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新帝登门
当夜, 皇宫御书房。
“废物!一群废物!连个人也找不到!”
新帝推翻案上的奏折,冷峻的眉眼压着浓重的郁色,心情很是不悦。
他谋这个位置, 要的不过是一个人罢了, 如今那人已经失踪数日, 各地州城的地方官,拿着画像竟然也找不着人, 养着他们有什么用!
“陛下息怒,画像前日才作好, 送往各州各城需要时间,您耐心等等,说不定过几日便有消息了。”
高公公躬着身,将地上的奏折捡起,拍干净后一一放回了桌案上。
他是先帝临终前派来辅佐的人,并不害怕这位年轻的新帝,甚至有心点拨:
“老奴知道, 您本无意这个位置,但在其位,谋其事,奏折事关重大, 怎可随意待之,仙长回来,若是知晓您如此懈怠政事, 怕是也会失望。”
穆禾野看着被捡回来的奏折,颇为烦躁地啧了一声:
“不过都是一些问安的话, 还要一个个批复,真当朕闲得慌吗?”
嘴上这么说着, 最终也没再将其挥开,但迟迟找不到人,也实在是无心处理这些无聊的奏折,新帝腾地起身,回头,问向高公公:
“还有哪些州城没有消息传来?”
高公公报了几个地方,穆禾野静静听着,忽而皱眉,抬手制止了对方的话:
“江城?自京城快马赶至江城,一日便到了,两日时间都够来回了,怎会至今没有一点音信!那片地现在是谁在管着?”
“那是淮安王的封地,不过前些日子小世子病故,淮安王也一病不起,现在由原配所出的大公子看着,您曾见过那孩子的,在几日前的袭爵礼上,叫顾谨。”
竟然是他。
新帝立于窗前,似乎陷入了沉思。
总觉得,江城有些可疑。
高公公识趣地退到一边,不再搭话,免得打断陛下的思路,御书房一时陷入了寂静。
但这阵寂静并没有持续多久,陆七急急地走了进来,他的手里还拿着几封信:
“陛下,又有几个州城来信了,您快看看有没有公子的消息。”
穆禾野接过,快速翻看了一番,竟然在其中看到了江城的来信,于是将其单独抽出,细细查阅。看着看着,眉宇间的厉色渐散,他向一旁的高公公吩咐道:
“高公公,安排人手,朕要去江城。”
陆七一直在边上候着,闻言惊喜地追问道:
“江城有人曾见过公子吗?”
穆禾野摇了摇头,看向手中的信件,轻笑道:
“不,据信中所言,江城无一人见过哥哥,也无一人有相似的嫌疑,你说奇不奇怪。”
自各州城反馈而来的信件里,就算没有确切的消息,也会罗列几个有嫌疑的人出来。
新帝上任,地方官员变着法地找人,想要讨得圣上欢心,偏偏淮安迟迟没有消息,送来的信件也是如此与众不同,实在怪也。
但若是看管那片地的人是顾谨,便都说得通了。
幼时这小子便一直缠着哥哥不放,久别重逢,又怎么舍得放人。
同一时刻,苏府。
已至深夜,府中却是灯火通明,门前来客不绝,皆是手提医箱的大夫。
“他到底是怎么了?不过是喝了几杯酒而已,怎么会吐血?”
这是今日找来的最后一位大夫,顾谨拉着人,着急的地问。
从烟雨楼回来后,顾谨将许风亭带回了苏府,原本睡得好好的,不夜半时分突然咳了起来,到最后竟然呕出一口血,生生晕了回去,怎么叫都叫不醒。
顾谨当即慌了神,派人去请大夫前来,但是每一个过来的都看不出是什么原因,只留下一句时日无多,而后摇着头走了。
“这位公子中了血刹蛊,观脉象,前些日子应当刚刚毒发过,身子正是最空虚的时候,骤然灌下烈酒,再加上心绪不稳,是以引起了蛊虫的躁动,那一口吐出的,是毒血。”
终于有人看出了病因,顾谨仿佛抓住了希望,连忙追问:
“可有救治之法?”
大夫摇了摇头:
“这涉及到巫蛊之术,草民学艺不精,不知救治之法,但这公子身上的蛊毒,应当已经到了后期,再过不久,毒虫会深入骨髓,每爬一寸,血肉将与白骨分离,堪比剥肉之痛,多活一天都是受罪。”
他看了眼昏迷不醒的青年,颇为不忍地继续说了下去:
“要是……当真疼得受不住了,世子可以帮他早日了结,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大夫拎起医箱,正欲离开,忽听身后的小世子出声问道:
“假若用大还丹续命,可否替他减些痛楚?”
苏府的祖上是前朝大将军苏暮,府中藏着许多前朝遗物,其中就包括传说中的大还丹,可将濒死之人自死线拉回,这是保命的丹药,当世统共也就三颗。
一颗在夏国皇宫,早就被先帝吃了;一颗在宸国宫内,被重兵看守着;而最后的这一颗,便藏在苏府,时至今日都有人试图潜入府中窃取丹药,却碍于苏府的布防,铩羽而归。
见顾谨竟然愿意拿出大还丹,大夫很是意外,禁不住提醒了一句:
“就算世子舍得,您外祖父也愿意吗?”
顾谨没回答,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你只需告诉我,有没有用?”
“自是有用的,虽无法拔出体内的毒虫,却可将其压制下来,多舒坦一些时日,但也仅此而已。”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大夫没再久留,走出了屋舍。
安排好照顾的人候着后,顾谨也走了出去,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许风亭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边刚刚破晓。
他是被疼醒的。
自从绑定了系统后,许风亭用着这具年少时的身体,已经很久没有再体验过这般难捱的疼痛了,但他知道,这只是病情恶化的开始。
后续的每一日,都会比今日还要难熬。
“001,若是自然病死,会影响我回去吗?”
“不会的宿主,但是你不疼吗,要不还是去找主角们吧,不管是穆泽宇还是风欢意,让他捅一刀咱们就能回去了。”
001寄居在识海,是最能与宿主感同身受的存在,早在医院与许风亭绑定的刹那,它便已经体会到了对方当时有多难捱,若是任由蛊毒发作下去,还不如被主角杀了来得痛快。
许风亭没有回答001的话,他蜷缩在床上,已经疼得没心思交谈了。
迷迷糊糊的时候,隐约听到了一声焦急的“娘子”,下一刻,嘴巴里被塞进了一样东西,冰冰凉凉的,入口即化,顺着喉管流入身体,所过之处疼痛渐消。
他终于恢复了点精力,也看清楚了眼前之人,声音带着微哑:
“……阿谨,你喂我吃了什么?”
顾谨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泛着乌青,似乎一夜未睡。
明明受蛊毒之苦的是床上之人,他看起来却更加狼狈:
“对你身体有好处的药。”
对方说得含糊其辞,许风亭还想追问,却听顾谨又言:
“你的身体不好,就在苏府住着吧,不必觉得不自在,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顾谨说完,甚至来不及等许风亭回话,就急匆匆地往外走,几乎是逃也似的地离开了院落,迎面撞上追过来的苏云:
“我带了大夫,快让他瞧瞧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今早她正在自己院内休息,忽听府库的方向传来一声声惨叫,赶过去的时候,祖父正抄着戒尺,一下一下地往最疼爱的外孙身上抽。
苏老爷子年轻的时候是个武将,虽然老了,一身力气似乎也没有弱多少,光听顾谨当时的叫声就知道有多疼了,结果这小子,刚得了丹药就急急地跑了,全然不顾身上的伤。
见到来人,顾谨一下卸了力,差点摔倒,所幸被苏云带来的大夫及时扶住:
“世子,您才受了伤,应当好好休息才是。”
苏云看向不远处的院落,又看了眼自家表弟狼狈的摸样,皱眉道:
“大还丹的事情,和他说了吗?”
顾谨摇了摇头,见对方抬脚要进去,连忙将人拉住:
“别告诉他,该受的打骂都已经受了,说出来还要害他劳神担心,届时怕是更加不好意思留在府中。”
苏云停了脚,回头看向顾谨,眼神又惊又奇:
“你是怎么说服祖父的?”
她到的晚,只来得及瞧见顾谨挨了一顿打,而后便如愿以偿地拿到了丹药。
那可是保命的丹药,传家宝一样的存在,打的那一顿不过是在治偷丹的罪,照理说,老爷子应当要讨回去的,怎么还会放任对方拿着丹药跑了?
顾谨抬起头,脸色虽然虚弱,却扬起了一抹灿然的笑:
“我说,他是我娘子,成过婚拜过堂的,若是死了,我不会再找他人。”
“哦?娘子?”
一道藏着兴味的声音自远处传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不知顾世子拜的是哪门子堂,可下过聘书,拜过高堂,征得过哥哥的同意?”
众人抬眼看去,便见一少年身着玄色锦衣,闲庭信步地走来,他的身旁则跟着位满头华发的老人,不是苏老爷子又是谁。
顾谨眯起眼,咬牙喊出一个名字:
“穆禾野,你竟追到江南来了。”
苏老爷子快走几步,在新帝张嘴前,毫不留情地就是一脚踹过去。
“混账!你怎敢直呼圣上名讳!”
这一脚看着使了很大的力,实则根本没下重功夫,早上还将戒尺舞得虎虎生风的老头,现下倒是突然迟暮了似的。
顾谨哪里看不出来外祖父对自己的维护,但娘子都要被人抢走了,什么君臣之礼皆扔到了脑后,他不顾老爷子的阻拦,张嘴便怼了上去:
“既然成婚,自然是要双方同意,这声娘子也是他曾点过头的,你若执意抢人,便是强取豪夺!就算是圣上,夺人妻子也要遭人唾骂!”
都追到苏府来了,为的是什么事,顾谨用脚指头都能想到,不就是想将里头的人带走吗?他绝对不会同意!
“原来是哥哥点过头的啊。”
穆禾野弯起唇,明明在笑,一双黑眸却冷得发沉:
“那么,顾世子的娘子,朕是非夺不可了。”
不过是在外面多留了几日而已,竟然都同别人成了亲。
哥哥,你还真是让我惊喜。
第43章 寡廉鲜耻【修】
听到这声“非夺不可”, 顾谨当即跑到院门口,挡住了新帝的脚步,苏老爷子想拦都没拦住。
“让开。”
穆禾野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一丝笑, 很明显是生气了。
苏云连忙跑到顾谨身边, 想要将人拉走, 同时压低声音提醒道:
“阿谨,别在这种时候犯犟, 当真惹恼了天颜,你又能讨到什么好处?听话, 跟着阿姐退到边上。”
顾谨纹丝未动,抬眼,直视着眼前的新帝,眸光倔强:
“我,不,让。”
天子想抢人,做臣子的就算不同意也无济于事, 顾谨不是莽撞的人,若是放在平时,定然不会做这种除了激怒帝王,毫无所用的事情。
但少年人的情爱炽热, 往往只一点,便足够轰然,哪怕只相处了几日而已, 心内暗暗自生的情愫,足以让小世子, 认定未来携手之人。
那场逢场作戏婚事,终究还是有人当做了真。
两道目光隔着空气对阵, 谁也不让吹,彼此都藏着针锋相对的恼意,电光火石间,穆禾野忽而勾唇,很是不屑地嗤了声:
“朕要的人,你不让,也得让。”
随着新帝的话音刚落,自院内传来一阵脚步声,以为是许风亭出来了,顾谨连忙回头看去,却见一陌生青年,怀中抱着人迎面走来,他立马变了脸色:
这人是何时进去的,为何自己毫无所觉?
趁着顾谨愣神,苏老爷子向随行而来的家丁使了个眼色,将不省心的外孙拉到了边上,换来对方的一阵挣扎:
“放开!你们别拦我!”
穆禾野没再理会以下犯上的顾世子,而是快步迎上,接过了裴无卿怀中的人,当看到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时,皱眉问道:
“这是晕过去了还是睡着了?怎么脸色这么差?”
裴无卿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解释道:
“额,他一见我就要跑,只能打晕了带来。”
刚说完这话,便见新帝掀起眼皮,眸中的冷厉吓得他心头一跳。
裴无卿连退几步,慌慌张张地替自己辩解:
“我发誓,只是轻轻敲了一下,没使力,方才在屋内刚见着的时候,他的脸色就不太好,和我没关系啊,你可别再将我往蛇窟扔了。”
上一次在神医谷,因为看管不力,穆禾野竟然将他扔到了蛇窟里,洞外御林军层层把手,想逃都逃不了,征征三天三夜,滴水未进,鬼知道他是怎么活下去的。
这小子,太懂怎么折磨人了,他是真的怕了。
顾谨被一群家丁压制着,本就窝着火,听到二人的对话,一下子气笑了:
“陛下,你竟还有脸问责他人。”
这声陛下,被念得讽刺至极,仿佛在暗骂穆禾野仗势欺人。
穆禾野不悦地看了过去,顾谨却是毫不惧怕,一声又一声地继续说:
“昨日就是因为你,他给自己灌了好几杯酒,醉酒后心绪不稳,这才引起蛊虫躁动。”
“变成现在这副虚弱的摸样,全都是因为你!”
“跑到江南来,为的也是躲你!”
