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苦人家连温饱都顾不上的时候,所生的孩子就像野草一般,不用太多养料滋养,自己在地上跑跑摔摔,风一吹就长大了。
而同样的环境,草的长势也会有高矮之分。
徐康荣打小就聪明,在别的孩子漫山遍野掏鸟窝打土窑疯玩时,他就发现大队里会识字的人比较吃香,日子过得会比较滋润。
于是,一颗想识字的种子悄然在心中种下了。
可是家里穷啊,没有那么多钱,那时只能供得起大哥徐敬荣一个人去上学。
徐康荣就厚着脸皮在教室外旁听,并且有空没空在老师面前晃悠,帮忙干活带孩子,后来真的为自己争取到了读书的机会。
兄弟俩如饥似渴地汲取着知识,回家还教家里的其他人。
一次在秋后决分时,徐康荣展示了出色的算数能力,和其他还在玩泥巴连十以内加减法都算不明白的同龄人相比,他这一表现可谓是一鸣惊人。
大家都开玩笑对徐天瑞夫妇说:“不要把状元关在门背后,埋没人才了。”
听着众人的夸赞,夫妻俩咬咬牙,决定支持徐康荣上学。
徐康荣很珍惜读书的机会。
后来有一个医生叫卫建康被下放到光荣大队来劳动改造、接受再教育,听说他治死过人,是个坏分子,人人都害怕和他接近。
但徐康荣不害怕,有一次被蛇咬伤时,是卫建康治好的,而且他读书很厉害,有些问题老师答不上来的,他都能答出来。
徐康荣觉得知识没有好坏之分,总是偷偷去找他,在其他孩子想欺负他时挺身而出,卫建康从开始的不待见到后来倾囊相授,两人成了忘年交。
只可惜,卫建康在一次批斗后,身体一病不起,死后还要背负骂名。
骂他“贪图享乐”“剥削人命”“资产阶级思想固化”“是共产主义的败类”“……”
那些字徐康荣都知道,可是组合起来,他却不知什么意思了。
那些人骂得痛快淋漓,可没谁真的亲眼看过卫建康是如何剥削如何成为败类。
大人们说来说去也说不清楚,卫建康曾说:“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可以从书中找到答案。”
或许那时的他太小,读的书又太少,所以哪怕觉得他是被冤枉的,也无从为其辩解,自此徐康荣更加拼命学习了。
只可惜,直到现在,他对于世事的发展还是一知半解,而且他发现,读的书越多,越感到迷茫。
初中毕业后,刚好大队通知征兵,兄弟俩觉得参军比在地里刨食好,而且有工资拿,退伍转业还能分配工作。
带着家人们的祝福,徐敬荣和徐康荣胸带大红花,坐上军用卡车离开了家。
像鸟儿长大离巢展翅天空,那时徐康荣觉得将来自己一定会大有作为。
在部队高强度的训练中,身边的战友时常会有受伤的情况出现,个别的还因为伤后没有得到有效治疗留下后遗症。
由此,徐康荣萌生了当军医的念头。
他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就像当初靠着那份毅力和诚心,感动了老师,他和军医宋苏禾也建立了革命友谊,每天在完成训练任务后,向她苦学医学知识。
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徐康荣爱上了这个人美心善的医生姑娘,并大胆表明爱慕之心,两人的感情有了质的飞跃,
就在他们要谈婚论嫁时,边境冲突频发,徐康荣收到指示,要往前线作战,没想到这一去,他的腿受伤了。
宋苏禾的爸妈不希望她嫁给一个瘸子,而徐康荣也不想成为她的负累,于是主动提了分手,退伍回家。
不过一天之间,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往关于未来的美好展望随着瘸腿烟消云散。
他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开始思考活着的意义。
他发现活着没有意义,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早点死,就不必再承受这痛苦的感觉了。
在决定去死的那天,徐康荣收到了一封信,信上说希望他不要被困难打倒,积极面对生活,还抄写了保尔·柯察金关于“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每个人只有一次。”的名言。①
恰好,又有个因牛发疯被撞得大出血的人被送到面前,徐康荣运用所学过的知识从阎王手中夺回了他的命。
自己还是可以被需要的。
蝼蚁尚且偷生,不过是瘸了一条腿,他还可以用双手创造出属于自己的价值。
对上家人们担忧的眼神,像拨开云雾见天明般,徐康荣重新振作起来,开始学医治病救人。
昨天推着明天,明天又推着后天,日子一天天流逝,眼见同龄人一个个结婚生子,徐天瑞和蔡淑芬也开始操心起他的终身大事来。
徐康荣做好了孤独终老的打算,但在世人的眼中,结婚生子是不可或缺的人生体验。
作为父母,都希望儿孙满堂,他们最擅长自作主张,打着为你好的名义,做出违背你意愿的事。
蔡淑芬约了一个个女孩来家里相看,可在徐康荣不理不睬的态度中,结果当然是没一个成的。
最后干脆略过他的意见,径直让媒人婆去祝安的家里提亲,在结婚当天才通知徐康荣准备当新郎。
