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先生,现场还在清点中,请立刻离开。”
负责此次事故的小队长看到有人站在废墟上,迅速赶来劝阻。
到了近前才发现,这位竟穿着特战部队的军服,还戴着少校肩章。
意识到这位军衔比自己大后,小队长下意识立正敬礼,语气也恭敬了许多:
“请问您来这里是为了视察吗?”
接着又小心翼翼地强调:
“现场范围过大,我们人手不足,所以才迟迟没有统计出……”
“别说那些虚的,我不是来查岗的。”祁洛声音哑得厉害,他攥着终端,勉强维持着薄冰一样的镇静外壳,“有幸存者吗?还有,目前已经统计出的死者名单在哪?”
小队长脚跟一碰,迅速答道:
“目前没有发现幸存者。尸体的收殓已经完成了一半,之后会送去进行DNA比对,如果您有急用,目前的这部分尸体可以立刻开始比对。”
“好。麻烦尽快。流程上如果有需要,可以找我。”
祁洛郑重地、缓声应答。
这种发生在接近贫民窟区域的事故,一般会被压到最后处理,卡流程是常见的事情。
——这是她无意间提过的。
他举目,望向摇曳的霜白高草丛,废墟尽头,有浓烟攀扯着红稠火烧云,沉沉欲坠。
距离事故发生到现在,快满二十四小时了。
没有发现幸存者。
那她会在死者那一边吗?
他有些不敢想。
小队长汇报完毕,见他还站在那里不走,犹疑道:
“请问还有指示吗?”
“我留在这里帮忙。”
“这,这恐怕不符合规章……”
“那我在附近的休息站等。”
小队长这时有些回过味来,试探着问:
“您是有亲友在这趟航班上吗?”
祁洛神情怔愣,过了一会儿,才沉声道:
“不……不算亲友。
“是一个,认识的人。”
……
事故发生的九天后。
一纸报告彻底打破了他的侥幸心理。
伤亡人数核对完毕,乘客全部遇难,其中包括林星。
她没有留下全尸,但是在坠落的座位上发现了她残留的大半内脏和喷溅状血迹,疑似被虫族撕碎了。
只要还是碳基生物,短时间内失血这么多,都是必死无疑的。
更何况她还失去了重要的脏器。
不可能还活着。
出于这一点考虑,官方出具了林星的死亡报告。
由于她没有亲人,只能寄到单位,又通过战后清点部门的部长,辗转送到了祁洛手里。
祁洛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
修长手指捏着那份报告,视线停留在冰冷的“死亡”二字上。
背后巨大落地玻璃窗映出升空的苍银色飞行器,在天际撕开一道长长的轨迹云。
他坐在那里,如果不是飞行器还在远方缓缓移动,这幅画面几乎是静止的。
许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将那张报告叠成方方正正的小块,收进抽屉的最里层,用杂物层层盖住。
想了想,又把另一个抽屉里的东西清空,全都搬到了这个抽屉里,填满,压实。
抽屉合上的时候,发出不堪重负的抗议声。
他置之不理。
……
那之后,一切似乎回到了正轨。
再也没有人有事没事地晃到作战指挥部蹲点,给每个人带小蛋糕的同时,旁敲侧击地打听少校忙不忙。
楼下的小野猫没人投喂,没人抓去嘎蛋,很快开始泛滥成灾,青天白日地蹲在门口广场上开大会,还偷偷用好几个人的悬浮车前盖磨爪子。
祁洛快下班的时候,也没了在办公室门口守株待兔的身影,让他猜猜今天给他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林星没什么别的本事,只会烤蛋糕。
她烤的蛋糕,比市面上卖的都好吃。
即使办公室里有一些人不看好她和祁洛,更希望祁洛能和冰玫瑰斯特菈在一起,也不得不承认,没了林星投喂的小蛋糕,连上班都没什么盼头了。
好在时间能抹平一切。
除了祁洛外,所有人都渐渐开始习惯接受林星不在了这件事。
再加上一个月后就是斯特菈凯旋的日子,整个作战指挥部都忙了起来——
斯特菈带回的战场前线最新情报要分析,虫族的进化、孵化状态要确认,以及针对虫族最新进化方向的士兵训练方案……
就连祁洛骂人的水平,都恢复到了正常值。
他的直属下级陆觉今日份训练,十组引体向上用时比昨天多了十秒。
祁洛面无表情:
“按照你这个退步水平,不用十年,我就得用小时做单位了。”
“……”
“刚才那组捐出去给隔壁小队。你给我重做,再做不好,就把你也捐过去!”
