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风刀霜剑
    祁洛直接越过艾萨克,要伸手去抓林星的手腕,艾萨克警觉地抬臂挡开:

    “她是我罩着的——你又是谁?”

    祁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手上使了力将人往一边拨去:

    “林星,跟我回去。”

    她是已死之人!

    她不能频繁抛头露面,可能会被人认出来!

    偏偏他什么都不能解释。

    祁洛的动作越急躁,林星就越害怕,她像老鹰捉小鸡一样往鸡妈妈艾萨克身后躲:

    “救我!”

    艾萨克明白过来,骂了句含糊的粗话,身子更多地挡在了林星面前,青黑蛇形纹身一直蔓延到脖颈。

    他的警惕姿态就像一条鳞片炸立、威胁天敌的眼镜蛇:

    “回答我的问题,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带走她?”

    他对着林星说话时温言软语,对着祁洛却凶相毕露,奔三的人身上不难看出专属于少年人的痞气,棱角张牙舞爪地支棱着,这么多年浸染红尘,竟然没被磨平一点。

    他见祁洛靠近,直接伸手推搡他,警告他离林星远点儿。

    祁洛想越过他去抓林星,基本不可能,甚至还被他推得差点撞在桌子上。

    祁洛烦躁,没心思和他纠缠,索性使了巧力,趁他伸手再来推,单手抓握对方手腕,另一只手锁住脖子,出腿将人绊摔在沙发上。

    艾萨克重重仰面摔倒,闷哼一声,祁洛趁他爬不起来,一只长腿暴戾踩在人腰窝,威胁性地碾了碾,垂眸冷冷看他:

    “不要耽误我的时间。”

    他的本意不是要动手,只是想叫对方知难而退。

    谁知艾萨克摔倒的时候眼前冒了一瞬金星,随即血液里街头斗殴的凶悍被激起,喘着粗气,红了双眼,提气蓄力,一拳携着风声向祁洛脸上挥去,后者早有准备,侧头避让,又是几招之内将人撂倒在地。

    在军队里千锤百炼出来的实用格斗术,和街头混混摸爬滚打的斗殴哲学,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东西,艾萨克完全不是祁洛的对手,刚开始几乎被压着打。

    如果他老实认输也就罢了,可他每次都在祁洛想收手的时候,更狠厉地挑衅回去,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打法,誓要从祁洛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而且艾萨克在和祁洛的对打中并不是一味挨打,他一直在找时机反击,挨打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如果不能在对战中迅速学习,就无法在贫民窟那种地方活下来。

    在揍人和被揍的反复拉锯下,艾萨克迅速成长。

    祁洛本不想和人动手,他根本不是这种冲动的性子,可几件事情压到一起,加上艾萨克不依不饶的态度,让他为了避免被死缠烂打而受伤,只能先把对方揍到服气为止。

    二人你来我往,祁洛游刃有余,艾萨克则拼尽全力,一时之间竟僵持不下。

    林星想上去拉架,但是在疾风骤雨般的拳拳到肉中,根本插不进手,转头求助地望向一旁看好戏的简墨,对方却一脸兴味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和别人大打出手,甚至在察觉到林星的目光之后,饶有兴致地问她:

    “你觉得谁会赢?”

    疯了,疯了。

    林星快要气昏古七了。

    幸好在那之前,有个比她更有资格气昏古七的人登场:

    “不许打了!再打我录视频了!送你们上热搜!

    “都给我住手!”

    林星回首,不知何时从二楼下来的,是她昨晚救下的女孩,也是这间酒吧的老板。

    她说她叫黛莎。

    祁洛听到声音,停了动作,艾萨克本想追击,被林星一把拉住手臂,他前倾的身体止住,回首看了她一眼,啧了声,收了手。

    艾萨克从林星的描述中总结出,这个祁洛是个不怀好意的控制狂。

    限制她出门,限制她工作,甚至还给她安定位器。

    十足的变态!

    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妹妹不能继续受这委屈!

    于是在二人拉开距离后,艾萨克当机立断拉着林星跑了。

    “哎!”

