”
“走了也不安生,又缠上我们公子,一路找上了白云山,所幸那日公子不在,不然还不知要受什么欺负。”
……
许风亭不知道身后的侍卫正围着他,展开了一场激烈的的讨论,更不知道,在自己昏迷期间,风欢意来过一趟白云山,但是被拦了下来。
他望着高悬的明月,心想小孩或许睡觉了,于是轻手轻脚地来到卧房,然而推门一看,却没有见到人。
窗户传来一阵剑鸣声。
许风亭下意识地走近了些,探头看去。
小孩正站在树下,一把剑被他舞得虎虎生风,而他的身旁,则站着一位青年,青年斜靠在树上,姿态散漫,不是裴无卿又是谁。
几乎是在他看去的瞬间,便被裴无卿感知到了,对方一下站直了身体,继而轻咳一声,向舞剑的小孩道:
“今日便练到这里,可以了。”
穆禾野有些意犹未尽,心想今日怎么结束得这么早,下一刻,便听身后传来一声清浅的叫唤:
“小殿下。”
“锵——”
长剑落地。
穆禾野怀疑自己听错了,僵硬地回过身,却见月色华光下,美人探出窗外,笑意盈盈。
“.….你回来了。”
小孩没有一丝犹豫,向来人所在跑去。
然后,一下跃上了窗台,似乎是想凑近看看对方。
许风亭脸色的笑意微僵:
这孩子,怎么这么喜欢爬窗呢,初见之时便是爬着窗进来的。
他伸出手,本想将人报下来,却发现有些使不上力,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似是感受到了许风亭的尴尬,穆禾野没有说话,只是灵巧地跳进了屋内:
“近些日子习武,体重增长了些,你抱不动很正常。”
许风亭这才发现,曾经瘦弱的小孩,现下看起来健康多了,他仔细端详了一番,询问道:
“你是不是长高了一些?”
穆禾野点点头,他每日都会量一下自己的身高,因此准确的报出了一个数字:
“足足一寸!”
小孩抱身高的时候,下巴微抬,看起来颇为傲娇,许风亭被逗得一笑。
他伸出手,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
“这么厉害呀。”
“当然。”
穆禾野紧紧盯着面前的人,补充道:
“我长大后,一定会比你高的。”
就像裴无卿那样,高大有力,毫不吃力地将眼前人抱起。
许风亭没想到这家伙这么死心眼,当初饭桌上的一句戏言,竟然被记到了现在。
心下一阵好笑,正此时,门口传来侍卫的通报声:
“公子,小殿下,监正大人求见。”
许风亭还没开口,便见穆禾野轻轻拧眉,纳闷道:
“他怎么知道你来了?前些日子天天过来找你,我说你养病去了,这才消停些。”
许风亭大概知道是为什么而来,他向侍卫询问道:
“姜大人可是带了一样东西前来?”
侍卫点点头,语气带着一丝疑惑:
“确是带了件物什,但那东西有些怪,很是高大,还是装在马车上运来点,我瞧这东西可疑,便没放人进来,前来询问公子与殿下的想法。”
想了想,侍卫补充了一句:
“监正大人还说,想邀二位一同观星陨。”
今日竟然有流星雨?
怪不得姜礼会过来,山顶的确是观星的好地方。
“将他带进来吧,再派点人,将他带来的东西运进府。”
半刻钟后,姜礼带着观天仪走了进来,一看到许风亭,眸光倏地一亮,急切地凑了过来:
“可算是见到小友了,今日有星陨,我想着来白云山瞧瞧,顺便看看你回来了没,这可不巧了吗,正好赶上你回府,既如此,便一同赏玩吧。”
许风亭指了指旁边被黑布裹起来的东西,含笑询问:
“这便是大人做出来的观天仪了吧。”
姜礼连连应是,似乎很是激动;
“多亏了小友的建议,我才能将它做出来,以后观星方便对了,还能更准确地预测天气,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说着,他一把掀开黑布,语气欣喜:
“你瞧瞧!”
摆在许风亭面前的,是一个大型望远镜,他看得一怔,恍惚间差点以为回了现代。
没想到这位姜大人的动手能力这么强,完成度也太高了些。
“若是我没算错,星陨应当会在半刻钟后,山顶是绝佳观星地,快让你府中的人搬来椅凳,我们坐着慢慢等。”
许风亭按照姜礼的要求,喊人搬来了椅凳。
最近天气越来越凉了,山顶的温度更低,在外面做了没多久,许风亭便觉着有些冷:
“小殿下,你冷吗?”
小孩非常上道,闻言便跳下了凳子:
“我去替你取披风。”
他正欲离开,便见病秧子忽然凑近,低声嘱咐道:
“给姜大人也取一件来吧,我瞧他一直在吸鼻子,应当也是冷了。”
穆禾野顿住了脚步,突然不想走了:
病秧子的披风,为什么要给别人用?那个姜大人凭什么?
见小孩迟迟不动脚,许风亭轻咳一声,作势起身,似乎是打算打算自己来:
“你应该不知道披风在哪,我自己去吧。”
穆禾野将人拉了回来,瞪着眼道:
“你的衣物都是我收拾的,怎么可能不知道披风去哪,等着,我这就去取来。”
许风亭一点也不意外地坐了回去,心安理得地犯懒,他的眸光含笑,语气轻快:
“好啊,我等着。”
片刻后,小孩抱着一件毛裘大衣跑了出来,将它盖到了许风亭身上。
一旁的姜礼眼巴巴地看着,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属于自己的那件披风,当下便打了一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声音闷闷的:
“小殿下,我的呢?”
“太重,拿不动。”
穆禾野的态度淡淡的,找的理由也很不走心。
姜礼在小孩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敌意,他眨了眨眼,怀疑自己看错了,再一睁眼的时候,便见那双黑眸是如常的冷淡。
应该是看错了,他又没惹小殿下。
见这人都开始打喷嚏了,许风亭提议道:
“大人用我这件吧,我回屋再找一件。”
毛裘大衣的确不轻,一件便够大了,小家伙还要拿两件,的确不方便,是他考虑不周了。
许风亭说着,正欲解下披风,忽感腿上一重,小家伙竟然爬了上来。
穆禾野将自己拢在披风内,继而伸出手,紧紧抱着身前之人,声音很轻,像是撒娇似的:
“哥哥,我也冷,借你披风暖一暖。”
许风亭被这声哥哥喊得一怔,怀中的小家伙暖呼呼的,像个暖宝宝似的贴在身上,将他的一颗心都熨软乎了。
许风亭揉了揉小孩的脑袋,声音是不自知的温柔:
“好。”
姜礼:……
总感觉自己有点多余。
就在此时,天幕忽而闪过一阵亮光,这位监正大人一下兴奋起来,他凑在观天仪前,将方才之事都扔在了脑后:
“来了来了!到时辰了!”
片刻后,便见一阵星雨落下,映出深蓝色的暮光,拖曳出一道又一道光尾,恍若银河。
自小在深宫长大的小皇子,从未见过这般景色,他仰着头,愣愣地凝视地眼前的奇景。
“听说对着星陨许愿很灵,小殿下,快许个愿望吧。”
穆禾野下意识地抬眼,瞧了瞧身前之人。
天际流星成雨,绚烂绮丽,却不及这人的半分风华,只是静静坐着,便抵万千流光。
小孩收回目光,在心下轻喃道:
“我希望,病秧子能长命百岁。”
第24章 少年心事
十年后, 白云山。
寒来暑往,秋去春来,这里的草木都高了一截, 同样长大的, 还有曾经的小不点。
晨光轻柔地洒进屋内, 打在少年青涩却饱含力量的身体上:
宽肩窄腰,身形挺拔, 因为勤于练武,肌肉线条紧致流畅, 多一分太壮,少一分又太清瘦,正好是少年人最合适的摸样,每一条纹理都带着蓬勃的生命力。
许风亭侧躺在床上,撑着头,好整以暇地盯着小孩换衣服,心下感慨:
健康的身体, 真令人羡慕啊。
一身玄衣套上,将漂亮的肌肉全部盖住,少年转过身,露出一张极其俊逸的脸, 他的五官深邃,一双眸子漆黑如墨,眉峰眼尾划出锋利的线条, 看起来颇为凌厉,鼻梁高挺, 薄唇紧抿,不是一副讨喜的摸样, 反倒很是冷酷。
但是当对上床上之人的目光后,却是下意识的扬起了唇角,一瞬间,冷色尽扫,冰消水融,眼底是细细的笑意。
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穆禾野眼底的笑意微凝,定定地盯着许风亭瞧。
这人应是刚刚起身,里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露出一对精致漂亮的锁骨,仔细看去,会发现上面微微发红,就连脖子上,也遍布着几块红痕,只是主人全然不觉。
注意到穆禾野的目光,许风亭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询问道:
“是不是又红了?”
说着,他纳闷地嘀咕了一声:
“最近可能过敏了吧,每次醒来都这样,睡觉的时候也总睡不安稳,要不过几天去找个寺庙拜拜吧,总感觉是沾上什么脏东西了。”
许风亭兀自奇怪着,完全没注意到眼前的少年突然红了耳朵,继而心虚地移开视线。
最近太大胆了,竟然被发现了异常,看来以后要小心些。
穆禾野这样想着,还不忘替自己辩解一下:
“……能有什么脏东西,身体不好这才睡不安稳,过几日我给你炖点鸡汤补补身体”
未免对方看出端倪,他不敢在床前多留,转身去衣柜寻了套衣服,回来的时候耳尖的红晕已经消了下去,又是一副小媳妇的贴心样:
“哥哥先将衣服穿上吧,今日春猎,父皇邀请你一同观礼。”
许风亭完全不知道这事,闻言也不再管身上诡异的红痕,立马从床上爬了起来:
“怎么不提前同我说这事?”