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了半个月。
祁洛认为,接下来几乎可以预见的忙碌,足以冲刷掉内心那点微不足道的窒闷感。
直到在川流不息的十字路口,看到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像巴甫洛夫的狗一样,大脑反应过来之前,脚下已经紧紧跟了上去。
“林……”
他哑声开口,话到嘴边,眼前又浮现出那冷冰冰的一纸死亡证明。
她不是林星。
不会是林星。
只是背影很像而已。
心里这么说服自己,他脚上却没停,
背影很像林星的女人,看着很不对劲。
她背对着祁洛向前走去,可和她方向相反、迎面走来的人,在看到她的同时,都露出了惊骇的表情。
这使得她的周围几乎成了真空地带。
祁洛也是因此才注意到了她。
她好像意识不到红绿灯的存在,在人行道两端亮起醒目的红色“禁行”光屏时,依旧踏出光屏范围,向着马路中央走去。
下一刻,她的手腕被拽住,向后跌入一个怀抱,被紧紧摁在对方胸口。
“刚才很危险,你知——”
祁洛低下头,刚要训斥,在看到对方相貌的同时,失了声。
这是一张和林星一模一样的脸。
柔嫩,白皙,有些婴儿肥,眼睛看着人时,懵懵懂懂的,带着清澈的愚蠢。
可她的脸,自左脸颊至下巴,横亘着一条狰狞伤疤,横穿整张左脸,皮肉外翻,显然没有被妥善包扎处理,伤口甚至有些化脓。
这让她的脸看上去可怖至极。
“林星”看到了他眼底的震惊神色,被烫到般移开眼,挣扎着要逃。
“别动!”
祁洛加了力按住她,叫她动弹不得,眼神定定地停留在那条伤疤上,直到她半惧半恼地龇着牙,冲他皱鼻子瞪眼。
和她恼怒时的神态一模一样。
她不可能是林星。
祁洛清醒地想。
林星已经死了。
内脏没了半边,流光了身体里的血。
即使没有发现尸体,也不可能活着。
可他嘴上却说:
“我看看,伤口疼不疼?”
……
林星的妈妈还没去世那会儿,她觉得疼、觉得难受,或者想要什么东西的时候,会知道哭。
妈妈去世后,慢慢的,她就不哭了。
因为她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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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有些东西,不行就是不行。
哭也不行。
人生第一道分水岭就是羊水,而她已经败了。
上等人的泪水,是高雅剧目的锦上添花。
下等人的泪水,是庸俗人生的雪上加霜。
没撑到妈妈的头七,她就因为交不上房租,被房东赶出了廉租房。
遗物没能到她手上,被房东扣押了。
房东说:
“在我房子里的东西就都是我的,你要是不想留下给我做奴隶,就赶紧滚!”
她握着小小的拳头,挣扎了半分钟,还是滚了。
她没有办法。
守不住,也夺不回。
十三岁的林星饥寒交迫,拖着行李箱,游魂一样骨碌碌行走在街头。
晚风怡人,灯光把她孤苦伶仃的影子拉得很长。
半坏的路灯闪着惨白的光,吸引着蛾子时有时无地群聚。
借着微弱灯光,她看到不远处的小巷尽头,有几个正在殴打着什么的人影。
她顿了顿,本能驱使着她转身就走。
好奇心害死猫,这是贫民窟的生存法则。
不信这条法则的人,都在角落里发烂发臭了。
晚风送来只字片语。
“委托人让弄残,但他亲爹毕竟是那个人,万一将来追查……”
“拿了钱,咱们就远走高飞了,到时候谁查得到!”
林星的脚步停住了。
被打的人,身世好像很不一般。
走投无路的林星,那个时候只是单纯地在想,如果自己救了他,日后能不能,用这点恩情作为筹码,换得对方替她讨回妈妈的遗物?
想到遗物,她的浑身就充满了勇气。
连小脑袋都比平时灵光了不少。
巷子里的人手握尖刀,正要朝着地上挣扎男孩的膝盖扎下,就听外面传来女孩的呼喊:
“救命!灰蛇帮在追杀我,谁来救救我!”
打人的二人,脸色顿时为之一变。
灰蛇帮是贫民窟第二大的帮派,帮众逞凶斗狠,无恶不作,不买任何人的面子,谁碰都要惹一身骚。
深夜当街追赶一名落单女孩,可以说再正常不过。
但他们还是有一丝敏锐的不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在深夜做?
这么一想,就很不方便跟他们打照面了。
如果那被追的女孩向这里逃……
二人侧耳倾听,女孩已经离得很近了。
其中一人还惦记着完成任务,尖刀就要落下,只听奔到巷口的女孩明显是已经看到了他们,高声喊道:
“啊!有刀!你们要跟灰蛇帮打起来吗!”
害怕随时会出现的灰蛇帮,更怕灰蛇帮误会,持刀的人瞬间收起尖刀,低咒一声,转身攀着矮墙逃跑了。
一眨眼的功夫,巷子里只剩下了浑身是伤的男孩。
林星心跳如擂鼓,迅速跑近,到他近前时,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男孩脸色苍白,面无表情:
“不用给我行这么大的礼。”
林星的手指还在因为紧张而颤抖,害怕留在原地,会被回过神来的二人组折返补刀,吃力地架起男孩:
“走,我带你离开。”
等他们到了安全距离之外,男孩也想清楚了所谓灰蛇帮不过是为了调虎离山的谎言,嗤笑:
“不怕他们找你麻烦?”
林星拖着死沉死沉的男孩走了一路,额上渗出汗珠,又顾忌着自己要是把目的和所求和盘托出,对方会有逆反心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大多都有逆反心理的,于是挤出一个和善的假笑来,伸手去解他衣领:
“别闹了。来,我给你看看,伤口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