“你现在是想做什么?把人带回去继续欺负吗?”
顾谨越说越激动,穆禾野盯着怀中人看了好半晌,继而抬起眼,看向愤慨的小世子:
“哥哥是这样和你说的吗?那日寒池之中的事情,是我在欺负他?”
顾谨微愣:
“什么寒池之中的事情?”
原来这人并非知晓所有的事情。
穆禾野的眼底淌过一丝饱含恶意的笑,他将怀中人递还到裴无卿手上,继而凑到顾谨耳边,低声轻语了几句。
顾谨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倏地睁大眼: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他陪着你长大,你怎么敢如此待他!”
穆禾野静静地接受着对方的质问,眼看着对方挣脱桎梏,将他扑倒在地,带着怒意的一拳尚未落下,又被随行的侍卫拽走,顷刻间刀架颈侧。
新帝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眉目冷峭,就连声音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袭击天子,其罪当……”
最后一个字还没落下,苏老爷子连忙出声打断,跪求道:
“今早阿谨向老夫求了大还丹给公子喂下,求陛下看在大还丹的份上,扰了老夫这不肖外孙的性命。”
天子言出不悔,方才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在场众人心知肚明,苏云也跪了下来,替表弟求情道:
“求陛下饶过阿谨的性命。”
顾谨看着外祖父与表姐下跪的身影,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这位年轻的帝王,方才竟然一直在激他动手!
少年咬下心底的不甘,掀开衣摆跟着跪了下来,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并不想拖累家人,让他们下因为自己,向眼前之人卑微恳求。
大还丹对于深受血刹蛊之痛的人而言,的确是救命的良药。
穆禾野有些意外地看了眼顾谨,并不想哥哥欠外人什么,见这位世子跪了下来,权当对方是服软了,于是也没了计较的心思,改口道:
“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若非传召,淮安王世子此生不得再入京。”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顾世子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世子娶亲,需天子批准认可,只要朕没点头,你二人的婚事便不作数,那声娘子,不是你该喊的。”
扔下这句话,穆禾野不再多留,带着一众人马往府门外走去。
顾谨看着青年被人抱着走远,一步步走出自己的视线之外,鼻头忽而一酸,泪水自眼角滚落而下,少年轻轻地喊了一声:
“娘子……”
刚喊出了,后背被人踹了脚,苏老爷子的声音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意:
“哭什么!既然喜欢,就将人夺来,莫要忘了,这天下本就该是你顾家的。”
顾谨收住了泪,讷讷回头,不敢置信:
“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可是,谋反啊。
苏老爷子冷哼一声,看着新帝离去的方向,恨恨道:
“只因苏府是前朝大将军之后,穆氏皇族便处处桎梏,不许苏府后人入仕,我们只能退居江南,做起商贾生意,但凭什么?”
“文臣武将,本就该是能者居之,只因这一条律令,葬送了我族多少英才。”
顾谨理解外祖为何如此怨恨皇室,年轻时,苏老爷子曾改名在军中任职,彼时已官至中郎将,却被查出是苏家后人,后自战场遣返,这如何能甘心。
苏老爷子似乎也在回忆那一段时光,好半晌,他叹了一口气:
“阿谨,你若真想反,外祖定然全力支持。”
默了默,他还是多说了一句:
“若是不想,也无妨,苏家本就是为顾氏子孙谋事,全看你自己如何抉择。”
夏国由顾氏开国,顾氏本就是最正统的血脉,但是百年前,顾穆二族曾发生纠葛,顾氏皇族自愿放弃身份,将国家交给了穆氏一族,这才导致皇权易主。
时至今日,世人早已忘了百年前的纠葛,穆氏成了最正统的血脉,但若真要谋反,也并非师出无名,就看顾谨如何想了。
许风亭做了一个诡异的梦,他又梦到了那日马车上的事情,不同的是,陆二变成了一条毒蛇,正将他紧紧缠住,蛇信嘶嘶舔至脖颈,留下阴冷又潮湿的痕迹。
毒蛇似乎并不满足,居然张开獠牙,恶狠狠地咬了下来。
“嘶——!”
脖子处穿来实感的疼痛,好巧不巧,偏偏是当初陆二咬过的那块肌肤,马车之上的惊恐感下意识地袭来,许风亭瞬间惊醒。
刚睁开眼,便见有人正压在自己身上,他想也不想,使力将人推开,正要要下床,却被一双粗粝的手抓住脚踝,继而向后狠狠一拽,又被拉了回去。
“又要跑吗?”
迎面便是一张冷峭的俊脸,对方的心情看起来不是很好:
“哥哥,不告而别,是谁教你的?”
许风亭看着许久不见的少年,有些错愕,半天没答上话。
穆禾野也不在意,他摸索着对方脖颈处的牙印,沉声问了一句:
“这是顾谨咬的?”
许风摇了摇头,本不想说是谁,却在对上那双黑沉的眸子时,被逼着说出了口:
“是陆二。”
穆禾野听笑了,他看向身下之人,语气莫名:
“看来哥哥这几日潇洒得很,不仅做了顾世子的娘子,还和侍卫勾搭上了。”
这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
许风亭不悦地皱眉,正欲解释一番,胸口忽而一凉,大脑跟着懵了懵。
这混蛋,竟然撕开了他的衣裳!
“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检查一下身体。”
穆禾野俯下身,附耳说道:
“再让哥哥重新记住,我的感觉。”
“啪——!”
一个巴掌落到了穆禾野脸上
许风亭红着脸,一双眼里盛满怒意,羞愤交加:
“穆禾野!你到底知不知廉耻!”
这话无疑激怒到了少年,他紧紧攥住落下那一巴掌的手,眼眶竟然泛着红:
“我碰你便是不知廉耻,顾谨碰你便是合乎情理吗!就连陆二都能被允许,凭什么?只是因为我是你养大的孩子吗?”
穆禾野的性子极其要强,长这么大,许风亭还没见过这孩子如此委屈的模样,他愣了愣:
“不,我同他们没什么,和阿谨的婚事……”
“我不想知道你二人的事!”
婚事二字仿佛是个禁词,轻而易举地挑起新帝的妒意,他厉声打断了对方的话。
这副失控的样子,让许风亭知道说再多也是无益,于是偏过头,也没了解释的心思。
拉扯间,青年长发半散,一抹艳红存在感极强地闯入穆禾野的视线。
他的眸光忽然一凝,眼底的妒火汹涌而出,伸手,泄愤般地扯下那条发带:
“我竟不知,哥哥何时有了束发的习惯?”
许风亭不想说话,反正说什么都会被误会,他挣了挣被对方攥着的右手,没有用,当即抬起另一只手,试图推开压着身上的混蛋:
“放开我!”
穆禾野没理,仔细瞧了瞧手上红色的发带,半晌,兀自嗤笑道:
“和顾谨头上的发带倒是相似的很。”
他抓住对方捶打抓挠的手,将发带作绳索绑了上去,继续方才未尽之事,引得身下之人一阵惊恐,连连喊停:
“住手!穆禾野!你给我停下!”
少年的身躯蓄满力量,哪里是一个病秧子能挣脱的,不过三两下的功夫,便将衣裳褪了个干净,穆禾野解下自己的腰带,还未有所动作,忽而顿住。
床上的青年发丝凌乱,双手被缚,早已失了挣扎的力气,正安静地落着泪,那双自来对他温柔浅笑的眸子里,如今却盛满失望。
注意到穆禾野看来的目光,许风亭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
“你明明有心悦之人,为何要作践我?”
他的声音带上了哽咽:
“究竟……将我当做了什么?”
是哥哥,还是泄欲的工具?
第44章 袒露心扉
青年哭得悄无声息, 一滴滴泪珠滚落而下,也将失控之人的妒火尽数浇灭。
理智回笼的刹那,穆禾野才反应过来, 自己都做了什么。
他抬起手, 想替人擦擦眼泪, 却被对方避开了,只能愣愣的将手收了回来, 默不作声地低头,将发带解开。
不过一会的功夫而已, 便见两截手腕已勒出了圈圈红痕,在莹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可怖。
年轻的君王摸得小心翼翼,垂下的眉眼满是悔意:
“……对不起。”
一时的情绪溃堤罢了,许风亭早已止住了泪,他声音还带着刚哭完的闷哑,但更多的, 是冷漠:
“真觉得对不起,就从我身上起开,重新找件新衣来。”
穆禾野不敢再任性,依言起身, 拉开床幔,向外面候着的宫婢喊了一声,片刻便取来了一件新衣, 给对方递去。
听到那声恭敬的陛下,许风亭怔了怔, 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早已离开江城, 被带进了宫。
穆禾野直勾勾地盯着许风亭瞧,似乎是希望对方能问点什么,但却失望地什么也没听到,青年只是接过衣裳,自顾穿上。
一个不想搭理,一个不知该说什么,屋内的气氛安静得有些僵持,不知道过了多久,穆禾野开口打破了沉默:
“十五岁第一次梦遗时,你问我,可是做了什么不寻常的梦,我说没有。”
“那是骗你的,其实我做了一夜的春梦,梦中之人,都是你。”
许风亭手上的动作微顿,一抬眼,就对上了双专注的黑眸,自来恶劣不着调的少年,此刻的神情竟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哥哥,我心之所向,从来只你一人。因为喜欢,才会妒忌,才会恼怒,这才失了理智。”
“伤到你,的确是我不对,但却谈不上是故意作践。”
少年抿了抿唇,冷峻的眉眼竟然带着一丝可怜,声音压抑:
“数日未见心上人,重逢之时却见对方同他人成了婚,你叫我怎么冷静?又如何克制?”
许风亭实在是没想到,一番质问换来的竟然是如此直白的袒露,更让他意外的是,早在三年前,这孩子竟然就藏着这样的心思。
那双眼里的情绪太过浓烈,许风亭看得暗暗心惊,他垂下眸子,避开对方的视线,解释道:
“我同阿谨只是逢场作戏而已,什么也没发生。”
穆禾野明显不信,昨日顾谨一口一个娘子的喊,甚至公然冒犯天子,仅凭这样单薄的一句话,实在没有说服力:
“哥哥如何证明?”
山匪之事不便多说,要是被穆禾野察觉到不对,顾谨养私兵的事情也要泄露,许风亭做不来这种背刺的事。
只是自小相伴的情谊,竟然还要证据相佐,实在讽刺。
一时间,也失了任何辩解的心情:
“信不信在你,若非要强迫查探——”
许风亭抬起眼,眸光清厉:
“就当我这十年花下的心血,都拿去喂狗了,陛下这声哥哥,草民当不起。”
这一番话牵扯开太大的情绪波动,刚说完,青年便低低地咳了起来,下意识地捂向心口的位置。
那是他曾经替穆禾野挡过箭的地方。
“我信!我信!哥哥放心,我不会再做什么,你莫生气。”
十年前,太医就说过这处箭伤会留下病根,日后万万不可动怒,这些年,他从未惹过对方生气,静心细养着,方才当真是混蛋,竟然追问不休。
暴戾恣睢的新帝第一次,在心下将自己痛骂了一顿,还不忘替人捋一捋后背,顺顺气。
在这副病弱的身子面前,再多的问询都成了苛责,穆禾野凝视着身旁之人苍白的脸,心想:
其实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这个人能好好活着就行了。是他太过贪心了些,竟然忘了最开始的愿望,不过是希望:
病秧子能长命百岁。
好一会,屋内的咳嗽声渐渐压了下来,许风亭看向身旁难得安静的少年,眉宇间的冷色稍减。
还不算太坏,教一教还是能听话的。
幼时在宫中的日子并非全然无用,它让缺爱的孩子早早体会到了人情世故,察言观色的能力早已刻在了骨肉之中。
几乎是在许风亭心绪变化的一瞬间,穆禾野就注意到了对方态度的缓和,他抓住时机,出声问了句:
“哥哥是否对我也存在点误会?你原以为,我喜欢的是谁?”
那一声声质问言犹在耳,既然说开了,便都讲个明白,他也不想让对方继续误会自己。
许风亭将那日在烟雨楼听到的事说了出来:
“我听百姓说,你要同风欢意联姻了。”
穆禾野恍然,同时有些意外:
“风欢意曾伤过你,我怎么可能真的同他联姻,哥哥,你未免太高看他了,也太低看了自己。”
许风亭听不明白了:
“那这场联姻……”
穆禾野打断了对方的话:
“根本没有什么联姻,都是假的,唬宸帝将风欢意交出来罢了。”
他继续解释道:
“你身上的蛊毒同风欢意脱不了关系,前段时间,我曾派人去宸国取那人的心头血,本想拿来替你制作解药,但是不论派去了几波人,总是会遇到各种意外,最后空手而归。”
“联姻只是一个由头罢了,本想借此将人带到宫中,亲自动手,然而每每下手之时,总是被迫中止,似乎受到了什么限制似的。”
穆禾野越说越纳闷,最后补充了一句:
“当真是邪门的很,怎么样都伤不到他。”
许风亭在心下暗暗腹诽:
要是真伤到才邪门了,那位可是主角,有主角光坏护体,这个世界哪里舍得让他受伤?
