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是七点多出门的，这个时候的夜市还未完全苏醒，摊贩已经就位，游客大军尚未到来，只有先头部队到访，隐隐约约有热闹起来的迹象。
她走了没几步，后面就缀上了一个阴暗的尾巴，只是尾巴一声不吭，像是想要接近，又不太确定的样子。
林星一无所知，一门心思地扑在考察夜市上。
这一条长长的步行街呈“丰”字，除了主干道外，一些支线道路也延伸出去一些摊位，但地理位置所限，生意可想而知，肯定不如主干道。
如果要选址，一定要排除这些处于分支道路上的位置。
一路看过去，她发现首都卖的小吃，比贫民窟可丰富多了，除了常规的夏日特供炒酸奶、冰柠茶、凉皮凉面之外，还有疑似网红款的“冰莓爆爆球”、“蛋奶葱花凉粉”、“银河回忆布丁”……等一些听名字完全不知所谓的小吃。
她一路走，一路考察，慢吞吞的，逛了大概三分之一，心里就有数了。
这一路上，看了四十七家摊贩，其中十家卖烤串，七家卖奶茶，三家炒酸奶，八家凉皮，三家手制寿司……总结出的规律就是，大众美食重合度极高，竞争激烈，市场需求已经严重溢出，如果没有自己的特色，难以出头。
但反观只开了一两家的小众网红摊贩，因为本来就是用来打卡的次抛店，不见得多好吃，很多人来了一次就不来了，用户粘性不强，也有很强的时效性，不能够长久，隔一段时间就要捣鼓新的网红食品，从进货渠道到制作工艺都要重新调整，成本太高。
所以，如果她真的要摆摊，必须好好思考一下，什么东西既能保证进货渠道，把控质量，又能迎合大众，不落俗套。
在找到这样东西之后，又要怎样防止其他人跟风，分去自己的客流量，打造自己的熟客圈子……
这些缜密的分析完全出自本能，如果让一个完全没接触过摆摊的人来分析，恐怕无法做到这样全面细致，条理清晰。
但林星宏观思考这些的时候，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些思路的不同寻常之处。
她没有意识到，这种思维模式，已经融入了一些高级的市场竞争理论，包括品控、市场调查、打造竞争壁垒、私域运营……
一些经验丰富的生意人也能粗略总结出这些道理，但显而易见，这其中不包括年纪轻轻的林星。
现在的她，无法察觉这种根植在潜意识里的，隐隐属于高级阶层的分析逻辑，究竟是怎么来的。
思考告一段落，林星大致有了点想法，她停在那里歇脚，视线不自觉落在旁边一个轰烤大蚕蛹的摊位上。
这是一家夫妻店，女人负责收银，男人则围着围裙，精神十足地吆喝：
“你没有见过的虫族蚕蛹，包大只！现场烧烤！独家秘酱！十八种口味自选！强推奶香芝士和蜂蜜芥末味！”
那些蚕蛹果然很大只，一串六个，每个都有鸡蛋那么大。
男人说着将三串蚕蛹翻了个面儿，火焰热烈地腾空而起，几乎燎到推车顶部。
林星一眨不眨地看着，金澄焰色在她瞳孔中跳动，高温几乎扑到她脸上。
她的瞳孔有那么几秒失去了高光。
落在已经尾随了她一路的莱茵眼里，她站在蚕蛹摊前，既没有问价，也没有离开，就那么眼巴巴地看着，瞧着有些可怜。
莱茵知道自己不该跟着她，这样看上去像个变态。
更何况她又不是林星，他没必要……没必要和她打交道。
可他不自觉跟了几步后，发现祁洛没有和她一起。
这个点，祁洛绝对下班了，可他竟然没有来找她，而是放她一个人在这里逛。
车从影说祁洛养她是养了个替身，现在看来，祁洛对这个替身并不上心。
呵，看他过去对林星爱答不理的样子，养替身就已经算离谱，怎么指望他对她好。
替身在每个摊位前面都停了停，看上去很馋，可她最后什么都没有买。
一定是没有钱。
她好可怜。
一股没来由的针对祁洛的愤怒涌上心头，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卑劣的窃喜。
夜市鱼龙混杂，很危险的。
祁洛不在，只有他能帮忙顾着她了。
“来一串。”莱茵上前，用终端付了钱，将一串热腾腾的烤蚕蛹递到呆愣着的林星面前。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莱茵，更没想到对方竟然会买吃的送给自己。
她迟疑道：
“多少钱？”
莱茵想了想，撒了个拙劣的谎：
“我刚刚看错了，以为这是烤面包。我不爱吃蚕蛹，你帮我吃掉吧。”
林星垂眼看着那串烤蚕蛹，还是没有接，拒绝的意味很明显。
她只是好奇，所以在这个摊位前多站了会儿，并不是真的想吃。
莱茵的手举得有些尴尬。
他默默地把烤蚕蛹收了回来。
林星转身走了几步，发现他跟上来了：
“我记得你叫莱茵。请问找我有事吗？”
莱茵总不能说他毫无缘由地跟了她一路。
只能掩饰性地啃了一口烤蚕蛹，差点被熟悉的烧烤噎得生理性反胃。
