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粗壮的藤蔓上盛满了幽凉月光,赵瑰鸳被何不语轻轻地放在了光滑的树桩上。
下去前她还特地看了眼,确保上边没有什么虫蚁、尘埃之类的东西才安心坐下。
饮下对方递来的灵露,赵瑰鸳蔫蔫的脑袋才终于精神了些。
漫天垂落的树藤下,少女的目光追随着悠悠飞舞的红叶与萤火,眼神明亮。
何不语把剩下的灵露搁在她的手边,一拂衣摆坐了下来,继续说起了刚才的话题。
“君王无德,百姓最苦,乱世中人命如草贱……你既说过天子想要拿你投丹炉,莫不是见到了易子而食之类的场景。”何不语思忖后,说出了这样的猜想。
赵瑰鸳轻轻地“嗯”了一声,“贫困人家易子而食,是因缺衣少食,走投无路,自己不愿死去,便只能牺牲弱小的年幼子女。皇祖父虽不缺那些,但他亦有所求,为求长生歇斯底里,与前者其实差不离。”
这话说来平淡,但其动魄惊心之处只需稍加思量便可得出。
一个三四岁,甚至要更小的孩童带着虎符流落在外,身娇肉嫩的,身边只有几个护卫随侍,路上还看见和自己差不多大小或者说要更年长的孩子被家人烹食,岂会不生兔死狐悲之感?本便惊惧不已,此时还明悟自己的祖父其实也想像百姓烹食自己的子嗣一般烹食自己的孙女,如此雪上加霜,她又天性敏感多思,那时又在想些什么呢?
那时的何不语并没有如现在这般在乎这个小姑娘,他来凡间也有要务在身,待得他回转,仪太子夫妇早已双双死去,赵瑰鸳也因行迹暴露,多番辗转后失忆流落秦府,做了三年的秦瑰。
“就是这件事……让你觉得有了把握去逼你的阿父造反?”这般悖逆人伦的话,何不语说来说来实在不能适应。
赵瑰鸳天生五感敏锐,自然听清楚了何不语话中的停顿。
她心中更觉索然无味,但还是继续讲了下去。
“我阿父虽然对他的阿父有父子之情,但与我亦有父女之缘、对阿娘有夫妻之爱。于情理上难以斟酌,于伦理纲常上也甚是难以权衡取舍。但他受万民供养,为太子之尊,百姓苍生因君王受难,他怎会视而不见呢?孰对孰错,他心中难道不知晓吗?人心早已有所偏向,这时只需再推他一把,事情便能转到好的方向上来。”
赵瑰鸳雪白的小脸沉在幽凉的月光里,晦暗光影徘徊之间,愈显得那道毫无情感波动的声音动魄惊心。
“宗室们死的死,流放的流放,短短三年内,赵氏皇族便凋零得不剩十数。阿父几番搜寻无果,他又怎不会怀疑那九重之上的天子皇父呢?纵然不知晓真相,但宗亲们的死亡已是事实。如此残暴无度,不顾血缘亲情的皇父,仪太子还能向他乞怜乞爱吗?怕是到最后,皇父也要将魔爪伸向自己了。”
“但他的心中仍是犹豫徘徊,毕竟那是赵氏天子,是疼爱他二十余年的父亲,若他心中没有丝毫犹豫,可还有为人臣为人子的模样?可旁人却等不得,这时若他的爱女告诉他,真相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残酷上数十倍,他还能忍得住吗?”
赵瑰鸳说这些话时冷静从容,不像在谈论自己的君父,倒像是在说什么不相干的人。
何不语不禁问她:“你对你阿父有怨吗?”
小姑娘只眯起眼睛睨了他一眼,目光幽幽地,好似在揣摩他说这话的动机。
不过转睫之间,她很快地就给了回复:“难道我要对我阿父有怨,才能口吻客观地评判他么?”
何不语被她一噎,心知她说的在理。
闲话说得太多,已然离题万里,赵瑰鸳直接把话题又转了回去。
“我祖父瞧我的眼神,同易子而食的百姓一模一样,那眼神我瞧了一两回,认真记在心中,这才能及时认出。”
少女明亮的眼睛看着他,面上忽然绽开了一个微笑。
“先生第一次来见我时,看我的眼神可不像现在这般……”赵瑰鸳打量了他两眼,这才找到了一句形容,“可不像现在这般有人味。”
这句“有人味”让何不语心中升起万千感慨来。
同从前的许多次一般,他情不自禁地问她:“那时的我是如何模样呢?”
