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是没事儿了。
绕着翠岭跑了六七圈,徐岁杪悟了,情绪稳定。
俗话说得好,想不通的事情就不想了,解决不了问题就不解决,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不就是需要忍耐过于折磨人的敏锐听力吗?等习惯了就好。
反正,她讨厌去医院。
被迫装了一耳朵的家长里短,徐岁杪回到家的时候,时间还差十分钟就到八点了。
因着已经是店里营业的早高峰时段,徐记面食馆里的客人满座,喧嚣又热闹。
从后门进屋的徐岁杪直接去了厨房,她被吵得直皱眉头,顺带将前面店里的熟客们言谈间,对徐家孙女们评头论足的夸奖,和老太太真心实意的贬低听了个分明。
徐岁杪司空见惯,听而不闻。
像泉岩市这样风气保守的三四线小城市,人情世故和社会关系的联系紧密得就像打了死结的渔网,常日里的东家长,西家短,再是正经事不过了。
特别是老一辈,基本上不具备闲事莫管的美德。
“四丫头,说过多少次了,你早上起得来,就自觉去店里帮忙!这么大个人了,眼里一点活都没有!不说你跟二丫头比,你就比着三丫头的一半,好歹也给家里帮帮忙吧?你看看你自己,你跟三丫头哪里像双胞胎?”
徐岁杪刚拿上早餐,就见刘晓英端着一摞卖空的蒸屉走了进来,一见她,就唠叨上了,“你出去听听街坊邻居都是怎么说的,谁家丫头成天就丧着个批脸,家务事一点不沾手?以后嫁到婆家你要怎么过?你去问问,去问问,任谁家的丫头都是勤快、懂事又孝顺,怎么我生的女儿就跟别人的不一样?你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说的,听的我头都抬不起来!我一想起来,晚上就愁得睡不着,心里难受……”
徐岁杪听而不闻,她装好早餐,拎着上楼了,把刘晓英的絮聒抛在了脑后。
徐记面食馆里有碎嘴的熟客还在和老太太一唱一和,高声闲聊着徐家的孙女们——好像自从徐椿大学毕业回来后,有关徐家孙女们的话题,就一直是邻近的大热门。
原因似乎也没别的,除了徐家孙女们都幸运地中了限度不一的基因彩票,就是徐椿和徐夏生的婚事着落了。
长姐徐椿有着明艳的好颜色,她偏长的脸型很有轮廓感,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眼尾吊梢,长眉斜飞入鬓,天然带着一股不好惹的凌厉,偏生她一笑,藏不住的小酒窝就极显妩媚娇柔,再加上海藻般的漆黑长卷发,愈显得她整个人都漂亮的冷硬又昳丽,像一个充满了魅力的矛盾体,令人沉沦。
二姐徐夏生则和徐椿长得只有三两分的相像,她日常梳着利落的马尾,偏圆的脸型和五官更显柔美,眉眼灵动似小鹿,面容端丽清纯,单看长相,绝对想不到她的身高也有一米七。
而大抵是同父异母的原因,徐秋生和徐岁杪就没有那般高挑的个子了,她们的身高都只有一米六出头。
徐秋生和徐岁杪是一对同卵双胞胎,她们天生就长了一张入眼就讨喜、异常甜美的漂亮脸蛋,尽管对徐家的老太太没用,却能轻易地教初见的陌生人飞涨好感度,也很能勾起他人的亲近感和保护欲。
一句废话,作为同卵双胞胎的徐秋生和徐岁杪自然长得很像,同时又很好区分。
比如让熟客们来分辨,那就是:见人三分笑的,是徐秋生;面无表情的,是徐岁杪。
性格好脾气软的,是徐秋生,性格坏脾气差的,是徐岁杪。
若要只论长相,也容易辨别。
最一目了然的,是徐秋生眼尾有一点胭脂痣,极有特色,徐岁杪则没有。
她们姐妹俩有着毫无二致的一双极为漂亮,形状较之标准的杏眼,要偏狭长一些的大眼睛,但许是徐秋生更常笑,所以她的卧蚕也更明显。
而到了青春期之后,她们之间的区别就愈加鲜明了。
徐秋生留起了长直发,养成了控制饮食和日常防晒的习惯,整个人的身量显得细瘦单薄,完美符合白瘦幼的审美。
清纯、甜美、柔弱、无害,楚楚动人。
同样是骨架纤细,一头利落省事的露耳超短发的徐岁杪,就从来不在吃食上亏待自己,她又擅长运动,是体育特长生,所以她的身量纤秾合度,裸露在外的皮肤是漂亮的蜜色,有着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漂亮、青春、健康、昂扬、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
而且她的个子比徐秋生高了约两公分,有一米六三,更像是双胞胎里的姐姐。
店里那碎嘴的熟客果然向老太太说媒了,又一位男方瞄上了徐夏生,图她漂亮、贤惠,还能干。
徐岁杪回到房间,摘下了负重绑手、绑腿。今天状态不好,她就没穿负重背心。
简单地洗过澡,徐岁杪坐到书桌前,眼睛盯着饲养箱里布满蛛丝的洞穴,一边吃着早餐,一边积极主动地作听力训练,力图忽略并过滤掉并不想入耳的闲话杂声。
吃完。徐岁杪洗过手,动作轻柔地打开饲养箱,用长镊子清理起了箱里的食物残渣,“帝青,帝青,今天出不出来呀?出来吧?就出来看我一眼,帝青,好不好嘛,我真求你了……”
帝青是一只成体约十四公分的雌性金属蓝蛛,属于捕鸟蛛科,徐岁杪养了五年,是她的心尖宠。
碎碎念不停地骚扰着帝青,徐岁杪侧耳清晰地听见了帝青在洞穴里爬动的细微声音,她几乎是在捕捉到帝青动静的瞬间,就判断出了帝青往洞穴的更深处去了。
徐岁杪微怔,正想要再集中注意力试试,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炸起,吓得她手一抖,被长镊子夹起的食物残渣就掉回了饲养箱。
那声惨叫里无法形容的扭曲嘶鸣,简直不像是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可怕极了。
又仿佛是某种信号。
一瞬。
极其混乱、饱含恐惧的求救、哭喊、惨嚎和尖叫从四面八方爆裂开来。
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比思考更快的是徐岁杪的动作,她迅速冲到窗户前,朝外望去。
所有的一切都来得猝不及防,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身边有亲人、友人、熟人、路人……猝然暴起,凶悍而疯狂地将他们扑倒,生生撕咬啃食了起来。
被生食的剧烈痛苦让受袭者也变得癫狂,他们拼命地挣扎、反击,却没能对袭击者造成任何威胁。
有人在拼命嘶吼,“打头!打头!拿东西!朝头打!”
