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气派无比,朱红高门紧闭,门口高大雄伟的石狮即使顶了满头白雪,也不减丝毫威仪。
几个垂髫小儿手拍着手,蹦蹦跳跳到了镇国公府前,童声清脆——
“杨氏阿柳,貌比谪仙,才输小儿——”
“杨氏——”
门“吱呀”一声打开,小厮从角门钻出来,臭着脸赶他们:
“滚滚滚,哪儿的调皮鬼,赶快家去!”
“再让我们听见一次,便带你们去见大人!”
小儿呼啸着散去,小厮在冰天雪地里搓了搓手,忽见一织金红披的纤弱美少年从身前穿过,挑了青帘,坐上马车辘辘而去。
小厮呆住,捉了同伴,失声问道:“小世子……不会听到了吧?”
可小世子经过时,白皙昳丽的面容与寻常无异,半分神色也无。
同伴犹豫:“许是没有。你娘的病如何了?”
小厮目露感激:“多亏了世子爷令青茗姑娘赐下的银钱,已经好全了。”
人都道他们家小世子不堪大用,粗愚笨拙,可他们府上人,从上到下没一个说小世子不好的。
世子面冷心热,纵是胆怯了些,可镇国公府这样顶级的高门,世子便是个肥头大脑的酒囊饭袋,也要被夸上天。
何况他们家世子容色无双,不骄不傲,亦无不良癖好,待下人也温和,除了声名稍逊一筹,已经是顶顶好的了。
但这些虚名,哪儿有实实在在的好处重要?
……
马车辘辘压过宽阔的驰道,在威严肃穆的皇城外被拦下。
青茗与茴香上前出示了名谍,带甲侍卫目光凌厉,仔仔细细地核对过,昂首从身后卫士中唤出来一队,“宫门落钥前接你们家世子。”
青茗道谢,命车夫将马车赶至不远处老树下,冲立在雪地里的纤弱少年笑笑:“世子,我们便在此处等您归家。”
杨柳颔首,被侍卫护卫为内,步在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宫道上。两面高耸的夹道城墙屹立百年风雨,飞舞的雪絮飘落,寂静得能听到雪落的声音。
侍卫带她穿过一座座巍峨的宫殿,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光,琼枝玉条垂落,卫队忽然停下。
圆头圆脸的小太监五福笑道:“苏公公遣咱家来接小世子。”
侍卫长拱手:“有劳。”
杨柳任他们领来领去,只一味走着,不曾过问一句,也不曾有过一丝神色变化。
五福禁不住道:“世子,今次是陛下要见您呢。”
这话本该由杨柳来问,但杨柳真不问,五福也不敢瞒着,一一道来。
“多谢公公。”杨柳牵唇道谢,目光又落在脚下皑皑白雪,听着自己踩在雪地里发出的声响。
五福准备了满肚子的话,都被杨柳这一句话堵了回去。杨柳没下文,他是个奴才,也不好频频同贵人们寻话头。
这般行了许久,五福领她到勤政殿外,自个进去通报,留她在此处等候。
杨柳就在朱漆圆柱旁,从来了之后便端端正正地站着,一步也不曾动过。乌溜溜的眸子望着长阶飘雪,不知看了多久。
门动,两位紫衣高官相伴而出,彼此之间隔着几步距离,疏远冷淡。
杨柳认得他们。昨日宴上,父亲带她见过。
左边黄皮臭脸的是当今左相,薛贵妃的兄长,齐王殿下的舅舅;右边白肤俊美、冲她友好笑着的是当今右相,名门沈氏的家门,亦是国舅,乃已逝皇后的亲兄、太子殿下的舅舅。
杨柳眨眨眼,拱手行礼问好。
薛丞相冷哼一声,不屑搭理,假托有事扬长而去。
沈相倒是温和,看她宛如自家后辈子侄,一连慰问了许多,这才不舍地离去,“阿柳,有空来我府上坐。”
杨柳慢吞吞应好。
又是半炷香,终于通传她入殿。
启元帝搁下批奏折的朱笔,愉悦的心情在杨柳行礼那一刻达到顶峰,爽朗大笑:“阿柳快起,叫什么陛下,叫皇伯伯就好。”
杨柳垂眸,忆及昨夜父亲凝重的叮嘱,嗓音细弱:“陛下,臣还是叫您陛下的好。”
