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他要房门大开
    这真是荒诞的一晚!

    程澄睁眼的一瞬,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她缓缓地侧头,又蹑手蹑脚地起身。

    一边回头观察床上的人的动静,一边绕开满地的狼藉往外走。

    暗恋会不会暴露另说,她现在脑子被一个想法占据:

    ——那就是逃。

    邓新晟还在熟睡,但从皮肤上横七竖八的红色抓痕上不难推测出昨晚的战况。程澄心虚地移开视线,心说还是放纵过了头。

    她临走前特意看了眼日期,又折回来在桌上留下张便利贴。

    ……

    卧室门被轻轻掩上的一刻,床上“熟睡”的男人睁开了眼睛。

    邓新晟自然把程澄从头到尾的举动都“看”在眼里。

    他的视线在门上驻留了两秒,才转向桌角那张黄色的便利贴。

    「这个月够了,之后我要出差。」

    大字洋洋洒洒地铺满纸上,看得出留字条的人落笔多么凌乱。

    邓新晟当然知道程澄纸上写的“够了”是什么够了,他摩挲着便利贴,折起又拆开,末了才放进抽屉,意犹未尽地起床。

    家里早就没有程澄的影子,邓新晟坐进车里时,一个想法冷不丁地冒出:“酒真是个好东西。”

    当然,婚姻还是意料之中的美妙。

    邓新晟吩咐司机开车去公司,吹了一路的风,脑海中的理智才渐渐回笼。

    他忍不住拧起眉,整个人的状态仿佛吃下了一颗裹着糖衣的药丸,甜味褪去,苦味泛起来。

    让他烦恼的事,不止一件。

    首先,他要藏好自己知情暗恋的秘密。程澄就像是个小偷,他不能贸然开灯,这样会把她怕跑。这一点已经有前车之鉴了。

    邓新晟摸摸脸,忽然又笑起来。

    这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傻笑的样子,引得司机频频回头。

    他却浑然未觉。

    因为他脑子中已经进行到下一步,他严谨到为自己定制了一条行为准则:不能冒进,要敌进我退,要循循善诱。

    ——他要房门大开,引着小偷去探索。

    紧接着过渡到他烦恼的第二件事——生日礼物。

    他要为程澄几个月后的生日准备一件别出心裁的礼物。至于要如何别出心裁,邓新晟想到昨晚生日宴上的场景,蓝山抱着她的老公哭得涕泗横流。

    同为男性,攀比心在隐隐抬头。

    ……

    工作是最快能让头脑降温的东西。

    程澄做贼心虚地来到公司时,蓝山等人已经就位了,会议、合作等都有条不紊地推进着,与昨天的模样判若两人。

    孟鑫昨天有事没去生日宴,倒是一如既往地公事公办。

    她见程澄来,大步流星地找过来,程澄有些打怵。

    “程总来了?”孟鑫问。

    “结婚了就是麻烦,家里那位天天绊脚是吗?”

    程澄头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形容邓新晟,噗嗤笑出声。

    她忙道:“姑奶奶,活我多干点行吗?”

    孟鑫早年结过婚,现在又成了不婚主义者,她看着程澄,用过来人的眼神盯着她看,半响道:“我劝你别太上头。”

    她拿出对待工作的态度,又说:“男人就那样,工作才是永远不会背叛你的。”

    “我知道。”程澄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

    孟鑫把手里的一摞文件放下,这才将信将疑地走开。

    两个小时后,程澄骂走最后一批项目汇报人,终于结束了上午的工作。实践出真知,工作确实能够让人断情绝爱。

    私人手机发来一条消息,程澄打开。

    是程正原,他的父亲发来的一条久违的短信。

    「今晚有个聚餐,你也来和爸爸招的学生见见面。」

    程正原年轻时也是个企业家,从一线退下来后被南华大学聘去做了经济管理系的教授,年年都会带学生。

    程澄临时查了今晚的行程,推掉几项腾出时间。

    「好。」她回复道。

    ……

    程澄先回家了一趟,妈妈去世后她跑这里跑得并不勤,楼下花园的柿子树没人打理,还是结了满树的果子。

    程正原和几个博士生在聊论文的事情,而有一小撮学生得了老师的许可,去花园摘了十多个小柿子回来,连枝带叶地摆在桌上。

    气氛倒也莫名地融洽。

    程澄并没有特意跑到父亲的学生面前显眼,她把提前买好的饮料摆在桌上,让学生们自己去拿。

    这一项不起眼的工作以前都是妈妈在做,现在程澄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这项工作。

    餐厅已经提前预定好,看着时间到了,程正原才放这群学生出来,程澄特意开车来的,和爸爸分两批载人去餐厅。

    “师姐,听说你结婚了!恭喜恭喜!”车上有程正原以前毕业的学生,和程澄的关系更熟稔些,主动打破了沉默。

    “嗯,他也是南华大学的。”程澄回答。

    “哇,师姐,你们都是20届的吗?”那人说,“刚才老师还说,这顿饭也有20届毕业留校任教的师姐来呢!”

