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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晚这差事办得不利落。

    只听老板的语气,就知道回去要糟,训斥是免不了的。为首的黑袍人恭恭敬敬掐断电话,打寒噤的同时,随手扯住路过的下属。

    “传下去,让兄弟们快点打扫,妖管局的人要进来了。”

    “是!”

    “还有,去二楼瞧瞧,哨子声是怎么回事?”

    他隔着宽大兜帽,头痛挠挠眉:“顺便再瞧瞧,符叶咽气了吗?彻底咽气就把她从楼上扔下去,还能拖延点时间,要是还有点气……让她跟喻观寒一样,死得彻底点。”

    他们是从隔壁建筑的天台摸过来的,想离开自然也要通过天台。

    下属们忙碌清理现场,收敛失去呼吸的同伴,搬运尸体跟搬猪肉没区别,脸上并无悲切之意。跟随老板做事,结局如何早已不重要。

    彼此之间心知肚明,早晚会有那么一天。

    “手脚都麻利点。”

    “大哥,卫青松怎么办?”

    被称作大哥的首领有些愕然,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复:“这你还要问我,解开密码,将尸体留在这。”

    “……解不开。”

    他不耐烦啧一声,那感觉就像衣服起火,低头一瞧,穿着的是化纤外套,火瞬间就烧到眉毛。

    越是焦急时刻,就越有意外情况绊脚。

    “教过你们,密码是当天的——”解锁的手愣在原地,大哥心底泛起担忧,是否存在他们忽视的蛛丝马迹,导致被有心人察觉到,更改了妖管局多年来的传统。

    周围的黑袍人都安静凑过去,不声不响的模样像是蘑菇,沉默着等待大哥依靠自己的力量解锁棘手事件。

    同一时刻。

    一道黑色的身影从他们身旁经过,瘦弱身形撑不起长袍,使得这人瞧起来像是麦田中的稻草人,衣摆拖沓,行走间只能露出鞋尖。

    应该是受过伤,兜帽低垂,一瘸一拐,却坚定挪向雕像的方向,符叶在模糊摇晃的视线中思维混沌。

    这条路好漫长。

    她眼前浮现他们谈论喻观寒秘密的夜晚,符叶也曾好奇问起,喻观寒为什么执拗保留着作为凡人的记忆。

    路灯模糊的光影闪烁。

    坐在驾驶位的喻观寒清清嗓,手指微蜷:“其实转世轮回没什么不好,可以拥有全新的人生。”

    “但我不行。”他说,“我的心底有一轮从未落下的月亮,即使我沉入河底,月亮依旧照耀着我,提醒着我,过去种种,方构成我。”

    如果抛弃深埋心底的爱意,那他就不再是自己。选择遗忘,就是选择背叛。

    符叶眼眶酸涩,注视雕像下的喻观寒。

    他们之间诸多离别,她最不愿见到的,就是被生死分隔开的此刻。

    喻观寒的头发已经变回并不鲜亮的红棕,额前被血浸湿的发丝遮住眉眼,末梢还缀着一滴欲掉不掉的鲜红血珠。

    胸膛俨然没有呼吸的起伏。

    哪怕不是喻观寒,而是她认识时间尚浅的计宋或温浊玉被摆弄成这样,符叶也要愤怒——双肩被钢筋洞穿,死死钉进雕像底座,胳膊无力摊在身体两侧,掌心满是粘稠的血。

    仿佛在说:即使变成尸体也无法逃脱他们降下的惩罚。

    多么羞辱。

    “……没办法解开,不要再耽误时间。要是被包饺子,咱们就彻底玩完了。”大哥当机立断宣布撤退,“你去,把旋转门上的禁制解开,来跟我们汇合。”

    “嘶……那边的还在看什么?!”

    “喂!你是哪个?”

    符叶缓缓闭眼,暂时封闭听觉。

    喻观寒总有些幽怨,认为符叶不记得他曾经的誓言,可恰恰相反的是,她记得很清楚,不提及,只是不想令往事重复。

    他说:“永生永世任你差遣,若有背叛,形神俱灭。”

    可他的永生永世未免太短暂,符叶轻轻叹气:“我没允许你死,至少不是今天。”

    远远瞧着,大哥心底的警钟就狂响,心知不妙,他咬咬牙抽出武器背在身后,快步靠近那沉默伫立的身影。

    就在这时,先前去打探的黑袍人在二楼探头,放声喊道:“二楼的兄弟都被放倒了,没见到符叶!”

