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云水榭便响起风被割裂的声响。
多年的习惯,南宫亦书每日清晨都会雷打不动的练剑,昨日是突发状况未能练剑,计划今日给补回来。
巫师淮昨夜并未回屋,在院中的树上睡了一宿,再次梦到那个女子的背影,一夜都没睡好。
谁知一大早又被练剑声吵醒。
巫师淮微眯着眼,好奇地瞄了一眼树下之人道,“我昨日就想问,在莲花座的幻境虚象里你不是用伞吗,怎么后来没见你使过?现在又练起……”巫师淮彻底清醒过来,“你这也不是剑啊!”
回答他的只有南宫亦书行云流水的动作和竹棍划破空气的嘶嘶声。
南宫亦书的手修长纤瘦,却又强劲有力,能够清晰地看见白皙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手腕带着竹棍转动,瞬间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身,狠狠地挥向四周。
树摇叶落,巫师淮反应迅速,随着落叶翻身而下,顺势靠在树干上。一口凉风入体,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将“病秧子”模样体现得淋漓尽致。
“不过随口一问,没必要吧。”
南宫亦书慢慢看过去,手指在竹棍上敲了敲,沉默不语。
巫师淮放下手,嘴角噙着浅笑:“你是不喜欢别人说你是伞修,还是不喜欢别人提你没剑?”
南宫亦书静静望着巫师淮,眉眼一片平静。巫师淮注意到她紧握的手,下一秒,手上的竹棍脱手而出,直直朝自己飞来。
这次巫师淮没有躲,一手抓住了飞来的竹棍,在手指之间来回翻转,画着一个一个圆。
巫师淮目光在竹棍上稍作停留,恍然大悟道:“噢,看来是两个都不喜欢。”
“管好你自己,别咳死了。”南宫亦书面无表情转身。院外两道声音交替传进南宫亦书的耳朵,越来越近……
“我让你起开。”一个女子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柳潭刻意压低声音问:“你一大早风风火火带着这么多人要做什么?”
“我又不是来找你的。”
“你身子好了吗就到处乱跑?”
“哎呀,你别管。”女子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嚯,我还不想管呢!”
嘈杂之中,南宫亦书看见柳潭和一名女子冲进院子里,正是江木栖。
江木栖被柳潭几次三番地阻拦,一张小脸皱在一起,很不开心。转身便发现院中的南宫亦书,和柳潭一起安静下来。
南宫亦书看着江木栖,气色红润,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眸紧盯着自己,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下一秒,江木栖就朝自己扑了过来。
“恩人!”江木斯还没碰到南宫亦书,就被柳潭横插一脚,向后拉了一把。
江木栖甩开柳潭,心中的怒火不可压制地直冲颅顶。让他请个人请不来,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拦着自己,现在还要阻拦自己亲自报恩……怎么?我是会吃人吗?!
“六坛子,我忍你一早上了,别得寸进尺!”江木栖凑近柳潭耳旁咬牙切齿说。
柳潭:“……”你那是报恩吗?你那分明是饿狼扑食!!!
柳潭轻声说:“我只是提醒你,你家恩人不喜欢别人碰她。”
江木栖用余光瞟了南宫亦书一眼,清冷不染微尘,又看着柳潭无比真挚的眼神,问:“真的?”
柳潭诚恳地点头。
江木栖立刻理了理衣裙,脸上换上一个恰当的笑容,稳步走向南宫亦书。
又怎么不是大家闺秀?
殊不知,他们两人的对话早已经传入院子里另外两人的耳中。
巫师淮右手握拳放在嘴边,浅笑中带着轻咳。
南宫亦书不咸不淡地收回目光,江木栖已经来到她面前。
“多谢南宫姑娘救命之恩。”江木栖双手抱拳放于胸前,言辞简洁明了,掷地有声。比起大家闺秀,更像是江湖儿女。
柳潭闭眼扶额,他就知道江木栖坚持不了多久。江木栖从小性子洒脱,让她像其他大家闺秀行为举止比杀了她还难受,刚刚那几步已是极限。
南宫亦书的目光在江木栖身上流连,江木栖难得地有些紧张,却见对方展颜一笑,如观明月。
“举手之劳,算是还柳潭一个人情。”南宫亦书实话实说。
“他是他,我是我。恩人还他人情与我欠恩人恩情并不冲突。”江木栖说完拉着南宫亦书在院中石桌前坐下,全然忘了柳潭的提醒。
“都进来。”江木栖朝院子外喊了一句,只见十个下人抬着五个箱子进来,放下后就都离开了。
江木栖迫不及待地将一个一个箱子打开,五大箱子里全是金银珠宝,金光闪闪摆在南宫亦书面前。
柳潭两眼一黑,连忙上前将江木栖拉到一旁小声问道:“你带这些东西做什么?”
“报恩啊,不然还能做什么?”
“……这么报恩的吗?”
“不然呢?”江木栖皮笑肉不笑,“像你一样送衣服。”
虽然不知道江木栖从何处听来的,柳潭还是无言以对,现在回过头来想想确实有些离谱。
“那……江伯父知道吗?”
“当然!”江木栖扬起小脸,满脸自豪,“这些可都是我和我爹精挑细选的。”
柳潭算是知晓江木栖随谁了。
江木栖斜睨着柳潭一把推开,回到南宫亦书面前,转头换上明媚的笑容。
“不知道恩人需要什么,就准备了这些,还望恩人不嫌弃。”
南宫亦书望着地上两大箱白银,三大箱珠宝首饰,淡淡说道:“江府……挺实在。”
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财。默云城几大家族当真不是说说的。
得到南宫亦书的回应,江木栖像是得到肯定,眼中闪烁着无比喜悦的光芒,整个人神采飞扬。
“恩人喜欢就好。”
“呵。”轻轻一声低笑响起,三人转头看过去。
江木栖这时才注意到树下倚着一位红衣男子,长得跟个妖精似的,却又带着清冷疏离的气息。江木栖抿唇摇头,可惜了,一看就不是长命之人。
江木栖不满问道:“你笑什么?”
