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熙十六年寒冬,肆意的飞雪伴着北风于漫天逍遥快活。
就连那院中素来惯会以傲视人的枝头,也在昨个儿夜里为雪折了腰肢,好似只有这般才能尽数控诉这数九寒天的无情。
“公公这是何意?”
跳动的火光晃得扎眼,影莲扫了一圈通亮的院子,而后将目光落在一个圆润膘肥,面庞发腮的老太监身上:“恕奴婢胆子小,心中好生惶恐。”
老太监此刻全然没有了对其他宫内主子时的谄媚模样:“半个时辰前,承欢殿遇刺,咱家奉命搜寻各宫,缉拿歹人。”
旖月和影莲相视一眼,随后躬身道:“我家贵人已经歇下了,烦请各位公公们动作小点。”
“你这小蹄子,”老太监斜昵了她一眼:“此事到底涉及天家安危……夜长梦多,咱家也不过是想早一刻缉拿住歹人,好叫陛下他们安心罢了。如此想来……嘶,即使不小心惊扰到哪位贵人,又作何关系呢?”
老太监自顾自地正了正衣冠,愈发趾高气扬:“哦,是了,咱家差点忘了,这娴苌宫里养的倒的的确确是位‘贵人’了,啧....逢才人入宫多久啦?”
旁边的小太监答:“回师傅,已经快有两年了。”
“两年啦?”老太监佯作一副讶异地表情:“我记得李婕妤也是两年前入宫伴驾的吧?”
“是。等来年入了夏,婕妤腹中的皇子落地,到时迎了陛下心欢,约摸着就又该晋封了。”
老太监倏而点头又摇头,翘起兰花指,扯了细亮的嗓子:“同是一起入的宫,人李婕妤腹中的皇子都快三个月大了,这逢才人可是还连陛下的面都不曾见过?”
影莲闻言骤然拉下了脸,欲要张嘴同他争论时。
站在她身侧的旖月,见状忙拉住她衣角,朝她摇头示意此行不可。
影莲不甘心地咬了咬牙,也终是没再多说什么。
任老太监在那儿阴阳怪气一通后,终于心满意足地掩笑道:“咱家想....逢才人心系陛下,定然是不会计较这些的……”
“公公说的极是。”
声音先入人再见,逢潭款款走到廊下,倦怠地抬了抬眼,对上老太监眼中投来的打量。
“难为公公记得我。”她的声音轻浅无力,落到每个人耳里听着却又一清二楚:“想来公公的意思也就是陛下的意思。
“你我左不过都是天家的奴才,听天家的命。”
她朝老太监盈盈笑道:“公公既是领旨办差,那我自是不敢有任何异议的。”
“……”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子。
老太监仰了头,张嘴欲要说话,不曾想自身后前殿,忽而传来一阵骚动,众人闻声愕然转身。
数名身影可怖,面带冷峻的持刀男人,如潮涌般疾步而入,瞬间将整个院子围的水泄不通。
见此景,空气宁然一滞,逢潭的脸色也微乎其微地暗了下来:“……”
随后,观想似是他们的为首之人缓缓从人群中走出。
那人的步伐虽缓,却带着不容无视的逼人与压迫,墨色的皂靴踩在松软的雪面,每走一步都仿若是踏在人心尖上最柔软的那处,让人止不住颤栗。
继而定睛一看,但见约摸二十出头的青年男人头顶所冠乌纱描金曲脚帽,身着绀紫色盘领蟒袍,蟒袍的袖口处是以金线镶绣的祥云描边,极为慵奢。
逢潭低垂着眼,心中暗暗将他约量一番。
哪里来的花孔雀.....
竟是比女人打扮的还花枝招展。
男人止步廊前,朝逢潭颔首:“贵人万安。”
老太监眼前一亮,已经光速凑身上前:“哟!常大人!”
他一改先前,肉脸挤出一张腻人的笑容:“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怎么?”皮肉裂开的刺痛感,阻断老太监贴过来的举动:“不过几日不见,这御前做事,什么时候也要经陈公公过问了?”
“是是是,是老奴多嘴了,”老太监大气都不敢喘,眼睛直勾勾瞪着蛮枝横在自己脖间的利刃,抬手在脸上抽了起来:“小大人勿怪!”
常聿措置裕如地斜睨他们一眼,并无过多理会。
他目色冷峻,朝廊下身影浅薄的女子道:“臣,常聿。叨扰贵人安枕。”
“一件微末小事罢,臣就自便了。”
逢潭默然。
他,就是常聿?
传闻中那个位高权重、奸佞孤傲的内侍臣。
紧接着,还不待逢潭开口,只听他一声令下,约摸一盏茶的功夫不到,就见一个行迹鬼祟的小太监被人揪着衣领,从后殿扔到众人面前。
“......”