旧事在少女的眼中流转浮沉,连天上的星月光辉也悄悄地从树叶间潜入,在这个夜晚落在她的眼中,窥探很久很久之前的旧日时光。
“像一位困在神龛中的得道真仙。”赵瑰鸳的声音轻得像是一场梦。
何不语不由苦笑。
赵瑰鸳的话却还没说完,“……也是一位想要诛邪除恶的得道真仙,我就是那个邪和恶。”
这话旁人说来促狭,可落到赵瑰鸳的口中,却是十二分的客观。
何不语闭了闭眼,十分诚恳地道了歉,“诸般罪孽,皆在我身,是我当年所信非人,差点杀死了你。”
赵瑰鸳如从前一般,半点也不搭理这种话。
少女抱着双膝,仰头望月,看起来乖巧又平和。
“你就不怕我吗?”何不语当然知晓对方不会怕她,这时只想同她搭话。
小殿下平日里总是一副柔弱温顺、循规蹈矩的模样,但事实上,世间怕是再没有比她还要放诞无羁的人了。
她从未敬畏过天地众生,也无惧衰败枯荣。
她说何不语从前不像个人,但其实最不像人的,是她自己。但只要生而为人,那便是人,又哪来的不像人的说法?
何不语在意的并不是她像不像人这一点,相处多年,他瞧得出,这个孩子今晚的状态不太对劲。
实在太乖顺,也太多话了……相较于之前来说。
赵瑰鸳将下巴抵在膝头,声音因稚气显出十二分的天真烂漫来,“不怕呀,我抓住了你的小辫子,那你便对我没有威胁,我又怕什么呢?”
这样天真烂漫的口吻让何不语不禁失笑,他的语气不由变得更加温软,“我的小辫子?”
“对啊,或者说缰绳。”赵瑰鸳闭上眼睛,口中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姓名,“人生在世,总为缰绳束缚。秦沅那么厉害,比她的哥哥弟弟都厉害多了,但是她就是顾忌着父女人伦、男女纲常,不敢造反。但是这些观念一开始是从男人口中说出来,他们说的就是对的吗?就像我的祖父,他既是天子,也是男人,他做的事情,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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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能摸着良心说那是对的吗?对与错的标准又到底是谁规定的呢……”
传道授业解惑,师长之本职也,可其实赵瑰鸳从来没有跟他定下过正经的师徒名分,现下这一连串的疑惑其实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这些其实都不重要,”赵瑰鸳人小,脑子里转动的念头却多,那些东西在她的脑海中得不到丝毫重视,就那样毫无感情地从她口中流出。
“那些观念就是束缚她的缰绳,只要我抓住了它,那么秦沅就会被我操纵。”
赵瑰鸳淡淡地说出了这句话。
“人为七情六欲役使,为六识五蕴所驭。我阿父因为对他的阿父怀有孺慕之思,忠君爱国,所以他死了。我阿娘因为太爱我阿父,所以她也死了。祖父因为恐惧死亡、向往长生,所以我差点死了,他也因为这些犯下祸事,最后在众望所归中死去了。”
“只要抓住了那根缰绳,那么再如何强大的存在也会被人役使,走上驾驭缰绳之人想要他们前往的方向。”
这真的不像一个八岁,不,九岁的孩子会说出来的话。
何不语忍不住提出自己的见解。
“但若是马匹太强大了,那你便可能反过来被马匹牵制、自身难保了。秦家与裴家就是这样困住了你,不是吗?”
赵瑰鸳今晚实在是费了太多心力,孩童的身体让她昏昏欲睡,但说起话来语气却还算平稳,“是这样的,所以还需要力量与权势来加固手中的缰绳。”
小殿下又提起自己什么都好就是死得太早的爹。
“我阿父曾说过,等他登基了,过个十几二十年就把天下交到我的手上,让我做全天下最最尊贵的存在。”
何不语心道,怪不得这孩子长成了这副唯我独尊的性子。
“我阿父是极爱我的,他对我的爱抵过了对人伦正统的维护,因为我是他与心爱之人唯一的孩子。母亲生孩子时总是要过一趟鬼门关,个中痛楚难以言喻,于是阿娘生了我便不愿再生了,阿父也答应了她。”
赵瑰鸳的父母确实极为恩爱。何不语回想着过往,给予了肯定。
“但是阿娘没有儿子,后半生实在难以保障,阿父也没有儿子来继承他的江山。可是,就因为这样,他就要去找别的女人生孩子吗?他是皇族子嗣,连自己的后院之事都不能自主吗?正统算什么?他凭什么要为了正统去委屈自己的心爱之人?为什么要让心爱之人同心爱之人的孩子日后仰人鼻息?”
这一连串的话语说来本应情潮迭起,但赵瑰鸳实在不是个合格的说书人,这些旧事被她说来实在是平铺直叙极了。
“心爱之人的孩子流着仪太子的血,那就是天下最尊贵的存在。江山是赵家的江山,天下是赵家的天下,日后他是天下江山的主人,想要遵从自己的心意,选流着自己尊贵血脉的女儿继承皇位,又有何不可?”
赵瑰鸳说到这里,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
少女注视着面前浮沉的萤火尘埃,也像注视着不定的浮生,她声音幽幽,“但这一切都建立在他的话语权之上。他拥有权势,能让天下事随他的心意,天下的规矩都要听他做主。”