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祭日
    庭州郡守联合当地豪族冯氏,私吞赈灾粮。

    钦差刘大人的加急奏折传至御前,天子震怒,下令押解庭州郡守杨亷入京问罪,彻查冯氏。

    这一查不得了。

    冯氏侵吞的土地,竟然达到数千顷之多。

    竟是比天下大定时分封给宗亲、功臣的食邑还要多得多。

    “冯氏家主立马就带着子弟向刘大人请罪,痛哭流涕,当场捐了万两黄金拿来赈灾,还写了个狗屁的请罪书——我爹说文采比我好,还揍了我一顿!”

    身披金甲的英武少年绕在杨柳身边,昂首骄傲地等杨柳问他。

    杨柳顺着他话头问:“然后呢?”

    他清清嗓子:“刘大人哪儿敢下决断啊,推说要等陛下处置。庭州到京城这么远,八百里加急也要三天。这三天里,冯氏接济难民,甚至主动给难民分地。大家私下里都猜测,冯氏姿态放的低,又大放血,兴许要逃过这一劫。”

    但他眉眼间还压着几分雀跃,大掌拍上杨柳肩膀,牵连得杨柳晃了晃,吓得他赶紧收手,“你怎么这么不禁碰?”

    杨柳道:“是你太用力了。”

    这少年是宗将军的儿子,名唤“宗临”,自幼习武,于文章上不太得手,武功上却极有天分,一掌下来,杨柳肩关节都响了响。

    当即离他远了几步。

    宗临却没说过瘾,又凑近她,接着上面说道:“结果呢?嗨哟,有个叫'何慎'的书生,竟然带着乌当国使臣告到了刘大人那儿。这使臣,居然被冯氏虐待得遍体鳞伤,险些就死了呢——”

    “这下是神仙来了都救不了冯氏咯。”宗临一张脸兴奋得通红,转头瞥见杨柳脸上神色没一分变化,被泼了一盆冷水,“下次不给你讲了,都不附和我。”

    杨柳道:“嗯。”

    宗临气得牙痒痒,却忽然噤声。

    迎面一位美须髯的中年官员走来,正是何慎。

    杨柳和宗临冲他行礼,得他几句场面话,便错身走开。

    望不见何大人的身影,宗临紧绷的肌肉总算放松下来,“每次我爹看了何大人的锦绣文章都要对我发火,我光是听着何大人的名字都怕了。话说——这何大人脸怎么这么红,还老是看我们?难道我们生得这么俊?”

    杨柳笑:“我肯定俊,你就不知道了。”

    宗临被她呛了一下,指着她想反驳,看到她那张脸,也做不到睁眼说瞎话,抛下一句“我也俊”,气呼呼去了习武场。

    杨柳则回藏书室看书。

    但到了午时之后,萧策安和臣下会话,会让杨柳旁听。

    今日不巧,何慎何大人也在。

    杨柳这些天被他欲言又止的看了许多次,忍不住问:“大人,您有话交代小臣吗?”

    何大人憋了许久,拉过她低声道:“小公子,我抢了你的功劳,实在是对不住你。”

    解救乌当国使臣的人,不是他何慎,正是眼前这个半大少年呐!他一大把年纪,怎敢冒领如此大的功劳?

    来京城之后他就一直向殿下打探,殿下却道此人不欲声张,让他安心便是。他愈发憧憬此人不慕权势的高义,也愈发羞愧,缠着殿下问了好多天,这才知道,他心心念念许久的高人竟是个还未弱冠的美少年。

    他禁不住感慨道:“真是雏凤清声啊!”

    杨柳道:“大人您这就折煞小臣了。您关于突厥受寒南下的论断,对殿下有莫大的用处。除此外,大人您先前的事迹,小臣随侍殿下左右,也是听说过的,实在佩服。只可惜殿下与小臣无法举荐大人,叫大人埋没多时。”

    “区区小功,能换得大人入仕,已经是极好的了,大人不必挂怀。您与小臣都在殿下身边共事,辅佐好殿下,就是你我的任务。”

    何慎红了眼圈,抬袖擦擦眼角:“我何德何能,遇上殿下和小公子。”

    ……

    杨柳放下书册,准备下值。小太监却过来,请她去东宫暖阁。

    地龙烧得火热,杨柳进来就冒了汗。萧策安手持书卷,听到她进来的动静,略抬了抬眉头:“后天便是小年,且放你几天假,元月十六再来上值。但须记,在家中也不可疏忽了功课。”

    杨柳应是。

    萧策安一连交代几件事,零零总总,大多是叮嘱杨柳莫要怠懒。杨柳恭恭敬敬地应了。

    他却抬头皱眉:“话怎么这样少?”