穆禾野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神色莫名地瞧了眼这人的脸,没有解释。
这几年,在他的精心细养下,病秧子的身体好了许多,时间并未让他沾上几分青年的成熟,依旧如同少年人般,懵懂干净,脸色也是越来越好,衬得那张脸明艳非凡,轻飘飘的一眼扫来,都足够勾人心魄。
如此样貌,若是带去春猎,怕是要招来不少觊觎。
他不想带病秧子参加春猎。
昨日进宫,本想与父皇商讨一下此事,但是因为蛇蛊的原因,夏帝的身体越来越差,脾气也越来越暴躁,才说几句便不耐烦,摆手让他回去,是以今日才告诉对方此事。
许风亭不知道穆禾野的这些小心思,只当小孩忘记说了,倒也没在意。
穿好衣服正欲出门,眼前忽然罩上了一层白纱:
“传言子明仙长是一位百岁老人,鹤发童颜,声音如同少年,春猎现场人多得很,哥哥还是戴上帷帽吧,免得露了馅。”
这些年甚少离开宅院,许风亭差点都忘了太子编撰出来的传言,颇为无奈地感慨了一声:
“你皇兄的一句话,害得我都不能光明正大见人了。”
有了帷帽的遮掩,穆禾野不在顾忌,他的目光赤裸,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外面多的是麻烦事,待在府中,衣食住行都有人照顾,不好吗?”
病秧子最讨厌麻烦,穆禾野故意这么说,便是希望能听到对方的一声附和,没成想,这人居然摇了摇头,否认了他的话:
“小野,我总该出去的。”
懒归懒,但也不至于一步不出,哪怕是家养的雀鸟都希望能飞出笼子瞧瞧。
穆禾野从这话中听出了离别的意思,当即便皱起了眉:
“你要离开这里?”
许风亭点点头,并未隐瞒:
“这些年在府中养病,都没瞧过外面的风光,若有机会,还是想出去看看。”
尤其拖着这幅病弱的身子,便更想出去走走了,谁知道哪天人就没了呢?
见少年一直站在原地,垂着头似乎有些难过,许风亭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失笑道:
“没这么快走的,至少等你这边安定了,我才会离开。”
穆禾野抓住搭在肩上的手,他抬起头,追问道:
“什么才叫安定?”
许风亭想了想,给出了一个答案:
“……等你找到心爱之人,大婚的时候吧。”
大婚的时候吗?
穆禾野在心下嗤笑,炙热的眸光似要透过纱帘,他紧紧盯着眼前人,轻笑道:
“若是等到那时候,哥哥怕是走不了了。”
许风亭被这话逗得一笑:
“讲什么玩笑话呢,难不成你还能将我关住锁起来?”
“.…谁知道呢。”
一阵春风吹过屋堂,带起帷帽轻扬,一双暗沉的黑眸就这般映入眼帘。
莫名其妙地,许风亭心下一慌,总觉得那双眸子里,藏着什么自己看不懂的情绪,
心底刚划过这个念头,便见对面的少年勾起唇,冷峻的长相因这笑也显出了几分讨喜:
“哥哥想什么呢,快走吧,再不走怕是要来不及了。”
许风亭回过神来,看着那双含笑的眸子,只当自己想多了:
“没什么,走吧。”
此次春猎地点就在白云山,倒也还算方便,二人走路过去,大概连半个时辰都没有,便能到了。
过去的路上,许风亭特意叮嘱了一句:
“小野,此次春猎你莫要抢了太子的风头。”
穆禾野奇怪的看了眼身旁之人:
“皇兄是储君,我自然不会抢了他的风头。”
见九皇子没有争风头的心思,许风亭这才放下心来。
十年前,神医谷归来后,他曾问过小殿下,是否有意于金銮殿内的高坐?
小孩摇了摇头,他当时如是说道:
“我最讨厌的地方,便是皇宫,怎么可能将自己困在那里?”
那一天,许风亭第一次沨开始思考剧情的合理性。
不管是主角受还是皇位,小反派明明都不感兴趣,但总是会阴差阳错地走上既定的剧情,似乎只要确定了后续剧情,哪怕存在不合理之处,这个世界都会自己将逻辑漏洞补全。
这正好印证了001当初所说的:只要能保证剧情正常进行,角色的想法并不重要。
可是,在他身边的,不仅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一个陪了自己十年的小孩。
他看着小不点慢慢长大,怎么忍心看着这孩子走向万箭穿心的结局?
所以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许风亭想试着更改穆禾野的结局。
他想,只要不和太子争夺皇位,后面的悲剧应当便不会发生了吧。
而穆禾野则是想着,哥哥似乎很害怕他与太子接触,几乎每一次碰面前,都会特意提醒一番。
原是无所谓的,但是次数多了之后,难免有所怀疑:
到底是在顾忌着什么?
“诶!子明,你终于来了!”
抬眼一瞧,竟然是姜礼,对方看起来是从春猎场刚出来。
许风亭好奇地问了一句:
“你怎么出来了?”
姜礼摆了摆手,语气一言难尽:
“别提了,我就没敢进去。”
许风亭微微皱眉,向春猎场内看了一眼,里面人群熙攘,很是热闹,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不敢进去?”
姜礼瞧了瞧四周,确定不会有人路过后,走近压低声音道:
“之前我劝陛下不要食用丹药,自此便被冷落,每每见到我都要针对一番,本以为这一次春猎陛下不会请我,没想到帖子还是送到了府中,你说说,这我哪里还敢进啊!”
听起来很像一场鸿门宴啊……
许风亭刚在心中感慨,便听姜礼提醒了一句:
“陛下最近的脾气越来越差了,照理说这种围猎请不到我们这些人的,这一次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竟然将你也请来了,待会进场可要当心些,知道吗?”
此话一出,不仅是许风亭,就连一旁的穆禾野都变了神色,想了想,他凑到许风亭耳边,将昨日之事说了出来:
“哥哥,昨日我去找父皇说此事,本想让你在府中休息的,但父皇的态度很坚决,没说几句便让我出去了。”
看来是真的有问题。
但圣旨已下,哪怕心有忐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猎场内已经传来擂擂战鼓,春猎的第一个环节便是阅兵,众人不敢再耽搁,纷纷走进了春猎场。
才刚入座,许风亭便感受到一阵目光,那目光自高处投来,不是夏帝又是谁。
说起来,许风亭也已经很久没见过位皇帝了,只有当他被噩梦侵袭的时候,才会想起来到白云山请人,如今乍一看,发现对方老了许多,头发全都白了,身形也瘦弱得很。
蛇蛊的毒性应该已经深入肺腑了,看夏帝这副样子,明显是时日不多啊。
许风亭正想着,便听高处传来一声吩咐:
“许久不见子明仙长了,坐到朕身边来吧,随朕一同观礼。”
第25章 针锋敌对
夏帝这话一出来, 在场众人的视线便落到了传说中的仙长身上。
那人穿着一身素色骑装,腰细腿长,比例极好, 可惜头戴帷帽, 看不清面容。
在场众人大多没见过子明仙长的真颜, 只是在传闻中听说过,禁不住窃窃私语道:
“听说子明仙长年纪很大了, 我怎么瞧着不像啊?”
“我正想说呢,这身段, 怕是清风馆的小倌都比不上。”
“确实,你们瞧瞧那腰身,那腿,要是缠到身上……”
下一刻,一阵哐啷声响起,打断了众人的谈话,夏帝的目光也看了过来:
“淮安王, 什么事这么激动?竟将茶盏都摔碎了?”
淮安王还没来得及回答,便见对面的九皇子抬眼瞧来,轻笑道:
“皇叔聊天可要注意着点分寸。”
淮安王看了眼地上的陶瓷碎片,一旁还落着颗黑色的棋子。
满座宾客之中, 只有方才出声的九皇子面前摆着棋盘,他愤然起身,指着对面的穆禾野喊道:
“是你干的!”
说着, 淮安王连忙抬起头,向夏帝解释:
“陛下, 臣弟没有碰过茶盏,是九皇子扔了颗棋子, 将茶盏摔碎了,害得臣弟殿前失仪!”
穆禾野无辜地眨了眨眼,他捏起桌前的一颗棋子,继而松了手,漆黑的棋子咕噜噜地滚到了对面,精准无误地落到了碎裂的茶盏旁:
“方才,就是这样,棋子是不小心滚过去的,我与皇叔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你?”
淮安王被气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指着对面的人,你你你了半天,最后转头对夏帝道:
“陛下!您给臣弟评评理!”
夏帝被吵得头疼,他近来脾气本就不好,也没什么耐心处理这种小事,皱眉不耐烦地说:
“小九为什么要摔碎你的茶盏,淮安王,这春猎你若是不想参加,便回府吧。”
许风亭就坐在夏帝身旁,一直关注着穆禾野的动作,自然也将方才的一幕尽收眼底,见少年装得如此无辜,他乐得不行,所幸有帷帽遮掩,不至于让人看出端倪。
有人欢喜有人愁,淮安王平白被安了一顶失仪的帽子,心里气得很,却又不能发作,只能狠狠剜了一眼穆禾野,继而不情不愿地坐了回去,偏生对方还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少年的声音慵懒,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
“皇叔若是方便,替我将地上的棋子捡一捡吧。”
这可是哥哥送他的棋子,扔了怪可惜的。
淮安王:???