    黛莎喊了一嗓子,却只见二人从后门迅速溜走的背影。

    祁洛起身要去追,只听黛莎语气不善:

    “你留下!刚刚打坏的桌椅,赔钱!”

    刚才离得远,黛莎并未看清闹事的人是谁,等到下了楼梯,走近了,才冷笑一声:

    “这不是祁少校吗?”

    祁洛急着要去追人,没理她,只听黛莎加了一句:

    “是你就更好了——按市场价双倍赔!”

    是了。

    黛莎是林星“死后”,不待见他的人之一。

    祁洛觉得有些奇怪,林星之前和她算不上关系很好,甚至在他的认知里,二人连话都没说上几句。

    她又是从哪里跳出来打抱不平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祁洛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刚刚打架时弄乱的衣领,不欲纠缠,往后门快步走去:

    “账单寄过来。”

    就在这时,刚刚闭合的后门门扉,再度被从外打开。

    林星被艾萨克拉着,神情凝重地退了回来。

    陆觉通过天网查到这里,带着人手赶到,此时已经包围了酒吧。

    正门和后门都被堵住。

    他们插翅难逃。

    “艾萨克哥哥……”林星非常冷静,知道自己一定会被抓回去,迅速附耳小声说了一串地址,“我现在住在那里,之后不知道还能不能正常出门,你——”

    “够了。”祁洛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对林星的回避态度感到费解,“林星,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逃。”

    林星难堪地揪紧了艾萨克的衣袖。

    她又在本能地依赖那个人了。

    祁洛敏锐地察觉到。

    “你……”林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我觉得你看我的眼神不清白。

    这样说太自恋。

    我不想掺和进一段乱七八糟的情感关系。

    这样说又有点伤人。

    我觉得你在控制我,叫我很不舒服。

    有点矫情,在外人看来过于不知好歹了。

    最终,林星慢慢从艾萨克身后走出,挑了个杀伤力最小的:

    “我想工作,养活自己,不依靠任何人地活着。可是你不让我工作。”

    “我不需要精致的公寓,华美的衣裳,源源不断的零食和高价雇佣的保姆。

    “不需要以‘为你好’为名,构筑的华美城堡。”

    我本是从风刀霜剑里成长起来的啊。

    *荆棘刺破了我的双足,也组成了我的皇冠,

    北风带走了我的体温,也强健了我的体魄。

    群狼环伺叫我不得安眠,但也叫我不易沉沦。

    长夜难明叫我不辨方向,但也叫我心火不灭。

    不要给我华服和马车,给我铠甲与长剑。

    我需要的不是沉坠的、密不透风的“好”,而是能让我时刻保持清醒、保持自我的“不好”。

    我知道这在别人看来很古怪。

    但,不行吗?

    林星轻声问:

    “我想要靠自己,堂堂正正活着,不行吗?”

    祁洛长久地注视着她,好似从她坚毅面容上读出了未竟之语。

    他想起了从前的那个林星。

    虽然说是打着追他的名号而来,但她本人在工作和生活上的态度,也非常积极,在和他无关的事情上,也依然会抱持十二分的热诚与努力。

    战后清点部,一个岗位,两万比一,有些人提前一年开始备考,她却只花了三个月。

    她是以一介未受过正经教育的、底层出身的身份,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黑马。

    当之无愧的万里挑一。

    工作之余,似乎还在蛋糕店兼职打工。

    蛋糕业务都发展到了单位,广受好评。

    他教过她写字,她就能将字练成和他五分相像——

    这必定要耗费大量时间去临摹与学习。

    还有许多许多,他从前留意过的、不曾留意过的细节。

    林星身上,总是有一种叫他望而生畏的生命力,像是不在乎自己燃烧了多少,她有十,就给你十,自己一分不留。

    叫那个被畸形的家庭与伦常、不负责任的父母与过于诡谲的上流社会,磋磨得心态如同迟暮老人的他,久违地听到了心音的鼓动。

    砰咚,砰咚。

    安稳地、炽热地,重新开始跳动。

    而且,不是从今天开始的。

    是从,非常遥久的曾经。

    想要。

    很久之前,就想要了。

    模糊的情绪一闪即逝,记忆里好像有纷纷扬扬的雪,还有背对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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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披着北风行走在漫天飞雪中的女孩。

