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1章
    元德四十八年,京都大雪。

    赢帝独子,当今太子李牧,已卧床半载,近日连咳褐血,斩太医署医师数位,仍不得良机。

    朝中上下无不惶恐,赢帝数十载未有子出,众臣私议纷纷,若是牧太子归去,大帝朝的江山该何去何从。

    帝朝摇坠,风雪漫天,京都宅府暗涌。

    西北疆域,破马横飞,一行队伍踏雪归来。

    领头的是一位深肤少年,剑眉高鼻,眼神乌黑清澈,长发编成细辫,胡乱散在肩头,白雪沾在他一排浓密的睫毛上,冷风袭面,快马扬鞭。

    “义父!还有几日可到京都?”

    齐鹤轩第一次离开边疆,第一次去那遥远,而又让人神往的京都。

    都说京都繁华,有数不尽的美人和珠宝,但那里,更有齐鹤轩十八载未见的家人。

    他是在军中的草地上爬着长大,在边疆的马背上挥刀长大。十一岁便随父上阵,十六岁便带兵杀敌。

    如今十八岁,义父带他回家见亲人。

    齐家,有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终于可以回京都了。

    “鹤轩,莫急,你这个急性子呀!我十八年都等了,还差这几日么。”

    “义父,您不急我急呀!我想看看我那妹妹,我终于要有妹妹了!还有母亲。”

    齐鹤轩黝黑的脸上,忽然泛起一阵红晕,他从来没有叫过“母亲”这两个字。

    他一个孤儿,竟然也要有母亲了,还有妹妹。

    齐国淮一介武夫,粗糙的将他拉扯大。齐鹤轩心有忐忑,不知能否获得母亲与妹妹的喜欢。

    毕竟,他从来都不知道如何与女子打交道。自小到大,他似乎就从来也没见过什么女子,有的只是军中的无数糙汉子。

    而且,他还只是个义子。

    他开始有些紧张。

    “公子,我们离开新都城也才不过一日,你这也太着急了吧。”

    “就是,我看公子恨不得这马能飞起来才好。”

    骑马跟在齐鹤轩左右两边的,正是宫强与宫默。

    他们二人比齐鹤轩年少两岁,是齐国淮在他两岁那年,从外捡回来的弃儿,一对弃儿自然也就取了一双名字。宫乃二子被弃之地。

    他们三个一起在军中长大。

    齐国淮坐在马车之中,捋着胡须细想,回京之后不比边疆辽阔自在,还是暂且低调为好。

    -

    京都西北将军府,府门口看着与往常无异,府内下人来去穿梭,忙碌非凡。

    “母亲,爹爹何时入城?是否需要去迎?”

    齐玉娇身着浅青锦衣,柳眉杏眼,玲珑娇小,腰间却别着一把短刀。身为京都女子,颇为少见。

    “今日金光门入城,具体几时未知,不过,你爹爹吩咐过了,不用去接,他们这次回来,不想太惹目。”

    齐母楚赛飞,乃前朝左相楚义估之女,赢帝登基后赐婚于齐国淮大将军,自此,楚义估退出朝廷核心,安心养老。

    “那我一个人去接!”

    说着齐玉娇转身就去拿了马鞭,跳上府前一匹白马,飞奔而去。

    “这孩子,跟她爹性子一个样。”

    楚赛飞拢着手,望着院子里的白雪,齐玉娇还未出生时,齐国淮便匆匆去了守疆。十八年了,玉娇太过思念父亲了。

    白马在街上急驰,远远望去,似有一位娇小少年,在雪日里从家中偷跑了出来,狠狠甩着她的鞭子。

    两匹马打马而过,笼头蹭笼头,白马长啸一声,齐玉娇拉紧了缰绳。

    “谁呀!这大雪天还骑这么快的马!”

    长发男子也拉住了马,拉过马头回看这位娇小少年,“原来是个女子啊!明明是你不要命的往前赶。”

    “你才不要命呢!你没看这是京都嘛,一点规矩不懂!”齐玉娇一看,哪里来的外地土包子。

    “哎哎哎!谁不懂规矩了!我虽初到京都,但我看你不也骑那么快嘛!咱俩有何不同?”

    “你!”

    齐玉娇顿时被这位乱发男子堵了嘴,她骑的快没错,可她这是为了赶去见爹爹呀!

    “懒的跟你废话!”齐玉娇向空中扬起马鞭,扫过长发男子的发尾,抽向了白马的屁股,“驾!”

    齐鹤轩向后一仰头,几条碎发飘落,额前一缕辫子飞散开来。

    “这就是京都女子?!”

    齐玉娇急急奔到金光门,远见一行车马,忽地一身紧张。

    “爹爹能认出我吗?”

    那红顶马车里,坐的该就是她从未见过的爹爹吧。

    缰绳被拉起,白马再次飞奔了起来,齐玉娇不知如何与父亲相见,她还是退缩了。

    -

    待齐国淮进了府,坐进正厅,齐玉娇才看似温顺乖巧的叫了一声:“爹爹。”

    可才不过一秒,她就抬眼看见了坐在侧位的那名乱发男子。

    她狠狠的瞪着他。

    可他的眼神意味深长。

    “玉娇,过来,见过你轩哥哥。”

    齐玉娇收了收腰间小刀,款款走到齐鹤轩的跟前,微微行了一礼:“轩哥哥。”

    齐鹤轩双眉微挑:刚才可不是这副模样。

    “你这腰上别的什么呀?”

    又是一记杏眼圆瞪,齐鹤轩微压嘴角,从靴内抽出一把十寸弯刀,牛皮手柄,刃□□致。

    “给!送你!”

    齐玉娇扫了一眼齐国淮,咬着唇冲上前将弯刀夺了过来,细细把看:“这是什么刀?怎么是弯的?”