这招先斩后奏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徐康荣就算想逃婚都来不及。
听着宾客们祝贺“永结同心,百年好合”,可他连新娘子是谁都不知道呢。
何其讽刺。
劈里啪啦的鞭炮带着小孩们的欢呼震响天际,很快,《百鸟朝凤》的唢呐声盖过了所有声音,新娘子进门了。
是她啊。
徐康荣认出了祝安。
虽然两人是初中同学,但在校时聊天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并没有什么交流。
当时作为彼此的学习竞争对手,谁都不待见谁。
徐康荣和班上谁都能聊上几句,嬉笑怒骂吵吵闹闹,但是一对上祝安,因不想被看轻,他总不自觉装出成熟稳重模样。
在他的印象中,祝安应该很讨厌他,因为有时明明她和别人玩得很开心,但是当他靠近时,她就不说话了,好像很厌烦的样子。
有时两人不小心对视上,哪怕彼此没说什么,但是绕有默契的,以眼刀的形式杀个你死我活,一眨不眨比拼着谁厉害。
有时她率先移开目光落败,有时他坚持不住眨眼失了威风。
徐康荣很讨厌每次她看自己的眼神,高高在上,怜悯同情。
是,她是被娇宠着长大的公主,那时她每天身上总是干干净净的,有漂亮的衣服鞋子,零嘴想吃什么就吃,零钱想买什么就买。
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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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衣服破破烂烂,鞋子还是捡别人的,连读书的费用都要东拼西凑才够。
徐康荣在祝安面前,哪怕再怎么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他是自卑的,羡慕的。
后来她中途辍学,徐康荣还松了一口气,以后他就可以稳坐第一名宝座。
再后来,听说了她家里的变故,徐康荣一阵嘘唏,想帮她却有心无力,也就不了了之。
结婚那天,看到祝安的那一刻,徐康荣是惊讶万分。
她是新娘子!
她怎么会是新娘子呢?
徐康荣直觉她肯定也是不情愿的。
肯定是被她那恶毒继母逼着嫁过来的。
不过好在是她,好在是他。
如果两人对这场婚姻都没有期待,晚点或许可以和她商量分离之策。
她应该嫁给一个身体健全的人,像印象中的那般,被珍爱着过一生。
当时徐康荣是这么想的。
百感交集,徐康荣松了口气,也不再那么抗拒。
两人一起举杯敬四方来宾。
热热闹闹的婚礼过后,安安静静的房间里,四目相对,尴尬又拘谨。
一场眼神之战再次拉开帷幕。
最后是徐康荣忍不住先开了口:“关于我们的婚姻,你有什么看法?”
祝安眨了眨眼,没说话。
“我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这场婚姻是个错误,我们应该修正它,你觉得呢?”徐康荣问。
听到这话,祝安愣了愣,眼眶里有盈光浮动,赶紧抬头往上望,泪珠欲落未落。
“你说句话啊。”看到她哭,徐康荣慌了神。
祝安掏出本子,唰唰在上面写了一行字:【我是个哑巴。】
“啊?”徐康荣表情一滞,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对不起,我不知道。”徐康荣讷讷道。
祝安:【没关系。】
徐康荣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伸出一只脚,拉起裤脚,问道:“我的情况你知道吗?”
祝安点点头。
“我其实没有结婚的打算,也不想辜负你,我想请你陪我演场戏,到时候骗过我爸妈,等将来你有心仪之人,或者想离开时,我会放你自由。”
祝安没什么表示,但是感觉有一股悲伤萦绕着她,徐康荣当是因为她对这场婚姻的不满。
“你放心,我不会碰你的,而且我们没有领结婚证的话,到时应该也没有离婚之说。”徐康荣见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硬着头皮说,“或者,你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写下来。”
新婚之夜,被喜欢的人告知不喜欢自己,字字是勉强,句句是分离,她能有什么想法呢?
心脏传来闷闷的钝痛感,祝安深呼吸强行压下,也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扬起嘴角故作轻松,写下:【我没有想法,一切如你所愿。】
徐康荣品尝着这句话,他所想的,应该也是,她所想的,吧?
既然双方达成协议,徐康荣不再多想,从床底拿出一个行军床,说:“你先在这安心住下,以后我就睡在这。”
祝安微微颔首。
夜深人静,一对龙凤花烛在燃烧着,本以为会是向上幸福的烛光,没想到是向下空欢喜的烛泪。
这一次,她也没有好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