他靠在床头,半晌没开口,似乎是在梳理方才听到的话,好一会,轻轻问了句:
“风欢意现在还在宫中吗?”
自从得知身上有血刹蛊后,许风亭就一直想弄明白,自己为何会身中蛊毒,这个问题,当世或许只有风欢意能给出回答。
可惜的是,穆禾野摇了摇头:
“几次取血不成叫他看出了端倪,趁着我去江城找你的时候,他借着风明华的探望偷偷跑了。”
他说着,禁不住冷哼道:
“宸国这位二皇子也是蠢得很,风明华能坐到太子之位,怎么可能会是省油的灯,被他带走,估计一辈子也回不了宸国,还不如留在宫中让我取血。”
风明华做事小心谨慎,若要重新将人找回来,怕是要花费一点时间,哥哥身上的蛊毒,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得住。
察觉到那双黑眸中流露出的担忧,许风亭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安抚一番,却恍觉时过境迁,面前之人,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不知事的小孩了。
正欲收回手,被穆禾野及时抓住。
这一下抓得其实并不紧,许风亭却没有挣扎,由着对方将脸贴上,一如幼时那般轻轻蹭了蹭。
年轻的君王眸若点漆,抬眼看来的目光带着试探与讨好,像是一匹被驯服听话的野狼:
“哥哥,原谅我好不好?”
毕竟是养了十年的孩子,如何能真的硬下心肠,许风亭叹了口气:
“我有一事想要问你。”
这便是松口了。
穆禾野惊喜地点头,目光一瞬不落地盯着眼前之人瞧:
“好,我听着。”
许风亭收回手,问:
“寒池之中的事,你可有悔?”
穆禾野愣了愣,似是没想到对方会提及那日的事情,他勾起唇,笑得坦荡:
“哥哥,我不悔。”
陆二有句话没说错,他的确是趁人之危了,而哥哥,也的确因此事,同他生了嫌隙。
但若是重头再来,他还是会那么做,若非如此,这人会一直将他当孩子对待,而那些藏了许多年的话,也再寻不到机会说出口。
思及昨日在顾谨口中听到的话,穆禾野跟问了一句:
“你觉得,那日是我在欺负你吗?”
许风亭拧眉,早在听到那句不悔的时候,他便已经有些不悦,闻言没好气地反问道:
“不然呢?难道还是我欺负你不成?”
荒谬的是,这人居然点头了,甚至言之凿凿地说:
“喜欢了多年的人衣衫不整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央求自己替他疏解,但凡是个正常男子,都无法拒绝吧。”
穆禾野补充道:
“况且,我当时本就心浮气躁,这才去的寒池,谁知你竟然闯了过来,哥哥那副样子,难道不是在欺负我吗?”
许风亭的神色已经全然冷了下来。
他不想去理解这个混蛋当时的心理,但是偏偏这混蛋还是自己养大的孩子,于是耐着性子道: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到底悔不悔,想好了再说话。”
穆禾野能屈能伸得很,见状不对,立刻又软下了姿态,张嘴就是:
“我错了,哥哥,你别恼。”
错了,但不悔。
许风亭懒得纠正这种话术上的漏洞,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个理由原谅对方而已,闻言也不再多说,扯过被子就躺了下来:
“时候不早了,你明日还要上早朝,早些睡吧。”
穆禾野跪在边上,呆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意外地看了眼已经合眼准备休息的人:
这事就这样翻篇了?
他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偷偷摸摸地跟着钻了进去,见对方没有出声赶人,心下大喜,又挪近了些,很小声地问了一句:
“那……哥哥原谅我了吗?”
许风亭没答话,似乎已经睡着了。
新帝小心翼翼地窥视了半晌,伸手,自后将人拥住,也闭上了眼。
鼻尖涌入熟悉的兰草香,他终于在这空旷的宫殿内,寻到了令人心安的归属感。
黑暗中,许风亭睁开了眼。
“宿主,您就这样原谅他了吗?”
001的声音自脑海内响起。
“他才十八岁。”
001不解:
“这同年岁有什么关系吗?”
许久的沉默过后,001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
“是我……没教好他。”
第45章 今日罢朝【修】
穆禾野这一觉睡得极其沉, 但却并不安稳,他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大雪纷飞,一人长身玉立, 时值隆冬, 竟然还穿着春日里的薄衫。
他似乎已经站了许久, 三千青丝落满风雪,背影消瘦, 让人想到脆弱的玉雕,太阳一照, 便要消失在雪地里——
再也寻不到一点踪迹。
穆禾野意识地喊了一声:
“.…哥哥。”
听到呼唤,青年回头看来,却叫穆禾野心神俱震,当即愣在了原地。
眼前之人胸前染血,心口正插着一把利刃,见他望来,扯开一抹虚弱的笑, 似乎说了什么,可惜声音实在太轻,根本听不清楚。
一口鲜血吐出,青年的身形也跟着晃了晃。
穆禾野连忙跑去, 将即将倒下的人抱住,终于听清楚了对方说了什么:
“小白眼狼。”
梦中的风雪愈发盛大,呼啸而来刮过耳畔, 漫天雪雾中,他似乎看到了一个个熟悉的身影, 声音无一不带着谴责,混乱而嘈杂, 吵得他头疼欲裂:
“你这个白眼狼!他将你拉扯大,换来的就是这样一番作践吗?”
“殿下觉得,自己是皇子,便能随意欺辱他人了吗?”
“忘恩负义的混蛋!他陪着你长大,你怎么敢如此待他!”
……
穆禾野的声音崩溃:
“不,我不是,不是白眼狼。”
雪过原野,耳畔重归寂静,怀中人早已失去了生机。
“对不起……”
明明知道这是一场梦,穆禾野还是无法接受,他觉得自己应当是哭了,滚烫的热泪滚落面颊,借着梦境,竟将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只是,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这竟,成了错处吗?”
巨大的悲恸引得梦境震颤,身旁红梅簌簌而下,落入怀中化作星火。
穆禾野慌忙俯身,替梦中的尸体挡住灼人的烈火,任由火舌将二人的衣袖吞没,烧融满地白雪,蔓上红梅枯枝,直将天色都烧红了。
一瞬间,从极寒冰境,到了烈火炼狱,他的怀中空空,只有噬人的焰火缭绕不休,如同神罚一般,苦痛绵延,惩治人们口中忘恩负义的坏种:
热,好热……
滚滚的热浪下,穆禾野感受到有人抚上自己的眉眼。
那人的声音清浅,好似春日兰草上落下的露珠,温温柔柔地地平复一切躁动与不安:
“不是你的错。”
梦外,许风亭替陷入梦魇的人擦干眼泪,沉沉叹了口气。
夜半时分,他刚被热醒,正欲睡回去,便听身后传来异响,穆禾野竟然发烧了,也不知道烧了多久,都开始说胡话了。
不论清醒之时如何言之凿凿、坦荡无畏地说着不悔,少年的内心深处,还是那个敏感不安、心思细腻的孩子,他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无所谓。
旁人的指责,早已如利箭一般,深深扎入本就惴惴不安的心。
圣上生病,太医不敢耽搁,话刚传到太医院,便立马提着药箱跑了过来。
“陛下这是忧思过度,且没有好好休息,一朝松懈下来,热症便找上了身,观脉象,或许有反复不退之兆。”
“但不是什么大问题,陛下尚且年轻,身体底子好,出出热汗,再喝几幅药,最多三日便无碍了。”
许风亭在边上问了句:
“这几日他都睡不好觉吗?”
这事太医不是很清楚,新帝与先帝不同,不太喜欢太医问诊,刚一登基就将太医院日常问诊的规矩取消了,说是太麻烦,没病都要看出病来。
一旁候着的高公公适时解释道:
“您失踪数日,陛下日日挂念,总是辗转反侧至深夜,这几日都是靠安神香勉强入睡。”
闻言,许风亭还没说什么,太医已经不赞同地皱起眉来:
“安神香闻多了会影响心神,怎么能拿来给陛下用?为何不来太医院开药?”
高公公叹了一口气,也是颇为无奈:
“陛下觉得汤药的效果太慢,不如安神香管用,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哪里能拦着。”
许风亭不知安神香的厉害之处,但看太医的态度,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追问道:
“那这香,现在可停了?”
“您的身体孱弱,闻不得这种香,陛下在昨日便停了。”
闻言,许风亭和太医都是松了一口气。
老太医给穆禾野喂了颗催汗的药丸,起身离开,临走前再三叮嘱不可再用安神香。
太医走后,许风亭看向高公公,吩咐道:
“待此次热症退下,替陛下去太医院讨些安神的方子吧,汤药效果虽慢,长期服用却可调理根治。”
高公公却是笑着看来:
“陛下所忧皆在公子身上,只要您在,便抵过各种灵丹妙药;您若不在了,喝再多的汤药,扎再多的针,也是无济于事。毕竟,心病还须心药医,不是吗?”
许风亭一愣,垂眸看向高烧不醒的少年,半晌没答上话。
“夜已深,公子早些歇息,若有需要,只消唤一声老奴就进来了。”
高公公正欲离开,忽听床上之人问了句:
“公公可知,前太子如今身处何处?”
前太子三个字仿佛是个禁忌,高公公慌慌张张地看了眼昏睡的少帝,继而压低声音道:
“他被囚于诏狱之中,更多的细节,老奴不便告知。”
许风亭想了想,又问:
“姜礼,姜大人呢?他可还在宫中?”
穆泽宇好歹是皇子,哪怕倒台了也不应该会被囚于诏狱,姜礼一直在替穆泽宇办事,高公公不说,他问姜大人也是一样。
“陛下登基前,姜大人就辞职远游了,现在不知踪迹。”
许风亭听得一阵失语。
这人,溜得也太快了吧。
“公子若是实在好奇,待陛下醒来,可以向其询问,陛下不会瞒您的。”
留下这样一句话,高公公不敢再多留,离开了寝殿。
一片寂静中,脑海中响起001的声音:
“宿主,您是要找穆泽宇动手吗?他是主角之一,由他动手,您的确可以立马回去。”
许风亭摇了摇头,视线落在少年不安皱起的眉头上,眸光不忍:
“若是如此,这孩子会很伤心。”
“我身上的蛊毒已到了后期,不差这点时间,待这具身体自然病死,届时离开也无妨。”
他的身体一直不好,病死比横死更合理,小野也能接受得更快些。
001没再多问,宿主的任务已经完成,如何离去是对方的自由,他无意干涉,但有些疑惑:
“既然不想找穆泽宇动手,为什么要向公公询问他的事情?宿主,你想做什么?”
“政变的剧情要到了,我想找穆泽宇聊聊,摸摸他那边的情况,提前做好准备。”
默了默,许风亭补充道:
“希望,能改变小野的结局。”
他要看穆禾野躲过万箭穿心的结局,看着少年坐稳高位,平安顺遂,这样,自己才能走得安心。
卯时,高公公掐着点走了进来,在床帐外轻轻了一声:
“公子,劳您喊一喊陛下,马上就要到早朝的时辰了,该起了。”
穆禾野的烧还没退,许风亭根本不敢睡太深,高公公一喊,立马起身探了探体温,继而皱眉问道:
“他正发着热,还要去上朝吗?”
高公公在帐外恭敬地回道:
“自然是要的,先帝年轻时也曾几次顶着高热前去上朝,这是规矩。”
什么破规矩,身体不舒服还要去上朝?晕倒了怎么办?
“推了,陛下身子不适,今日罢朝。”
许风亭的态度是少有的强势。
高公公愣了愣,一时间有些没主意:
“这……若要罢朝,需要陛下亲自开口。”
话音刚落,便听一声嘶哑疲惫的声音自帐内响起:
“按他的意思来,今日朕不想上朝,通知朝臣都回去吧。”
陛下都开口了,高公公只能无奈应下。
帐内,穆禾野扒拉在许风亭身上,黏糊糊地问了句:
“哥哥方才是在担心我吗?”
许风亭觉得这话问得莫名其妙的,反问了道:
“你烧成这样,我怎么可能不担心?烧傻了怎么办?”
穆禾野咧开嘴,笑了:
“傻了正好,哥哥便更舍不得将我扔下了,我们一起留在这宫中,再也不分开。”
许风亭敲了敲少年的额头,一时间也是失笑:
“真是烧糊涂了,傻子如何当皇上。”
穆禾野如小时候那般缩了缩脑袋,看着许风亭不说话,数息后,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哥哥,你还会跑吗?”
病气将少年冷峭的眉眼都染得乖顺了许多,眸光被热气蒸出点点水润,像是刚出生认主的狼崽似的,惹人怜爱得很。
“放心吧,我不会再跑的。”
这话并非虚言,马上就要到前太子起兵造反的结局,他也没心思乱跑。
“那你答应我,以后都不能留下我一个人。”
面对少年的穷追不舍,许风亭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替对方撩开额前的湿发,声音轻缓:
“我答应你,只要我还在这世上一日,便不会留你一人。”
不过是一句寻常的保证而已,在青年温柔的目光下,竟像是誓言般动人,一种情人间承诺相伴不离,死生不弃的誓言。
一瞬间,穆禾野的眸子都亮了几分,双颊渐渐攀上红霞。
见这人忽然红了脸,还以为又往上烧了,许风亭连忙伸手,又探了探,温度不是很高,这才松了一口气,收回手。
但还是放心不下,总觉得这脸红得不正常,于是问道:
“是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吗?”
