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璟奕倒在了地上,明明一炷香前还曾容光满面,现在却如枯枝一般迅速失了生机,似是轻轻一碰就会碎下满地零落。
“孤的儿子,孤自是比你们了解。”恒焱怪罪的话将要出口,到嘴边时又收了回去。
“孤心知孤昏迷不醒,尔等心急如焚,但是璟奕向来体弱,终究是难堪大任。”他像是颇为痛心。
如果不是见过严璟奕的昔日惨状,岁晚都要信了他的话。
一位慈爱的父亲,不忍让病弱的孩子身负大任,而强撑伤势上阵,多么令人感动的亲情。
“要不……先找人替璟奕殿下看看?”岁晚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出声。
再不救,就要死了!
就见严璟奕静静躺在地上一丝不动,宁嫣然在一旁无声落泪,望向恒焱的眼中尽是恨意。
天道编织的幻境,岁晚的任务还没完成,要是严璟奕先死了,她不就等于白经历了这一遭。
恒焱没想要严璟奕的命,若真下死手,严璟奕怕是早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带下去吧。”恒焱冲一旁挥了挥手。
***
“……是换生阵。”
床前,岁晚瞧着严璟奕身上不断冒出的冷汗,和与恒焱一致的出血伤口开口道。
宁嫣然止住了眼泪,呆呆地看向岁晚,显然她也曾听闻过。
恰逢严璟奕苏醒,听见这个阵法亦是毫无意外之色。
于是在场众人,只余景晓微露迟疑后,才做出了然之态。
“换生阵顾名思义,令他人之身承己之苦楚,布阵人可将伤痛转移给旁人。”岁晚依旧自顾自解释道,却只面朝着景晓,明显是要进行针对性教学的架势。
景晓闻言下意识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然后又忙放下了托着下巴的手,“我自是知道,但你们可得好好听着。”
这个“你们”显然指向宁嫣然与严璟奕。
二人:……
岁晚颇为满意地微笑,“看来我给你的书卷,你都曾仔细翻看,少年天赋不错。”
“那是自然!”
“但是那书中并未写到这个阵法。”岁晚嘴角忽地放平。
清玄宗的藏书阁倒是有,不过亦归在禁书一类。
景晓:……
“可有解法?”宁嫣然期盼道。
反正是顶着旁人的身份样貌,岁晚在幻境之中并未避着众人汲取新的知识,因此宁嫣然知道她善用阵法亦在情理之中。
“自然…没有。”
岁晚说话间一个大喘气,倒也不是故意的。
有也没有。
寻常的换生阵只在两人之间形成,整个阵法当大体呈现圆形,而此殿之中的阵法却一齐朝正西方延伸。
那个方向正是地宫所在的方位。
换生阵易解,而那个地宫中的大阵杀机四溢,尽是亡魂冤念,着实棘手。
“容我想想。”岁晚这句话说得难得的正经严肃。
她心中有些隐隐的不安。
三年了,幻境却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你当真没有办法?”
岁晚最早从严璟奕处离开,身后紧跟着个小尾巴,直到回到自己寝殿,“小尾巴”才犹犹豫豫上前问道。
宁嫣然眸中尽是担忧,以往素来的高傲和咄咄逼人早已消失许久,久到岁晚都要开始怀疑宁嫣然是否还是那个她。
她抬眸盯着宁嫣然,身畔灯芯传来炸开的噼啪声,殿中一片沉寂,良久后,她才柔柔开口道。
那副模样显然已经不是阮倾,而是柔弱不堪的岁晚。
“嫣然师姐,你当真要沉溺于此吗?”
宁嫣然愣了一瞬,瞬间收起了仅有的那一丝丝乞求之色。
“你在说什么?”她否认道,“嫣然师姐是谁?我、我还是自己去找办法罢。”
说完,不等岁晚做出反应就着急跑开了,生怕旁人撕破她拙劣的伪装。
唉~长叹一声气。
岁晚盘着手中的灵石,此处的三年,不知换算到真实世界是多久的时间。
岁晚其实极少到地宫去,她确实有意避着镜黎。
而且与宁嫣然不同,她若是去的太频繁,定然会被恒焱怀疑察觉。
却不巧她难得去一次,就碰上了并不是很想遇到的人。
“璟奕殿下。”岁晚打了个招呼,语气客气又疏离。
她却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只因“镜黎”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久久未曾挪开。
是熟悉的少年面庞,却仿佛又隔了一层雾,让人瞧不真切。
岁晚忍住要落荒而逃的冲动。
那道目光太讨厌了,似要挖出她最难堪的那段岁月。
这不是失忆的镜黎!