他正欲开口大骂一番,抬眼便对上夏帝不赞同的目光,硬生生地将火气压了回去,极其憋屈地捡起地上的棋子,手下一个使力,用力将其掷去。
黑子直直地袭来,带着淮安王的满腔怒火,即将砸中眼睛之时,被拦截而下,落入少年掌心。
穆禾野移开手,露出一双冷沉的眸子,勾唇笑得颇为邪气:
“皇叔,下次可得当心点啊。”
不知道说的是差点砸中眼的棋子,还是另有所指。
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眸子时,淮安王下意识地皱起了眉,总感觉这眼神阴森森的,如同深林里的毒蛇,嘶嘶地向他吐着蛇信子。
这九皇子,怎么看起来这么邪乎?
夏帝看了眼九皇子桌前的棋盘,吩咐了一声:
“小九,将棋盘撤了吧,仪式就要开始了,待会会有贵客前来。”
说着,他偏头向身旁的许风亭抱怨道:
“小九行事太过散漫,春猎之上还下棋,仙长日后还需好好调教一番。”
他曾有九个孩子,这些年因为皇储之争,一个又一个地陨落,到最后剩下的,也只有长子、太子以及这位幼子了。
长子乖戾骄纵,最是让他心烦,太子温和恭谨,看起来似乎很孝顺,但却紧盯着他的的皇位,反倒是自小养在宫外的幼子,虽行事懒散,却是难得的听话懂事,从没顶撞过他什么,也没心思争夺高位。
人到暮年,最喜欢的就是懂事的孩子,而在夏帝这里,便又多了一条没有利益纠葛的要求,养在宫外的幼子符合了所有要求,迟来的父爱也在此时萌生了出来。
现在倒是知道关心了。
许风亭在心下冷哼一声,面上确实丝毫不显,恭恭敬敬地应下:
“是,陛下。”
思及对方口中的贵客,他询问道:
“不知今日是哪位贵客前来?”
几乎是在问出这句话的瞬间,便听脑海里传来一声提醒:
“宿主,我检测到了主角受的气息,此次春猎将你请来,怕是和他脱不了干系。”
十多年没听到这道机械音了,许风亭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001?你的休眠期结束了?”
“是的宿主,我的能量已经恢复了部分,应付主角受不是问题,但你自己也需小心些。”
“好,我知道了。”
同一时刻,夏帝开口解释道:
“是宸国那位二皇子,他给朕带来了仙丹配方,但是还需一味药引,需要仙长帮忙,这才将你请来。”
许风亭恍然。
怪不得,前些年都没邀请他参加春猎,今年却是喊上了他,原来是主角受的意思。
十年前的万邦朝宴,风欢意不顾宸帝意愿,一意孤行要同穆泽宇联姻,回去之后便被禁足了,近些日子才被允许来夏国。
这人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见他一面,刚回来便借陛下之口,将他喊来春猎场,还要寻什么药引。
“陛下要的是什么药引?”
夏帝还没回答,便听猎场外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
“需要仙长亲手射杀母鹿,取其幼胎,再辅以自身的心头血为引。”
穆禾野抬起头,眯眼瞧去,发现是一位陌生的公公,而跟着他一同走来的,则是十年未见的故人。
风欢意走到观礼台前,向夏帝问了一声安,同时补充了一句:
“皇后娘娘突然犯病,太子殿下正在陪着娘娘,怕是要晚些赶来,特命儿臣向父皇告假。”
他是未来的太子妃,如今喊一声儿臣,倒是也不过分,甚至更显亲昵。
闻言,夏帝果然很是高兴,他向风欢意招了招手:
“到父皇这来,就坐子明仙长旁边吧。”
风欢意顺从地走上高台,落座后偏过头,将眸光落在了一旁的许风亭身上,眼神晦暗不明:
“仙长,终于见面了。”
自穿来到现在,许风亭终于看清楚了主角受的面容。
对方生得无害极了,五官秀丽,明明是一副乖乖巧巧的长相,偏偏心思如此恶毒,不仅撺掇夏帝猎杀怀孕的母鹿,居然还想取他的心头血。
“二皇子殿下,时值春分,乃万物复苏之季,猎杀母鹿是否有所不妥?”
风欢意没有回答,只是含笑看着这位小仙长,静静地等着夏帝替他回答:
“不过几只母鹿而已,林中多得很,没什么不妥的,仙长莫要多虑。”
许风亭从这话里,听出了一丝淡淡的谴责,一下子噤了声,不再多言。
因为天降神使的传言,夏帝对他一直很敬重,是真的将他当做仙人对待,尤其是这些年,身体越来越差的同时,便更加崇尚神学,每一次见面,几乎都给足了他礼遇。
这还是第一次,警告他莫要多虑。
许风亭不动声色瞧了眼身旁的风欢意,心想主角受果然不简单,不禁又有些疑惑:
他与风欢意并无仇怨,为何对方总是处处相逼?
同样觉得奇怪的,还有穆禾野。
十年前在婺州见面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人奇怪的很,言谈之间总是在套哥哥的事情,当时便觉得居心不善,现下看来,简直恶毒至极。
心思各异间,场下的士兵已经准备就绪,检阅完毕便准备围猎事宜。
“野鹿难觅,朕知仙长身体不好,提前便让人捕来了,特意多捕了几头,仙长总能射中一只,鹿胎拿来入药,剩下的母鹿皮肉,便是今日狩猎的彩头了。”
说着,夏帝拍了拍手,士兵们赶来一群婢女,她们同母鹿绑在一起,被动牵脱着同行,一声声惊呼声传入高台。
在座众人非但没有被吓到,反而显得很是兴奋,人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高座之上的仙长,眸光兴奋。
皇族狩猎,向来都血腥的很,这一次多了位不染世俗的仙长,倒是显得有趣极了。
穆禾野看着看着,眸光渐渐沉了下来,高座之上,那人似乎淡定如常,细细观察,便会发现对方屈着指节,正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
哥哥在紧张。
也是,场下这么多婢女,万一误伤了……
先不说会不会良心不安,仙长的名声怕是也要毁了,本该是超脱世外的仙人,若是沾上了人命,以后怕是不会有人再信他。
想了想,穆禾野移开目光,向夏帝看了一眼,他勾起唇,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
“此次猎前讨彩,倒是新颖极了,可是父皇想出来的?”
幼子的这声夸赞,哄得帝心甚悦,夏帝摇了摇头,含笑道:
“是欢意提出来的,光猎鹿有什么意思,放几个活人进去,这才有看头。”
“哦,原来是二皇子殿下。”
穆禾野深深看了眼夏帝身旁的风欢意,继而起身道:
“幼时儿臣遇刺,仙长替我挡了一箭,箭中左心,自从提不了重物,怕是也握不住弓箭,儿臣替仙长把持一下弓箭可好?免得耽误围猎的吉时。”
夏帝想了想,觉得没有问题:
“允了,取弓箭来。”
许风亭看着场下惊慌求饶的宫女,握弓的手禁不住有些发抖,几次都拉不开弓,就在此时,一双长着茧子的大手搭了上来。
那是习武之人才有的手,宽厚温暖,平白带来了几分安全感。
“哥哥不必忧虑,只需信我便可。”
弓身微抬,被拉出一道充满力量的弧度,耳畔传来少年自信的声音:
“瞧好了,我助你,一箭中鹿心。”
第26章 敲打提点
话音刚落, 箭破长空,一只母鹿懵然倒下,很快便了无生机。
正如少年所言, 一箭中鹿心。
“好!”
夏帝在一旁叫了声好, 还不忘提醒一句:
“辛苦仙长了, 至于取血之事,待围猎结束再说吧, 想必仙长不会拒绝的。”
许风亭:……
根本不敢拒绝好不好。
风欢意忍不住多瞧了几眼穆禾野,眸光带着不甚明显的打量:
“九殿下的箭术好极了, 不知师从何处?”
穆禾野直觉这人不安好心,没有多说,随口道:
“向侍卫学来的。”
他没心思管这人,而是凑到许风亭耳边,轻声询问道:
“哥哥可有被吓到?”
许风亭摇了摇头,看着早已长得比自己还高的小少年,语气欣慰:
“小野好生厉害, 一箭射中要害,也让那母鹿少了些痛苦。”
听到这一句“好厉害”,穆禾野下意识地扬起唇:
“那我便回座了,接下来发生任何事, 哥哥都不必在意,万事有我。”
猎中母鹿,还需寻人剖腹取胎, 这事本该是御膳房负责的,但是夏帝明显有了别的安排, 他将目光投向一直没出声的监正:
“春猎本不应射杀怀孕生灵,为免制出的丹药含煞, 欢意给朕提了解决办法,监正大人通天文,晓命理,受上天眷顾,此事便交给大人来处理吧。”
一直装透明人的姜礼:???
什么狗屁不通的理由?这简直就是折辱!
他咬牙切齿的看了眼风欢意,却见对方竟然朝自己微微一笑:
“说起来,也有十年未见姜大人了,婺州刺史府门前的相见,我对大人的印象很深呢,竟然还会看面相。”
姜礼微愣,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这人意欲为何,一时间更是气急:
十年前的仇,到现在竟然还记着!
这个宸国二皇子,怎么这般小心眼!