    周遭的空气瞬间被抽走,大哥屏住呼吸。

    不出所料,兜帽缓缓褪去,露出一张精致冷淡的脸庞。她的头发松垮盘在脑后,瞧过来的目光刺骨冰冷,与漆黑眼珠对视时如坠深渊。

    如拂晓时吹透每一层衣物的寒风,是深冬时体温融化不开的初霜,触及便通体生寒,大哥忍不住打哆嗦。

    “你怎么没死?”

    “就凭你们这帮无能之辈?”

    无论怎么看,她微微仰脸的态度都很傲慢,大哥面罩下的五官皱起,正要发作,又注意到外面闪过几道手电筒交错的光束。

    这可不行,被妖管局的人堵到被窝了。

    “撤——快撤——”

    “等等,我还没说你可以走。”

    无边幽寂的黑暗中,凭空出现一把通体泛光的伞。

    符叶慢条斯理握住伞柄,指尖染光。

    似是许久未见,纤细秀美的指骨抚过伞身时,伞也在微微颤抖,蒙尘已久的武器出鞘,只待大杀四方。

    随着她的低声絮语,伞无风自动,漂浮于她的身前,映得她面目模糊。

    那震撼的场景大哥永生难忘,随着伞面撑开,光芒骤盛——如一轮皎洁圆月,发散它雾蒙蒙的柔白月光。

    星星点点的月光汇成河流,缓缓流淌。

    他深陷其中,峡谷裂缝似的瞳仁捕捉到伞还在不停旋转。这时他才清楚瞧见,周身哪里是清冷银河,分明是裹着纯白妖力的融雪。

    每一颗雪粒,都是羽毛。

    就连那手臂长的伞身,都覆盖着层层叠叠的绒羽。

    雪花洋洋洒洒飞掠他的身旁,以不容小觑的速度席卷他身后的黑袍人。那瞬间,无形的冲击力中,他切耳听见,遥远回荡的钟声。

    “铛——”

    接连爆开的气流蛮横不讲理,乱拳飞起将他不断往空中送。

    失重感会让胸腔失衡,浑身的器官都无处安放,眼前的天花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大哥不由得惊呼出声。

    “救救我——啊——”耳边充斥此起彼伏的喊叫。

    大哥想吼些什么,稳住兄弟们的心神,合力反击,却在张嘴的一瞬间察觉鼻梁酸胀,下坠的同时,也有一道重拳,直击他的鼻梁骨。

    大哥甫一落地,什么都顾不上,蜷缩着身体,用手去捂脸颊,因为鼻血呛得他说不出话。

    老板的情报绝对有误,这哪是妖力告罄,这是人形炸药库啊!

    *

    三分钟前。

    符叶脱力地攥着二楼栏杆,手心拉扯得刺痛,明明有力可借,却察觉不到她与这世界的一丝联系。

    强忍咽下的难过就像不断灌水的皮球,死死压迫喉咙,讲不出话。

    妖管局的复杂程度远比她想象得深,她毫无察觉成为某种势力的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可她连这势力背后的人是谁都没头绪。

    干脆与他们共同埋葬在今天吧。

    她想,对方损失如此众多的爪牙,也避免不了肉痛。符叶死死咬牙,无视雕像碎裂的清脆咔嚓声,压榨着妖芯最后一丝微弱的妖力。

    正愁如何才能将它的影响发挥到最大时——细细弱弱的妖力像是一簇随时会灭掉的火苗,迎面撞上纯白的流光。

    符叶骤然跪地。

    喉咙间发出些许古怪的抽气声,在她愕然的神情中,流光似是被同伴邀请到家中做客的小朋友,堪称兴高采烈,摇头晃脑,注入了妖芯。

    严寒已过,春回大地。

    妖力告罄的她总是容易疲惫,总是倦怠,但纯白的流光就像一剂强心针,瞬间便用丰盈的雨水浇灌干涸土地。

    黯淡已久的透明妖芯大放异彩,被乳白光芒充斥。

    符叶将额头缓缓抵在栏杆,调匀呼吸的同时,眼眸也越发坚定——她绝不会让这伙装神弄鬼的人逃跑的,他们要付出代价。

    *

    十几道覆着黑袍的人影被气流裹挟着上下翻腾,衣服破烂,鼻血狂飙,脸颊着地的倒栽葱情况也是有的。

    饶是妖管局众人看惯大场面,也感同身受地倒吸冷气。

    纯白妖力将一楼渲染得如同仙境,放眼瞧去大厅的地面似乎冒着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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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尖叫哀嚎的黑袍人就像蒸笼里会尖叫的包子,被轻盈羽毛附着,就会再度被气流托上天,落在衣服上的还好,落在皮肤上的才是难熬。

