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月耳力极好，成玉对成君说得话，她听得一字不落，泪眼朦胧嘟囔道“嫁给他，嫁给他，男人和男人也没有关系，太感人啦。”
云渡凝声半晌，实在忍不住道：“成君是个女子。”
“什么！”庭月叫出声，身旁的妖魔不满瞪她，无声道：“有事没事，这么骇人的时刻，你在鬼叫什么！”
她只好凑在云渡耳旁，悄声道：“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云渡回她一个无言以对的礼貌微笑，“你和那只蠢狐狸一样，守着成君二百多年，竟不知成君是女儿身。”
思绪凌乱的庭月缓了好一会，还是不能相信成君是女子，云渡冷笑，“你相不相信有何关系，无论成君是男是女，那只蠢狐狸都要跟在她身旁。”
而另一头，看着陷入沉默久久不言的成君，成玉睁大的眸子，滑出晶莹泪水，他知道了，成君嫌弃他，“没，没有，关系，我，我，可以，狐狸，守你。”
他可以变成狐狸守在她身边。
成君心蓦地一软，笑道：“之后再说好吗，小狐狸。”
小狐狸的身旁还围绕许多凶神恶煞的妖魔。
成君扶起虚弱的小狐狸，她脚下跪着四只尽量缩小身形的魔，方才他们听完大魔与成玉的话，知道二人关系匪浅，将成玉打得缺胳膊断腿的四魔，心知大事不妙，在成君起身无视四魔时，瞬间暴起，“贪嗔怨恨”化为一魔，体型猛然增涨数百倍，黑气遮天，比山还高的四魔狞笑一声，抬起硕大无比的脚，狠狠踩向成君与成玉。
成君目光冷然，抬起一只胳膊，接住从天而落的脚，身上魔气纵横，那四魔齐声尖叫，挣扎不开成君的手，体型泄了气一般越变越小，随着刺耳尖叫，化作一缕灰烟，风吹散灭。
成君负手转身，还是当初睥睨疆场的大将军，望向脸色青青绿绿的众妖魔，沉稳有力道：“要么滚，要么死。”
转眼之间，山顶妖魔鸟兽散去。
只剩庭月与云渡，异常显眼地杵在成君身后三丈外。
庭月低声道：“咱也走吧。”云渡可能耳背，听成了咱们过去吧，就那样大摇大摆走到了浑身魔气的成君面前。
他一定是看完戏热衷发表观后感的一类人，庭月在跑不跑之间犹豫，一咬牙，想：成君应该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云渡看起来也不像有第二条命的人，姑且上去看一看。
“成将军，不负传闻。”云渡拱手道。
成君感觉自己在哪里见过他，说不上来，又觉来人并无恶意，也拱手见礼道：“这位小兄弟，有什么事吗？”
“有。”云渡很不见外道，“我想要长在你尸骨上的那棵美人骨。”
“不，行！”
成君还没有发声，靠在她肩上的成玉，撑起脑袋，正色道：“美，人，人骨，是，成成君的。”
这是狐狸还是看门狗啊。
赶来的庭月忍不住想道，然后目光闪闪地望向成君，成君没有她想象的英俊漂亮，不过温和平静的神情，让待在她身边的人，感觉说不出的安心与舒适。
“你好啊，成，成将军，我，我是庭月。”
“你，你，走，走开！”
成玉伸出一只胳膊挡在成君面前，身子失去平衡似的晃了晃，焦急气愤的脸庞染成晚霞的红色，他害怕这个突然出现的漂亮少女会吸引走成君的注意力，又生气这人学自己说话的样子。
庭月真没有学他，她纯粹是见到成君有些激动，一激动说话就不利索。
成君扶住成玉的腰身，没有挡下他张开的胳膊，她心疼地望着小狐狸血淋淋的左臂，对他温柔地笑了笑，“别着急，小狐狸。”又转头对庭月点头一笑。
庭月不甘地啊了一声，忽然想起从庭梧那搜刮来的一粒法婴灵丹，这丹药可以使断掉四肢的人，重新长出，不过长出的肢体，会像婴儿一样，得花费时日长大恢复原样。
她从灵囊中掏出丹药，送给成君，又向她说了此药功效，成君很想接过药丸，眼中闪出挣扎不舍，默了一会，遗憾道：“我已经将美人骨送给了一只老鼠精，对不起二位，这丹药，我不能要。”
“老鼠精！”
“老……”
庭月与成玉同时出声，不过成玉说话结巴滞缓，刚说完一个字，人家已经全说完了，他只好在后面“啊”了一声，闭上嘴巴。
成君点头，就是一只老鼠精。
在成□□外拼命厮杀战斗时，殊不知，成君的棺材板已经被一只老鼠精打穿了。
那老鼠精拔下长在成君胸前的美人骨，用力太甚，把她的骨架拽的七零八落。
成君忍不住“啊”出声，没想到那小老鼠精听到了她的声音，转回头，圆圆的眼珠子转来转去，最后在高高的金山上，找到了托腮皱眉的成君。
小老鼠本想钻进洞里逃跑的，成君叫住了它，说，“你把我的骨头打散了。”它也真的停住脚步，颤颤巍巍看向她，“我只想要，美人骨，对不起，我帮你拼起来。”成君说：“不用，你只要帮我一件事就可以啦。”