姜礼狠狠甩袖,正欲离开,忽闻那小心眼的二皇子感慨了一声:
“九殿下如此箭术,养在宫外倒是可惜了。”
很快便传来夏帝的附和:
“欢意说得有道理,这些年,是朕疏忽了,待春猎结束,小九还是回宫住吧,马上也要封王立府了,从宫里搬出去,总比从山顶搬出去方便。”
姜礼转头看去,便见方才还带着笑的九皇子,当即便黑了脸。
他在心中一阵乐呵,停下脚步准备晚点再走:
惹他就算了,居然敢惹九皇子,这下有好戏看了。
穆禾野才刚刚落座没多久,便听到这样一番对话,方才的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他扫了一眼高台上的风欢意,眼神阴郁:
竟然想将他从哥哥身边赶走,可真是讨厌啊。
父皇也是年纪大了了,偏听偏信,一句话就让那人达到目的。
穆禾野在心下冷哼一声,继而站起身来,睫羽微垂遮住眼底的郁色,在旁人看来,倒是一副恭谨听话的姿态:
“父皇,儿臣心无大志,住在宫外不觉可惜,正好自在,若是进宫恐惹您生气;且仙长体弱,将儿臣照料大费了不少心力,怎可学了一身技艺便直接离开?”
许风亭被说得一阵心虚,心想自己好像也没费什么心力,反而是被照顾比较多,但私心里也是不希望小孩离开,故而极其配合地低咳了几声,坐实了体弱的话。
二人这一唱一和的表演,看得夏帝是连连点头,望向幼子的目光带着赞赏。
原先还担心,因为常年在宫外养着,这孩子会心生怨怼,没想到幼子非但不记仇,甚至还会担心惹他生气。
更难得的是,知恩图报,有孝心。
“小九是个好孩子,既如此,留在白云山也无不妥。”
“多谢父皇恩准,但儿臣有一问——”
穆禾野抬起眼,看向挑事之人,眸光锐利:
“不知宸国这位二皇子殿下,是以什么身份来管我?父皇还再世,你便已经以皇嫂自居了吗?”
这话隐晦地透露出一件大家都快忘了的事情:
两国联姻,婚期是定在太子继位之后,而如今夏帝尚且再世,风欢意便已经以太子妃自居,甚至指点起了太子的皇弟。
思及此,夏帝立马变了神色。
他年纪大了,有些事情想得没年轻时候明白,旁人稍稍提点便反应了过来:
“欢意,小九的事你就别管了。”
原先还挺喜欢这孩子的,现下反应过来,怎么看都觉得膈应,于是又补充了一句:
“炼丹的事情也无需你操心了,待春猎结束,将丹方交给姜大人吧,由姜大人全权负责此事。”
毕竟是外邦人,还是没有自己人可信,谁知道会不会在丹药里动手脚。
夏帝的一番话,无疑是当着所有人,落了风欢意的面子,对方的脸色看起来颇为难堪,好半晌才应了下来:
“是,全听陛下吩咐。”
姜礼差点没笑出声来,在心下给九皇子竖了个大拇指,乐呵呵地就去取鹿胎了。
猎前讨彩结束,还需涉猎一番,权当踩点,以熟悉周围猎物分布情况,此事原应由夏帝来做,但近些年因为身体原因,都交给太子来了。
但问题是,穆泽宇到现在还没赶来猎场。
“父皇,太子怕是耽搁在凤仪宫了,今日涉猎,不若由儿臣来?”
透过帷帘,许风亭认出了开口之人,那是夏帝的长子,大皇子穆羡之。
近些年,皇储之争越来越激烈,谁也没想到,最后斗剩下的,竟然回是胸无点墨的大皇子,这人虽然没有什么才学,但看人极准,招揽的人才几乎都成了事,若是稍微收敛一下性子,太子之位是谁的还真说不准。
毕竟立嫡立长,自古以来便争夺不下,大皇子如此骄纵,夏帝却容忍他的势力不断壮大,何尝不是一种偏爱?
今日春猎,应当是有人指点,穆羡之比平时安分了许多,但刻在骨子里的冲动根本收敛不了,眼见太子迟迟不来,便急急地想要取而代之。
夏帝哪里看不明白长子的心思,他虽然老了,但还没有老糊涂,知道谁更适合做储君:
“再等等,太子不会错过涉猎的。”
知子莫若父,半刻钟不到,穆泽宇终于赶来了猎场:
“父皇,儿臣来迟,请恕罪。”
他虽然来得匆忙,浑身仪态却是挑不出半点错,依旧是那副朗月清风的摸样,刚一入场,立刻引来女眷的低呼声。
穆羡之看着来人,禁不住冷哼一声,但却难得地没有气恼,甚至还有心情喝起茶来。
今日的大皇子太过安静了,实在异常,许风亭一直在暗中观察着这人,看着看着,心下奇怪:
以大皇子的性子,应当还会争取一番,怎么这么轻易就作罢了?
得找机会提醒一下泽宇,这场春猎怕是不会太平。
“皇后近些年身体不好,朕理解,既然来了,便入场吧,马匹已经准备好了。”
“是。”
穆泽宇走入猎场,翻身上马。
涉猎走的只是一个仪式,并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随着士兵扫视了一遍猎场,确定没有什么意外后,便骑着马回来了:
“启禀父皇,场内无异常,可出围。”
夏帝点点头,站起身来,领着众人走入猎场:
“既如此,诸君随朕一同入场围猎吧!场内三面有卫兵驱赶野兽,除却仙长所猎母鹿,朕还带来了昆山暖玉,各位只需尽情狩猎,猎物最多者得之!”
穆泽宇骑着马来到许风亭身旁,考虑到对方是第一次参加春猎,于是出声询问道:
“子明应当不会骑马,孤带你狩猎可好?”
许风亭还来不及回答,眼前突然闪现一匹黑马,与此同时,一双手伸到了他面前:
“哥哥,上来。”
许风亭抱歉地看了眼太子,提醒道:
“宸国二皇子在身后等你,泽宇应当去带他才是。”
说着,他搭上了穆禾野的手,一个使力便被带上了马背。
穆泽宇遗憾地收回目光,回过头时,便见未来的太子妃仰着头,眸光含泪,看起来颇为委屈:
“殿下……”
他叹了一口气,掉转马头,将人接上。
风欢意小心翼翼地抻出手,环住身前之人的腰身,轻声问道:
“十年前,殿下说已心有他属,指的便是这位子明仙长吗?”
穆泽宇没有应下这话,但也没有否认,静默片刻,他说了一句:
“若是想要取消联姻,随时都可以,十年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孤不逼你。”
那日万邦朝宴过后,他早已告知对方,自己心有所属,并不想欺骗他人的感情。
风欢意将人抱得更紧了些,低声道:
“不,我不会放开殿下的。”
绝对,不会放开。
“吁——!”
马儿突然停了下来,风欢意正觉着疑惑,便见太子回过头来,向来温润的眸子里,是冷厉的警告:
“既如此,作为未来的太子妃,你就不该动孤的人。”
对上那双眸子里的冷然时,风欢意心中一慌,只听对方又说:
“你不该动姜礼,监正掌天时历法,那双手是拿来推演星象的,而不是拿来杀鹿;你更不该动子明,他虽不入世,却在暗中帮了孤好几次,东宫才不至于被大皇子压下一头。”
见太子迟迟没有跟上,远处的卫兵喊了一声:
“殿下!陛下已经上了马车,还需您随侍左右,快些上前来!”
夏帝的身体不好,这几年的围猎,几乎都是坐着马车参与的,主要就是看看,偶尔射出一箭,沉浸式体验一番,如此便需要有人随侍左右,免得遇到危险。
不仅需要太子护驾,剩下的皇子与近臣也需要候在两边,穆禾野早已带着许风亭来到了车驾旁。
见太子久久没有跟上,许风亭好奇地转头看去,下一秒便被人将头掰了回去:
“哥哥可要好好替我看着前方,万一地上窜出什么毒蛇,我在后面难以察觉。”
许风亭下意识地应了下来,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这家伙不是习武的吗?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第27章 兄弟争执
穆泽宇骑着马跟上大部队的时候, 许风亭忍不住多瞧了几眼他身后之人,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那位宸国二皇子,怎么看起来像是哭过似的?
眼睛红彤彤的。
明明坐在同一匹马上, 二人的气氛也怪异得很。
“哥哥在看什么?”
许风亭摇了摇头, 却没有收回目光:
“小野, 让马儿到太子那头去,我有话同他说。”
穆禾野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拉着缰绳往穆泽宇的方向靠近。
注意到来人,穆泽宇颇为惊喜地看了过去, 正欲开口搭话,便见对方微微侧身,凑到自己身边低语道:
“今日大皇子很是异常,泽宇要多加提防,尤其是陛下那边,多增添些人手看好车驾,若是有意外也来得及救驾。”
一听是正事, 穆泽宇的神色也端正了下来:
“好,多谢子明提醒。”
话已送到,许风亭没再多言,只是颇为怪异地瞧了眼一直没说话的风欢意, 心想这人怎么突然就安分了下来,方才还处处针对,现下连瞧都不瞧他一眼。
他正奇怪着, 便觉腰间一紧,下一刻, 耳畔传来一阵温热的气息:
“哥哥,你怎么这么忙啊, 这些事皇兄自会有数,哪里需要我们提醒?”
少年的声音懒洋洋的,还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许风亭偏过头,对上了一双深邃的黑眸,那双眸子里带着笑,似乎还藏着点其他情绪。
许风亭没多想,只当是小孩脾气犯了,觉着被其他人分走了目光,如同幼时那般不开心呢,于是失笑道:
“你皇兄来得迟,怕是没注意到大皇子的异常,提醒一句总是没错的,防患于未然。”
穆泽宇在一旁静静观察着二人的相处,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他盯着被九弟揽住的那截腰身,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小九同子明,似乎太过亲密了些。
注意到穆泽宇投来的视线,许风亭有些不自在地挣了挣,轻声提醒道:
“快别抱着我了,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般粘人,平白让人看笑话。”
穆禾野轻轻一笑,听话地松了手:
“好啊。”
话音刚落,身下的黑马忽然加速,许风亭下意识地惊叫了一声,向后仰去的刹那,再次被身后之人抱住,穆禾野的声音带着笑:
“这一次可是哥哥主动贴上来的。”
“你故意的!”