逢潭眉间微蹙,不知作何而来的异样之感,也在这刻弥上心头。
常聿拱手,虽是作揖,腰杆却依旧直挺,连头都不带低一下:“有劳贵人。”
他话说的莫名,让人摸不着头绪,逢潭听得心中没底,却也只能没头没脑地应着:“...不敢。”
常聿目光晦暗地看她一眼,然后转身。
逢潭朝着他的背影恭送道:“大人走好。”
谁知此话一出,倒叫眼前正欲挪步的人脚下一顿。
常聿眼睫微眯,淡漠的眸中对她多了份审视,隐隐透出森寒之意。
两人相对,僵持地立于彼此面前,没有言语。
良久,常聿凛然反问:“贵人不与臣一道走?”
逢潭不明就里地“啊”了一声。
常聿道:“此人在宴会上公然行刺,而后又在贵人宫中找到。于情于理,您都理应跟臣到陛下面前走一趟。”
*
承欢殿内,暖香融融,面前的一切都还正如先前为太子庆生时的场景。
“臣妾现在光是想想,心里就好一阵后怕,可怜芜儿还这样小,竟要遭遇如此横祸。”
帝王凝着脸,冷漠地将妻子的举动收近眼里。
底下的妃嫔面面相觑,气氛一度凝重。
话落到了地上,皇后泪眼婆娑地望向帝王:“陛下,芜儿也是您的孩子啊!他才遭遇了这样的事情,现在最是需要父皇垂怜的时候……”
“陛下自然是心疼自己孩儿的。”沉寂的席间,忽然一人将手中的酒杯闷声落桌:“只是.....芜儿如今也已年满十四,早就不是什么奶娃娃了。”
她毫不避讳地笑出声,言语间含带着极浓的醉意:“芜儿身为未来储君,若是就被眼前这点风浪吓住,倒真是……”
皇后道:“陛下,湘妃如此言行无状,您当真就这么眼睁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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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臣妾受辱?”
眼见着帝王眉间躁意逐渐尽显,席下的慎贵妃面上挂笑,温声打破这一僵局:“湘妹妹,你吃醉了。”
“还不快扶你家贵人回宫歇着。”她朝着对面婢女使了个眼色。
转而又对帝后慰藉道:“近来宫中琐事繁忙,常大人又才刚回京,皇后娘娘身为六宫之主,日理万机,自是辛苦。即使稍有疏漏......也是在所难免。”
“倒是经此事一出,正好提醒了咱们宫中管理的有所懈怠之处……所幸陛下与皇后娘娘福泽深厚,庇佑太子殿下此番平安无事,可见是天命所归了。”
皇后捻着锦帕,拭掉面上残挂的珠泪,不过抬眼的间隙,就瞧见自外走来的常聿,她激动道:“可是抓住那歹人了?!”
众人闻言顺着皇后的目光所到之处看去,随后视线触及常聿身后。
“这是……?”
“娴苌宫才人逢氏,请陛下,娘娘安。”许是常年卧病的缘故,女子的举手投足与言语间,透着的都是常人不多沾有的慵懒和羸弱,颇有弱柳扶风之姿。
帝王看着逢潭,眉间一蹙:“逢(冯)氏?前朝哪位爱卿?”
皇后心中纵使有万般不快,却也还是在一旁凉凉地提醒道:“是礼部尚书逢光之女。”
她冷眼看向帝王,帝王的眼神在逢潭身上流连不下。
皇后悲凉地深吸了口气。
帝后之下,席间之首的慎贵妃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枚福橘,漠然置之剥道:“不知逢才人随常大人过来所为何事?”
常聿面目严峻地抬手一挥:“带上来。”
“贵人,”小太监被蛮枝拖拽到大殿中央,几番试图挣扎着朝逢潭扑喊道:“贵人救我!”
“……”
原有的诸多不解,眼下也已分明了。
逢潭默默地扫了一眼大殿众人,眼神深邃而复杂。
在座的嫔妃,各怀心思与期待,津津有味地观望着她。
这些眼神无一例外像极了看待濒死,却又垂死挣扎的牲畜。
逢潭拧眉,暗暗思量。
暂不说眼下事情放原委究竟如何,就当前种种迹象都是在指向她的局面,论她如何辩解,于旁人眼里也不过是空口白话,信服不了。
可...若是逢潭不尽快想办法为自己开脱,就她现在身处的讲究尊卑之道,普通人无权由决命运的旧封建王权朝代,清者自清又有何可论的?
何况她现在的身后还有整个逢家....她不能冒险。
“……”
逢潭不经意的一个抬眼,发觉到帝王朝她投来的炙热眼神,心里倏地涌出一个想法....
与其在这被人推着走,平白给人当了刀使....
倒不如顺道而行,以退为进,稳住局况。
毕竟只有保住了命,才能有资格再谈以后。
皇后恍然,一时失了端庄,雷厉转身指着她:“是你下的手?!”
说时迟那时快,逢潭闻言腰肢登时顺势一软,奄奄坐到地上:“陛下,娘娘,嫔妾不认得他。”
“逢才人!是您说今日是太子殿下生辰,人多眼杂是最好下手的时机!”小太监一听这话,立马急了:“奴才是为您办事的,您怎么能过河拆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