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初晓，青灰中弥漫淡淡白雾。
大雨过后，庙院内积水满地。
庙内这些书生被云渡清除了记忆，昨晚的惊心动魄全没有一点印象，今日一早背好行李，说说笑笑离开。
最后收拾好箱笼的黝黑书生陈闰年，在将踏出门槛时，忽折返脚步，来到庭月面前，行了一个恭敬端正的拜礼，并没有说什么，在庭月吃惊的目光下，大步离去。
他是不是没有忘记昨夜的事情？
庭月狐疑的地看向走在前方的云渡，这人奇奇怪怪的大病一场，又莫名其妙好了起来，他的法力恢复过来了吗，知不知道昨天晚上被邪祟上身的事情。
云渡俯下身子，揪起狼球毛绒绒的后脖，提在手里，离开了破庙，洁白如雪的衣袍划过脏污的泥水，仍保持它的原样。
头也不回。
以往他可不这样。
谁又惹他了。
在天合仙门，庭月也是被众星捧月，诸般爱护着的，气性上来，抱着大不了分道扬镳的想法，气冲冲跟了上去，快走尽院内的石板小道时，脚步一转，手掐封印诀，来到角落的八角井，她倒要看看昨晚到底是什么在作祟。
井口的绳子已经腐朽，淹没在泥土中，井身青苔斑斑，视线爬过井檐，落入深深幽黑井底，一具惨白女尸，面朝上浮在水面，大睁双眼直直看着她。
“啊！”她虽然不怕见鬼，但冷不丁看到这惊悚一幕，还是吓得后退几步，急促喘气。
“怎么了阿月姑娘？”
最后出来的徐梦回，背着箱笼跑到她身边，手里撑着遮阳油纸伞，见她脸色苍白，视线盯着古井，于是也过去探头看了一眼。
“啊啊啊啊！”
庭月冷静过来，瞅他一眼，“你鬼叫什么！”
他指尖颤抖，“有人跳井了！”
听到两人嚎叫折返回院门的云渡，看了一眼二人，又看向井口，手指微动，井底水声卷涌，女尸被井水托了上来，平放在地面。
大睁双眼的女尸，面容仍可算得上清秀，三十左右的年纪，衣饰整齐端庄，看面料并不低廉，手指僵硬曲起，应该是落井后，拼命往上攀爬造成的，雨大井滑，最后体力不支淹死了。
这样说，昨晚的两声“噗通”中，有一声是一个活人掉进井中发出的。
可她为什么会落入井里，正常人怎么会在下着暴雨的夜里去废庙打水。
只有不想活了的人，才会选这样时辰与地点了结。
但这位应该不是，看她曲起的五指，指甲缝里全是绿色苔藓，掉入井中后，一定为了求生，奋力往上爬了很多次。
“谁把她推下去的？”庭月在绕尸身一圈，没发现其他线索。
云渡微笑道：“这个，只有她自己清楚。”
庭月道：“可她已经死了啊，我怎么问，下去找她吗？”
云渡微笑中带了讥讽，“第一仙门，掌门之女，二阶仙师，连招魂都不会吗？”
“……”庭月双手五指并拢，左右掰了掰，回以同样的笑容，“谁像你一样啊，捉妖天师，被困在土匪窝，差点跟强盗入了洞房，赶路生病，需要弱女子一路照顾，还能轻而易举被邪祟上身。”
笑容更深的云渡，慢慢走近她，“这样看来，我确实没你厉害。”
庭月哼了一声，撇过脸，是他先阴阳怪气，我不过以牙还牙，难道只有他能发脾气，别人只好乖乖忍受，他以为自己是主宰天地的神啊。
云渡淡淡道：“昨夜若不是你父亲的缘故，你以为那鬼头会放过你，如你这般有勇无谋，即使有神迹护佑，也无法次次救你。”
“你，你说我有勇无谋？”
夹在中间的许梦回拉住拔剑指向云渡的庭月，头大道：‘两位两位，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咱还是先看女尸吧，人死乃天大之事，我们应该予以尊重啊，云公子，月姑娘！”
庭月抿紧双唇，考虑到这人大病初愈，自己今日不和他计较，放下手中尽意剑，化作银白雪簮，插入发中。
对许梦回道：“让他招魂。”
许梦回挠挠头，对云渡道：“月姑娘请你招魂。”
云渡修长手指挑开鬓间垂落的青丝，绕到耳后，一派贵公子气质，笑眼含着冷雪，道：“可以，先告诉为什么非要救那乞丐。”
许梦回将同样的话转给庭月，额头落满黑线，实在没想到学识渊博，如玉脱尘的云公子也会这般——别具一格。
庭月不想说原因，眉头蹙起，很是纠结道：“要我说原因，那他先说说这几天被妖魔附身之事。”
听到庭月的话，云渡表情十分奇怪，他怎么可能被附身，可是经她一再提醒，自己惊觉这几天的记忆有些模糊不清，可完全没有违和之感，好像确实经历过一样，能压制他神魂占用身体的，上天入地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自己。
——未来的自己。
逆转时空乃违背天道之举，魂魄会被九天神雷足足鞭笞一百天，且逆转过程，甚至会散尽一半神力，损耗极大，什么样的失误，会让以后的自己做出这种