许风亭气急,抬肘便往后撞去,想要给不听话的孩子一个教训,没成想,对方锻炼得太好,身上的肌肉都硬邦邦的,反而将自己撞疼了。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轻轻揉了揉被撞疼的手肘。
穆禾野被逗得一乐,却也不忘顺顺毛:
“好了,哥哥莫要生气,就这般抱着吧,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也安全点。”
这一次许风亭没再说话,默许了。
“小九,你方才太任性了。”
穆泽宇驱马追了上来,看向许风亭的目光带着担忧:
“可有受伤?”
许风亭摇了摇头,正欲说没什么,没听身后的少年扬声道:
“皇兄,你还是看好这周围的情况吧,毕竟涉猎是太子负责,若是在围猎途中出了什么意外,可就要责怪你监察不力了。”
这话虽然说得不太好听,但的确在理,穆泽宇嘱咐了一声许风亭当心些,便驾马向前,调了几个随行侍卫到车驾旁,随时负责夏帝的安危。
许风亭看向身后的少年,忍不住问道:
“你对你皇兄有意见?”
这些年,穆泽宇时常会来白云山上探望,来的时候也不忘带穆禾野玩一玩,当然,这小子每次都不怎么配合就是了,不过好歹也还算和谐。
近段时日,因为皇后的身体越来越差,穆泽宇忙着照顾生母,倒是没怎么上山了,不过夏帝时常会喊幼子进宫,因此两兄弟在宫中还是会时常见面。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感觉小野突然针对起了自己的皇兄?
“怎么会,反倒是哥哥,未免太过关注太子皇兄了吧。”
穆禾野将头搭在身前清瘦的肩上,语气莫名:
“皇兄的一个眼神,便叫哥哥不自在了,我只是多说了一句话,便要被指责有意见,哥哥,你莫不是喜欢太子吧?”
许风亭嗔了一眼这嘴上没个把门的小子:
“说什么胡话呢。”
见对方否认了,穆禾野愉悦地弯下了眉眼:
“开玩笑的呢,哥哥莫要当真。”
“这种玩笑话可不能随便讲,知道吗?”
“知道啦。”
二人聊天的功夫里,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的草木,正发出窸窸窣窣的异响。
一只灰狼自草丛里跃出,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果断地咬了一口最前方之人的马匹,马儿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瞬间狂躁了起来。
见情势不对,穆泽宇抱着身后之人,当机立断跳下马背,转过头时,便见方才的马儿已经寻了个方向,兀自跑出去好远,只剩下那匹突然窜出来的灰狼,周围是其余马匹的躁动不安的嘶鸣声。
“殿下!”
近侍连忙赶来询问,他看向不远处蓄势待发的灰狼,牵着马匹挡在太子身前:
“您退后,此次围猎我们并未准备灰狼,这怕是林子里的野狼,我等替您护驾。”
穆泽宇听着耳畔焦躁的马蹄声,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变了神色:
“快派人护住父皇的车驾,附近应当有群狼蹲守!”
话音刚落,便听一声狼嚎,下一刻,窸窸窣窣的声响自四面八方传来,马车内的夏帝连连惊叫:
“护驾!快护驾!”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灰狼敏捷地一跃而前,直逼夏帝车驾,穆禾野正巧就在车驾旁,顺手拔出身旁卫兵的佩剑,疾迅地挥下,却也只斩下灰狼的一点毛发。
这只灰狼应是狼群中的领袖,聪明得很,反应也极其敏捷,见人群中带有佩剑,又是一声嚎叫,刹那间,狼群纷纷窜入,不攻人,只咬马,马儿俱惊,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穆禾野带着许风亭跳下了马,眼神紧紧盯着最开始的那头狼。
只要解决了头狼,狼群便能散去。
灰狼似乎知道,马车内的是人类首领,因此一直蹲守着夏帝,将小老头吓得不断喊救命,一偏头,正好瞧见自己的幼子,于是连忙命令道:
“小九!快来救父皇!”
穆禾野有些放心不下身后的许风亭,但是圣谕在前,又不能不听,犹豫间,穆泽宇不知在何时来到了车驾旁:
“你去父皇那,子明这里我来守着。”
见有人守着,穆禾野这才放下心来,向夏帝那赶去,打算将头狼解决了。
“你来我这,宸国二皇子那边怎么办?”
许风亭跟着穆泽宇躲避着狼群,还不忘关心一下主角受。
倒真不是因为什么好心,只是单纯不能叫对方死了,主角受若是死了,这个世界怕是要崩塌。
“他被卫兵护着,不会有事的。”
二人口中的风欢意,此刻就站在不远处,他看着穆泽宇的身影,趁着卫兵不注意便往外跑去,咬牙往狼群最多的地方跑。
“啊——!救命!”
闻言,穆泽宇当即回过头,便见风欢意被围在了狼群中间,他忽地变了神色:
“不是叫卫兵看着了吗?怎么还能被包围?”
许风亭也是看得一惊,语气带着惊慌:
“泽宇,你快去救他,毕竟是宸国二皇子,要是在夏国出事,两国怕是要开战争了。”
穆泽宇不太放心:
“那你怎么办?”
“我在狼群边缘,应当没什么太大危险,再不济,还有卫兵护着,你快去救人,别犹豫了。”
再晚一秒就要出事了,那可是主角受,死不得啊。
情况的确紧急,穆泽宇来不及多想,吩咐卫兵看好人后便赶了过去。
许风亭躲到了一个还算安全的地方,才松了一口气,侧方忽然冲来一只野狼。
他暗道一声不妙,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扑倒在地,野狼露出獠牙,张嘴就要往要害处要。
当是时,余光微闪,锐利的飞镖自暗处飞来,方才还张牙舞爪的野狼,瞬间失去了生息。
“没实力就算了,还将能保护自己的人赶走,你可真行。”
裴无卿自暗处现身,从灰狼身上取出飞镖,极其珍视地将其擦拭干净。
“这不是有你吗?裴大侠。”
许风亭从地上起身,本想将帷帽捡回来戴上,却发现染上了野狼的血迹,脏得很,于是作罢。
见这人一副丝毫不慌的摸样,裴无卿看得是一阵恼火:
“阿年辛辛苦苦拉回来的一条命,可别给我糟蹋了!”
毕竟是暗卫,不便久露于人前,见狼群已经起了退意,裴无卿扔下这样一句话便回到了暗处。
“哥哥!”
穆禾野刚解决完头狼,一回头便目睹了方才惊险的一幕,他连忙跑了过来:
“有没有哪里受伤?”
说着,他的眸光微凝,摸上了对方的脖子,语气心疼:
“这里有抓痕,都流血了。”
许风亭摸了摸脖子,不在意地笑了笑,甚至还有心情打趣:
“没事,你再晚来点,都快结痂了。”
见情况不对,穆泽宇匆匆赶来:
“子明!你怎么样了!”
穆禾野一看到来人,立马转过身,迎面便是一拳:
“穆泽宇!你不是说会看好人的吗?要不是我的暗卫,他方才差点就没命了!”
这是许风亭第一次听九皇子直呼太子名讳,想必是真的气急了,但更让他心惊的,还是少年毫不留情的这一拳。
那可是太子,夏帝就在边上,要是闹大了吃亏的只会是殴打皇兄的九皇子。
许风亭连忙将人拉住,安抚道:
“小野,是我让泽宇不必看着的,你别怪他。”
本以为这般说了穆禾野便能收手,没想到对方忽然用力,一把将他挥开。
少年红着眼,语气质问:
“你为什么总是替他说话!”
第28章 一刀入心
穆禾野想不通, 为什么这人总是要求他让着太子,哪怕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也要替穆泽宇开脱。
明明是一个懒得很的人, 却三番四次地替东宫解围, 难得的那点心思, 全都放在了太子身上,凭什么?
穆泽宇到底凭什么!
“孤是你皇兄, 怎可如此目无尊长!”
穆泽宇很少有这般动怒的时候,方才那一拳无疑是在打他太子的脸面, 看向九弟的目光难免带上了恼意,抬手便要落下一巴掌,却被对方在空中抓住。
见俩兄弟都要打起来了,许风亭当机立断捂住胸口,虚弱地咳了一声,还不忘喊一声吸引小孩的注意力:
“别吵了,都别吵了……”
臭小子, 快闭嘴吧,你日后可是被太子给弄死的。
为什么总是替他说话,还不是为了给你挣一条命来。
许风亭觉得,自己就像那操心的老父亲, 暗中替小孩谋划,却被责怪偏心。
心好累。
本来只是装病,想着想着, 还真有些难受了起来。
见状,穆禾野脸色倏地一变, 立马松开了钳制太子的手。
方才还气呼呼的少年,顷刻间乖顺下了眉眼, 语气带着惊慌:
“哥哥,你怎么了?是心口又疼了吗?”
已经很久没见这人发病了,什么问责的心思全都扔到了九霄之外,少年小心翼翼地凑近,本做些什么缓解一下对方的痛楚,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了什么,只能兀自着急。
许风亭抬眼看去,努力使自己的声音轻柔一些,试图安抚眼前的人:
“有什么事我们回去慢慢说,别打架,好吗?”