岁晚再度看向少年,唇瓣几次开合,才喊出了时隔多年再未出口的称呼:“大师兄。”
“岁晚师妹。”严璟奕微微笑了笑,“好久不见。”
其实,在那个宗门之中,严璟奕对她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昔日她一怒之下杀了宁嫣然,千夫所指之际,偏偏是最不可能的两个人替她说话,一个是身为宁嫣然父亲的掌门,另一个则是他。
“抱歉。”
突如其来的一句道歉,岁晚倒是没有什么心绪波动。
上一世已经过去了,这一世的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尚有转圜余地。
“你怎么在这里?”岁晚板着一张脸,没有意料中的动容,严肃问道。
这下换成严璟奕愣了片刻,印象里的岁晚应当是阳光温暖的,何时变成了这样。
岁晚才不管他所想,此刻她的思绪早已飞到天外。
他在这,那么镜黎又去哪里了。
天道是在强制修补剧情了嘛,待从这里出去,是不是一切都会回归到正轨。
然还未等到回答,严璟奕突然口吐鲜血,当即就晕在了地上。
岁晚将它归咎到了病中乱跑的后果。
岁晚:……
不救是不可能的,她只能将他拉起,一只手臂甩在自己的肩上。
严璟奕脑袋垂落在耳边,岁晚扛着他,一步步将他带回了殿中。
本想将人丢在偏殿,只是刚打开门,就见床榻上已经坐着一个。
岁晚:“……”
景晓:“……”
两人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就见景晓半解着衣衫,正撕扯着纱布往自己身上缠绕着,虽已经绕了几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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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那微微起伏的肌肉线条,也足以让人想入非非。
岁晚很想移开眼睛,景晓却一点没有要遮掩的意思,看着她的目光幽怨,活像是撞见妻子私会外男的原配丈夫。
岁晚下意识就想将手中的人一丢,不过还是忍住了。
“你怎么受伤了?”岁晚几乎是脱口而出。
不过很快她就自己有了答案,她看看突然倒下的严璟奕,又瞧瞧修为深厚少有敌手的景晓。
“你又去暗杀恒焱了。”
不是询问,岁晚语气肯定。
“你明知道换生阵还未破。”她将严璟奕轻放在了景晓身旁。
景晓:……
“那又如何?”景晓颇为嫌弃的伸手将人推远了一点,“你就这么担心他吗?”
“我先前去刺杀恒焱时,你从来都不会阻止我的。”
“当然也不担心我。”景晓长睫垂落,桃花眸中像是挂着清晨露珠,好不可怜。
“不是呀。”岁晚想也不想反驳道,“是因为我知道你足够厉害,没人能伤的了你。”
“而且现下换生阵未破,岂不是白费功夫。”
景晓猛地抬头,眸中又是一片喜悦,如满天繁星般闪着点点荧光,“当真?”
“自然。”岁晚面不改色道,这人显然比某些人好哄多了。
她拾起还未缠完的纱布,替他包扎起来,发髻之上桃花簪随着主人的动作颤动,平白地晃人眼睛。
景晓忍无可忍之下,将它拔了下来。
不过是恒焱那个魔头送的哪有那么宝贝。
“你做什么?”岁晚有些奇怪道。
“这个簪子都带了如此久了,我改日给你做一个新的,保准比这个好。”
然后也不等岁晚同意,就霸道地将簪子收了起来,把一个香囊寄在了岁晚腰间。
“这个香囊与簪子有一样的功效,你不必觉得可惜。”
岁晚掂量了两下香囊,低头瞧着那最简单的款式,显然做它的人没什么刺绣水平,“也好。”
要不是那个簪子能够缓解凡人之身在魔界的痛苦,她也不会时时带在身上。
她可不觉得,恒焱会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是一直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也是岁晚百思不得其解的。
“景晓……”岁晚欲言又止。
“你为什么一心只想杀恒焱,他做了什么吗?”
因为怕勾起景晓不好的回忆,她一直都未问过其缘由。
然而意料之外,没有血海深仇,景晓甚至堪称平静。
“我不知道,我睁开眼睛那一刻开始,就想着要杀了恒焱,就像是我的宿命。”
少年流露出迷茫,没有前因后果,突兀的不像是这个幻境中的人。
“而且不止一个恒焱。”景晓突然放低了声音,“你可知我为什么对阵道如此好奇。”
岁晚呆愣地睁大着眼睛,不敢闭上一刹,生怕错过少年脸上的一丝神色。
她摇了摇头,心中的不安愈发明显。
“因为我想杀的另一个人,便专精此道。”说着,他叹息一声,“只可惜除此之外,我只记得与他的恩怨,应是因为一场偷袭结下的。”
岁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