穆禾野摇了摇头,
“没有。”
他凝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青年,补充道:
“我就是,想亲你,可以吗?”
第46章 上巳夜游
许风亭:。
“别犯浑。”
他好不容易才决定原谅这混账, 结果这人刚吃了甜头,马上又开始作妖了,果真是一点也不省心。
少年的眸光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看起来很是失望, 他将头埋在许风亭颈窝, 伸手抱住对方的腰身,闷声道:
“那我抱抱你, 抱抱你总可以吧。”
这一次,许风亭没有拒绝。
穆禾野将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今日不用上朝,他同心上人躺在床上,嗅着对方身上传来的兰草香,单单这样,竟也已经足够幸福。
许风亭其实挺喜欢被人抱的,拥抱的姿势会给他一种被人全心信赖的感觉,这是被父母忽视长大的孩子, 内心所缺失的依赖感。
他并不抵触。
在几乎可以称作温馨静谧的气氛下,许风亭轻轻问了句:
“不是说最讨厌皇宫吗?怎么又把自己弄进来了?”
穆禾野知道,对方说的是皇位的事情,他抬起眼, 如实解释道:
“只要坐上了皇位,便不会再有人对我指指点点,也没有人再敢将你抢走, 穆泽宇不行,顾谨也不行。”
少年的目光带着点疯狂:
“哥哥, 你只能是我的,只能陪着我。”
许风亭不喜欢穆禾野现在的样子, 伸手,捂住那双强势的眼:
“乖,闭上眼,我不喜欢你现在看我的样子。”
对方似乎呆愣住了,浑身的气势瞬间被压了下来,眼睫一眨一眨的,在掌心划过痒痒的触感,好似炸毛的狼崽,在渐渐收起一身刺挠的毛发。
收手之时,穆禾野已经没了方才那副吓人的摸样,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安静地望过来,他这才有了继续问下去的心情:
“穆泽宇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身后势力庞大,拥护者众多,你怎么将他斗倒的?”
“名正言顺?”
穆禾野轻笑,目露不屑:
“穆泽宇根本就不是皇室血脉。”
迎着眼前之人震惊的神色,他继续解释道:
“父皇病逝前,意外得知太子身份存疑,可惜他时日无多,来不及细细查证,皇室血脉不容混淆,只能临时改了遗诏的内容,由我继承帝位,同时要求我在登基后彻查太子的身份。”
“哥哥,不需要我斗,这本来就是我的位置。”
许风亭怔住了,半天说不出话,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查出来了吗?他是……太后同谁的孩子?”
穆禾野摇了摇头:
“那女人做事向来小心谨慎,令人抓不到错处,若非意外,父皇也不会察觉到不对劲,因此至今寻不到任何线索,我只能在私下将人关进诏狱,希望借此逼太后开口。”
许风亭耐心地听着,犹豫片刻,开口道:
“小野,我想去诏狱看看他。”
“不许。”
穆禾野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见对方不太开心地皱起眉,连忙解释道道:
“诏狱阴森血腥,你的身子不好,我怕你去一趟会被吓到。”
许风亭不答话,只静静地盯着人瞧。
穆禾野泄了气,无奈妥协:
“待我身体恢复了,我同你一起过去。”
许风亭终于开口了:
“好。”
但是他没想到,穆禾野这一恢复,竟然了恢复整整三日。
人们总说,身子强健的人不容易犯病,一旦犯了病,定然是病来如山倒,久久难愈。
许风亭在穆禾野身上将这话体验了个透,三日来就没睡个好觉,半夜总是习惯性地惊醒,要去摸一摸对方的体温,今晚总算是将体温压了下来。
结果身体才刚舒服了些,这人又开始不老实了起来。
穆禾野不知道从哪找来了两个面具,竟然还是可爱的动物样式,一只是灰狼,一只是白猫,前者被少年戴在自己脸上,后者则戴到了许风亭脸上。
许风亭摸了摸脸上做工精致的面具,有些不解:
“这是……?”
穆禾野小心地觑了眼门外,见高公公不在,拉着许风亭悄悄说道:
“哥哥,今日是上巳节,城中热闹的很,我带你出去玩玩吧。”
说得好听,明明是自己这几日烧得病恹恹的,在宫里待闷了,这才想着要出去透透气吧。
许风亭没有戳破对方的心思,点头应下,由着人将自己抱出了宫。
为什么是抱着的呢,因为他不会轻功,而这位大病初愈的陛下,是偷偷溜出来的。
正如穆禾野所言,上巳夜,城中人流如织,车水马龙,入眼皆是做工精致的灯笼,将整个京城映照得五彩斑斓,各色彩灯交相辉映。
“公子,可要灯笼?买二赠二哦。”
一位小姑娘替着两盏彩灯跑了过来。
许风亭听得有趣,看向小姑娘手里仅剩的两盏彩灯,倾身问道:
“买只灯笼赠两只灯笼吗,剩下的那两只灯笼去哪了?”
“没有灯笼啦,都卖完了。
小姑娘笑着摇了摇头,从挎在身上的篮子里,掏出两根红绸:
“赠的是这个呢。”
穆禾野冷着脸,漠然戳穿小姑娘的谎言:
“哦,那不就是没有赠吗,我们要这红绸有何用?”
小姑娘急得跺脚:
“怎么没有用,这可是挂祈福树上祈福用的,我这红绸同他人的都不一样,是用露珠烧制红花做成的,可灵啦!”
许风亭在一旁看得暗笑,掏出身上的银两递给小姑娘,缓声道:
“既然这么灵,看在红绸的面子上也要买你两只灯,多的不用找,都拿着吧,早些收拾东西回家,夜深不安全。”
小姑娘接过碎银,感激地望了眼带着白猫面具的青年,将仅剩的两盏灯笼递去。
许风亭接过灯笼,给穆禾野递去一盏,二人顺着人流往里走,遥遥便见一颗大槐树矗然而立,古树前正围着不少男男女女。
旁边正好有领毛笔砚台的地方,许风亭往前走了几步,去领笔墨。
穆禾野驻足在原地,仰头,看向枝头繁复摇曳的红绸,有的是新的,有的是旧的,看起来倒是颇为壮观。
他禁不住感慨了一声:
“这么多人的愿望,神仙当真忙得过来?”
听到这声感慨,旁边有人笑了笑:
“所以要挂高一些啊,每一支树梢都栖息着一位神仙,听说,古树的顶端甚少有人挂上过,那里住着月神,许姻缘最灵了。”
穆禾野垂下眸子,若有所思。
正此时,许风亭拿着笔墨回来了。
穆禾野接过毛笔,在红绸上提下自己的愿望,回头,目光落向古树的最高点,那里一片青绿,只挂着丝丝缕缕的月光,仿佛真的藏着位神仙似的。
他咬上红绸,继而纵身一跃,人群忽而发出阵阵惊呼声。
一身玄衣的少年身子灵巧,轻而易举地便揽上树梢,那甚少有人到过的神树顶端,再一次等来了一位痴情人。
穆禾野取下嘴上的红绸,试图将其系上,可惜不知是神明起了戏弄的心思,还是今夜的晚风本就无情,竟将有情人的情思吹落枝头。
红绸在空中翻滚滑落,又在半路被一双手及时抓了回来。
穆禾野不信邪,再次爬了上去,用力将红绸系上,甚至打了个死结。
这一次,总算稳当了。
他满意地笑了笑,低头看了一眼树下的人群,精准地望到一个方向,从树上跳了下来。
迎面落入一个带着兰草香的怀抱,抬眸时,对上双担忧的眸子:
“怎么爬这么高?吓死我了。”
穆禾野没回话,只是讨好地笑了笑,安抚下青年后怕的余韵,继而问道:
“哥哥写好了吗?”
许风亭点头,指了个方向:
“早就写好了,就挂在那呢,只是我没你这么厉害,挂不了太高。”
穆禾野遥遥看了一眼,记住位置后就收回了视线,他原想说些什么,身边忽然围上了几位青年:
“公子好轻功,可否帮在下也绑一下红绸?我心意那姑娘许久了,公子,帮帮忙吧。”
“我也需要帮忙,若是促成了一段姻缘,公子您会有福报的。”
“也帮帮我吧,拜托拜托!”
……
穆禾野今日的心情难得好,竟然都应下了,但是私心里不愿这些人抢了最高枝,于是故意往低了点的地方挂,倒是正合许风亭的意。
这颗古树高数米,少年爬上顶端的时候,似乎都要够到那高悬的明月,方才乍一抬头,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
如今这样倒是安全多了,也叫人放心些。
许风亭来到一旁休息的地方坐下,看着远处少年跃上跃下,被众人簇拥的身影,觉得新奇极了,甚至看出了点乐趣。
他从未见过这小子如此热心肠的模样。
“唉,你们听说了吗,新帝自民间抓了个美人,娇养在后宫,现下是日日不上朝啊。”
“这美人的事我听说了,听说漂亮得很,跟狐狸精似的,整整三天三夜,陛下都没出过寝殿。”
“三天三夜!?真的假的啊!”
……
许风亭越听越心虚,环视四周,发现这一圈坐的,都是等着心上人挂好红绸回来的姑娘。
自己一不小心,竟然进了姑娘们的座谈会,没想到的是,这群姑娘们谈话竟然如此大胆。
耳畔的讨论声还在继续,许风亭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向树上的少年招了招手。
穆禾野的余光一直在关注着许风亭的方向,见对方冲自己招手,将手头的红绸挂完,便立马跑了来,他的声音带着喘息:
“哥哥,怎么了?”
许风亭扯了扯衣袖,替人将额头的汗珠擦了擦:
“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难得同这人一起出来玩,穆禾野不是很想回去的样子,他想了想,邀请道:
“听说今日会有焰火,哥哥想看吗?”
许风亭犹豫了。
他还真的,有点想看:
“……那看完焰火我们就回去。”
思及方才听到的流言,许风亭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提醒道:
“明日的早朝,你说什么都要去,莫要再偷懒了,现下民间都在传我是狐狸精。”
明明这三日,自己衣不解带地在照顾新帝,结果被百姓传成了狐狸精,也是冤枉得很。
听到那声狐狸精,穆禾野禁不住笑了笑,这副模样,明显是早就听说了传言:
“放心,我们就在宫中看,看完立马休息,不会耽误早朝。”
明明刚爬完好几轮树,穆禾野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还有精力带着人,一路飞檐走壁回到了皇宫,但是并未回到寝殿,而是在一处屋檐上停了下来。
“此处前无遮蔽,视野开阔,最适登高望远,待焰火升起,便能一览盛京夜景全貌。”
许风亭躺在屋檐上,心想这的确是个好地方,吹拂着春日里的晚风,迎着皎皎月色,舒服得甚至有些想睡觉。
远处传来一阵响声,天光微亮,一簇簇焰火升入空中,绽放出瑰丽绚烂的花纹。
许风亭看着看着,渐渐合上了眼。
他本想问问穆禾野,什么时候去诏狱,但是太困了,竟然直接睡了过去。
穆禾野也跟着躺了下来,偏过头,看向已经睡熟了的青年,终究是没忍住,悄悄凑了上去。
满天焰火下,他终于再次吻到了心上人。
远方的祈福树上红绸飘飘,照亮一行遒劲的小字:
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许风亭再次醒来的时候,早已回到了寝殿,窗外天际泛白,而他的身旁空无一人。
穆禾野果真没骗人,真的去上早朝了。
宫外隐隐传来一阵声响,许风亭下了床,走出去一瞧,整个皇宫竟然挂满白绸——
太后薨了。
前太子在进宫的路上,跑了。
第47章 边境异动
太后去世, 天子应当前去吊唁,但是穆禾野没有去。
下朝后,在百官惊讶的目光下, 新帝兀自往寝殿的方向走, 只留下议论纷纷的众人:
“混账!真是混账!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么勾得陛下如此着魔。”
“民间抓来的, 还能是什么身份,凭着一张脸祸乱朝纲, 说是狐狸精都不为过!”
“若是长此以往,哎, 迟早要完啊……”
不知是谁感慨了一声,群臣面面相觑,皆是不约而同地摇头叹气,仿佛看到了日后亡国的场景。
但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就是众人口中扰乱超纲的“狐狸精”,在不日之后,硬是将摇摇欲坠的大夏, 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
五日后,边境异动,大将军陆朝受伤,昏迷不醒, 渠国大军压境,只留镇国老将军一人率残军抵抗,急需补给。
在消息送达至朝野前, 许风亭率先得知了此事,001在他脑海中大呼糟糕:
“宿主!这个世界的剧情线彻底乱了!修整剧情前, 你走不了了!”
彼时许风亭正躺在躺椅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他的旁边则坐着穆禾野。
少年君王低眉垂眸,安静地剥着荔枝,不一会便剥出了一小碗。
正欲给人递去,却见对方忽然坐起了身,眉眼凝重,似乎是遇到了什么意外之事,于是出声问道:
“哥哥,怎么了?”