穆禾野哪里敢说不,生怕自己一个摇头,这人就要晕过去了,连连应下:
“好,都听哥哥的。”
穆泽宇抹开唇边的血迹,也没了计较的心思:
“方才那一拳,孤不怪你,将事情闹大了对子明也不好,你是他养大的孩子,竟然当众殴打皇兄,父皇若是知道,只会责怪子明照顾不周。”
谁要你原谅了?
穆禾野下意识地便要顶一嘴,却被许风亭拉了拉衣袖,
对上那双请求的眸子,再多的气也失了劲,少年耷拉下眉眼,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幽幽地说了句:
“皇兄可真大度。”
许风亭:……
穆泽宇轻哼一声便走了,倒是也没如何为难。
他还将九皇子当成小孩,并未深究对方的冒犯,心底却是禁不住有些疑惑:
小九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不讲理了?
狼王已死,群狼没了领袖,正欲撤走,却被匆匆赶来的士兵射杀。
“陛下,臣等救驾来迟,请恕罪。”
为保证狩猎的自由度,三面的卫队离得并不近,且狼群出现得突然,一时间也来不及救驾,方才情况混乱,远程射杀恐伤到皇族之人,哪怕匆匆赶来,也还是迟了些。
经此一遭,夏帝明显是被吓懵了,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更没精力去问罪他人。
就在众人不知如何是好时,一道声音及时响起;
“带父皇去看台休息吧。”
抬眼一瞧,发现是太子殿下,统领一见来人,忽然变了神色:
“殿下,您的脸……”
许风亭躲的地方太过偏僻,加之情况混乱,根本无人注意到角落发生了什么,更不知晓,就在片刻之前,九皇子差点与太子打了起来。
穆泽宇摆了摆手,示意统领勿要声张,随口解释道:
“被狼扑的。”
怎么扑的,能将脸扑肿?
统领正疑惑着,遥遥便听一声质问:
“二弟,你太粗心了,方才涉猎之时竟未察觉到狼群吗?父皇可有受伤?”
大皇子自远处匆匆跑来,极其关切地看了眼其中的夏帝。
听到长子的呼唤,夏帝终于缓过了劲,他将目光投向眼前的穆泽宇,语气带着不悦:
“太子,今日之事是你监察不力,猎场之内怎么会有野狼,此事便交给你来查清。”
思及入场之前的那声提醒,穆泽宇看了眼自己的皇兄,语气藏着深意:
“是,儿臣一定会细细查探。”
夏帝点了点头,环视一圈众人,似是挽尊般的感慨道:
“这猎场还需交给年轻人,朕就不瞎参和了,野狼已散,但狩猎还需继续,接下来便交给各位,朕在看台之上一睹大夏儿郎的风姿。”
“恭送陛下——!”
车驾驶过许风亭身侧的时候,夏帝忽然喊了一声:
“仙长也跟上吧,闲来无事,正好将血先取了。”
方才的一番惊吓过后,夏帝更觉这幅身子不中用了,对于风欢意口中的仙丹,也变得愈加渴求,想着早些取血来,便能早日成丹。
闻言,众人才注意到角落处的白衣人,待看清那张脸的时候,周围的声音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
才遇狼袭,林中一片狼藉,那人就静静地站着,白衣染上了脏污,却不减一丝风华。
乌发如墨,眉目清雅,本是一副仙人相,合该垂目看凡尘,偏偏生了一双含情目,抬眼望来时,恍若春风缠枝绕,缱绻勾人心。
穆禾野不动声色地走近了些,替许风亭挡住四面八方的视线,他低头道:
“哥哥,我陪你一同过去,应当能帮上忙。”
许风亭思虑片刻,点头同意了。
自己下手没个轻重,搞不好得出人命,小野是习武之人,由他帮忙应当会安全些。
见要取血了,风欢意也跟了上去。
夏帝是坐着车驾走的,到的早一些,待众人赶至看台时,盛血的器皿都已备好。
侍从给许风亭递来一把匕首,他瞧了眼对方的脸,颇为不忍地提醒道:
“仙长,当心些,碰到心口便及时收手。”
许风亭点点头,正欲接过,去拿了个空。
穆禾野眼疾手快地夺过匕首,继而转头看向夏帝,扬声道:
“父皇,我同仙长相处许久,身上也沾了些仙泽,不如用我的血如何?”
夏帝皱了皱眉,正想说这如何比得,便听宸国来的那位公公忽然开口道:
“九殿下是陛下的孩子,带着龙气,又沾上了仙泽,若由殿下代劳,也并非不可。”
此言一出,风欢意立马偏过头,眼神警告:
“言公公!莫要乱说话!”
这并非提前告知的话术,怎可自作主张打乱他的计划!
言公公没没有被二皇子震慑到,他是宫里的老人,此行不过是替宸帝看着这一心联姻的皇子,免得一来夏国便不着家了。
严格来说,这位二皇子还需给他一些敬重才是。
夏帝本就无所谓是取谁的血,只要制出的丹药有用便可,闻言不在多说,默许了。
“小野,快别闹了!”
许风亭低声喊了一声,伸手就要将匕首拿回来,却被对方避开。
少年偏过头,凌厉的眉头带着笑意,语气是一如既往地散漫:
“哥哥,你千万别拦,这可是心头血,万一不小心捅深了些,便见不到我了。”
许风亭一愣,正犹豫间,便见眼前冷光一闪,匕首刺入少年的胸膛。
正如猎鹿之时,一刀入心。
他当即僵在了原地。
穆禾野本人倒是无所谓,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随手取过器皿,盛了点血递去。
正欲转头同身旁之人搭话,忽觉胸口一沉,低头看去,便见一双手白得耀眼,正紧紧地压着他的伤口,与此同时,耳畔传来一道冷静的吩咐声:
“取绷带来,替九殿下止血。”
许风亭接过侍从递来的绷带,顾虑着夏帝还在场,就在衣外简单地替人包扎了一下。
手上使力,咬牙将绷带绑得紧了一些,他擦掉额间的细汗,抬眼轻声嘱咐道:
“先这样将就着,待回去之后,将衣服脱了,我重新给你包扎一下。”
毕竟是心口处的伤,若是不及时止血,怕是会同他一样留下病根。
许风亭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头正担心得很,却见少年眸光一亮,扬起的唇角无疑在昭示着主人的好心情,他看得一阵皱眉:
这孩子怎么这般没心没肺,被捅了一刀还能笑得出来。
有什么可高兴的?
“好啊,哥哥到时候可别犯懒,闹着让我自己包扎。”
许风亭轻轻瞪了一眼这人:
“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伤在心口处,你自己如何包扎?”
穆禾野笑了笑,转身同夏帝请示道:
“父皇,血已经取完了,儿臣身上有伤,怕是不方便狩猎,可否先行离场?”
夏帝对于幼子的配合极其满意,含笑摆手道:
“去吧,好生养伤,晚些我让人送点猎物过去。”
闻言,许风亭主动伸手,环住了少年的臂弯,眉宇担忧:
“我扶着你,小心些,莫要牵动伤口。”
穆禾野垂下眸子,看着那截细瘦的手腕,半晌轻咳一声:
“好,我晓得了。”
说着,状似无意地抬起手,不动声色地覆了上去,少年人的眼神不老实,还不忘偷偷打量身旁之人的神色,见对方没有注意到,嘴角的笑差点没压下去。
又轻轻摩挲了一下。
滑滑的,手感真好,不想松开了。
许风亭的确没注意到这点小动作,他的注意力全落在了风欢意身上,经过对方的时候,轻轻淡淡落下一句:
“二殿下,今日之事,我会讨回来的。”
风欢意毫不在意,微微一笑:
“那我可等着仙长了。”
二人离开后不久,风欢意称身体不适,也同夏帝告了假,才离开猎场不远,便忍不住向言公公质问道:
“方才为何要帮他们?你知不知道,就刚刚那句话,直接毁了我的计划!”
言公公的目光包容,静静地看着二皇子发泄自己的情绪,好一会,忽然轻叹道:
“殿下,您同小时候,真的变了许多。”
心下的怒火一凝,风欢意张着嘴,有些发愣:
“.…为何这么说?”
言公公紧紧盯着面前的二皇子,试图从这张脸色找到一丝幼时的痕迹,却发现怎么找,都找不到一点从前的影子:
“那位仙长看起来身体不好,若是取其心头血,怕是得丢半条命,您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恶毒了?”
风欢意难以置信地睁大眼,反问道:
“你觉得我恶毒?这是我们一同说话的话说,当初你怎么不觉得恶毒?”
言公公似乎有意避开这个问题,岔开了话:
“殿下,告诉我,您原想做什么?”
风欢意紧紧盯着那位仙长离去的方向,眼神幽暗:
“我要……确认一件事。”
第29章 乍窥天机
“坐下, 把衣服脱了。”
许风亭找出一瓶金疮药,回到床边的时候,便见少年已经脱好衣服在等自己。
还算乖的。
眉眼的冷色微消。
久病成医, 许风亭对于敷药包扎熟练得很, 三两下便处理好了伤口。
“好了, 将衣服穿好,今夜分开睡吧。”
许风亭收拾好药瓶, 正欲离开却被拉住了衣角,转过头, 便对上一双错愕的黑眸,一抹惊慌稍纵即逝。
“哥哥,你在生气吗?”
“没有。”
许风亭伸手,本想扯开被拉住的衣摆,反而叫对方攥得更紧:
“你就是在生气。”
少年的声音斩钉截铁,听得许风亭轻笑: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说着,他用力挣了挣:
“松手。”
注意到这句话里的不悦, 穆禾野下意识地松了手,不料对方抬脚就要离开,他连忙追了上去:
“哥哥,你别走, 我错了。”
许风亭停下脚步,他回过头,似乎很是好奇:
“错哪了?说来听听。 ”
“我不该同皇兄置气。”
许风亭静静地瞧着。
想了想, 穆禾野又补充了一句:
“我不该取心头血。”
见对方还是没出声,绞尽脑汁想了半天, 少年红着脸,忽然移开了眼:
“我, 我不该摸你的手……”
许风亭:???