启元帝哼笑道:“怎么,朕做你皇伯伯,你还不愿意了?”他凤目狭长幽深,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但睥睨之时,这些风霜也只是为他入骨的打量添了一层慈蔼的掩护。
苏公公侍立在旁,但笑不语,为启元帝换了一盏热茶。
氛围和乐,杨柳却觉分外焦灼,心脏砰砰跳,像是置于许多道目光的透视之下,讲话哆哆嗦嗦:“我……臣……臣只是,臣、臣……”
臣了半天,半句完整的话也没说出口。那张造化偏爱的玉面上,一双乌溜溜的眸子急得团团转,蕴了一层水汽。
苏公公心内叹气,启元帝亦是沉了脸色:“阿柳,要有样子。”他语气沉怒,语调模糊不清,摩挲着手上的扳指。
苏公公劝:“陛下,小世子流落多年,不知受了多少苦楚……”
杨柳垂首道:“陛下,臣会努力改正的。”
启元帝面上现出几分怜惜:“可怜朕的阿柳。好孩子,受苦了,往后再也没有苦日子了。”
待杨柳走出勤政殿时,各种珍宝古玩赐了一堆,一长串小太监捧着托盘缀在她身后。殿外等待启元帝传唤的文武官员们见了,狐狸眼俱是一转,再看杨柳,慎重更甚。
杨氏阿柳,果真天生好命。
……
自打被镇国公认回来,杨柳便从未再受过难堪。即便偶有错漏之处,周遭众人也都捧着,费尽心机寻由头为她打圆场。
杨柳不是不知道,但她不在意。
昨日宴上她就晓得,太子殿下厌恶她,齐王殿下也瞧不起她。但那又如何,齐王殿下巴不得她能做他的伴读。
因而到了东宫,小太监领杨柳到小书房内,连太子的面都见不到,杨柳也丝毫不觉冒犯。
东宫小太监元宝笑道:“世子,您在此处阅书,殿下此刻要事缠身,不便前来。”
杨柳慢吞吞点头。
四方瑞兽炉中燃着上好的炭火,暖烘烘的。香烟袅袅,自凤凰于飞细座莲花纹香龛中流淌而下,满室清香。
宽阔的书房内,数道书架设立,高接穹顶,回折廊绕,藏书丰富。
元宝侍立在侧,小心觑了眼门帘。
一墙之隔,殿下正在与沈家公子谈话,那儿才是正儿八经的东宫书房。这边只是殿下昨夜命人临时布置的偏殿,专来糊弄这位小世子的。
但这小世子似是毫无所觉,安安静静,垂眸随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便就伏案看起来。
元宝轻轻呼出一口长气。
光从支起的窗子中跳进来,投映在杨柳书上。杨柳眉头微不可见地皱起,挪了挪书。
元宝忙上前关窗,垂眼从小世子案旁经过时,瞥见只言片语:“天欲祸人,必先以微福骄之……”
他是宫中少有的识字太监,忆及小世子惊艳容色、少年心性,还有这泼天的富贵家世,禁不住疑惑。
世子小小年纪,怎就爱看这书?
但转念一想,小世子确是随手一拿,大概是个巧合。
……
“近日庭州大雪,许多县城都受了灾,朝廷拨下去的银两、木炭并棉衣一到庭州界内就失窃。依微臣看,此事与三年前冀北官银失窃案系同一贼党所为。”沈伯安说着,小心抬眸去觑太子的神色,只看到一张贵气俊美的面庞,瞧不出丝毫情绪。
他虽是太子的表兄,在这位一人之下的表弟面前,也不敢不恭敬小心。
烛火舔舐太子英挺深邃的眉眼,那双修长如玉的手交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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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案,半倚在椅子的靠背上,眸子微阖,泄出一丝冷光:“蛇鼠一窝罢了。”
沈伯安忖度着他的深意,忽听得隔壁陈太傅严肃的嗓音传来,另还有一道清脆软糯的少年音。
“太傅……”
“叫先生!”