许风亭拉着穆禾野,语气严肃:
“就在方才,渠国发兵了,陆朝受伤,生死不明,老将军手上只剩下五千残军,不知道还能抵挡几日,你立马安排人手,护送粮草去往边境,同时调兵支援北部边境。”
穆禾野没有动作,而是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青年,问:
“哥哥是如何得知的?”
调遣兵马、派送粮草,这都不是小事,穆禾野谨慎些也很正常,但是对于这个问题,许风亭的确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他抬起眼,反问了一句:
“你可信我?”
自边境递来消息最快也要一日时间,现下的许风亭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说服新帝,有的只是二人十年来所建立的信任,可实际上,信任是最没用的东西。
尤其是,对于一位帝王而言。
许风亭刚问出这话就后悔了,他还是没有认清楚穆禾野的身份,下意识地将这人当白云山上的九皇子来看,竟然让一个帝王凭着信任调兵,太过滑稽,
就在许风亭思考劝服的话术时,却见身旁的少年君王站起了身。
穆禾野没说信与不信,只是将方才剥好的荔枝果肉推了过来:
“记得吃了,我现在去筹集粮草,调遣兵马。”
许风亭愕然,连忙将人喊住:
“等一下!你可想好筹粮调兵的理由了?”
穆禾野回过头,笑得桀骜不驯:
“朕可是昏君,昏君做事要什么理由?”
许风亭皱眉,并不赞同对方的做法,于是站身,拦住穆禾野离开的路:
“世人只知你苛待皇兄、懈怠朝事,却不知道太子血脉存疑,更不知这三日你卧病在床,这才有了昏君的谣言。”
“小野,你既已位居高位,应该做的是洗白身上的污名,如此人心才安,人心安国才宁,而不是认下污名,在日后引来谋逆,招致祸患。”
他不希望自己走了之后,人们会继续对少年君王声讨不休。
穆禾野静静的盯着眼前的青年,瞧了足足半晌,忽而问道:
“日后之事日后再说也来得及,你为什么突然同我讲这番话?”
对上那双似乎能洞悉一切的黑眸,许风亭及时移开了视线,他摆正脸色,认真地解释道:
“我只是觉得,此番危机是帮你洗掉昏君污名的好时机,应当及时抓住才是,待到日后,或许就再难寻得这样的机会了,故而多言了些。”
“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子明仙长所言,北部边境天有异象,为巩固边防,陛下特意筹集粮草,调遣兵马备战。”
一番话毕,总算打消了少年野眼底的打量。
假设边境之事为真,此刻筹粮遣兵便是救急之举,或许能挽救一场本该失败的战局,的确是洗白的好时机,但是穆禾野却皱起了眉:
“要是边境无事发生,你会受千夫所指。”
毕竟是没得到确切消息的事情,他不想让青年担上一点风险。
许风亭哪里看不出来这人的顾虑是什么,开口保证:
“边境异动是已经发生的事实,我有十成把握,不会叫他们寻到机会责难。”
穆禾野知道,这人不会随口说出十成把握如此绝对的话,既然说了出口,一定是八九不离十了,于是不再耽搁,应下了对方的提议,匆匆离去。
当日,新帝清点好粮草,派人护送至边境。
隔日,驿兵带着自京城八百里加急信件,于深夜赶至北境邻近州城,调兵支援。
破晓时分,老将军正算着求援信件何时能送到京城,忽听营帐外传来浩浩荡荡的马蹄声,差点以为被偷家了,急匆匆地出来一瞧,竟然是附近州城赶来的援兵,认为是天降神兵,当即大喜。
而此时,自前线送往京城的信件,才刚刚落到陛下手上,跟着信件一起送来的,是昏迷不醒的陆大将军。
陆朝受伤太重,军医无可奈何,只能将人送来京城,希望能给将军寻一条生路。
然而整个太医院忙活了一夜,也只是吊住了对方的一口气,陆朝依旧醒不过来。
穆禾野端着补汤回到寝殿时,便见许风亭伏在案前,似乎是在写着什么,这几日,青年的身子又消瘦了些,咳嗽的时候,瘦削的肩胛就像是单薄的蝴蝶翅膀,轻轻一捏便要碎了。
他将补汤放下,俯身温声问:
“在写什么?”
许风亭低低咳着,闻言抬头笑道:
“给神医谷写信,希望姚大哥能出谷救治陆大将军,若是将人救醒了,老将军也能少些忧虑,放开手脚打仗。”
穆禾野没再打扰,趴在桌上,安安静静的盯着青年的侧脸瞧,等着他将信写完。
写完一封信不需要多少时间,装封,喊来信鸽,放飞,一系列事情做完后,许风亭的目光落到眼前的补汤上,不由得失笑:
“你倒是一点也不觉忧虑,边境都乱成什么样了,竟还有心情日日下厨。”
穆禾野笑了笑,没说话,只是将补汤推了过去,撑着头,安安静静地盯着眼前人瞧:
“熬了好几个时辰呢,哥哥可一定要喝完。”
许风亭端起汤碗喝了一口,今日炖的是他最喜欢的山药排骨汤。
要说穆禾野做什么做得最拿手,排骨一定榜上有名,不论是糖醋排骨,还是各式骨汤,这小子都做得勾人胃口得很,若是放在平时,他一定闷头喝完。
可是今天,不过才喝了半碗而已,便再也喝不下了。
剩下一半的排骨汤被搁置在桌案上,许风亭有些抱歉地看了眼身旁的少年:
“有些没胃口,剩下的可能喝不下了。”
穆禾野垂眸,端来汤碗,将另一半的排骨汤喝完:
“明日姚昔年来了,叫他顺带看看你的身体吧,你最近的胃口越来越差了。”
前几日还只是吃不下饭,但好歹还愿意喝点骨汤,今日竟然连一小碗汤都喝不下去了。
许风亭没回话,心想姚昔年来了也没用,自己现在的情况,和之前在医院病入膏肓时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身体竟然不疼了,估计与那日顾谨给他喂的药丸有关。
穆禾野其实也知道,姚昔年救不了眼前的青年,血刹蛊毒,一日不除,便会一日衰减中蛊者的寿命,脏腑日益趋向衰竭,现在是胃,待几日后,便是别的地方了。
但是,风欢意至今没有消息,他只能寄希望于这位姚神医。
少年的目光落到眼前的空碗上,心中祈祷,至少让这人多吃点饭吧。
见穆禾野在为他的身体挂怀,许风亭岔开了话,笑着问道:
“听说前线的加急信送到了,老将军那可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穆禾野回过神来,取出身上的信件,递了过去:
“渠人擅骑射,行兵作战以骑兵为主,这些年大夏安稳了太久,仗着大国之威休养生息,没有一点防患于未然的危机感,供给前线的马匹少之又少,士兵至今还以步兵为主。”
“姨夫的意思是,希望我们能找来一支骑兵,这封信还是来得太迟了些,派去增援前线的都是步兵,人数看起来是很多,但打起来吃力得很,的确比不过那些草原兵。”
军事上的事情,许风亭不是很清楚,看完镇国将军寄来的信件后,不禁有些好奇:
“骑兵比步兵厉害很多吗?”
穆禾野言简意赅道:
“一位训练有素的骑兵,可斩杀七八位步兵。”
许风亭沉思片刻,出声追问道:
“若要抵挡草原兵,至少需要多少骑兵?”
“两千”
“要是再加上一位出色的将领呢?”
“一千。”
穆禾野补充道:
“如果能找到第二个陆朝,再加上前线如今的八千步兵,一千骑兵足矣。”
但是很快,他就叹了一口气,摇头感慨道:
“先不说这世上还能不能出来第二个陆朝,光是凑齐一千人的骑兵,都得花费不少时间,待训练好了送去前线,渠兵都要攻破城池了。”
许风亭突然想到了一人,他打量着穆禾野的神色,试探性地开口:
“我还真认识一个人,他的母族是前朝大将军,自小习武,曾成功剿灭十余山头的山匪,军事才能出众,手头正好也有一支千人组成的骑兵,就看你愿不愿意用了。”
穆禾野抬起眼,有些意外:
“哥哥竟然还认识这样的人才?他是谁?”
许风亭没有直接告知,而是先让对方做下担保:
“我要是说了,你保证不许为难人家,他手头虽然捏着一支兵,但老实本分,并无造反之意。”
穆禾野轻笑,并不在意:
“他若不找上门来反我,我也懒得出去镇压,哥哥放心吧,快同我说说,那人是谁。”
许风亭这才说出了一个名字:
“顾谨。”
闻言,少年立刻变了脸,瞬间失去耐性:
“我不会用他。”
许风亭住了嘴,没再多说。
顾谨是个好孩子,战场上风云诡谲,若非必要,他也不忍心那孩子往战场上跑。
要是,能找到其他合适的人手,自然更好。
但事实证明,这人还真难找,大夏安逸太久了,朝中多文臣,少武将,仅有的那几位全被派去驻守边境,总不可能全部调去北境,而前线战事胶着,已经等不及了。
穆禾野最终还是下了诏书:
招淮安王世子顾谨入京受封,领兵前往北境,助大夏平定战乱。
不过半日时间,一身红衣的少年便骑着快马跑进了京城,跟着他进来的,是经由陛下同意而带来的一千骑兵。
结果还没进宫,一众兵马倒是先将皇宫围了个水泄不通。
穆禾野早就料到这人不会安分,在宫内提前设好布防,两波人马隔着宫门,就这样对峙了起来。
“顾谨,你是要造反吗?”
穆禾野简直要气笑了,心想方才就应该将许风亭一起带来,让这人看看,他口中老实本分的人,是如何大逆不道。
顾谨骑着马,神情坦荡:
“陛下说的是什么话,不是您让臣带上骑兵进京的吗?臣不过是照做罢了。”
穆禾野没心情同这人打话术战,冷声问道:
“你到底想做什么?”
“臣想见一人,陛下知道是谁。”
第48章 为君着甲
顾谨来到寝殿的时候, 殿内没有一位侍从。
床榻上,青年长发铺散,阖眼安眠, 一张漂亮清绝的脸, 此刻却透着几丝苍白, 在日光下薄透得如同幻梦,轻轻一戳就要消散。
不过是几日不见而已, 这人怎么消瘦了这么多?
穆禾野到底是怎么照顾的!
少年的脚步加快了些,携着满目担忧, 来到榻前,轻轻唤了一声:
“娘子……”
听到声响,床榻上的人睫毛轻颤,渐渐睁开了眼。
刚睡醒还有些犯迷糊,许风亭瞧了好一会,才认出床前站着的是谁,立刻惊醒, 从床上坐了起来:
“阿谨?你何时进京的?”
“就在方才,我带着骑兵包围了皇宫。”
顾谨抓住许风亭的手,眸光灼灼:
“你若是想出宫,我现在就可以带你离开。”
许风亭怔了怔, 半天才敢接收这话的意思,连忙追问穆禾野的下落:
“陛下呢?他现在在哪?”
顾谨向门外投出一眼,答道:
“他在外面等着。”
少年凑近了些, 低声耳语道:
“我带来的兵马不少,明面上有骑兵一千, 暗中还有前朝留下的百余暗卫,以及留在城中等待命令的旧部, 未必不能与新帝抗衡,你要是想离开,随时可以走。”
他注视着眼前的青年,
“想好了吗?要走还是留?”
寝殿外,穆禾野已经站了好一会,而宫门口,正对峙着两波人马。
一波是顾谨带来的骑兵,另一波,则是护卫皇宫秩序的羽林卫,只待里面的一声抉择,两方人马便要循势而动。
少年君王靠在门口,垂眸静静听着里面的谈话。
他也想看一看,里面的青年会如何选择:
是要跟着顾谨离开,还是按照约定,陪他在宫中。
若是前者……
那便,将闹事的人杀了,再将哥哥绑起来,锁起来,叫他再也不敢离开。
就在穆禾野思考反杀逆贼、囚禁兄长的计划时,殿内之人开口了:
“我答应过小野,会陪着他,所以我不走。”
新帝眼底的杀意微微一凝,下意识地看了眼殿内的青年,窥探的目光藏着雀跃的欣喜:
他以为,那日的诺言,对方只是随口应下而已,没想到,竟然真的放在了心上。
这个回答,显然也是顾谨意料之外的,他当即站起身来,质问道:
“为什么?他待你不好,你为什么还要留下!”
许风亭看着眼前的小世子,平静地纠正对方话语中的错误:
“他已经在尽己所能地待我好了。”
顾谨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环视一圈冷清的宫殿,继而嗤笑了一声:
“他对你好?偌大的一个寝殿,连一位侍从都没有,这叫好?不过几日不见而已,你就变得这般消瘦,这叫好?”
“你误会了。”
许风亭从床上坐起身来,解释道:
“近几日我睡眠浅,身边有人就难入眠,小野这才将侍从赶了出去,平日里都是由他亲力亲为,照顾我的起居,至于我的身体,是因为蛊毒的原因而已,与小野无关。”
顾谨一愣,明显有些意外,这和他想象中穆禾野的人设不太一样:
“怎么可能?你不是说,他欺负你吗?”