有人徒劳的哭喊,“救命!救命啊!”
还有尖锐失控,代表着无数事故发生了的恐怖动静直刺耳膜。
袭击者赤红着双眼,模糊了眼珠和眼白的界限,像是蒙了层血翳,他们用来扑杀撕抓的双手被拉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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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勾弯而锋利,疯狂进食时扯脱的牙齿也在极短的时间内,就长出了尖锐的犬齿。
脏器散落,碎肉横飞,鲜血四溅。
受袭者的骨骼被嚼碎的喀嚓声,袭击者进食吞咽的细节,过分清晰真切的视听体验,所造成的精神冲击,令徐岁杪的大脑一片空白,绝对的空白。
再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她冲到后院,将虚掩的后门插上门闩了。
深重如雷的心跳堵塞了喉咙,徐岁杪发不出声音,她也根本来不及多想,转身就朝着刘晓英她们跑了过去。
尖声哭喊着的徐夏生把满脸是血的老太太拖进了后院,徐秋生跌跌撞撞地抢步逃在她们前面,胡乱地尖叫着谁也听不懂的音节。
落在最后的刘晓英嘶吼着抵住了连通门面和后院的隔门,一个袭击者半探着身子抓住了她的胳膊,脖子伸长,就要去咬她,千钧一发之际,徐岁杪疾步上前,把一直无意识紧攥在手里的长镊子,捅进了袭击者的眼眶,随即,她一把扯回刘晓英,抬脚将袭击者踹开,隔门才重重地关上了。
徐岁杪锁死了隔门。
袭击者撞了几下门,片刻后,就离开了。
似乎是外面的食物更充足,袭击者倒没有紧盯着她们不放的意思。
危险暂且解除,刘晓英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她捂着被抓伤的手臂,泪流满面。
“奶奶!”
徐夏生跪在地上,搂着老太太,惶然地嘶喊着,“刘姨!打120!快点啊!叫救护车!”
血流如注的老太太是被撞到了头,短短几个呼吸间,她就虚弱得像风中残烛。
“奶奶,奶奶,你别死!”徐夏生崩溃地拍打着老太太的半边脸。
“打不通!电话打不通啊!”刘晓英抖着手不停地拨打着急救电话,似发泄,又似发疯地哭叫道。
是安全了吧?家里?徐岁杪睁大眼睛,她深呼吸,好半晌,才找回了声音,“别喊了!妈,你先去清洗一下手臂上的伤口。”徐岁杪拽起刘晓英,连拉带拖地把她按到了水池边,“快点!”
刘晓英木愣愣地拧开水龙头,被催着动作了起来。
“搬东西把隔门堵上!还有后门!”
面色惨白,飞奔下楼的徐椿再次被吵醒后,显然已经在第一时间就看懂了大半现状。
徐岁杪一听,当即顾不上其他,她和徐椿合力搬着家里的大件小件,严实地堆在门后,封死了隔门和后门。
下意识往旁边避让的徐秋生没注意到脚下,在排水沟处跌了一跤,她像是被绊回了魂,边哭,边踉跄地爬起来,扶着墙吐了一地。
呕吐物的馊臭味弥散开来。
“天赐、找他……儿子,耀龙……耀龙、天赐……”
老太太瞪大浑浊的双眼,竭力想要说些什么,却语不成句,她流着泪,满腔不甘地咽气了。
“奶奶,你死藏着的汤底和酱料的秘方,快告诉我——”
徐夏生声音卡住了,她呆呆地看着老太太的尸体,被弥散的馊臭味一刺激,也吐了出来。
老太太死了。
真就应了她成日里挂在嘴边的那句‘我死了都闭不上眼’,老太太确是死不瞑目。
水池边的刘晓英受了老太太弥留之际的提醒,登时惊慌地朝楼上喊,“天赐!天赐!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