    杨柳便道:“您考臣的功课,臣的话就多了。”

    同人谈话太费心神,杨柳向来能少说就少说。若是避不开,又与大事相关,杨柳便多下些心思,哄人也能哄得不错。跟在萧策安身边久了,溜须拍马的话杨柳也听了不少,能学个十成十。

    当然,存心气人时,也是一把好手。

    萧策安便笑:“行了。听说何大人送了你一本书,叫什么?”

    “《暗夷待访录》。不知作者,但书中奇思妙想甚多,细细思量,又言之有物,是本不可多得的好书。”

    说起感兴趣的,杨柳露出个笑,伸手将窗推开散热,“倒是要谢谢何大人。”

    “不谢孤?”萧策安收回视线,继续看释本。

    轻缓的脚步声接近,杨柳跪坐在书案旁,递上湿过热水的帕子,折叠好送近萧策安:“当然要感谢殿下您提拔了何大人。您擦一擦,冬日不能留汗水,会染风寒的。暖阁这样热,您何不吩咐小公公们减些炭火?”

    她开了窗,冷风吹进来,带走几分燥热,暖阁的温度也逐渐宜人起来。

    萧策安放下释本,仰躺进椅弯,闭眼道:“你来擦。”

    小太监元宝见此,长长送了一口气,感激地看向杨柳。

    殿下对旁人从来都不假辞色,唯独从庭州回来后,对杨小世子耐心些,也听小世子的劝。

    杨柳捏着帕子擦萧策安额头的汗,这才发现他眉头微微拧着。帕子还带着热意,正舒适的温度,轻轻揉开他眉头,竟在他眼下擦去一片脂粉,现出眼底的青黑。

    萧策安肤色白,脂粉敷上去也瞧不出,但眼底的青黑却极明显,竟是一夜未眠吗?可如今已近下值,如此算来,他岂不是从昨天清晨时睁眼到现在都没有休息?

    杨柳这般想着,手下不小心压得重了些,萧策安轻斥道:“轻些。”嗓音里已然含了些困乏的倦意。

    她擦过汗,叫上元宝出了暖阁:“等会儿你把窗子关上,地龙也不要烧得这么旺,让殿下好好睡一会儿。再拿条锦被给殿下盖上,备些清淡的膳食。”

    元宝感激不已:“多谢小世子了。殿下近日忙,一夜未阖眼,如今终于是睡了会儿,谢天谢地。”

    杨柳没问在忙什么,只回身道:“备些冷水,算着时间,两刻钟后叫殿下起身。”

    殿下好不容易才睡着,元宝不太情愿,但依旧应道:“是。”

    杨柳点他:“此事定要记住,不可疏忽。殿下废寝忘食也要忙的,绝非小事。能小憩,却不可以睡过去。若是误了大事,我性命无忧,你们却不见得。”

    元宝头皮一紧,暗道自己糊涂,低声骂自己自作聪明,连连道谢,交代小太监们照做,自己恭敬地送杨柳出宫。

    杨柳拒了,“你护好殿下才是要紧的,不必送我。”

    少年踩着地砖,身形纤瘦高挑,风吹得衣衫晃了晃,人却笔挺。虽然容色好,看着却是清清爽爽的,只让人疑心疏于锻炼,略有些病弱。

    小太监望着杨柳离去的背影,“小世子平日里怯懦,可碰上咱们殿下的事,却比谁都上心细致。这些天大家都看在眼里,实在是没见过比小世子更忠心的了!”

    元宝笑骂:“仔细你的皮,殿下与世子,又岂是你能说的?”斥退了小太监。

    可元宝心里却是赞同他的。怨不得殿下独独对小世子多一份宽待,实在是小世子对殿下太过于忠诚上心。

    凡是殿下有关的,不论是人还是事,小世子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杨柳今日出宫格外不顺。

    已是年前最后一天当值,被萧策安叫过去还能理解,但齐王殿下也来堵她,她就有些不耐了。

    偏偏齐王不自知,笑着邀请她明日去他府上吃酒。

    杨柳道:“实在不巧,臣明日要给我们家殿下送书,抽不开身。”

    齐王脸色冷了冷。他早就打听过,萧策安预备明日起就给杨柳放假,“你是不想来,还是不能来?”