许风恍然,总算明白了这人为何要兵围皇宫。
原来是想救他呢,当真是少年意气,不过是认识几日的人罢了,竟然也值得如此冒险。
“那段时间生了些嫌隙,现在已经没事了。”
面对这位胆大妄为的小世子,许风亭也是没了脾气,语气颇为无奈:
“阿谨,我在宫中没有你想的那样糟,快将宫外的骑兵撤了吧,这可是逼宫谋反,若是败了,要诛九族的,现在撤兵还来得及。”
顾谨垂眸,小声嘟囔了一句:
“什么谋反,这本来就是我顾家的天下,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许风亭听得心下一惊,连忙给人使了个眼色,正色道:
“不要胡闹,你也知道夏国现在形势紧张,禁不起一点风波,渠兵正压境而来,若是宫内还起了内乱,内忧外患,民心怕是要乱,届时别说是谁家的天下了,周围邻国都要趁虚而入,群起而攻之。”
说着说着,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早知你怀着这样的心思,昨日我就不向陛下举荐了。”
没想到,一支骑兵,竟然带出了顾谨的野心。
朝夕相处十年,许风亭很清楚,穆禾野身后的势力并不简单,除却夏国之外,似乎还与圣域有挂钩,小世子想斗,还真不一定斗得过。
他就不该将人喊来京城,这不是在害人家吗!
顾谨抬起眼,错愕地问了句:
“叫我去前线帮忙,是你的主意吗?”
许风亭点点头,试图劝说眼前人收起造反的念头:
“我希望早日击退草原兵,还大夏山河一个安定。”
“阿谨,你可否收兵,去往前线相助?”
没有过多犹豫,未来的少将军单膝下跪,低眉敛目,声音清朗:
“既是你所愿,谨自当往之。”
当日,顾谨撤下了宫外的围兵,而新帝也并未过多计较。
一场声势浩大的宫变,结束得猝不及防,没有一人知道缘由为何,更不知,为何自来暴虐的新帝,会放过意图造反的顾世子。
但人们也并未过多在意此事,因为此刻更加值得在意的,是北境的战局。
皇城宫变当晚,三千骑兵越过边境,北城破,举国震惊。
老将军负伤,率剩余兵士退守羌城,粮草皆留在了北城,几千士兵面临口粮短缺的问题,渠兵似乎也料到了这个情况,并未乘胜追击,而是打起了拖延战。
战事一下子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此时的渠兵并不知道,京城的粮草刚刚送到羌城,他们的推延战术,正好给顾谨的到来留出了时间。
第三日下午,顾谨率一千骑兵快马赶来,暗中入城,于当夜发起突袭,夺回北城,战事逆转。
而此时,镇国公府,陆朝刚刚醒来。
“如何?陆大将军可有说什么?”
许风亭看向探望回来的少年君王。
穆禾野在床边坐下,说道:
“他在战场看到了穆泽宇,以为渠兵将穆泽宇掳走了,本想前去搭救,不料中了埋伏,连带着损失几千兵士。”
许风亭愣了愣:
“竟然是泽宇,怪不得。”
渠国此次发兵突然,第一战就害得夏国损失一员猛将,明显是有备而来,而且应当很熟悉老将军的作战方式,这才压得对方连连退兵。
若背后站着的是前太子,那便说的通了。
“镇国将军是太子的武术师傅,穆泽宇这一身的功夫,都是老将军所授,如今这叛徒,竟然将学到的本事用到了自己师傅身上。”
穆禾野轻蔑地勾起唇,嗤笑道:
“当初居然还骂我白眼狼,可笑,我哪里比得过他,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许风亭听着听着,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
“太子的势力已经被你血洗干净了,他身边并无可用之人,那日太后薨逝,是否就已经同渠国人取得了联系,这才在狱卒的眼皮底下跑了?”
穆禾野点点头,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
“太后身上的毒还没到日子发作,突然薨逝,应当是那女人自己的计谋,为的就是给穆泽宇一个逃跑的机会。”
二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各自心有所思。
穆禾野想的是,早知道就不同意朝臣的建议,放穆泽宇出诏狱吊唁了。
什么狗屁的母子之情,穆泽宇自己都不在意,那群文臣还替人委屈上了,最后招来野心勃勃的草原兵,当真愚蠢至极!
而许风亭却是在心下意外:
没想到,此次剧情变动的关键点竟然在穆泽宇身上。
原书剧情中,前太子是利用新帝昏聩的恶行,隐忍半年后在民间发动起义,这一次竟然如此急迫,连半年都等不了了,借着太后薨逝,直接与异国取得了合作。
他不由得有些好奇:
到底是什么事,惹得一向谨慎守礼的太子殿下如此着急?
屋内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很快又被进来的高公公打断了:
“陛下,今日替公子把脉的时辰到了,姚神医正在外面候着。”
穆禾野回过神来,点头道:
“将他请进来。”
不一会,高公公搀着姚昔年走进了寝殿。
许风亭注意到,今日这人的眼睛上已经没了黑绸,那双自来无神的眼,竟然也有了几丝光泽,于是开口了句:
“姚大哥,你的眼睛是快好了吗?”
姚昔年点点头,露出一抹浅笑:
“能瞧见点光亮了,快的话,过几日就能视物了。”
穆禾野让出了位,对姚昔年道:
“姚神医,看诊吧。”
听到这人的声音,姚昔年嘴角的笑渐渐淡了下来。
他在床头坐下,给许风亭摸了一把脉,很快便放了下来:
“没什么大碍,药可以停了,这几日好好休息。”
许风亭讶异地举起手瞧了瞧,似乎想要看看里面的经脉,心想不可能吧,这才吃了几天的药,就好了?血刹蛊能有这么快根除?
“姚大哥,你是不是骗我呢?”
姚昔年探向对方的脑袋,安抚性地摸了摸:
“医者不会撒谎,莫要多想。”
留下这样一句话,他不再久留,起身告辞。
才刚走出寝殿不远,便再也站不住,踉跄着就要倒下,裴无卿自暗处现身,及时将人抱住,低头一看,怀中人竟已泪流满面。
裴无卿似乎猜到了一点什么:
“他活不了几天了对不对。”
姚昔年将脸埋在对方身上,抽泣着嗯了一声。
医者不会撒谎,但哥哥会。
他的亭亭,才刚刚回来,就要走了。
一道冷冽的声音自二人身后传来:
“告诉朕,他还能活几天。”
第49章 三梦画中人
二人身后, 穆禾野不知何时追了出来,看起来已经站了好一会了。
少年君王垂着眸,在月下拉出一道狭长清寂的影子, 竟有几分萧瑟。
“至多七日。”
月下的长影微微晃动, 半晌, 传来一阵沉沉的叹息。
许风亭近来一直睡不好,总是睡睡醒醒, 今日半夜又醒了回,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侧, 却摸了个空。
穆禾野竟然还没回来。
少年离开的时候只说是临时有政务要处理,让他先睡,这都睡醒一轮了,人还没回来。
难道是边境战事出了问题?正在连夜处理加急的军情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许风亭也没了困意,随手扯过床头的外套披上,低低咳着, 迎着夜色往御书房走,然而推开御书房的门,却没有在桌案前看到人影。
许风亭转过身,撩起珠帘, 往设了床榻的小殿走去,想要瞧一瞧里面有没有人。
新帝平日里都是在寝殿内陪着他睡,很少在御书房留宿, 这还是许风亭第一次,来到圣上休息的小殿。
地方虽然不大, 但该有的都有,小桌上摆着笔墨, 榻前挂着一幅画,倒是颇为清幽。
可惜的是,床上空无一人,穆禾野不在这。
正欲离去,一阵夜风自窗外吹来,带起榻前的挂画摇动,许风亭回过头,下意识地多看了几眼,上面似乎画着一个人。
他好奇地走近了些,借着窗外的月光,仰头便见一青衣人立于画中,身姿绰然,飘飘似仙,哪怕只是一个背影,也叫许风亭认出了对方:
这不是梦中的青衣人吗!
他伸出手,想要将挂画取下,却因为挂得太高,一下子没取下来,正欲作罢,自身后冒出一双手,替他将墙上的挂画取下。
“啊——!”
许风亭被吓出了声,以为大半夜碰上鬼了,结果一回头,就见穆禾野举着画,颇为无辜地盯着他瞧。
“哥哥,是我呀。”
许风亭松了一口气,捂着心口,又是无奈又是嗔责地抱怨了一句:
“你过来怎么都没声的?”
见对方脸色不对,穆禾野将挂画随手一扔,慌慌张张地把人带到床边坐下,待对方从惊吓中缓过来后,才解释道:
“我喊了你的,但你看得太入迷了,都没听到。”
他凑近了些,眸光带着打量
“哥哥,你方才在想什么?”
许风亭站起身,将地上的画像捡了起来,重新递到穆禾野手边,问:
“这是你画的吗?”
“是我画的,怎么了?”
穆禾野接过画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突然抬起眼,极其真诚地说了句:
“哥哥,我心中只你一人,与画中人没有任何私情。”
许风亭:。
谁问你这个了。
“既然不认识,怎么画出来的?”
穆禾野笑了笑,解释道:
“这几日我总是做怪梦,梦里总有一个青色的人影,像是被厉鬼缠上似的,就将他画了出来,打算过几日招几个道士来驱驱邪呢。”
许风亭意外地看了眼身旁的少年:
“你都梦到了什么?”
穆禾野仔细回忆了一番,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迷茫地摇摇头:
“忘了。”
许风亭的语气透着点着急:
“仔细想想,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
穆禾野忽而凝眉,静静打量地眼前有些异常的人,问
“哥哥,这不会是你的熟人吧?”
“是挚亲?故友?还是……旧情人?”
每说一个揣测,他便凑近几分,到最后,一双眸子危险地眯起。
很快,吃痛地闭上。
许风亭屈起指节,毫不犹豫地给人赏了顿爆栗,语气却是带着笑:
“这么能想,去写书吧,当什么皇帝呢。”
穆禾野捂着额头,再次抬眼,目光竟然有些委屈,
“那你倒是先说说啊,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一直追问不休?”
还真执着。
许风亭叹了一口气:
“和你一样,在梦中见过的关系,我对他有些好奇,这才多问了几句。”
穆禾野静静地听着,默了半晌,忽然轻笑道:
“还真是厉鬼,哥哥,我们这是被缠上了啊。”
许风亭没答话,目光落到穆禾野手上的画像上,心想:
做的那些梦,真的是因为被鬼魂缠上了吗?
若是真的,又是谁留下的魂魄呢?
“哥哥,今夜太晚了,我们就在这里将就一下吧。”
穆禾野不知何时钻进了被窝,还给许风亭留出了空。
为什么这么晚还没睡呢,还不是因为某人突然失踪了。
许风亭差点都要把这事忘记了,没成想穆禾野自己提了起来,于是问道:
“不是说处理政务吗,怎么没在御书房待着?方才是跑哪去了?”
穆禾野愣了愣,忽然勾起唇,笑了:
“哥哥这么好奇,是怕我去找其他男子幽会吗?”
许风亭最受不了穆禾野这副模样,一阵失言,当即没了询问的心思,默然钻进被窝。
本想就着前半夜的觉继续睡过去,但是一闭上眼,就会有很多事闯进脑海。
一会是青衣人,一会又是前线战事,竟久久也无法入眠。
正思虑时,一具温热的身子贴了上来,少年君王拥住他,轻声哄劝道:
“别想了,哥哥,什么都别想了。”
“不管是前线战事,还是梦中魂灵,都不要去管它。”
“一切有我呢,这几日你只管好好休息,知道吗?”
拥抱这个动作本就极具安全感,在一声又一声的安抚下,许风亭渐渐有了困意,终于睡了过去。
穆禾野撑起身,借着月光,仔仔细细地描摹着青年的眉眼。
他就这样看了半宿,迎着窗外初生的朝阳,最后轻轻感慨了一声:
“又少了一日啊。”
这一晚,有人彻夜不眠,也有人异梦连连。
不知是不是因为睡前还在思考青衣人的事情,许风亭竟然又做了关于他的梦。
梦中是一张画像,一张他睡前看到的,一模一样的画像,就连所处的位置,都毫无二致。
“宿主,我说了的,只要他在,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落到他身上,只有杀了他,你才能摆脱炮灰的身份,让其他人的目光落到你身上。”
这是一道同001很像的机械音,但因为语调的变化,而显得极为不同,许风亭可以确定,这道声音并非来自001.
许风亭感觉到梦中的“自己”似乎有些犹豫,张嘴说道:
“可是,他的身体已经变得很差了,早就被宸国接回去养身体,日后也不会回到夏国,只要不回来,就能彻底远离剧情,这还不够吗?”
被称作009的系统冷笑了一声:
“远离剧情?他是主角,只要他在,剧情就会永远绕着他转。”
“知道穆泽宇现在在做什么吗?你是不是以为,他正在设法将你救出宫?别天真了,不过是镇国公府的一个小厮罢了,救你出来能为他带来什么?”