想不出来都开始无中生有了?
少年耷拉着脑袋,看起来很是懊恼。
许风亭叹了一口气,下意识地便想揉一揉,却发现对方早已比自己还高,碰着不方便了,于是拍了拍宽厚的肩膀,感慨道:
“小野,你长大了,做事有自己的考量,我管不着了。”
穆禾野心下一慌,连忙否认:
“不,哥哥,你可以管,我会听话的。”
许风亭摇了摇头,目光落到少年心口:
“我不需要你听话,我要的是一声提前告知,而不是毫无准备地,看着亲手养大的孩子作践自己,这是尊重,也是对关心之人的体谅,你懂吗?”
方才那一刀,当真是将他吓到了,心底又急又气。
急的是小孩不听话,拿着匕首就给自己来了一刀,气的是对方太独断,不懂得给他一些尊重和体谅,但凡提前说一声自己的计划,他也不至于如此心急。
穆禾野不懂。
若是提前告知,一定会被阻拦,而他看不得这人受伤。
不过既然哥哥要求了,那么以后照做便是,不过是走个流程罢了。
少年垂着眸子,乖乖地应了一声:
“下次我一定提前告知。”
许风亭满意的点点头,看起来似乎是消了气。
穆禾野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确认道:
“那今晚,还要分开睡吗?”
“先分开一段时日吧,利于你的伤口恢复,有人睡在边上,免不了磕磕碰碰的。”
最近这小子粘人得紧,睡觉的时候总爱抱着他,年轻力壮的大小伙,本来就体热。
许风亭严重怀疑,最近老睡不安稳就是因为太热了,正好借此机会分开睡一段时间。
见对方心意已决,穆禾野也不敢多说什么,闷闷地哦了一声。
“对了,昨日留下的残局,可解了?”
闻言,穆禾野一下来了精神:
“自然,我推演给你瞧。”
少年取出随身带着的棋子,将其一一摆在了棋盘上:
“.…只需暗中布下一把刀即可,白子若不想被黑子吞吃,势必要先将这把刀提走,此时黑子再次逼近,白子若想进攻,为时已晚,输赢早在黑子动刀之时,便已定下。”
许风亭含笑点头:
“这一招借刀杀人用得漂亮。”
穆禾野将心思从棋盘上收回,抬眼道:
“残局已破,哥哥之前答应的话,还作数吗?”
“自然,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吧。”
每次给小孩留下一道残局,他都会给出一种奖励进行激励,金银钱宝九皇子不缺,于是化用了真心话大冒险的小游戏,一次大冒险,一次真心话。
今日轮到真心话了。
“我要问的,哥哥应当也猜到了,与太子有关。”
穆禾野凝视着许风亭,一双黑眸里满是执拗:
“为什么我要处处低他一头,你到底在顾忌着什么?”
眼前之人张开嘴,似乎是说了什么,但却听得不是很清楚。
穆禾野下意识地凑近,想仔细听听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嗡鸣,与此同时,眼前一花,甚至有些头晕。
他有些难受地闭上眼,甩了甩头,再一次睁开的时候,终于听清楚了对方的话:
“小野……小野!你还好吗?”
穆禾野怔了半晌,语气犹疑:
“哥哥刚刚可有说话?”
“是,你没听到吗?”
少年茫然地点了点头:
“方才不知为何……突然耳鸣了。”
这事已经超出正常的认知范围了,他显然有些懵。
许风亭轻轻叹了一口气,眼神了然:
“天机不可泄露,此言果真不虚”
顿了顿,他补充道:
“日后莫要执着于此事的答案了,说了你也听不得,总之我不会害你就是。”
这些年,他曾暗中提点过几次,每当涉及反派的结局时,都会被各种因素打断,这一次,竟然直接将他的话给屏蔽了。
“宿主,您悠着点,三番四次地谈及剧情,很容易被世界发现异常。”
脑海内,001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知道了。”
本以为这个话题就此翻篇了,不料本该蒙圈的少年忽然伸出手,一双黑眸幽深暗沉:
“我同穆泽宇,日后会有争执,对不对?”
许风亭:!!!
001:!!!
“宿主,您没告诉他剧情吧?真的没有吧?这是怎么猜出来的啊?”
许风亭也是有些没反应过来,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禁不住确认道:
“……我现在要是点头,是不是会被抹杀?”
001若是有实体,都要着急地炸毛了:
“当然!千万别回应啊!”
就在许风亭思考如何搪塞过去的时候,府内的侍卫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殿下,公子,大皇子来访,正在堂屋等候。”
一人一统均松了口气:
太好了,救星来了。
片刻后,大堂内。
穆羡之扇着折扇,颇为傲慢地指了指地上的一笼子猎物:
“喏,这些都是父皇托我送来的。”
说着,他又指了指另一箱东西,目光黏到了不远处的白衣仙人身上:
“至于这里面的东西,是本殿下另外送来的,一些稀奇的小玩物,供仙长赏玩。”
这个不着调的皇兄,送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穆禾野皱起眉,向前一步,挡住对方窥视的目光:
“猎物我们收下了,至于另一箱东西,大哥还是拿回去吧,府中不缺。”
少年微抬下巴,给门口的侍卫递了个目光:
“陆七,送客!”
镇国公姓陆,手头下的人都以陆姓,当初送到白云山的,便是陆家一至七共七位家仆,陆一掌事,二至六轮班巡逻,至于接客送客的活,则是由陆七负责。
闻言,陆七走到穆羡之身旁,语气不善:
“大皇子,走吧。”
他家公子绝色无双,府中人都不敢肆意打量,这位大皇子也忒无礼了,目光如此大胆,生怕别人不知道存的是什么龌龊心思。
穆禾野就算了,区区一个侍卫,竟然也敢对他疾言厉色。
大皇子当即黑了脸,正欲发怒,却听一道轻缓的嗓音响起:
“正好,我也有话想同大殿下说,陆七,请殿下落座。”
“公子!”
陆七急急地喊了一声,下一刻就收到自家公子警告的眼神,无奈,只能憋着气,请人落座。
“府中侍卫不懂规矩,还望大殿下勿怪。”
穆羡之抬起眼,就见仙长冲他浅浅一笑。
他这一生,也算是见过了不少美人,却无一人比得上眼前的白衣仙,当即便呆在了原地,甚至忘了回话。
哥哥做事不会毫无缘由,应当有什么别的安排。
穆禾野没再赶人,想了想,在许风亭身旁坐下,想要看看这人意欲为何。
只听对方开口道:
“实不相瞒,我很早便想见见殿下了,这些年皇子夺嫡,最后剩下的只剩您和太子二位,九殿下无意高位就暂且不论,总之,您有着与东宫抗衡的实力,只是差了点机遇罢了。”
一听到夺嫡之事,穆羡之瞬间回神,思及对方的仙长身份,神色总算正经了些:
“不知仙长所言机遇,指的是什么?”
“自然是身后的助力,假若太子并未与宸国联姻,您或许早已圆梦。”
许风亭状似无意地补充了一句:
“才遇狼袭,宸国二殿下应当还惊魂未定,可惜太子忙着查案,怕是没心思关注未来的太子妃,殿下,您的机遇来了,可要错过?”
闻言,穆羡之倏地起身:
“听君一席话,门台骤清,本殿下明白了,告辞。”
目送大皇子离开,穆禾野收回目光,还是没看明白身旁之人想做什么:
“哥哥,方才那番话,只是为了给风欢意找麻烦吗?”
许风亭但笑不语,反问道;
“可还记得方才的棋局?”
“自然记得,借刀杀人嘛”
穆禾野语气微顿,投去诧异的一眼:
“.…哥哥想杀了风欢意?”
臭小子,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我哪里敢,只是想给那人一个教训罢了。”
许风亭懒洋洋地窝在圈椅内,轻叹一声:
“大皇子,不过是提前埋下的一把刀。”
他看向穆羡之离开的方向,忽而勾唇,难得起了些兴致:
“待过几日寻个机会,哥哥请你看一场狗咬狗的好戏。”
春猎的第沨一日,以许风亭给小孩扔下一场口头的戏折子结束。
是夜,穆禾野一个人躺在床上,脑海里不断闪现白日那场被消音的问话。
他虽然听不清,但记忆力极好,一眼扫过的画面便能记好久,根据当时的嘴型,也能摸出一点意思,不过尚来不及深思便被穆羡之打断了思路。
如今夜深无人,一片寂静,翻来覆去地回忆良久,终于将看到的那半句话猜了个全。
“兄弟反目,你会死。”
穆禾野在心底将这话复述了出来,继而不屑地轻笑:
穆泽宇还将他当小孩,但自己却不同,早在十五岁初知人事的时候,便看出了那人的心思,倘若未来当真反目,也只能是为了争夺一人。
少年抬起眼,望向窗外的青竹,在夜色下更显清雅,一如八岁那年的夜晚,回身望去,便见月华倾落,照亮一道清浅温柔的身影。
“哥哥,你真是一点也不了解我。”
若是为了你,死又何惧?
第30章 是故人归
夏国春猎共七日, 主要是为了踏春赏花,除却第一天的围猎,其余时间都由宾客自己做主, 某人窝在府中, 乐得清闲。
就这样悠悠闲闲地过了几日, 许风亭第一次觉得有些无聊,同时有些疑惑:
平时小孩总会缠着他玩, 变着法地找乐子做,这两日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都没怎么见到小孩的身影了。
他从床上起身,向窗外喊道:
“陆二!九皇子在哪?”