“先生。”
“都学过些什么?四书可习过?五经呢?”
沉默半响,“都不曾。”
老太傅声音都拔高许多,背在身后的手紧攥着,压了一口怒气,“幼学琼林?”
“亦不曾。”少年垂首。
老太傅气得直哼哼,“那你会什么?”
“只略识得几个大字。”
所谓伴读,明上是陪同太子念书,可往后却是要为太子所用的。陈玄来之前才在陛下面前就庭州雪灾与人辩得面红耳赤,负气来考量这位新伴读,不想却是个榆木疙瘩。
“你都学了些什么?说与老夫听!”
无人应答。
陈太傅气得窝火,低头,正欲呵斥逼问,忽然见这少年眸中清凌凌地倒映着自己怒火冲天的模样。紫红面皮,老目赤红,横眉冷目,活脱脱一煞神。
老太傅愣住:“罢了,随后与老夫一同回府。”
他真是老糊涂了,何至于将在朝堂上受的气撒在半大孩子身上。
却听少年道:“未曾开过蒙,也未曾念过书,只从前洒扫学堂时,在窗外听得夫子讲过四书五经。”
小少年乌黑眼眸与仰头望他时别无不同,无半点羞赧,嗓音细弱,温吞平静地将过往艰辛一笔带过,只回答他的问题。
老太傅沉默半响,亲自展开宣纸,将麒麟镇纸平整压好,磨了墨,“书与老夫看。”
杨柳提笔蘸墨。上好湖笔狼毫吸满了墨汁,颇有意蕴,少年白皙的指节捏着笔杆,分外好看,却在宣纸上方停顿,直到饱满的墨汁顺着尖尖笔端滑落,在宣纸上氤氲开。
她这双手,只拿过扫帚、捏住柳条,还从未握过笔。这握笔的姿势,也是从夫子那儿听来的,并不规范。
陈太傅不急于更正,嗓音威严:“莫怕,落笔便是。”
手仿佛不属于自己。阿柳分明只用了柳条刻字时一半的力,却还是将宣纸弄脏一大片,看不出写的是什么,垂眼不语。
她整个人就像是格格不入,富丽堂皇地、清幽苍凉地。无论在哪儿,总是像置身事外。纤长卷翘的眼睫半垂着,看不清神色意韵。
陈太傅亲自示范握笔手法,耐心地纠正她。她这才持着笔,写下几个笔画粗细不一的大字,仰头看太傅。
老太傅接过,打量几眼,“胜在端正。”
在这位近日声名大噪的小世子眼里,他看到他的面容几近平和,向来深蹙的长眉也舒展开,竟隐隐有了几分仁师气象。
他负手道:“明日老夫为你寻几幅名帖,你择取中意者临摹。”
这位小世子干净得像是一面镜子,清亮剔透,将来人照得纤毫毕现。
老太傅面不改色,只下垂的眼皮下,那双眼睛中闪过怜惜。
太纯粹的人,在皇家是待不久的。
……
东宫书房。
几张宣纸平展地铺在案上。执笔之人腕力不稳,线条如同翻涌的海浪,粗细峰谷扭曲难平。
一双冷白修长的手微撑案缘,狭长的眸子半眯,凝视着这堪称丑陋的大字。
不堪入目,却自有一股倔犟的执着。每一根线条都极扭曲,可观其势,却又端正到刺目,要穿过薄纸,直直刺得人血肉淋漓。
气氛压抑阴沉,小太监元宝默默站直,生怕出什么大事。
太子忽地笑了笑,唇角绽出一抹玩味,“果真如太傅所说,‘胜在端正’。”
杨氏阿柳,你胆怯懦弱的面皮下,哪里来的端正刚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