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男人面如冠玉，着一身玄色金祥纹过肩锦袍，双手承抱臂的散意姿态，面不改色地盯着眼前约有成人胳膊粗细的黄身长米大虫。
“……”
几个胆小的宫人被面前所物吓得心惊胆战，围缩成一团，不敢靠近。
影莲更是怕的连忙抱紧身旁的逢潭。
皇后亦是好不到哪去，声调中含带着极强的恐惧，似是怕惊扰到那条庞然巨物，她敛了声，细着嗓子轻轻唤了句：“.....常大人。”
常聿应声漠然地回过头，眸子斜睨一眼脚边的长虫，而后提步朝她们走去。
“常大人，芜儿何碍？”
常聿淡淡道：“娘娘宽心，太子并没有被这巨物所伤。”
皇后紧绷的神经霎时得到缓解，她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不过就是被些许虫蚁叮咬了几处，太医正在里面为太子上药。”
常聿话落，逢潭目色随之微微沉。
“……”男人视角的余光飘向她，捕捉到她嘴角漾起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峻眉一挑。
“哇！！！”
不知是谁蓦地惊呼一声，使得众人心里那根本就提着的弦瞬间绷直了。
只见院中的那条大长虫，不觉从几时起已经正对着面前的一干人昂起了头，嘴里时不时地往外吐着鲜红的芯子，场面一度骇人。
顷刻过后，它的身子开始缓慢蠕动，不疾不徐地朝逢潭他们靠近，直至在他们身前还有两米远的位置停了下来....
接着，他们竟然在一条长虫身上看出了仿若思考的神情。
皇后：“！！！！”
逢潭：“……”
就这样一群人与一条长虫这么相对僵持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
随即，众人鼻息间袭来一股异香，长虫这才悠然调头往香气的起源处探去。
待那巨物整个身子盘在竹筐中后，蛮枝眼疾手快地将它封死在里面。
得了常聿示意，蛮枝背起竹筐朝众人行了个礼便转身走了。
临走时，嘴上还忍不住喃喃道：“这大家伙，之后得给它吃多少啊……”
皇后率先从惊慌中抽神，不料她才刚走了没两步，还不待进门，便又被太子寝殿门口的景象震慑住了。
——遍地可见、密密麻麻的全是经常聿处理过后的虫蚁。
甚至还偶有漏网的几只，此时正结了群的欲要往外爬。
见此景，逢潭默不作声地悄悄站到常聿身侧。
常聿微微垂下眼，将她这一不经意地举动尽收眼底：“……”
这是害怕了？
方才在面对那条长虫巨物时，都不曾见她有明显的惧意，怎得这会单单对着一些蝼蚁，就又躲到自己身后？
“为何它们都绕着你走？！”皇后细眯着凤眼，毛骨悚然地盯着这些虫蚁，方见它们在途径逢潭和自己时，纷纷略有停顿，停顿过后又回头绕路而行。
想起方才逢潭也是这副处变不惊的镇定相，她质问道：“你不怕？”
逢潭泰然自若地迎上皇后的目光，似乎早就在等着她说这句话般：“皇后娘娘没发现吗？这些虫蚁何仅是避着嫔妾？”
皇后闻言先是瞳孔一缩，稳住心神后定睛仔细一看。
.....地面上的虫蚁，虽是避开逢潭所站之地，绕路而行，可同样亦是没有朝自己周围走的意思。
难道……？！
她似有所悟地翻出逢潭先前送与太子的药囊，又见逢潭失落地耷拉下嘴角，饶是一副真心被误会的楚楚可怜之态。
常聿：“……”
皇后不敢置信道：“……这，这东西真的有用？！”
逢潭委屈道：“嫔妾怎敢有不实之言？”
皇后将信将疑地朝身旁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会意接过她手中的东西，拿至太医面前。
经太医精心验过一遍后，朝皇后回禀道：“娘娘，这里头确实含有一些寻常的避虫草药。”
皇后追问道：“除此之外再无别的？”
那太医先是摇摇头，随即又道：“微臣瞧见这其中还掺杂连翘与大青叶等清神解毒的良药。”
“如今惊蛰早过，天儿愈发暖和，正是春困虫多的时候。若是能得这一物傍身，倒也比旁人好过不少。”
“……”
皇后顿时如雷贯耳，脸色蓦地苍白了几许。
难道是，是她间接害了芜儿……
倘若她当初没有多疑，或是听逢潭的话找人验过，芜儿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常聿微微侧身，目光与逢潭迎撞，低眸将她嘴角勾起一瞬的淡笑扫视眼中。
看样子，他的这位盟友是又悄无声息地干了一件大事……？
太子高热未退，皇后寸步不离的守着，逢潭和常聿见状也很识时务的齐齐告退。