巫师淮的视线停留在南宫亦书身上,随口回道:“没什么。”
江木栖皱眉:“奇奇怪怪。”
南宫亦书感受到身后不远处的目光,眼底闪过一丝暗芒,上扬的嘴角带着几分浅淡的笑意对江木栖说,“我很喜欢,不过这些东西太多。”
南宫亦书指着一箱银子,“它就行。”
巫师淮警惕,她又要玩什么花样?
柳潭震惊,仙人这是要下凡???
江木栖欢喜道:“一点儿也不多,这些身外之物哪能比得上恩人之善举,以及受的伤,流的血。”
空气一瞬间安静下来。
这回轮到南宫亦书不知道说什么,原以为五箱金银珠宝已是奇特,没想到江木栖的话更让人头皮发麻,震得人浑身不自在。
果然,能与柳潭成为朋友的人都不是一般人,都是奇人。
江木栖毫无察觉,看着南宫亦书问:“我一醒来便听闻河神已死,日后不会再有河神娶亲一事。还听闻河神其实是妖怪假扮的,所以好奇想问问是真是假?”
“你可认识后佴?”
“后佴……好像有点儿耳熟。”江木栖仔细回想,还真想到一个,“那个手里拿着一个风铃的登徒子啊。”
柳潭问道:“什么登徒子?他欺负你了?”
“就凭他也想欺负我,问过我手里的鞭子了嘛。”江木栖一脸不屑。
南宫亦书平静地开口:“后佴就是河神,或者说后佴假扮了河神。”
江木栖惊讶地睁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地样子,“他是河神?!”说着说着狂笑起来,“就他,也配当神?还河神,我看水怪更合适。”
“他还说你们之间的赌约,他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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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柳潭沉声问道:“你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人,还有什么赌约?”
“大概十日前,我在雀离桥下遇到一个算命先生,说我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让我在花灯节前都不要出府。但你知道的,这些不过江湖骗子的惯用话术,我向来不信的,所以就没当回事。”
江木栖也没想到这个算命先生还真有些本事。
“第二日的时候就在东街河边遇到了那个登徒子,说要和我打一个赌,我是他命定的妻子。这我可忍不了,反手抽了他一鞭子,就没再搭理他。芸香将算命先生的话告诉了我爹,我爹担心我又刚好有事要去卢沧,所以不让我在花灯节前出府。事情就是这样。”
江木栖觉得自己也是倒霉,闲来无事去东街逛了逛,却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还差点儿成为他的新娘。
还命定的妻子,他命还挺长,这么多妻子,也不怕折寿。不对,他已经折寿了,人都直接折没了。
“就这样?”柳潭眼睛眯起来。
“六坛子,你这是什么眼神?不相信我呗。”江木栖说着揽起衣袖就要动手。
“这是关心你,不识好人心。”柳潭咕哝道。
声音不大不小,江木栖刚好听见,嘴角的弧度渐大,心里的愉悦掩也掩不住。
江木栖及时收住情绪,恢复到平常状态继续说:“那登徒子是怎么死的?”
“被人一剑穿胸。”
“就这样?也太便宜他了。”江木栖有些不满意。又问,“可是恩人杀的他?”
南宫亦书摇头:“不是我。”
至于是谁南宫亦书没有说,因为她也不清楚那两个是何人。
“无论是谁杀得,都是为民除害了,省的再去嚯嚯其他人家的姑娘。”江木栖话虽这么说,但不能亲手让对方尝尝痛苦,还是有点儿小遗憾。
但遗憾太小,转瞬即忘。
江木栖又满脸笑意地盯着南宫亦书。她平常的好奇心并不比柳潭弱多少,现在已经收敛不少。
她对南宫亦书的好奇不单单是因为对方救了自己,还因为柳潭从来不带任何女子回府,她是第一个。
江木栖撑着头问:“听六坛子说南宫姑娘要离开默云城,是要去往何处?”
“万兮城。”
“归家、寻亲、访友……”
“都不是。”
“那去做什么?”
南宫亦书眼尾微微一挑:“就这么想知道?”
“……只是好奇。”
“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言下之意,你的好奇过头了。
南宫亦书知道江木栖没有恶意,但她不喜欢别人追问她的事。以前不喜欢,回到这个世界更不喜欢。
江木栖敏锐地察觉到南宫亦书的抗拒,于是只能硬生生地将好奇憋回去不再问。
这时李管家走进云水榭:“东西都已备好。”
“知道了,李伯。”说完柳潭扭头看向南宫亦书,“我们去外面等你。”说完拉着江木栖往云水榭外走去。
待两人走后,南宫亦书转身注视着倚在树上的巫师淮,巫师淮捕捉到一丝不怀好意。
南宫亦书开口道:“我听说妖都有储物技能。”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装这些银子。”巫师淮目光飞快掠过地上的箱子说,“凭什么?”
“你可以拒绝。”
两人僵持片刻,最后巫师淮认命地将银子收起来。
“你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因为我是人,需要吃饭和休息。”南宫亦书瞥了他一眼,“当然,你就不需要。”
巫师淮:“……”
南宫亦书同柳潭道了别,马车一路向前。
柳潭望着逐渐模糊的马车,心里瞬间空了,像是被人丢下,在那个时间里,只留下他一人还在原地。
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想一想上一次还是在五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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