的选择，他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但一定和庭月有关。
“附身后，我有说什么特别的事情？”云渡问道。
庭月不再用许梦回传达，转头直视他道：“你说，你要灭我全家。”
云渡怔了怔，“我要你全家有什么用？”
“那我怎么知道？”她气势汹汹道。
云渡哦了声。
气氛陡然凝滞，一直插不上话的许梦回弱弱道：“要不，我们先看看这具尸体。”
云渡却道：“不用看了，被夜游鬼害死，她眼瞳中留着临死的画面。”
庭月凝注女尸睁大的双眼，看了一会，除了黑色无光的瞳孔，什么也没发现，许是自己灵力低弱，无法行使通灵之力，又问：“那另一道噗通声呢？”
站在井口的许梦回，低头发现井壁有一道青苔痕剐蹭明显，足有一人高，恍然道：“还是这个可怜的女子，在爬离水面后，手一滑，又掉入了水中。”
应该出去看一眼的，若是她出去了，这女子可能就不会死了。
庭月郁然地看着女尸，“先把她埋了吧。”
云渡冷漠道：“你们埋吧。”
将女尸埋葬好后，许梦回暂时没想好下一步去往那里，便先和庭月云渡同行一段时间，走过一片茂盛竹林，又向东沿着河流前行了半日，午时，日光强盛，河流波光粼粼，草丛中的雨珠闪闪发光。
庭月没心思欣赏雨后美景，越接近伏牛山，心中的不安便越浓烈，离陆成沅失踪已有一个多月时间，路上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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搁太多时间，也不知他现在处境如何，是不是有自保之力。
进过伏牛山的修仙者都没有出来过，她对里面的情况知之甚少，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此行极为凶险。
她转头问坐在云渡剑上，游历过山河大川的许梦回，可曾去过伏牛山。
惊喜得知他竟然真的去过。
而且还平安出来了。
“那里有很多人，穿著朴素，大概是居住在伏牛山的村民，看人数，得有两个村还多，他们不住在家中，白天就在山洞里站着，夜晚上也不需睡觉，聚集在一起四处游荡，跟没了魂一样，哦，我看他们既不像活人又不像死人，所以我把他们称为活死人，至于修仙之人，还真没见过。”
盘腿而坐的云渡，轻声道：“活死人？”
许梦回肯定道：“对啊，我敢保证他们绝不是鬼，肉身完整，脉搏正常。”
庭月要他再说仔细一点，许梦回便把从进山到出山的细枝末节一一陈述，连何时被石头绊了一下也没落下，不过总结起来就是，迷迷糊糊进去，看了一场神秘莫测的景象，又稀里糊涂走了出来，除了活死人的信息，也没有其他值得重视的了。
默默思索完的云渡，别有深意的一笑：“伏牛山现在不能进，我们先去妖界王庭一趟。”
傍晚便可赶到伏牛山，现在却忽然说要回头，庭月不依道：“给我个理由。”
云渡道：“你想救你师兄一人，只管进去，若想救其他人，非要去妖界王庭不可。”
庭月习以为常道：“请把话说完。”
却见他笑眯眯道：“我只要你回答一个问题，再告诉你为何要去妖界王庭。”
庭月道：“不会又要问我为何救那小乞丐吧。”
“不是，”他理了理鬓间长发，“我已经知道你为何要救他。”
这下轮到庭月惊讶了后有镇定下来，推测他必然是在用计诈她，斜眼看他道：“你骗我。”
只见这人端坐长剑剑端，弯唇道：“难道不是为了你的大师姐？”
她失声道：“你怎么知道！”
难道，他偷偷在她心中放了传声虫？
“放心，我什么也没干。”云渡懒散道，“第一，在我提及这小乞丐时，你脸上总会浮现一种浮躁厌烦的表情，第二，依你的性格，做了如此好事，必要炫耀自夸一番，可你始终闭口不谈，看来这件事让你不愿承认，不愿承认的一定是自己讨厌排斥的事，第三，这一路，你与我说了许多关于你大师姐坏话，一说到她，你脸上的表情和谈及乞丐时，一模一样，所以，我推测，这乞丐与你大师姐或许有些关系，不过，我虽对修仙不算熟悉，也听过你师姐的大名，她三十年前入得仙门，而那小乞丐不过七八岁模样，两人实在没有关联，那么，最大可能是，她和乞丐有很大渊源，若没猜错，她本乞丐出身吧。”
他说得很对，庭月张大了嘴巴，愣愣看着脸上挂满笑容的云渡，这人实在可怕，光凭细枝末节就能完整推测出她心中所想，这比扒光衣服还让她羞怒。
于是，她面色一冷，“无稽之谈，你还是继续说要我回答的问题。”
云渡侧头，眼角笑容如春波，温和到虚假，“我本想问问你，既然讨厌，为何相救，既然厌恶，为何靠近？”
庭月脸色更冷，并拒绝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