两人保持着相对的距离走出东宫，声音不沉不浅，将将足够彼此听见。
常聿噙笑：“贵人还真是不容小觑。”
逢潭微笑着瞧向他：“大人何出此言？”
“我倒是不明白了。”她摇头表示自己的疑惑。
眼前的男人面相姣好，较于常人，他的五官棱角显得分外柔和，腻人的狐狸眼狭长幽深，眼尾微扬上翘，醉沉勾人。
此刻，他的嘴角勾起浅显的弧度，更是露出一个十分邪气的笑。
常聿不言，逢潭亦是。
两人心照不宣地再相视一眼，而后又不言而喻地同时错开。
进宫这么久，影莲破天荒头一次的感受到逢潭心情颇佳。
常聿走后，逢潭遥望头顶匾额。
“……”
这一刻温婉娴柔的皮囊之下，眼底眸光森然与悲悯错纵交织。
当初她明知自己涉嫌谋害东宫一事引了皇后芥蒂，却仍旧当着众目睽睽之下，向皇后进献自己亲手所制的药囊，表面本意，看似是想借此向皇后示诚，实则那不过就是一个契机。
正如那晚她同旖月所说的那样……
没有谁，会不求回报的，在别人身上花心思。
今日之景，才是逢潭真正想要实现的。
她还没有蠢到会试图用一个小药囊来抹消皇后对她猜疑的地步。
逢潭不得不承认，想要拿捏一个母亲的心......孩子便是最好的筹握。
*
接下来的小半个月里，李婕妤对逢潭的态度日渐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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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转变。
逢潭观她眼下青袋消褪了不少，方知自己给她的方子，她是照用并且起了效的。
只是……
李婕妤即便得了安枕，气色仍是愈加差了，甚至还比以往多了偶感头晕以及心悸的症状。
逢潭浅浅一笑，试探性地开口：“李姐姐，可愿容我为你把下脉？”
李婕妤性情平宜，而今才又受了逢潭帮助，自是容许的，于是回以她同样的微笑。
逢潭礼貌的将纤指搭在那处细腻的酥腕上，随即心下一颤。
“……”
如预想中的出入无二。
手底下的脉象依旧细弱无力。
李婕妤瞧着她似模似样的神情，忍俊不禁。
这小丫头的架势，竟真与那些正经郎中有七八分像。
她见逢潭许久没有反应，柔声询问道：“逢大夫，我与腹中的胎儿可好？”
逢潭面上不显，笑而不语。
......
近几日绵雨下的愈加勤了，这才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前不久外头还放晴的天，转瞬就阴了下来。
李婕妤抬头轻轻唤了声门口的黛竹，早就候着的几个婢子得了黛竹的示令，井然有序地将盘盘丰富的菜肴放到桌上，一时间那股股荤腻的气味，蓦然充斥在逢潭鼻间，使其忍不住皱了皱眉。
“……”别说是尚在孕中的妇人，就是连逢潭闻了都毫无食之欲望。
李婕妤从床上下来，拉起逢潭的手：“我与妹妹之前素未谋面，妹妹却屡次救我于水火，我这个做姐姐的实在难表心中感激。”
“眼瞧着外面的天儿不好，妹妹如若不嫌弃，就留在我这用完膳再走吧？”
逢潭看了眼院子，细雨如丝雾蒙蒙的，即使等下打了伞，衣裳也难免会被风中夹带的雨水浸湿。
她索性朝李婕妤福了福身，道：“叨扰李姐姐了。”
逢潭在桌前坐下，眼睛在众多佳肴上来回打量。
从李婕妤的脉象上而论，她当真能吃的下去吗？
“怎么了，可是不合你的胃口？”李婕妤道。
逢潭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似是有诸多不妥，忙摇了摇头，朝面前距离最近的一道菜伸筷：“……”
这是......慈菇？
上一次逢潭趁李婕妤昏过去的间隙，草草摸了一把她的脉象，明显感知她体内阴盛阳衰，纵而推测她夜里不能安枕。
而此刻碗中的慈菇又刚好性凉，过多食用只会让她的体内寒症愈来愈严重。
这从她方才迟而缓的脉搏上，也得到了证实。
加之她不思茶饭，可见以至脾胃虚弱，厨房还净给她上些荤腥油腻的菜肴，使她虚不受补……
这环环相扣，断不能是巧合之说就可以解释的。
先前因着天冷和面施粉黛的缘故，逢潭不曾注意，李婕妤面色苍白暗淡，现如今已然是贫血较为严重的情况了。
可见太医大抵也并未如实的告知她身体的状况。
照此以往下去，李婕妤定然是熬不到足月生产的。
一个孕中受匮、不足月的早产儿……
在这个医疗条件不完善的时代，最后是否能存活下来都是未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