梦中的“许风亭”情绪激动,反驳道:
“不可能,我们说好了的,我在宫中搜集新帝的罪行,他在民间鼓动人心,待到时机成熟,便会举兵入宫,救我出去。”
009的声音带着点奚落的味道:
“是啊,所以他去宸国搬救兵了,原想请二皇子念在镇国公府与你的交情,请他出手救人,不曾想,只是这一眼,便解了身上的情蛊。”
“现在正在同宸帝商讨联姻的事情,要同那位二皇子,成婚呢。”
梦中人怔住了,错愕的呢喃道:
“怎么可能……情蛊无解,怎么可能会……”
009不耐烦地打断了对方的话:
“怎么不可能,区区蛊毒而已,哪里比得过剧情?我早就劝你别心软了,这些蛊毒在剧情眼里,都是过家家的小把戏,天道也不会叫主角受委屈。”
系统软下语调,声音带着劝诱:
“只有杀了他,顶替他的身份,主角拥有的一切,才会落到你身上。”
“明明摆着另一条更便捷的道路,为何就是不选呢?”
梦境的视野再次落到了画像上,长久的沉默过后,许风亭听到了一声低语:
“我就是,不想他死,我们自小相伴,他曾对我有恩……”
009突然拔高了音量,竟然很是慌乱,连连:
“他帮了你什么?你都还记得什么?快说!”
画像忽然被攥紧,许风亭意外的发现,自己竟然与梦中人实现了通感。
头疼,心慌,寻不到记忆的失措感,如浪潮般压入梦境:
“我,我不知道,不对,我应该知道的,为什么想不起来了,为什么?”
“……看来是还没洗干净记忆,既如此,我帮你。”
随着009的话音落下,梦境陷入一片黑暗,梦中人的疼痛,竟然如有实质地传入他许风亭的大脑。
头好疼,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喊,好吵。
“……宿主,宿主,您快醒醒!”
许风亭倏地睁开了眼,外面天光已亮,身旁空空如也,又到了穆禾野上朝的时候。
脑海内,传来001松气的声音:
“终于醒了,你刚刚是梦到了什么,我感受到了其它系统的气息,还以为它要把你拉去做别的任务呢。”
许风亭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心想怪不得头这么疼,原来是001一直在喊他。
“是一个叫009的系统,你认识它吗?”
“我靠!怎么是这贱统!我变成现在这副样子,都是这缺德玩意害的!”
许风亭还是第一次见001如此气愤的模样,若是有人形,此刻一定是暴跳如雷。
“你现在这样没有以前好吗?”
001的声音透着点小骄傲:
“我以前可厉害了,通过完成任务获得了许多能量,位居众系统第一,主神还赐予了我逆转时空的能力,拿我当天道培养。”
说着说着,它咬牙切齿道:
“结果才刚去小世界当天道,还没养几天老,就被009这个狗玩意害了,神识破损,积攒了千年的能量都没了!全部重开!”
千年的能量都没了,怪不得如此生气,的确太过可恶。
许风亭实在好奇,009到底做了什么。
系统与宿主的意识同步,不需许风亭开口,001便已解释道:
“具体的事情不记得了,我的能量只恢复了一半,剩余一半不知道跑哪去了,里面藏着我的部分记忆,待你任务完成,我就能找回剩余的能量,届时也能恢复记忆。”
它如今的能量完全不足以跑遍三千世界,只能另辟蹊径,通过绑定宿主做任务,以奖励的方式,唤回自己丢失的能量。
许风亭不是很清楚系统之间的事情,但是他听明白了一件事,这一次的任务,并非关乎他自己,还关乎001丢失的记忆。
早日回家,001也能早日恢复记忆。
“对了,宿主,你还没说你刚刚梦到了什么呢?009也在这个世界上吗?他的宿主是谁?任务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许风亭也答不上来,昨日那场梦做得他很累,再加上001的打岔,内容都快忘完了。
“抱歉……我想不起来了。”
血刹蛊毒开始往上走了,他的记忆力正在衰退。
之后的几日,许风亭变得格外嗜睡,偏偏睡得不实,一天要醒好多回,每次醒来,都瞧不到穆禾野的身影。
他似乎在忙些什么,已经连着三日没有回寝殿休息了。
而此时,前线传来了捷报:
顾谨率军拿下渠国两座城池,正带着渠国国君的投降状,在班师回朝的路上。
一时间,朝野轰然,昏君的谣言,在这场胜仗下渐渐失了声响,而子明仙长,更是成了京城人人拜谒的对象。
可惜当人们前往白云山时,却发现,仙长的住所早已空无一人,谣言不知从何处传了出来:
听说,陛下自民间抓来的那位美人,便是子明仙长。
当晚,穆禾野终于回了寝殿。
仅仅三日而已,他看起来也瘦了些,眼下顶着两片淡淡的乌青,像是没休息好的样子。
见床上之人还在睡,少年君王爬上床,将人捞进了怀中,埋头亲昵地拱了拱,像是一只自绝境逢生的幼狼:
“哥哥,我找到风欢意了,你身上的蛊毒有救了。
第50章 风雨欲来
早在穆禾野走进殿内的时候, 许风亭已经醒了,他睁开眼,叹气道:
“这几日, 夜夜不归, 就是出去抓风欢意了吗?”
穆禾野埋在青年的颈间闷闷地嗯了一声:
“你的身体等不住了, 我以搜查敌国细作之由,在附近州城都彻查了一遍, 总算是将人找了过来。”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抬起眼, 一双眸子布满血丝,却难掩雀跃的神采:
“姚昔年取来了风欢意的心头血,明日解药就能做出来了。”
姚昔年,取来了风欢意的心头血?
许风亭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坐起身来,正色道:
“小野,你老实说, 取血的时候有没有威胁姚大哥?”
穆禾野跟着坐了起来,满脸冤枉:
“我都来不及说话啊哥哥,人刚找来,这位神医自己就跑了过去, 半哄半骗地把血取来了,风欢意都被捅晕了。”
许风亭听得一愣,讷讷问了句:
“那……他怎么半哄半骗取的?”
“风欢意在逃跑的路上受了伤, 姚昔年本就眼盲,借着查看伤势的由头, ‘不小心’在他心口捅了一刀。”
许风亭听沉默了。
这话给他一种怪异的荒诞感:
主角受伤了。
而姚昔年,竟然全然不顾弟弟的伤势, 刀向手足,只为了给他取来心头血。
太奇怪了。
穆禾野静静盯着眼前的青年,不知何时,眼底的雀跃与欣喜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细细的打量:
“哥哥,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
“你似乎,很关心那位姚神医,为什么?”
严格来说,是这两个人,彼此之间的态度都很亲密。
十年前神医谷的一次救治,让向来避世的神医变得意外的热情,每隔半年都要喊人去谷中一趟,说是压制蛊毒,其实不过是借此由头,常常相见罢了。
穆禾野很早就看明白了姚昔年的深意,但有求于人,只能假装不知。
而青年对于这位姚神医,也是颇为信赖,一声又一声的姚大哥,喊出来时,总带着点不自知的亲昵。
明明这几日他已经在刻意避免二人单独相处,每日看诊之时,这人还是要拉着对方闲聊几句,询问近况。
为何会如此关心姚昔年?
许风亭从未细思过这个问题,下意识地答了一句:
“这几年受神医谷照顾良多,于情于理都该都关心些。”
他的语气微顿,再开口时,眸光带着些许疑惑:
“而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他就心生亲近。”
穆禾野在心下冷哼,不再回话。
二人无亲无故,怎会突生亲近,除了爱慕,他想不出其它的可能。
这样一想,突然就没了追问的心思,他掀开被子,躺了下去:
“我乏了。”
许风亭低下头,还有话没问:
“小野,明日我想去看看姚大哥,可否派人领我出宫?”
姚昔年进京之时,穆禾野给对方赐了一处宅院当落脚地,那宅院在宫外,许风亭一直没寻到机会去看看,至今也不知道具体地址。
但是穆禾野却闭上了眼,不是很想就这个话题多聊:
“待解药做出来了,姚昔年会主动进宫,届时你二人也能相见。”
“这如何一样,姚大哥替我取血制药,我该亲自去道一声谢才是。”
许风亭说完这话,半天没等到回应。
穆禾野不知在何时睁开了眼,一双黑眸静静地望着他,像是一汪沉静的黑潭,令人看不清深处的情绪:
“从前是穆泽宇,现在是姚昔年,为什么你的目光总是落在他人身上?”
“为什么,你总是紧着别人?姚昔年值得你登门道谢,我就不值得你多看几眼吗?”
许风亭愣了愣,一下子没听明白:
“你在说什么?”
少年垂下眼睫,在寂寥的月光下,投出一道落寞的阴影:
“今夜,你只问了我一句,而后句句,都与我无关,全都在问姚昔年的事,为何不问问我,累不累呢?”
“你根本,一点也不在意我。”
因为顾着许风亭的身体,这番问话的语气并不激烈,不像质问,听来倒更像是撒娇——
一位青春期的小少年,在向大人索求偏爱。
许风亭笑了,跟着躺了下来:
“我不问你,是因为我对你心知肚明,两天两夜没睡觉,如何不会疲累?我晓得,这才不问,换了旁的不知情人,才会拉着你问这问那,不是吗?”
“你说我不在意你,这话太叫人伤心。”
“我在这世上没有亲人,你算是一个。若要在心底将所有人排个序,穆禾野一定在第一位,毕竟,除你之外,再没有人与我相伴整整十年。”
穆禾野错愕地抬起眼,没想到会收到这样的答复:
“我是……第一位吗?”
难得在穆禾野身上看到如此意外的神色,许风亭又是一笑,他凑近了些,亲昵地贴了贴对方的额头:
“不过是出宫探望一番而已,怎么还同姚大哥比上了呢?难不成,你也想听我对你说一声谢谢吗?”
穆禾野顺势将人抱住,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声音发哑:
“不,我不要你同我道谢,我也不想只当你的亲人。”
他垂下眸子,吻上了那张苍白的唇,在许风亭反应过来前,又撤了回来。
说是吻,倒不如说像是一种亲昵的触碰,一触即分,带着隐忍的克制,与试探。
穆禾野不想叫许风亭生气,但又是真的,很想亲一亲眼前的青年。
世人常言,喜欢是寻不到由头的,但他却为自己的大逆不道找到了缘由:
这人实在太会说情话了。
不论是什么话,都被说得像是调情似的,竟然说,他是心中的第一位,是独一无二的那一位,这难道不是一种勾引吗?
穆禾野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从小到大,听到了不少类似的话。
对方似乎把握不住亲人之间的度,又或者说,不知道亲人之间是如何相处,只知道一味地与他亲近,这才早就了二人今日的局面。
许风亭捂着唇,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他该生气的,但只是被轻轻碰了碰,就像碰额头一样,若是因此生气,似乎有些小题大做,最后只是小声地说:
“你不能亲我。”
穆禾野的眼底划过一丝了然。
他当真不懂,什么是亲近,什么是亲热。
“子明,待你身上的蛊毒解了,试着爱我吧,好不好?”
这是穆禾野第一次,没有喊哥哥,似乎是想以一个称呼,彻底摆脱亲人的身份。
听到这声子明,许风亭心虚地移开了眼,背过身道:
“好晚了,你方才不是就想睡了吗?快歇下吧。”
这些年,许风亭没有告诉小孩自己的真名,穆禾野至今还以为这是他的名字。
这样也好,待自己走了,总不会被人念叨进梦里。
没有得到答复,穆禾野显得很是执著,赌气般地说:
“你若是不答应,今夜我也不睡了。”
许风亭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被磨得没了脾气:
“好好好,我答应你,现在可以睡了吗?再不睡天都亮了。”
反正是子明答应的,不是他许风亭。
临到关头,某人还是犯了懒,习惯性地想要逃避。
他总说穆禾野不懂爱,其实自己,也并未活得多明白,如此炙热直白的爱意,他也是第一次拥有,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更不知道,该怎样看清自己的心。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穆禾野满意地闭上了眼,他这几日的确是累坏了,刚合上眼没多久,便睡着了。
耳畔传来一阵均匀的呼吸声,许风亭听着听着,也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了一阵谈话声,好像有人进来禀报什么事,只听穆禾野疲乏地应了一声,便又安静了下来。
天色微亮时,少年君王自床上起身,正欲赶去上朝,却被一双手扯出了衣袖:
“才睡了几个时辰而已,不再躺躺吗?你好几日没休息过了。”
许风亭想将人哄下继续睡一会,穆禾野的态度却是难得的坚决:
“昨夜京中出现了外邦人,还有人见到过前太子的踪迹,我去朝上问问情况,早日做好布防,抓住穆泽宇,你也能安心些。”
这段时间,许风亭得空便会提醒他注意前太子的动向,若有异样提前做好布防,如此慎重的态度,叫穆禾野很清晰地感受到:
这个人在不安,在替他的结局感到不安。
而属于他的必死结局,早在春猎那日,穆禾野便已心知肚明。
听到有了穆泽宇的消息,许风亭一下子清醒了,原来昨夜暗卫进来,说的是这件事。
他从床上坐起身,不知道第几次提醒道:
“不管是不是穆泽宇,都要提前调派好人手,伺机而动,不要放过任何一丝异常,知道吗?尤其是皇宫之中,严防死守,万万不能疏忽,别的事情,我都同你说过了。”
一大段说完话后,许风亭看着穆禾野,轻轻落下一句:
“小野,我不想你死。”
少年君王俯下身,捧起那张脆弱漂亮的脸,在额间落下一吻,似是安抚,又似承诺:
“你还活着,我哪里舍得死,放心吧。”
他已提前知晓结局,若当真是命中死劫,这就是其中的变数,只要提前最好防范,未必不能改变既定的结局。
穆禾野走后,许风亭喊来高公公询问了一下风欢意的事情,得知对方正在太医院,紧跟着也走出了寝殿。
今日当值的,正好是那日给陛下看诊的太医,得知来意后,陈老太医领着许风亭,在一处狭仄的里间找到了风欢意。
这里是临时安放病人的场所,一般做急救用,几日前陆朝也才躺过,而如今,却换了一个同样满身是血的人,不同的是,没有任何人管他。
老太医在一旁主动解释道:
“陛下叫我们不必理会,将他放在这里等死,对外就说是为风明华所害,太医院拼命救治,却没有救回来。”
许风亭走进了些,替床上之人查看伤势。
风欢意的身上有很多处伤口,其中最严重的,当属心口,那里被剜了一个大口子,也不知道流了多少血,衣袍的上半部分几乎全都浸上了血迹,再往上,便是一张惨白的脸。
那张脸上还有一道食指长的伤疤,在左颊,应当是几日前划的,放在惨白的脸上,格外地触目惊心,像是惨死的厉鬼。
许风亭的心头咯噔了一下。
就连001都压讶异地喊了声:
“不会死了吧?”