    “你们那一届牛人好多啊。”

    程澄笑笑没放心上,只又寒暄了两句。

    很快,人就在预定好的雅间内聚齐了。

    服务员临上菜之际,一人抱着花束姗姗来迟。

    “程老师,不好意思,我没来迟吧。”来人说着把花束放在房间一侧,自然地坐到程正原身边的空位,并把带来的酒放在桌上。

    礼数周到,引得席上其余人纷纷注目。

    程澄隔空看着来人,却还端坐在座位上,没有起身。

    实在是,来人她不仅认识,甚至不久前还见过面。

    “梦遥,我邀请你来的,你还带礼物来做什么。”程正原喜笑颜开。

    “我也想来的,老师。”林梦遥乖巧道,“之前没申到您做导师,现在您师门聚餐叫我来,我算是来蹭饭的。”

    程澄听着她说的漂亮话,又看看被她哄得喜笑颜开的程正原,越看越觉得他们才像父女。

    席上林梦遥在老师身边作配,端酒倒水,事事有眼力劲。程澄倒乐得清闲,只时不时地与学生搭上几句话。

    饭局上多数还是学生,心思单纯,程澄混在其中,东听一嘴,西凑一句,权当工作之外的休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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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边的几位学生齐齐“喔”了声,程澄的注意力才被吸引过去。

    “说起来,我和你妈妈也是朋友。”酒过几旬,程正原缅怀起来。

    只要不是聊学术,聊八卦大家都爱听,特别是老师的八卦。

    聊得火热的几把人都停下来了,翘首看向程正原一侧。

    程正原没意识到饭局上的变化,还在自顾自地说道:“你妈妈还好吗?我们各自结婚后,都有很多年没有联系过了。”

    各自结婚后?学生们像是嗅到了秘辛,饭也不好好干了,瞠目结舌地瞪着。

    程澄脸色难看至极,但仍未离席,还在听着。

    林梦遥笑着:“她现在一个人在国外,过得逍遥呢。不比我,还要接着上班工作。”

    要不是邓新晟,程澄其实从未在意过生活中是否有林梦遥这类人,她们会一直保持着点头之交。即便她突然出现在师门宴上,程澄也没有多费心思去关注她。

    但此时此刻,程澄眨也不眨地盯着林梦遥,第一次有些失态。

    ——那人姓林,林梦遥也姓林。但林梦遥竟然是那人的女儿?

    “年轻人嘛,多吃吃苦总是好的。”程正原说道。

    两人之间的话题渐渐从上面移开,成了留学读书种种,聚焦在他们身上的目光才渐渐地散开。

    程澄眼神失焦,恍惚挨到了饭局末尾。

    地铁站就在附近,学生们一起回学校。

    人越走越少,林梦遥也借机走到了程澄的面前。

    程正原当老师惯了,习惯把来的人都安顿好,恰好程澄开车来的,他问道:“梦遥,你和程澄顺不顺路,正好让她捎你过去。”

    程澄没问她住哪儿,只抬头说:“顺路。”

    等到林梦遥和程正原道别后,程澄把人带上了副驾。

    她把车启动,两侧的霓虹被甩在车后,拉成斑斓的两道线。

    程澄艰涩开口:“你妈妈是林雨晴吗?”

    林梦遥活络了一晚,现在却冷淡下来。

    “是。”她简短地回答。

    程澄又不吭声了,她恒久地沉默下去。

    林雨晴这个名字,曾以各种形式横亘在程澄的童年记忆中。

    它是父母吵架时嘴里喊出的名字,是程正原从不让人触碰的书封上的名字。哦。还有,是癌症晚期的母亲回忆往昔时,一生都在介怀的名字。

    林雨晴这三个字,远比林梦遥三个字更具冲击力!

    它只是存在着,就占据了程澄妈妈一生都求而不得的爱意。

    林梦遥以为程澄还会再问些什么,等了半天却再没回应。

    又是那一贯高高在上的姿态,林梦遥心里忽然无比烦躁。

    “我以为你会问我,林雨晴和你父亲是什么关系?”林梦遥忽然道。

    程澄说:“我知道他们没关系了。”

    林梦遥转头看程澄。

    她何时何地都轻飘飘的语气,总能把她斯文的伪装轻易撕开个口子。

    她苦笑道:“也对,是她不争气。”

    “她要是争点气,现在程正原就是我爸。”

    林梦遥忽然说出石破天惊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