    场景已经几乎被遗忘,只有那一刻的情绪,历久弥新。

    啊。

    是这样啊。

    是他自欺欺人。

    是他不愿步母亲后尘,在指定的未婚夫妻关系之外,横生枝节。

    是他不识好歹,循着长辈给他选定的、自以为正确的道路,深信不疑地往前走着,将她一次次捧上来的一颗满溢炽热的真心,弃若敝履,摔得粉碎。

    她一次次粘起来,又一次次送到他手中,给他打碎,像是推石头的西西弗斯,不知疲倦。

    如今她将这一切全都忘记了。

    她解脱了,不必再推石头了。

    那他呢?

    记得这一切的他,要怎么办!?

    他怎么能够当作无事发生,当作毫不知情?

    林星解脱了,他却坠入了深渊。

    他终于敢承认,自己没想象中那么毫不在意——在她不要他之后。

    巨大恐慌席卷心头,有来自现在这个祁洛的,也有过去的少年祁洛残留的强烈情感。

    它们蛰伏许久,一向安分,却在此时一并造访,来势汹汹,冲垮了祁洛过高的心理防线。

    千里之堤,在长年累月的侵蚀下,终于裂开一口,最终溃不成军。

    察觉到自己心意的祁洛,再也不敢自欺欺人。

    他上前一步,视线柔和地笼罩着她,声音似哄劝,姿态放得很低:

    “你跟我回去,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林星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依旧警惕:

    “不必了。我有地方住,等我赚到钱,会把租金和伙食费打给你……”

    说到这里,又像想起什么一般,补充道:

    “但要等我买了终端之后。或者直接给你现金。”

    祁洛默了默,有些艰涩地问道:

    “你打算住在哪里?”

    视线隐晦瞥向艾萨克。

    是要跟他住在一起吗?

    他们是什么关系?

    但他不敢问。

    她失忆了,却偏偏记得这个男人。

    这足以说明,这个男人很重要。

    比他重要。

    一股新鲜的、难言的酸涩从心头涌上,祁洛暂时还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明明他的情绪通常不会被这点小事左右。

    可就在踏入这家酒吧之后,所有的一切好像都不受控制了。

    林星困惑于他反常的服软,转头和艾萨克对视一眼:

    “我暂时住艾萨克哥哥家。”

    意料之中的答案。

    祁洛扯了扯嘴角,本想露出个讽刺的笑,却在触及林星目光的一瞬,生生压下。

    他明白该用怎样的话术说服林星:

    “你想摆摊,市中心的夜市是最好的选择,那里客流量大,治安也好,进货也方便。如果你要住在这附近,不说治安——”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番凌乱的酒吧内部:

    “你又能找到什么像样的工作呢?”

    一旁的黛莎翻了个白眼。

    她没认出林星,只觉得祁少校今天是吃错药了,大费周章地到她店里抓人,打架,还在这里贬低她的选址。

    呸,渣男。

    一旁的林星闻言,沉默片刻。

    她不得不承认,祁洛说得对。

    可她还是不想回——

    “如果你愿意回去住,你要做什么,我都不干涉你。”

    祁洛走近一步,语气前所未有地柔和,向来冷硬的眸光软下来,竟带了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这在不可一世的祁少校身上简直是千载难逢。

    一旁看着的简墨已经开始掏终端录像了,在接收到儿子投射过来的冰冷目光后,才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对林星就是好言相劝。

    对亲妈就是重拳出击。

    双标。

    林星还在犹疑,对于祁洛这样的让步感到困惑:

    “你没必要这样帮我的。我们只是朋友不是吗?不管是过度干涉也好,这样上赶着帮我也好……这都超出了朋友的范畴,不是吗?”

    “……”

    祁洛无法反驳。

    最初是他撒谎,说他们只是朋友关系。

    如今被她拿来质问他,也是理所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