说着,它兀自嘟囔道:
“没可能啊,主角要是死了,这个世界就崩塌了,怎么可能什么风波都没有。”
许风亭伸出手,探了探鼻息,在心下松了一口气:
“放心,还有气。”
他看向身旁的陈太医,询问道:
“除了心口处的伤,其余伤都是怎么来的?”
风欢意是主角,这个世界怎么会轻易让他受伤?
昨夜听穆禾野的描述时,许风亭就觉得奇怪了。
老太医正好知道一些事,他凑近了些,附耳低语:
“这位皇子,被宸国太子送进了南风馆,身上的伤口都是自己留下的,若非如此,难以自保。”
怪不得迟迟找不到风欢意,谁也没想到,宸国那位太子竟然会如此阴狠,将皇兄亲手送进南风馆,哪怕是宸帝来找人,估计都想不到这地。
许风亭看着床上伤痕累累的人,终于替昨日的疑惑寻到了答案:
原来要伤到主角,需要主角亲自动了伤害自己的念头才行,姚昔年之所以能取来心头血,也是因为风欢意点过头了,他以为对方是来给自己治伤的,在心下没了防备。
“不论如何,这都是陛下亲自讨来的人,就算嫁祸给风明华,也不能在夏国出事,宸帝若要细究,还是能怪到陛下身上。”
许风亭叹了一口气,向太医吩咐道:
“替他疗伤吧,陛下若是问起,就说是我的意思。”
老太医也想到了这一层,但碍于陛下的旨意,不敢擅自做主,如今有了许风亭这话,当即没了犹豫,点头应下。
风欢意的血他闻着不舒服,身上的蛊虫似乎又有了躁动的痕迹,许风亭无心久留,同陈太医告辞。
不料才刚走出太医院大门,迎面便撞上了匆匆赶来的裴无卿,笑盈盈地问了句:
“裴大侠,脚步匆匆的所为何事?”
裴无卿意外地看了眼许风亭,没想到能在这碰到对方:
“阿年正在给你炼制解药,但是缺了味药,府中没有,让我来太医院取。”
许风亭点点头,让出了位置:
“快去吧。”
他在门口等了一会,等着裴无卿取好药,离开时,跟着追了上去:
“带上我一起吧。”
草药的熬煮讲究时间,耽误不得,裴无卿问了一句陛下同意了没,见对方点点头,便不再多问,带上人走了。
他是轻功来的,也是轻功走的,没一会的功夫就回到了姚昔年的住处。
这是一处两进式院落,一个人住甚至有些宽敞,姚昔年便将空着的屋子改成了草药堂,专门在里面鼓捣药材,熬药制药也是在里面完成。
裴无卿推开房门的时候,扑鼻便是草药的苦香味,姚昔年正坐里面,熬制血刹蛊的解药。
“阿年,药取来了,还给你带来了一人。”
许风亭跟着后面,喊了一声:
“姚大哥。”
屋内人怔了怔,他站起身,摸索着向门口走来:
“亭亭?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
许风亭向屋内快走几步,接过对方摸索的手,免得摔了,见姚昔年又缠上了黑绸,于是开口问了句:
“姚大哥,怎么又将眼睛缠住了?”
姚昔年轻轻勾唇,心情似乎很好:
“最后一次了,待取下,便能清晰视物。”
他的手向上探去,摸上许风亭的眉眼,感慨了一声:
“届时,就知道亭亭长什么样子了。”
裴无卿在一旁轻轻咳了声,将草药递去:
“阿年,你是不是应该先熬药,不是说很着急吗?”
他还特意用轻功跑进的皇宫,结果将药拿来了,又拉着这病弱的小子聊个不停。
“对,我差点忘了。”
姚昔年回过神来,接过药材,拉着许风亭道:
“正好解药快做好了,今日你就留下吧,待服下解药再离开,这药吃下去可能会有些反应,我在府中亲自看着,也安心些。”
许风亭没有过多犹豫,点头应下:
“好,那便叨扰了。”
姚昔年的眼睛不好,往宫中走一趟不容易,早就该他出来才是,偏偏穆禾野要为难人家,每日看诊都是将人喊进宫。
“你我之间,无需客气。”
姚昔年拍了拍许风亭的手,又向裴无卿吩咐了一声:
“你去收拾一间屋子吧。”
裴无卿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许风亭看着裴无卿离开的背影,向姚昔年问道:
“这几日,都是他在府中照顾你吗?小安呢?没一起跟来?”
“小安母亲去世了,回乡奔丧,便没有一起跟来,见府中只我一人,裴无卿向陛下告了假过来。”
姚昔年将药材扔进去,盖上盖子,一切动作行云流水,毫无滞涩,与常人无异:
“其实没必要,我一人也可以。”
许风亭在一旁暗暗发笑,心想这位神医也是口是心非得很,既然没必要,为何答应裴无卿入府。
还不是想见人家吗。
这样一想,他忍不住出声问了句
“你们这是放下恩怨了?”
也算是神医谷的常驻病人了,姚昔年和裴无卿的事情,许风亭略有耳闻,听说是当初闹了矛盾,好几年不再联系,哪怕见面了,姚昔年也只当没见到这人。
如今却能允许对方入府,明显是态度有了改变。
“他曾经害我将弟弟弄丢,如今也算是补偿回来了,细细算来,我还欠他一条性命,过去那些事,便算了。”
听到这声弟弟,许风亭下意识地想到了太医院躺着的那人,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出声提醒一句:
“今早我去太医院看了风欢意,他现在情况很糟糕,身上都是伤。”
姚昔年哼了一声,冷笑道:
“死了最好。”
要不是穆禾野同他讲了鱼钩的事情,他都不知道,亭亭身上的蛊毒,竟然是风欢意下的。
许风亭听得一愣,这个回答,明显超出了他对姚昔年的认知,下意识地问了句:
“他不是……你弟弟吗?”
好不容易将人找回来,怎么还盼着对方死呢?
姚昔年皱眉,明明看不见,却给许风亭一种被打量的感觉:
“你从哪里听来的,他是我弟弟?”
他的身份由宸帝亲自做了掩藏,当世没有几个知情者,更不会有人知道,风欢意是他的弟弟。
许风亭小心地看了眼姚昔年,解释道:
“在神医谷的时候,我听到小安在给你念信,那信是风欢意寄来的。”
姚昔年恍然,顺着对方的话,继续说:
“听到了风欢意让我杀你,于是带着自己的侍卫,连夜逃出了神医谷?”
姚昔年很早就想问问许风亭,为何一声不响地离谷,可是有哪里惹他不开心了?
但他不是什么会说话的人,因为天生的眼疾,性子别扭,常被人说刻薄冷情,是以不敢追问,怕自己一时失言,再次吓跑了弟弟。
许风亭心虚地嗯了一声。
离谷之事的确是自己做得不地道,因而每每见面,他总是刻意避开了那日的事情,偏偏姚昔年也不问,他还以为对方不计较了呢。
见对方应了下来,姚昔年明显松了一口气,原先还以为,是自己哪里没做好,没想到是因为风欢意:
“既如此,为何还愿意书信一封寄去神医谷?不怕我过来将你杀了吗?”
“姚大哥忘了吗?我在信中说,命不久矣,以你的性格,若真的对我动了杀心,便不会急匆匆地赶来,只会当做没见到这封信,任由我自生自灭。”
许风亭说着,笑了笑:
“既然来了,便说明,你不想我死。”
姚昔年低头又加了一味草药,调了调火候,在蒸腾的药气中,他的声音像雾气般轻柔:
“我怎么舍得你死,亭亭,在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皇宫那边认错了人,你才是我的亲弟弟。”
许风亭:啊?
空气足足安静了数息,直到砂锅中的药汤都煮沸了,许风亭才想起来答话:
“姚大哥,你应当是认错了人,我有爹娘,虽然很少见面,但一直在暗中关心我的身体,你也知道,我的身体,若非精心细养着,早在幼时就该断气了。”
“不是亲生,断做不到此等地步,所以,我不可能是你弟弟。”
姚昔年沉默了,许久后,开口询问:
“你爹娘如今身在何处?可否引我相见?我想,其中或许存在什么误会。”
他不会错认自己的弟弟。
既然如此,变故就只能是在领养许风亭的那对夫妻身上,姚昔年想亲自去聊一聊。
“这……怕是不太方便。”
许风亭有些为难。
这可是两个世界,如何相见?
姚昔年不明白许风亭心中所想,只当对方是不信自己说的话,想想也是,他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自己是哥哥,除非亭亭主动想起,不然怕是难以相认。
屋内传来一阵沉沉的叹息声,姚昔年没有再追问,只是语气肯定地说:
“总之,你就是我弟弟。”
许风亭不知道对方为何如此确定,一时间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只能岔开了话题:
“这药还要多久才能好?”
姚昔年将盖子打开,拿起一旁的蒲扇扇了扇热气:
“已经好了,等它凉一些再倒出来喝。”
热气散进,许风亭凑近瞧了瞧,入眼就是半锅黑乎乎的中药,他只觉得眼前也跟着有些发黑。
“姚大哥,这些不能做成药丸吃吗?”
姚昔年摇了摇头:
“药丸太过耗时,你等不起了。”
半刻钟后,许风亭终于是喝完了药,苦着一张脸走出了草药堂,姚昔年一起跟着出来,将人带到临时收拾出来的房间休息。
正如姚昔年先去所说,这药喝了会有所反应,许风亭很快就体验到了。
浑身血液似乎在慢慢沸腾起来,正直值春日,本该是惠风和畅的日子,他却被热出了一身汗,苍白的脸上被熏出红晕,豆大的汗珠自额间滚落,又被姚昔年擦拭干净。
姚昔年吩咐裴无卿将门窗关好,免得热意褪去受了凉,起来热症可就不妙了。
到这个时候,许风亭都觉得还好,只是热了点,并非不能忍,直到体内的蛊虫开始躁动,噬骨般的痛再次攀满全身,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姚昔年连忙给人喂下提前备好的丹药,一颗药丸入肚,稍稍减轻了些痛楚,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口血吐到了地上。
“太好了,蛊虫被逼出来了。”
这话有些熟悉,恍恍惚惚间,许风亭以为自己是个临产的妇人,心想妊娠之痛也不过如此吧。
想着想着,他就失去了意识。
疼晕了。
“这就是血刹蛊虫吗?”
裴无卿找了半天,才从一地污血里,找到了条红色的小虫子。
他站起身来,看了眼床上昏睡不醒的人,又看了眼手中的蛊虫,啧啧感叹:
“这么小一只,就能让人的身体弱成这样,当真厉害。”
姚昔年瞥了一眼裴无卿手中的虫子,解释道:
“这只是其中的母虫罢了,亭亭体内还有很多繁衍出来的子虫,但母虫已死,剩下的子虫活不久,多咳点血就逼完了。”
他替床上的人擦了擦汗,将被子盖好后,便站起了身,摸索着向门外走去,
“给宫里递个消息,就说血刹蛊毒已解。”
裴无卿将人追上,问道:
“你现在去做什么?”
“熬点补汤,多喝补汤恢复得快。”
“我去帮你生火,生完火再去宫中也不迟。”
……
正午时分,小厨房内补汤咕隆作响,袅袅炊烟自屋檐上升起,给清冷的小院带来几分烟火气。
姚昔年推开房门,喊了一声:
“亭亭,该吃饭了。”
迟迟没有听到回应,不由得有些奇怪:
不过是疼晕了而已,这都过去多久了,也该醒了啊。
他走进屋内,往床上摸索了一番,却摸了个空,当即慌了神:
“亭亭,亭亭,你在哪!”
听到姚昔年的呼喊,裴无卿慌慌张张地赶了过来,当看清屋内的情景时,一下愣在了原地。
床上空无一人。
许风亭,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