    不断袭来的微型爆炸中,浑身都失去知觉,连带着波及皮肤下的血肉骨头,真叫人哭都没力气哭。

    眼睁睁瞧着又一片绒羽落下。

    右眼肿成乒乓球大的黑袍人呜呜摇头,悬空的颤抖身体却不听使唤,只得咬牙抵抗痛意,嘴边逐渐渗出一丝鲜血。

    “什么情况?”申主任的脸色黑得像锅底。

    “符叶的能力。”李局饶有趣味,还有闲心凑近某个黑袍人,拽下兜帽瞧瞧,随后囫囵蹭蹭手,“咱们团团守着外围,这些黑衣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妖管局确认过凶手独自一人,派出六个人完全稳妥,居然发展到需要救援的趋势,这大大出乎李局的意料。

    申主任耸肩,颇为无奈:“谁知道呢,隔壁天台摸过来的吧。”

    两个领导并未参与救援的事,守在爆炸区域等待大家返回,相对无言之际,一声高亢尖叫打破平衡,他们俩连忙抬头瞧。

    黑色的罩袍像是张开翅膀的蝙蝠。

    翅膀的边缘,还挂着一道头发炸开的佝偻身影,尖叫声正是那道火柴棍似的身影发出来的。

    “什么东西?!”

    李局眯眼,犹疑答道:“好像是谁拽着……温浊玉从四楼往下跳。”

    “好歹给我点心理准备。”温浊玉惊魂未定地捋一把枯草似的短发,进门时茂密及腰的长发早已在不断救治的过程中消耗掉,此刻只剩齐耳长。

    “喻观寒……”她声音哽住,下意识抬头问,“谁这么有病,谁干的?”

    综合办公室只有四名职员,就像是群名说的,彼此之间就是相亲相爱一家人,此时喻观寒被打成这样,她无名火蹭蹭往上涌。

    符叶紧紧握拳,没有半分放松:“你先看看他怎么样。”

    不管是鼻息还是脉搏,都失去鲜活的踪迹。温浊玉回过身,将手掌放在喻观寒额头,蕴含着生命力的绿光源源不断向他输送,他灰败的脸色却毫无回暖。

    瞧符叶关切的神情,她咬咬牙。

    “没事儿,能救,我温浊玉在,谁也不会死的。”说罢,她咬向自己的手腕,齿痕的破口处,流出来的却不是鲜血,而是浅褐色的汁液。

    滴滴答答。

    肉眼可见的,温浊玉的头发寸寸缩短,齐耳短发已经缩成指节长。她眼睛都不眨,凝神输送。

    “符叶,把我包里的棒球帽掏出来,给我戴上。”

    符叶依言做完,又听她说需要包里的矿泉水,这下她总算知道温浊玉每天不离身的斜挎包中到底都装着些什么。

    不知过去多久。

    喻观寒脸上的血痕被褐色汁液染花,眼皮微动,温浊玉连忙屁股着地:“呼……”

    “你还好吗?”符叶连忙问。

    “我没事,病人家属,你现在得想办法把他肩膀里的钢筋拔出来,晚点就要长在身体里,那可不好办。”

    话毕,温浊玉在鼓鼓囊囊的斜挎包中摸索,掏出一本巴掌厚的词典。

    “是哪个把他打成这样的?”

    “都是。”

    “好哇,去吧,姚五斤!”温浊玉愤恨抡她的厚词典,哪个黑袍人短暂降到她旁边,她就将词典重重拍在哪个脸上,完全是真人版砸地鼠。

    符叶轻拽指节粗的钢筋,可喻观寒反应极大,即使意识模糊,也颤抖着想躲。

    她试探几种办法,均不得要领,没法使力气。

    她咬咬唇内侧,最终决定长痛不如短痛,狠狠心跨坐到喻观寒身上,死死摁住他的锁骨中央,防止他起身。

    随后,捏住螺旋形的钢筋往外拔。

    他在符叶的掌心不断挣扎,眼眸半睁,剧烈的痛苦又好似带给他片刻的清醒。几息后,他模糊的视线辨认出符叶,难以自抑地发出一声兽类受伤时的呜咽。

    却不再乱动,连脖颈的青筋都爆起,眼尾泛红执拗瞧着她,可怜巴巴。

    符叶移开眼睛,不忍再瞧,手掌却加重力道,明知喻观寒没再挣扎,还是欲盖弥彰地说。

    “不要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