    杨柳真诚敷衍:“特别想,但是不能,太可惜了。”

    齐王愤而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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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擦肩而过时,杨柳甚至听到他身边的小太监骂她不识好歹,蠢笨如猪。

    她也不理会,慢悠悠地顺着宫道出宫。到了家中,又等了许久,直到天色漆黑,杨巍才满身酒气地从宫中回来。

    他揉揉眉心,低声道:“我准备了些书,都是难得的孤本,你明日给太子殿下带去。”

    杨柳挑眉。

    杨巍叹气:“齐王殿下今日到陛下面前告你的状了。”

    “陛下斥责您了?”

    只是念叨了他几句,让他对杨柳上心些,多请些大儒纠纠杨柳的性子。杨巍左耳进右耳出,吩咐手下人照做,却不愿在杨柳面前说这些,只道:“你与太子殿下走得近,这点没错。齐王殿下却是万万不可深交的。只是你明天送书,须得比平日里多些谨慎,更不能在东宫多待,要尽快出来。”

    杨柳好奇:“这是怎么了?”

    杨巍便道:“明天是先皇后祭日。”

    ……

    先皇后出自名门望族沈氏,曾也是无比显赫的门第,族里英才俊杰无数。

    前朝崩溃后,各地藩王纷纷称帝,大雍便是在那时建立的。因着与启元帝结了姻亲,沈氏子弟个个都投入启元帝麾下。

    十年中原逐鹿,群雄并起,声名赫赫的大族沈氏,到了最后,已经是钱粮用尽、子弟凋零。昔日顶级的名门望族,如今只剩下萧策安的舅父沈丞相和表兄沈伯安两个出众人物,门庭已显败落。

    大雍一统天下时,故皇后尚在人世。

    六年前,故皇后与太子宫中对谈,忽然毒发,七窍出血,血流全身而亡。

    天子震怒,彻查椒房殿,打杀宫人无数,终于逼问出一个惊人的消息——故皇后食欲不振,只用了太子送来的食水。

    父子二人大吵一架。启元帝斥太子毒于猛虎,太子讽刺启元帝忠奸不分、多疑近匮、冷血无情。

    天家的争端,又牵连故皇后性命,众臣都被斥退,之后的事情,便是杨巍这等近臣,也一概不知了。

    只从那以后,往日里最和睦的父子两人关系破裂,太子渐渐不得宠,后出的齐王殿下因启元帝的宠爱,声势渐起。

    杨柳也没想到,自己随口推脱的送书,竟成了个苦差事。

    为避免撞上萧策安祭拜故皇后,她特意早早起身,赶在开宫门的前两刻钟守在门外。

    但这般等到诸公下朝,仍旧不见萧策安,派人向门口的禁卫打探,这才知道萧策安竟是昨夜就出宫了。

    她不禁一阵沮丧,遣青茗去问他的去向。

    齐王路过,阴冷一笑:“怎么,你给皇兄送书,都不知道皇兄去哪儿了吗?”

    看他嘚瑟,杨柳问自己关心的问题:“殿下,那您知道我家殿下现在何处吗?这书不能耽搁,小臣得尽快送去。”

    齐王哼了一声,昂首阔步要上马车,忽然又回头,眼里有几分恶劣:“告诉你也无妨,皇兄在沈家呢。”

    杨柳道谢:“多谢殿下,改日小臣必定备上厚礼。殿下慢走。”

    小厮迎他上了马车,他却一顿,对车夫道:“调头,去沈府。这大好的日子,怎么能让皇兄一个人过?”

    倒是不知道,皇兄的小伴读见了他冷酷的一面,还会不会这样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齐王攥着茶盏的手收紧,眸光沉冷下来。

    父皇总是这样,口口声声宠他爱他,却什么好的都紧着皇兄。

    太子之位、兵权、政权、幕僚……从没有见过哪朝哪代还在位的皇帝给太子这样大的权力,不怕人逼宫了不成?

    就连伴读,都是挑家世卓著、能力出挑的。沈伯安、宗临……文武皆有。曾经嗤之以鼻的杨柳,如今看来,却是高门子弟里最忠心的一个。

    先前父皇情浓时,偶尔还向母妃吐露过对杨家的不满。可自从杨柳对皇兄愈发忠心,父皇竟然又开始信重镇国公杨巍,存了什么样的心思,旁人不知,他做儿子的却最清楚。

    因为杨家的兵权最终要为皇兄所用,父皇就连忌惮都少了吗?可他薛家也为父皇所用,怎不见父皇对薛家有这么大的偏待?

    他在马车里大笑起来。守在车厢外的小厮禁不住颤抖,低声嘱咐车夫走人少的街道,莫要让旁人听到车中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