他脸色涨红，艰难地将蚕蛹吞咽下去，鼻腔里还蔓延着折磨了他整整八个小时的烟熏味。
要命！
见他实在难受得厉害，林星下意识上前一步，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噎着了？”
莱茵拼命摇头，等他缓过来，才临时想到了一个借口：
“我没事——我刚下班，回家的路经过这里，就是那个——跟你顺路。一起走吧。”
虽然地铁站和停车场全都在反方向。
但还是顺路。
别问，问就是顺路。
莱茵心里清楚，自己只是想多看这张脸一会儿。
尽管她戴着口罩，遮住了脸上疤痕，但即使是那双眼睛，即使只是那双如雨后晴空般澄澈清透的眼睛，只要能落在他身上，他都有种失控般的欣喜。
再多看看我。
多看我一眼吧。
令我，饮鸩止渴。
林星对他所谓的顺路借口倒是没有提出异议，反正她也考察完了，该回去写计划书了。
莱茵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他侧头，看向走在自己身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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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毛茸茸的发顶。
尽管潜意识里告诉自己，她只是和林星长得像罢了，但情感上还是一厢情愿地想要与她亲近。
特别是在昨晚的那个梦之后……
想到这里，他眼眸微沉，强迫自己别过目光。
其实可怜的人是他才对吧。
居然试图在一个替代品身上找她的影子。
林星敏锐察觉到身边的莱茵不知想到了什么，情绪明显低落下去，垂头耷脑地兀自沮丧。
两人本来肩挨着肩走，也被他刻意拉远了些距离。
她不明所以，不过考虑到她刚刚什么也没做，莱茵心情低落的源头应该不在她。
这个年纪的青少年，多半是有什么这个阶段特有的心事。
以他俩萍水相逢的交情，他不一定愿意跟自己倾诉。
再加上三岁一个代沟，她跟他之间至少得有一个。
于是，她毫不内耗地忽略了。
莱茵自己跟自己较劲了一会儿，又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他想，我就每天悄悄的，悄悄的过来看一眼她，只看一眼，不做别的。
这样就不会显得很可悲了。
他刚把自己哄好，林星就停下了脚步。
莱茵发现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步行街，来到了公寓所在的小区门口。
“我到了。”林星站在路灯下，回首望了一眼小区大门，“你也早点回去哦。”
“等下……”莱茵迈前一步，却又卡了壳，不知该说些什么。
林星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觉得他这个人很奇怪，看着是个爽朗帅气的大狗狗人设，说话却吞吞吐吐，不干不脆的，半天汪不出一个字。
怪违和的。
“那个，我最近放暑假！”
“……呃，恭喜？”
林星慢吞吞地斟酌了一下。
“不是，我是说——我很闲的，你冰箱里如果缺什么，跟我说，我去买！祁哥他平时很忙的，如果他有顾不到的地方，你可以找我！”
话一旦开了头，往后就越说越顺，莱茵的眼睛也越来越亮，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已经在撬墙角的边缘危险试探。
林星摇摇头：“谢谢你，不过不用了，祁先生请了保姆，她会补充食材。”
莱茵的神色黯淡下去。
林星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件事：
“说起来，祁先生平时确实很忙，如果你有空的话，我确实有件事想麻烦你。”
莱茵的神情立刻专注起来，一双黢黑发亮的眼珠不错眼地注视着她。
“是这样的，我之前遇到了一些事故——”
“林星。”
她的坦白被一道略带慌乱的声音打断了。
她回首，看到把白色军装外套搭在臂弯的祁洛，站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
他的衬衫有些皱，在已经开始炎热起来的夏夜里，肩背沁出薄汗，透过濡湿布料，能若隐若现看到皮肤的颜色，紧实肌肉随着呼吸缓缓起伏。
按理说，他这种级别的人，一般出行、上班、在家，都有空调吹，不至于热成这样。
除非，他在楼下等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