    “这是西域弯刀,你用用就知道它的好了。”

    齐玉娇又瞄了一眼父亲,似乎并未阻止。可她看着齐鹤轩,一头乱糟糟的草发,面皮黝黑,眉眼狡黠,宽唇都裂出了一层白皮,唯独那鼻梁倒是立整。

    “我不要!”说着齐玉娇将那弯刀直接扔到了地上,“一点用处没有!”

    “玉娇!”齐国淮双眉皱起,眼神凌厉,齐玉娇赶忙又拾起,双手递回给齐鹤轩,“谢谢轩哥哥,玉娇不用。”

    “你就拿着吧,难得鹤轩第一次见面送你礼物。”

    齐国淮脸色缓了回来,他看着他这个唯一的女儿,离家十八载,真是亏欠她太多了,也亏欠赛飞太多了。

    楚赛飞才三十多岁,却为他守了十八年的活寡,家中只一独女,人丁稀少。而今,他还带回来一个不明不白的义子。

    这叫齐国淮更加的内疚了。

    他无法解释齐鹤轩的来历,只道是赴疆途中捡的孤儿。

    “玉娇,听你爹爹的。”

    楚赛飞温柔的看了一眼齐国淮,这十八年的相思,尽在此刻化做绵柔与满足,他们一家人,终于团圆了。

    齐玉娇迎上齐鹤轩那双闪亮的眼,故作不情愿的又接了回来。

    “我给你戴上吧。妹妹。”

    齐鹤轩小声喊了一句“妹妹”,却遭来齐玉娇的又一双白眼,“我自己戴。”

    齐玉娇解开腰中短刀,将弯刀挂了上去,随手将自己的短刀扔给齐鹤轩,“给你了!”

    齐鹤轩一把抓住,咧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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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他这个在父亲面前故作乖巧,在外却拿鞭子抽他的妹妹,将刀在手中飞转两圈,一瞬放入了他的长靴。

    “谢谢妹妹!”这次他的声音大些,语气中很是兴奋。

    齐国淮欣慰的捋着胡须,看着座下二人,年纪相当,鹤轩长玉娇几月,都正是叛逆任性的年纪,这样打打闹闹,倒也无妨。

    齐玉娇摸着腰间的弯刀,看着座上的父亲,似乎很严厉,但对这个齐鹤轩又是很好。他养了他十八年,却从未想过远在京都的自己,是多么的,也需要一位父亲。

    “爹爹,明日可否带玉娇去骑马?”她抿着嘴挂着乖巧的笑意,期盼的望向父亲。

    齐国淮意外的望向夫人:“赛飞,咱家玉娇对骑马感兴趣?”

    “是,老爷,玉娇打小性子野,身边也没个......哥哥带着,所以常跟着勇柏侯府的梁值世子在一起玩耍,没少去那军中骑马。”

    “梁值?就是那个喜欢满地打滚、不脱裤子直接就尿的梁值?”

    齐国淮印象中的梁值,还是他两周岁时的模样。

    楚赛飞掩帕而笑:“对,就是那小子。他呀,对咱家玉娇可上心了,简直就是带着她飞天遁地的玩,两人也算是一起长大吧。挺好,这样,我也省心了不少。”

    “这时间过的可真快呀。”齐国淮扶着胡须,认真的看着似是乖巧的齐玉娇,万未想到,她喜欢的竟都是些男孩子鼓捣的东西,又是骑马,又是刀子。

    “鹤轩,要不明日你带玉娇去骑马吧。”

    齐国淮望向齐鹤轩,又道:“你也收拾收拾,把头发束一束,如今不比在新都了,不可再肆意妄为,往后还是要多学着点京都的规矩,免的失了礼。”

    “是,义父。”

    “不,爹爹!我不要他带我骑马,我还用他?我自己会骑!”

    齐玉娇哪里是缺人带她骑马,要说骑马,那梁值还不是可以随叫随到。她不过是想和爹爹能多些呆在一起,她缺这份父爱,缺了十八年了。

    楚赛飞懂,她怜爱的望着齐玉娇,可她也未敢多说什么。如今夫君归来,家中掌事,自然也是要交给自己夫君的。她也愿意这样做。这样做,就好像,她终于有了依靠了。

    可齐鹤轩有些急了,他终于有妹妹了,他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妹妹。他要宠着他的妹妹,叫任何人都不得欺负她,哪怕是天上的月亮,他都愿意去摘给她。

    “玉娇妹妹,我教你骑的马术,你一准没见过,我可是西域长大的,也可以说是马背上长大的,别说骑马了,就算是在马背上睡觉都不在话下。”

    齐玉娇翻了翻眼皮子,撇着嘴望向屋梁,嘴里嘟囔道:“你这么厉害,你在西域过得了,还回来干嘛呀。”

    这种人,养大便好,为何还要带回来。这么大个人了,又不是自己不能活。

    齐玉娇,满心满眼的厌恶他。

    就是眼前这个不修边幅之人,占据了她的父爱十八年,如今回来,还想要霸占她做妹妹,阿呸!她才不想要这个哥哥!

    齐鹤轩一瞬涨红了脸,妹妹果真不喜欢他,他又望向母亲楚赛飞,在她脸上,他也看不到喜欢或是不喜欢。

    似乎,他终究只是个外人。他回来了,也不过就是,跟着一起回来的人罢了。

    “玉娇,不得无礼!”

    齐国淮似是被齐玉娇的这句话惊吓到了,连忙喝止。他的表情很微妙,似乎这个齐鹤轩,对他来说,比齐玉娇还要重要。

    齐鹤轩舔了舔唇,舌头抵在牙齿上,内心很是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