小老鼠想了想点点头。
成君只让老鼠精把外面发生的事情告诉与她，得知成玉断了两条尾巴，她心急如焚，因生前杀戮无数，戾气与煞气浸入灵魂，怒忧催动了潜藏的凶厉之气，一瞬暴涨，一念成魔。
什么叫有志者事竟成，在万千妖魔围攻，七尾狐妖阻截下，一只刚化形的老鼠精，凭借爱慕鬼君的痴心，打穿了整座拾荒山，脱颖而出夺得美人骨，庭月惊得无话可说，抓过成君的手，在成玉怒火腾腾的目光下，将药丸放进成君手中。
感叹道：“我不是要美人骨，就是没想到小老鼠精会得到美人骨。”
云渡幽幽道：“三百年后，若你还活着，我一定帮你抢来美人骨。”
什么叫她还活着，庭月斜睨他一眼，无声道，滚。
云渡轻咳一声，神色变得肃然，对成君道：“成将军，你真想变成一只魔头吗，每有大魔出世，人间便会处于善恶失衡之中，战争杀戮无穷无尽，多少黎民无家可归流离失所。”
成君看向他，目光深不可测，开口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当然有。”他微微一笑，像是等待客人上钩的奸诈商家，游刃有余道：“要看狐王的意思？”
“什，么？”成玉警惕地瞪着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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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王若能尽一点王的本分，好好管制狐族，我保证，成将军能变回人身。”
成玉沉声道：“你，是是，谁？”
“福德正神座下天师，云渡。”云渡手指化出一道优美弧状，几人眼前出现一扇恢弘高门，门中群星闪烁，灿烂神秘，“穿过这道门，成将军就能重新为人，前世的记忆，也不会消失，怎么样，成魔还是做人？”
庭月寻思搞半天云渡是来让人转世轮回的。
“不，不，行。”成玉紧紧抓住成君的胳膊，好不容易成君才回到他身边，他不能再让她从眼前消失，他不敢去赌任何有关成君的赌局。
“你这个，有没有风险啊？会不会投胎成小狗小猪什么的。”庭月伸手要去戳门，被云渡拦住，他假笑道：“不想变成小猪，就不要乱动。”
成君盘腿坐在地上，成玉学她的样子跟着坐下。
她仰头望着云遮雾绕的天空，此刻月亮正从东山升起，一点荧光，微弱如烛，她开始想念大漠的月亮与风光，战士的骸骨夜夜在风中吟唱，天际的狂风总是卷着昏黄尘沙，细细密密摩挲将士的脸庞，她应该长眠在那里，伴着风沙、月光、与战友。
可是她走到了这里，因为一只可怜的小狐狸。
她想要的是什么，现在也不清楚，但她不想要的，一直很明确，不要战争，不要屠杀，不要黎民活在痛苦与仇恨之中。
所以，她只有一个选择。
成君侧过头，小狐狸曲起双腿，枕着胳膊，静静地虔诚地看向她，黑黢黢的眸子眨也不眨，他怕一眨眼，她就会变成一堆白骨。
成君伸手摸了摸他的耳朵，鼻子，柔声道：“成玉，这个名字很适合你。”最后将庭月的药丸妥帖放入成玉手中。
成玉想，她又要走了。
成玉不能再拦她。
像一只被丢弃的小狐狸，浑身血迹斑斑，狼狈不堪，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盯着成君起身、抬脚、一步一步走入门中，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庭月看他怪可怜的，也陪着坐在那里，见他身后五条尾巴，恹恹搭在地上，沾满灰尘血渍，哪还有山海妖谱所画毛发浮上金黄光芒，华丽异常，见者莫不惊艳之状。
云渡将门收起，来到庭月面前，对成玉道：“下山东走一百里，再折北上，行五十里，见一小桥，等待明日寅时，桥下有一木盆漂过，你把它打捞起来，里面有一婴儿，便是成将军。”
成玉霍得起身，眼神明亮有光，五条尾巴齐齐挥了起来，光灿流转，雪白无暇。
“等一下。”庭月寻思现在问一个问题，应该不会耽误太多功夫吧，成玉疑惑地转身，用目光催促她快点说。
“那个，你知道成将军是女子吧？”
成玉呆滞许久，“啊”了一声，恍然大悟，“无，无论，男男女，我……”
“好了，”庭月知道他要说什么，比了一个手势打断道：“你下山去吧，对了，药丸记得吃。”
成玉点点头。
云渡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做一个好狐王嘛，成玉记得了，挥挥右手，与两人告别，一瘸一拐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