陆二正巧是今日值守的侍卫:
“回公子,九殿下正在自己房间。”
许风亭更觉得奇怪了:
“一直待在自己房间,没出来过?”
“是的,这几日九殿下一直待在房间看书。”
看书?
这小子不是最讨厌看书了吗?
许风亭越来越好奇小孩在干嘛了。
这些年一直都是睡一个房间,突然要分开睡,邻近的屋子也没了空位, 穆禾野的房间离得有些远,许风亭走了好一会才走到。
刚到房门前,遥遥便见一人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一本书, 看得津津有味。
“你在看什么?”
许风亭快步走去,正想瞧瞧看的是什么书,却见对方猝然起身, 差点将椅子都掀翻了,他连忙伸手扶了扶, 将摇摇欲坠的椅子扶稳。
再一抬头,便见少年背着手, 薄薄的脸上染着绯红:
“……没什么,一些杂书而已”
许风亭奇怪地皱眉:
“你的脸怎么红了?”
穆禾野移开眼,嗓音有些飘忽:
“坐这晒了一早上太阳,有些热。”
许风亭哦了一声,目光却是落在少年的腰后,趁着对方不注意,迅速伸手。
穆禾野:!!!
“哥哥,你别看!”
“什么杂书,连哥哥都不让瞧?”
他还非看不可了。
许风亭避开少年争夺的手,低头迅速翻看了几页,忽而一愣,神色莫名地抬起眼:
“就这?”
这不是他前些日子买来解闷的话本吗?
讲的不过是江湖上的爱恨情仇,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竟然就让小孩慌张成那样?
许风亭在心下一阵失笑,将书递了回去;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同你一起看都行,下次可别藏着掖着了啊。”
还以为这小子在偷看什么禁书呢。
穆禾野接过话本,乖乖地应下,垂眸的刹那,目光微移。
只见桌角下的阴影处,正歪歪斜斜地躺着一本书,一看便是慌慌张张扔进去的。
少年不动声色地挪了几步,将地上的书挡得严严实实,心下微松:
还好哥哥扶了一下椅子,让他找到时机调换书籍。
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多久,就见那人往角落处的木箱走去:
“诶?这不是大皇子送来的东西吗?怎么搬到房间里了。”
许风亭打开盒子,发现是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顺手便拿起了最上面的一条玉器。
是的,一条。
他看得满眼惊奇:
“这么长的玉,能用来做什么?”
触感冰冰凉凉的,造型也很奇怪,有点像……
还没想出像什么,手中忽然一空。
穆禾野一把夺过对方手中的玉器:
“脏东西,不要碰。”
就在许风亭好奇是什么脏东西的时候,陆七忽然跑了过来:
“公子,姜大人邀您一同垂钓,现下正在府门前等候。”
抬眼之时,便见九皇子举着玉势,当即变了神色:
“殿下!您怎么拿着玉……”
“玉器。”
穆禾野压下眉眼,眸光带着暗暗的警告。
陆七立马会意,住嘴不说了。
许风亭觉得这俩人奇奇怪怪的:
“既是玉,怎么会脏……”
“公子,您还是先去门口见见姜大人吧,让人等太久也不好。”
陆七打断了这人的疑惑,生怕自己管不住嘴,真给问出什么来。
“哥哥,快去吧,你前几日不是还念叨着想喝鱼汤吗?如今正值春分,鱼肉最是鲜美,若是钓回来几条,正好解口腹之欲。”
穆禾野说着,一路将人往门口带去。
许风亭的确有些想吃鱼了,闻言也无心追究那块奇奇怪怪的玉,他回头问了一句:
“你要一起吗?”
穆禾野摇了摇头:
“今日我想在府中待着。”
许风亭挑眉,目光落到了方才抓包的话本上:
“留在府中看话本?”
穆禾野点点头,不知道想到什么,耳根有些发红。
许风亭只当少年人火气旺,被春光一晒便热得发红,并未在意,说了一句莫太着迷便离开了。
还没走出去几步,就听少年在身后喊了一声:
“哥哥!到溪边记得洗洗手,那箱子今早被毒虫爬过,可别起疹子了。”
怪不得对着那块玉一直叫脏东西,原来是担心他毒虫过敏:
“晓得了。”
陆七悄悄凑上前,看着九皇子手里的东西,询问道:
“这是大殿下送来的吗?”
穆禾野点点头,顺手将它往侍卫身上一扔:
“将它丢了,留在府中污眼。”
谁知道穆羡之是不是在他人身上用过送来的。
一想到这个可能,手上忽然也有些难受,倒真跟毒虫爬过似的:
“再打盆水来,我要净手。”
陆七一一应下,正欲离开,忽然想起了堂屋内的那一箱东西,于是询问道:
“里头那一箱要一同处理了吗?”
“……先留着吧。”
而另一边,许风亭刚和姜礼碰上面。
“就在今早,仙丹已成,陛下特意宴请诸君,请帖晚些会送到府上,怕你那时还在睡觉,我特意早些过来。”
哦,原来垂钓是假,喊他起床是真。
似乎是洞悉了这人的心思,姜礼轻轻啧了一声:
“你那什么眼神,我早些过来喊你还有错了?这几日就没见你出过门,正好出去走走,透一透外面的空气,成天待在府中像什么样子……”
又开始了,姜大人的说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期在外的形象是老人,姜礼身上真带了点老年人的脾气,初识的时候看不出来,一旦用心与之相交,便开始管这管那,啰啰嗦嗦的像个念经的唐三藏。
许风亭听得头疼: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快些去钓鱼吧。”
二人并非第一次约起来垂钓,毕竟这是某人唯一愿意接受的户外活动,公务不忙的时候,姜礼便会将许风亭约出来,久而久之,也有了固定的点位。
今日去的是离猎场最近的一处溪流,在此垂钓,正巧方便稍后的晚宴。
原本一切顺利,怎料发起这场邀约的人出了意外。
许风亭举起鱼竿,看着随风飘扬的鱼线,语气戏谑:
“大人,您今日是想效仿姜太公钓鱼吗?”
主打一个愿者上钩是吧?
人家姜子牙好歹也放了个直勾意思一下,这位姜大人倒是更省事,直接将鱼钩去了。
姜礼不懂许风亭口中的那位“姜太公”是谁,但也听出来对方语气中的打趣,当下颇为尴尬,但更多的,还是奇怪:
“我明明带了的,怎么会不见了?”
“大人应是忙忘了吧。”
许风亭好笑的晃了晃空荡荡的鱼竿,继而将它放在了地上,起身打算离开:
“既然没有鱼钩,今日这鱼怕是钓不了了,我们改日再约。”
姜礼连忙将人拉住,语气满是不赞同:
“来都来了哪里有回去的道理,附近应当有垂钓的官员,我去转一圈总能讨来,你就在此等着,莫要乱走,免得回来找不着人了。”
“好吧。”
许风亭坐了回去。
等着等着,忽然想起小孩的嘱托,于是捧起一小簇水净了净手,然后又没事做了,只能一下一下地扔石子玩。
这里的水质极好,清澈见底,雨季刚过,鱼儿全都游了出来,每当路过中间某处的时候,便会被突然泛起的涟漪吓退。
寂静的林野中,只剩下一声声石子掷水的响声,于间或几声的鸟鸣。
好慢啊……怎么还没来。
就在许风亭等得想睡觉的时候,一道声音自身后响起:
“公子,我来给您送鱼钩。”
许风亭转头看去,发现来人不是姜礼,而是一位年轻的小厮:
“姜大人呢?”
小厮低着头,恭敬地说:
“大人有事耽搁了,托我先将鱼钩送来。”
难道是丹药出问题了?
许风亭接过小厮递来的鱼钩,正欲多问几句,却见对方已经走远。
他低下头,正打算将鱼钩装上,忽然瞧见上面还沾着一点血迹,毕竟是借来的,估计是上一位主人刚掉完鱼便取下了,还来不及擦拭。
许风亭提起鱼钩,下意识地便要擦一擦,忽觉指尖一痛,抬手一瞧,竟然破了个口,正涔涔地往外渗血。
怎么这么锋利?
“老天爷,你怎么流血了啊!”
姜礼急匆匆地赶来,便见这人举着手指,眼神茫然。
跟个傻子似的。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巾帕,赶忙擦了擦,按住止血,低头便见突然多出来的鱼钩:
“你从哪里找来的鱼钩?”
“你不是有事耽搁了吗?”
二人异口同声地问出了心底的疑惑,继而均是一愣。
面面相觑间,许风亭率先解释道道:
“这是方才有位小厮送来的,他说你有事耽搁了。”
“仙丹已成,我能有什么事?方才一直在附近转悠,正巧碰上了也在垂钓的左相,便去找他讨了几个鱼钩,左相倒也大方,直接给了我一包新的,喏,你瞧。”
姜礼从袖中取出一包被装好的钩子,递给许风亭,同时捏起那来历不明的鱼钩,细细端详。
在阳光的照射下,本该圆滑的钩身泛着不太正常的光泽,周身突然多出了好几道细小的,如同刀刃一般锋利的冷线,上面还沾着尚未拭去的血渍。
“这种钩子,也钓不了鱼啊……”
不远处,草木微微异动,却被潺潺溪水压下了声响,无人注意到的角落,一位青衣人转身离开。
幽幽暗香自身后传来,裹挟着春风探过鼻尖,那人深嗅一口,忽而勾唇冷笑:
“果然是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